耳听得赛总管走到屏风之外,心想机不可失,轻轻揭起罗帐,右掌对准烛火一挥,一阵劲风扑将过去,嗤的一声,烛火登时熄了。 只听一人说道:「啊,烛火灭啦!」就在此时,又有人陆续走进厢房,嚷道:「快点火,掌灯吧!」赛总管道:「咱们还是在暗中说话的好。 那苗人凤机灵得紧,若在屋外见到火光,说不定吞了饵的鱼儿,又给他脱钩逃走。 」好几人纷纷附和,说道:「赛总管深谋远虑,见事周详,果然不同。 <|endoftext|> 」 但听有人轻轻推开屏风,此时厢房中四下里都坐满了人,有的坐在地下,有的坐在桌上,更有三人在床沿坐下。 胡斐生怕那三人坐得倦了,向后一仰,躺将下来,事情可就闹穿,只得轻轻向里床略移。 这一来,与苗若兰却更加近了,只觉她吹气如兰,荡人心魄。 他既怕与床沿上了三人相碰,毁了苗若兰的名节,又怕自己胡子如戟,刺到她吹弹得破的脸颊,当下心中打定了主意,若是给人发觉,必当将房中这一十八人杀得乾乾净净,宁教自己性命不在,也不能留下一张活口,累了这位冰清玉洁的姑娘。 <|endoftext|> 幸喜那三人都好端端的坐著,不再动弹。 胡斐不知苗若兰被点中了穴道,但觉她竟不向里床闪避,不由得又是惶恐,又是欢喜,一个人就似在半空中腾云驾雾一般。 只听赛总管道:「各位,咱们请杜庄主给大夥儿引见引见。 」只听得一个嗓音低沈的人说道:「承蒙各位光降,兄弟至感荣幸。 这位是御前侍卫总管赛总管赛大人。 <|endoftext|> 赛大人威震江湖,各位当然都久仰的了。 」说话之人自是玉笔庄庄主杜希孟。 众人轰言说了些仰慕之言。 胡斐倾听杜希孟给各人报名引见,越听越是惊讶。 原来除了赛总管等七人是御前侍卫之外,其馀个个是江湖上成名的一流高手。 <|endoftext|> 青藏派的玄冥子到了,昆仑山灵清居士到了,河南无极门的蒋老拳师也到了。 此外不是那一派的掌门、名宿,就是甚麽帮会的总舵主、甚麽镖局的总镖头,没一个不是大有来头之人;而那七名侍卫,也全是武林中早享盛名的硬手。 苗若兰心中思潮起伏,暗想:「我只穿了这一点点衣服,却睡在他的怀中。 此人与我家恩怨纠葛,不知他要拿我怎样?今日初次与他相会,只觉他相貌虽然粗鲁,却是个文武双全的奇男子,那知他竟敢对我这般无礼。 」虽觉胡斐这样对待自己,实是大大不该,但不知怎的,心中殊无恼怒怨怪之意,反而不由自主的微微有些欢喜,外面十馀人大声谈论,她竟一句也没听在耳里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比她大了十岁,阅历又多,知道眼前之事干系不小,是以虽然又惊又喜,六神无主,但於帐外各人的说话,却句句听得十分仔细。 他听杜希孟一个个的引见,屈指数著,数到第十六个时,杜希孟便住口不再说了。 胡斐心道:「帐外共有一十八人,除杜希孟外,该有十七人,这馀下一个不知是谁?」他心中起了这疑窦,帐外也有几个细心之人留意到了。 有人问道:「还有一位是谁?」杜希孟却不答话。 隔了半晌,赛总管道:「好!我跟各位说,这位是兴汉丐帮的范帮主。 <|endoftext|> 」 众人吃了一惊,内中有一二人讯息灵通的,得知范帮主已给官家捉了去。 馀人却知丐帮素来与官府作对,决不能跟御前侍卫联手,他突在峰上出现,人人都觉奇怪。 赛总管道:「事情是这样。 各位应杜庄主之邀,上峰来助拳,为的是对付雪山飞狐。 <|endoftext|> 可是在拿狐狸之前,咱们先得抬一尊菩萨下山。 」有人笑了笑,说道:「金面佛?」赛总管道:「不错。 我们惊动范帮主,本来为的是要引苗人凤上北京相救。 天牢中安排下了樊笼,等候他的大驾。 那知他倒也乖觉,竟没上钩。 <|endoftext|> 」侍卫中有人喉头咕噜了一声,却不说话。 原来赛总管这番话中隐瞒了一件事。 苗人凤何尝没去北京?他单身闯天牢,搭就范帮主,人虽没救出,但一柄长剑杀了十一明大内侍卫,连赛总管臂上也中了剑伤。 赛总管布置虽极周密,终因对方武功太高,竟然擒拿不著。 这件事是他生平的奇耻大辱,在旁人之前自然绝口不提。 <|endoftext|> 赛总管道:「杜庄主与范帮主两位,对待朋友义气深重,答允助我们一臂之力,在下实是感激不尽,事成之后,在下奏明皇上,自有大大的封赏……」 说到这里,忽听庄外远处隐隐传来几下脚步之声。 他耳音极好,脚步虽然又轻又远,可也听得清楚,低声道:「金面佛来啦,我们宫里当差的埋伏在这里,各位出去迎接。 」杜希孟、范帮主、玄冥子、清灵居士、蒋老拳师等都站起来,走出厢房,只剩下七名大内侍卫。 这时脚步声倏忽间已到庄外,谁都想不到他竟会来得这样快,犹如船只在大海中遇到暴风,甫见徵兆,狂风大雨已打上帆来;又如迅雷不及掩耳,闪电刚过,霹雳已至。 <|endoftext|> 赛总管与六名卫士都是一惊,不约而同的一齐抽出兵刃。 赛总管道:「伏下。 」就有人手掀罗帐,想躲入床中。 赛总管斥道:「蠢才,在床上还不给人知道?」那人缩回了手。 七个人或躲入床底,或藏在柜中,或隐身书架之后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中暗笑:「你骂人是蠢才,自己才是蠢才。 」但觉苗若兰鼻中呼吸,轻轻的喷在自己脸上,再也把持不定,轻轻伸嘴过去,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。 苗若兰又喜又羞,待要闪开,苦於动弹不得。 胡斐一吻之后,忽然不由自主的自惭形秽,心想:「她这麽温柔文雅,我怎麽能辱於她?」待要挪身向外,不与她如此靠近,忽听床底下两名卫士动了几下,低声咒骂。 原来几个人挤在床底,一人手肘碰痛了另一人的鼻子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对敌人向来滑稽,以他往日脾气,此时或要揭开褥子,往床底下撒一大泡尿,将众卫士淋一个醍醐灌顶,但心中刚有此念,立即想到苗若兰睡在身旁,岂能胡来? 过不多时,杜希孟与蒋老拳师等高声说笑,陪著一人走进厢房,那人正是苗人凤。 有人拿了烛台,走在前面。 杜希孟心中纳闷,不知自己家人与婢仆到了何处,怎麽一个人影也不见。 但赛总管一到,苗人凤跟著上峰,实无馀裕再去查察家事,斜眼望苗人凤时,见他脸色木然,不知他心中所想何事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在厢房中坐定。 杜希孟道:「苗兄,兄弟与那雪山飞狐相约,今日在此间算一笔旧帐。 苗兄与这里几位好朋友高义,远道前来助拳,兄弟实在感激不尽。 只是现下天色已黑,那雪山飞狐仍未到来,定是得悉各位英名,吓得夹住狐狸尾巴,远远逃去了。 」胡斐大怒,真想一跃而出,劈脸给他一掌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哼了一声,向范帮主道:「后来范兄终於脱险了?」范帮主站起来深深一揖,说道:「苗爷不顾危难,亲入险地相救,此恩此德,兄弟终身不敢相忘。 苗爷大闹北京,不久敝帮兄弟又大举来救,幸好人多势众,兄弟仗著苗爷的威风,才得侥幸脱难。 」 范帮主这番话自是全属虚言。 苗人凤亲入天牢,虽没为赛总管所擒,但大闹一场之后,也未能将范帮主救出。 <|endoftext|> 丐帮闯天牢云云,全无其事。 赛总管一计不成,二计又生,亲入天牢与范帮主一场谈论,以死相胁。 范帮主为人骨头倒硬,任凭赛总管如何威吓利诱,竟是半点不屈。 赛总管老奸巨猾,善知别人心意,跟范帮主连谈数日之后,知道对付这类硬汉,既不能动之以利禄,亦不能威之以斧钺,但若给他一顶高帽子戴戴,倒是颇可收效。 当下亲自迎接他进总管府居住,命手下最会谄谀拍马之人,每日里「帮主英雄无敌」、「帮主威震江湖」等等言语,流水价灌进他耳中。 <|endoftext|> 范帮主初时还兀自生气,但过得数日,甜言蜜语听得多了,竟然有说有笑起来。 於是赛总管亲自出马,给他戴的帽子越来越高。 后来论到当世英雄,范帮主固然自负,却仍推苗人凤天下第一。 赛总管说道:「范帮主这话太谦,想那金面佛虽然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依兄弟之见,不见得就能胜过帮主。 」范帮主给他一捧,舒服无比,心想苗人凤名气自然极大,武功也是真高,但自己也未必就差了多少。 <|endoftext|> 两个人长谈了半夜。 到第二日上,赛总管忽然谈起自己武功来。 不久在总管府中的侍卫也来一齐讲论,都说日前赛总管与苗人凤接战,起初二百招打成了平手。 到后来赛总管已然胜券在握,若非苗人凤见机逃去,再拆一百招他非败不可。 范帮主听了,脸上便有不信之色。 <|endoftext|> 赛总管笑道:「久慕范帮主九九八十一路五虎刀并世无双,这次我们冒犯虎威,虽然是皇上有旨,但一半也是弟兄们想见识见识帮主的武功。 只可惜大夥儿贪功心切,出齐了大内十八高手,才请得动帮主。 兄弟未得能与帮主一对一的过招,实为憾事。 现下咱们说得高兴,就在这儿领教几招如何?」范帮主一听,傲然道:「连苗人凤也败在总管手里,只怕在下不是敌手。 」赛总管笑道:「帮主太客气了。 <|endoftext|> 」两人说了几句,当即在总管府的练武厅中比武较量。 范帮主使刀,赛总管的兵刃却极为奇特,是一对短柄的狼牙棒。 他力大招猛,武功果然十分了得。 两人翻翻滚滚斗了三百馀招,全然不分上下,又斗了一顿饭功夫,赛总管渐现疲态,给范帮主一柄刀迫在屋角,连冲数次抢都不出他刀圈。 赛总管无奈,只得说道:「范帮主果然好本事,在下服输了。 <|endoftext|> 」范帮主一笑,提刀跃开。 赛总管恨恨的将双棒抛在地下,叹道:「我自负英雄无敌,岂知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。 」说著伸袖抹汗,气喘不已。 经此一役,范帮主更让众人捧上了天去。 他把众侍卫也都当成了至交好友,对赛总管更是言听计从。 <|endoftext|> 这个粗鲁汉子那知道赛总管有意相让,若是各凭真实功夫相拼,他在一百招内就得输在狼牙双棒之下。 然则赛总管何以要费偌大气力,千方百计的与他结纳?原来范帮主的武功虽未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,但他有一项家传绝技,却是人所莫及,那就是二十三路「龙爪擒拿手」,沾上身时直如钻筋入骨,敲钉转脚。 不论敌人武功如何高强,只要身体的任何部位给他手指一搭上,立时就给拿住,万万脱身不得。 赛总管听了田归农之言,要擒住苗人凤取那宝藏的关键,「天牢设笼」之计既然不成,於是想到借重范帮主这项绝技。 想那金面佛何等本领,范帮主若是正面和他为敌,他焉能让龙爪擒拿手上身?但范帮主和他是多年世交,要是出其不意的突施暗袭,便有成功之机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见范帮主相谢,当即拱手还礼,说道:「区区小事,何必挂齿?」转头问杜希孟道:「但不知那雪山飞狐到底是何等样人,杜兄因何与他结怨?」 杜希孟脸上一红,含含糊糊的道:「我和这人素不相识,不知他听了甚麽谣言,竟说我拿了他家传宝物,数次向我索取。 我知他武艺高强,自己年纪大了,不是他的对手,是以请各位上峰,大家说个明白。 若是他恃强不服,各位也好教训教训这后生小子。 」苗人凤道:「他说杜兄取了他的家传宝物,却是何物?」杜希孟道:「那有甚麽宝物?完全胡说八道。 <|endoftext|> 」 当年苗人凤自胡一刀死后,心中郁郁,便即前赴辽东,想查访胡一刀的亲交故旧,打听这位生平唯一知己的轶事义举。 一查之下,得悉杜希孟与胡一刀相识,於是上玉笔峰杜家庄来拜访。 杜希孟於胡一刀的事迹说不上多少,但对苗人凤招待得十分殷勤,又亲自陪他去看胡一刀的故宅,却见胡家门垣破败,早无人居。 苗人凤推爱对胡一刀的情谊,由此而与杜希孟订交,那已是二十多前的事了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听他说得支支吾吾,便道:「倘若此物当真是那雪山飞狐所有,待会他上得峰来,杜兄还了给他,也就是了。 」杜希孟急道:「本就没甚麽宝物,却教我那里去变出来给他?」 范帮主心想苗人凤精明机警,时候一长,必能发觉屋中有人埋伏,当即劝道:「杜庄主,苗爷的话一点不错,物各有主,何况是家传珍宝?你还给了他,也就是了,何必大动干戈,伤了和气?」杜希孟急了起来,道:「你也这般说,难道不信我的说话?」范帮主道:「在下对此事不知原委,但金面佛苗爷既这般说,定是不错。 范某纵横江湖,对谁的话都不肯信,可就只服了金面佛苗爷一人。 」 <|endoftext|> 他一面说,一面走到苗人凤身后,双手舞动,以助言语的声势。 苗人凤听他话中偏著自己,心想:「他是一帮之主,究竟见事明白。 」突觉耳后「风池穴」与背心「神道穴」上一麻,情知不妙,左臂急忙挥出击去。 那知这两大要穴被范帮主用龙爪擒拿手拿住,登时全身酸麻,任他有天下武功、百般神通,却已是半点施展不出。 但金面佛号称「打遍天下无敌手」,奇变异险,一生中不知已经历凡几,岂能如此束手待毙?当下大喝一声,一低头,腰间用力,竟将范帮主一个庞大的身躯从头顶甩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赛总管等齐声呼叱,各从隐身处窜了出去。 范帮主被苗人凤甩过了头顶,但他这龙爪擒拿手如影随形,似蛆附骨,身子已在苗人凤前面,两只手爪却仍是牢牢拿住了他背心穴道。 苗人凤眼见四下里有人窜出,暗想:「我一生纵横江湖,今日阴沟翻船,竟遭小人毒手。 」只见一名侍卫扑上前来,张臂抱向他头颈。 苗人凤盛怒之下,无可闪避,脖子向后一仰,随即脑袋向前一挺,猛地一个头锤撞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他全身内劲,都聚在额头,一锤撞在那侍卫双眼之间,喀的一声,那侍卫登时毙命。 馀人大吃一惊,本来一齐扑下,忽地都在离苗人凤数尺之外止住。 苗人凤四肢无力,头颈却能转动,他一撞成功,随即横颈又向范帮主急撞。 范帮主吓得心胆俱裂,急中生智,一低头,牢牢抱住他的腰身,将脑袋顶住他的小腹。 苗人凤四肢活动,一足踢飞一名迫近身旁的侍卫,立即伸手往范帮主背心拍去,那知手掌刚举到空中,四肢立时酸麻,这一掌竟然击不下来,原来范帮主又已拿住他腰间穴道。 <|endoftext|> 这几下兔起鹘落,瞬息数变。 赛总管知道范帮主的偷袭只能见功於顷刻,时候稍长,苗人凤必能化解,当即抢上前去,伸指在他笑腰穴中点了两点。 他的点穴功夫出手迟缓,但落手极重。 苗人凤嘿的一声,险险晕去,就此全身软瘫。 范帮主钻在苗人凤怀中,不知身外之事,十指紧紧拿住他穴道之中。 <|endoftext|> 赛总管笑道:「范帮主,你立了奇功一件,放手了吧!」他说到第三遍,范帮主方始听见。 他抬起头来,可是兀自不敢放手。 一名侍卫从囊中取出精钢铐镣,将苗人凤手脚都铐住了,范帮主这才松手。 赛总管对苗人凤极是忌惮,只怕他竟又设法兔脱,那可是后患无穷,从侍卫手中接过单刀,说道:「苗人凤,非是我姓赛的不够朋友,只怨你本领太强,不挑断你的手筋脚筋,我们大夥儿白天吃不下饭,晚上睡不著觉。 」左手拿住苗人凤右臂,右手举刀,就要斩他臂上筋脉,只消四刀下去,苗人凤立时就成了废人。 <|endoftext|> 范帮主伸手架住赛总管手腕,叫道:「不能伤他!你答应我的,又发过毒誓。 」赛总管一声冷笑,心想:「你还道我当真敌你不过。 不给你些颜色看看,只怕你这小子狂妄一世!」当下手腕一沉,腰间运劲,右肩突然撞将过去。 一来他这一撞力道奇大,二来范帮主并未提防,蓬的一声,身子直飞出去,竟将厢房板壁撞穿一个窟窿,破壁而出。 赛总管哈哈大笑,举刀又向苗人凤右臂斩下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在帐内听得明白,心想:「苗人凤虽是我杀父仇人,但他乃当世大侠,岂能命丧鼠辈之手?」一声大喝,从罗帐内跃出,飞出一掌,已将一名侍卫拍得撞向赛总管。 这一来奇变陡起,赛总管猝不及防,抛下手中单刀,将那侍卫接住。 胡斐乘赛总管这麽一缓,双手已抓住两名侍卫,头对头的一碰,两人头骨破裂,立时毙命。 胡斐左掌右拳,又向二人打去。 混乱之中,众人也不知来了多少敌人,但见胡斐一出手就是神威迫人,不禁先自胆怯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拳打在一名侍卫头上,将他击得晕了过去,左手一掌挥出,倏觉敌人一黏一推,自己手掌登时滑了下来,心中一惊,定眼看时,只见对手银髯过腹,满脸红光,虽不识此人,但他这一招「混沌初开」守中有攻,的是内家名手,非无极门蒋老拳师莫属。 胡斐眼见敌手众多,内中不乏高手,当下心生一计,飞起一腿,猛地往灵清居士的胸口踢去。 灵清居士练的是外家功夫,见他飞足踢到,手掌往他足背硬斩下去。 胡斐就势一缩,双手探出,往人丛中抓去。 厢房之中,地势狭窄,十多人挤在一起,众人无处可避。 <|endoftext|> 呼喝声中,胡斐一手已抓住杜希孟胸膛,另一手抓住了玄冥子的小腹,将两人当作兵器一般,直往众人身上猛推过去。 众人挤在一起,被他抓著两人强力推来,只怕伤了自己人,不敢反手相抗,只得向后退缩。 十馀人给逼在屋角之中,一时极为狼狈。 赛总管见情势不妙,从人丛中一跃而起,十指如钩,猛往胡斐头顶抓到。 胡斐正是要引他出手,哈哈一笑,向后跃开数步,叫道:「老赛啊老赛,你太不要脸哪!」赛总管一怔,道:「甚麽不要脸?」 <|endoftext|> 胡斐手中仍是抓住杜希孟与玄冥子二人,他所抓俱在要穴,两人空有一身本事,却半点施展不出,只有软绵绵的任他摆布。 胡斐道:「你合十馀人之力,又施奸谋诡计,才将金面佛拿住,称甚麽满州第一高手?」 赛总管给他说得满脸通红,左手一摆,命众人布在四角,将胡斐团团围住,喝道:「你就是甚麽雪山飞狐了?」胡斐笑道:「不敢,正是区区在下。 我先前也曾听说北京有个甚麽赛总管,还算得是个人物,那知竟是如此无耻小人。 这样的脓包混蛋,到外面来充甚麽字号?给我早点儿回去抱娃娃吧!」 <|endoftext|> 赛总管一生自负,那里咽得下这口气去?眼见胡斐虽是浓髯满腮,年纪却轻,心想你本领再强,功力那有我深,然见他抓住了杜希孟与玄冥子,举重若轻,毫不费力,心下又自忌惮,不敢出口挑战,正自踌躇,胡斐叫道:「来来来,咱们比划比划。 三招之内赢不了你,姓胡的跟你磕头!」 赛总管正感为难,一听此言,心想:「若要胜你,原无把握,但凭你有天大本领,想在三招之中胜我,除非我是死人。 」他愤极反笑,说道:「很好,姓赛的就陪你走走。 」胡斐道:「倘若三招之内你败於我手,那便怎地?」赛总管道:「任凭你处置便是。 <|endoftext|> 赛某是何等样人,那时岂能再有脸面活在世上?不必多言,看招!」说著双拳直出,猛往胡斐胸口击去。 他见胡斐抓住杜玄二人,只怕他以二人身子挡架,当下欺身直进,叫他非撒手放人、回掌相格不可。 胡斐待他拳头打到胸口,竟是不闪不挡,突然间胸部向内一缩,将这一拳化解於无形。 赛总管万料不到他年纪轻轻,内功竟如此精湛,心头一惊,防他运劲反击,急忙向后跃开。 众人齐声叫道:「第一招!」其实这一招是赛总管出手,胡斐并未还击,但众人有意偏袒,竟然也算是一招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微微一笑,忽地咳嗽一声,一口唾液激飞而出,猛往赛总管脸上吐去,同时双足「鸳鸯连环」,向前踢出。 赛总管吃了一惊,要躲开这一口唾液,不是上跃便是低头缩身,倘若上跃,小腹势非给敌人左足踢中不可,但如缩身,却是将下颚凑向敌人右足去吃他一脚,这当口上下两难,只得横掌当胸,护住门户,那口唾液噗的一声,正中双眉之间。 本来这样一口唾液,连七八岁小儿也能避开,苦於敌人伏下凶狠后著,令他不得不眼睁睁的挺身领受。 众人见他脸上被唾,为了防备敌人突击,竟是不敢伸手去擦,如此狼狈,那「第二招」这一声叫,就远没首次响亮。 赛总管心道:「我纵然受辱,只要守紧门户,再接他一招又有何难,到那时且瞧他有何话说?」大声喝道:「还剩下一招。 <|endoftext|> 上吧!」 胡斐微微一笑,跨上一步,突然提起杜希孟与玄冥子,迎面向他打去。 赛总管早料他要出此招,心下计算早定:「常言道无毒不丈夫,当此危急之际,非要伤了朋友不可,那也叫做无法。 」眼见两人身子横扫而来,立即双臂一振,猛挥出去。 胡斐双手抓著两人要穴,待两人身子和赛总管将触未触之际,忽地松手,随即抓住两人非当穴道处的肌肉。 <|endoftext|> 杜希孟与玄冥子被他抓住了在空中乱挥,浑浑噩噩,早不知身在何处,突觉穴道松弛,手足能动,不约而同的四手齐施,打了出去。 他二人原意是要挣脱敌人的掌握,是以出手都是各自的生平绝招,决死一拼,狠辣无比。 但听赛总管一声大吼,太阳穴、胸口、小腹、胁下四处同时中招,再也站立不住,双膝一软,坐倒地下。 胡斐双手一放一抓,又已拿住了杜玄二人的要穴,叫道:「第三招!」 他一言出口,双手加劲,杜玄二人哼也没哼一声,都已晕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下重手拿穴,力透经脉,总有高手解救,也非十天半月之内所能治愈。 他跟著提起二人,顺手往身前另外二人掷去。 那二人吃了一惊,只怕杜玄二人又如对付赛总管那麽对付自己,急忙上跃闪避。 胡斐一纵而前,乘二人身在半空、尚未落下之际,一手一个,又已抓住,这才转过身来,向赛总管道:「你怎麽说?」 赛总管委顿在地,登觉雄心尽丧,万念俱灰,喃喃的道:「你说怎麽就怎麽著,又问我怎地?」胡斐道:「快放了苗大侠。 <|endoftext|> 」赛总管向两名侍卫摆了摆手。 那两人过去解开了苗人凤的镣铐。 苗人凤身上的穴道是赛总管所点,那两名侍卫不会解穴。 胡斐正待伸手解救,那知苗人凤暗中运气,正在自行通解,手脚上镣铐一松,他深深吸一口气,小腹一收,竟自将穴道解了,左足起处,已将灵清居士踢了出去,同时一拳递出,砰的一声,将另一人打得直掼而出。 范帮主被赛总管撞出板壁,隔了半晌,方能站起,正从板壁破洞中跨进房来,不料苗人凤打出的那人正好撞在他的身上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撞力道奇大,两人体内气血翻涌,昏昏沈沈,难分友敌,立即各出绝招,互相缠打不休。 灵清居士虽被苗人凤一脚踢出,但他究是昆仑派的名宿,武功有独到造诣,身子飞在半空,腰间一扭,已头上脚下,换过位来,腾的一声,跌坐在床沿之上。 胡斐大吃一惊,待要抢上前去将他推开,忽觉一股劲风扑胸而至,同时右侧又有金刃劈风之声,原来蒋老拳师与另一名侍卫同时攻到。 侍卫的一刀还易闪避,蒋老拳师这一招「斗柄东指」却是不易化解,只得双足站稳,运劲接了他一招。 但那无极拳绵若江河,一招甫过,次招继至,一时竟教他缓不出手足。 <|endoftext|> 灵清居士跌在床边,嗤的一响,将半边罗帐拉了下来,跃起身时,竟将苗若兰身上盖著的棉被掠在一旁,露出了上身。 苗人凤正斗得兴起,忽见床上躺著一个少女,亵衣不足以蔽体,双颊晕红,一动也不动,正是自己的独生爱女,这一下他如何不慌,叫道:「兰儿,你怎麽啦?」苗若兰开不得口,只是举目望著父亲,又羞又急。 苗人凤双臂一振,从四名敌人之间硬挤了过去,一拉女儿,但觉她身子软绵绵的动弹不得,竟是被高手点中了穴道。 他亲眼见胡斐从床上被中跃出,原来竟在欺侮自己爱女。 他气得几欲晕去,也不及解开女儿穴道,只骂了一声:「奸贼!」双臂挥出,疾向胡斐打去。 <|endoftext|> 此时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,这双拳击出,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,势道犹如排山倒海一般。 胡斐吃了一惊,他适才正与蒋老拳师凝神拆招,心无旁骛,没见到苗人凤如何去拉苗若兰,心中只觉奇怪,明明自己救了他,何以他反向自己动武,但见来势厉害,不及喝问,急忙向左闪让,但听砰的一声大响,苗人凤双拳已击中一名拳师背心。 这人所练下盘功夫直如磐石之稳,一个马步一扎,纵是几条壮汉一齐出力,也拖他不动。 苗人凤双拳击到之时,他正背向胡斐,不意一个打得急,一个避得快,这双拳头正好击中他的背心。 若是换作旁人,中了这两拳势必扑地摔倒,但这拳师下盘功夫实在太好,以硬碰硬,喀的一响,脊骨从中断绝,一个身子软软的折为两截,双腿仍是牢钉在地,上身却弯了下去,额角碰地,再也挺不起来。 <|endoftext|> 众人见苗人凤如此威猛,发一声喊,四下散开。 苗人凤左腿横扫,又向胡斐踢到。 胡斐见苗若兰在烛光下赤身露体,几个存心不正之徒已在向他斜睨直望,心想先保她洁白之躯要紧,顺手拉过一名侍卫,在自己与苗人凤之间一挡,身形一斜,窜到床边,扯过被子裹在苗若兰身上。 这几下起落快捷无伦,众人尚未看清,他已抱起苗若兰从板壁缺口钻了出去。 苗人凤一脚将那名侍卫踢得飞向屋顶,见胡斐掳了女儿而走,又惊又怒,大叫:「奸贼,快放下我儿!」纵身欲追,但室小人挤,被几名敌人缠住了手足,任他拳劈足踢,一时竟是难以脱身。 <|endoftext|> 一0 胡斐见到苗人凤发怒时神威凛凛,心中也自骇然,抱著苗若兰不敢停留,抢到崖边,一手拉索,溜下峰去。 他知附近有个山洞人迹罕至,当下展开轻身功夫,直奔而去,手中虽抱了人,但苗若兰身子甚轻,全没灭了他奔跑之速。 不到一盏茶功夫,已抱著苗若兰进了山洞,将棉被紧紧裹住她身子,让她靠在洞壁,心中踌躇:「若要解她穴道,非碰到身子不可,如不解救,时间一长,她不会内功,只怕身子有损。 」实在好生难以委决,当下取火摺点燃了一根枯枝。 <|endoftext|> 火光下但见苗若兰美目流波,俏脸生晕,便道:「苗姑娘,在下绝无轻薄冒渎之意,但要解开姑娘穴道,难以不碰姑娘贵体,此事该当如何?」苗若兰虽不能点头示意,但目光柔和,似羞似谢,殊无半点怒色,胡斐大喜,先吹熄柴火,伸手到衾中在她几处穴道上轻轻按摩,替她通了经脉。 苗若兰手足渐能活动,低声道:「行啦,多谢您!」胡斐急忙缩手,待要说话,却不知说甚麽好,过了良久,才道:「适才冒犯,实是无意之过,此心光明磊落,天日可鉴,务请姑娘恕罪。 」苗若兰低声道:「我知道。 」 两人在黑暗之中,相对不语。 <|endoftext|> 山洞外虽是冰天雪地,但两人心头温暖,山洞中却如春风和煦,春日融融。 过了一会,苗若兰道:「不知我爹爹现下怎样了。 」胡斐道:「令尊英雄无敌,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。 你放心好啦。 」苗若兰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「可怜的爹爹,他以为你……你对我不好。 <|endoftext|> 」胡斐道:「这也难怪,适才情势确甚尴尬。 」 苗若兰脸上一红,道:「我爹爹因有伤心之事,是以感触特深,请胡爷不要见怪。 」胡斐道:「甚麽事?」一问出口,立觉失言,想要用言语岔开,却一时不知说甚麽好。 他号称雪山飞狐,平时聪明伶俐,机变百出,但今日在这个温雅的少女之前,不知怎的,竟似变成了另一个人,显得十分拙讷。 <|endoftext|> 苗若兰道:「此事说来有愧,但我也不必瞒你,那是我妈的事。 」胡斐「啊」了一声。 苗若兰道:「我妈做过一件错事。 」胡斐道:「人孰无过?那也不必放在心上。 」苗若兰缓缓摇头,说道:「那是一件大错事。 <|endoftext|> 一个女子一生不能错这麽一次。 我妈妈教这件事毁了,连我爹爹也险险给这事毁了。 」 胡斐默然,心下已料到了几分。 苗若兰道:「我爹是江湖豪杰。 <|endoftext|> 我妈却是出身官家的一个千金小姐。 有一次我爹无意之中救了我妈的性命,他们才结了亲。 两人本来不大相配,那也罢了。 可是我爹有一件事大大不对,他常在我妈面前,夸奖你妈的好处。 」 <|endoftext|> 胡斐奇道:「我的母亲?」苗若兰道:「是啊。 我爹跟令尊比武之时,你妈妈英风飒爽,比男子汉还有气概。 我爹平时闲谈,常自羡慕令尊,说道:『胡大侠得此佳偶,活一日胜过旁人百年。 』我妈听了虽不言语,心中却甚不快。 后来天龙门的田归农到我家来作客。 <|endoftext|> 他相貌英俊,谈吐风雅,又能低声下气的讨人喜欢。 我妈一时糊涂,竟撇下了我,偷偷跟著那人走了。 」 胡斐轻轻叹了口气,难以接口。 苗若兰话声哽咽,说道:「那时我还只三岁,爹抱了我连夜追赶,他不吃饭不睡觉,连追三日三夜,终於赶上了他们。 <|endoftext|> 那田归农见了我爹,那敢动手?我妈却全力护著他。 我爹见我妈妈对这人如此真心相爱,无可奈何,抱了我走了,回到家来生了一场大病,险些死去。 他对我说,若不事件我孤苦伶仃,在这世上没人照顾,他真不想活啦。 一连三年,他不出大门一步,有时叫著:『兰啊兰,你怎地如此糊涂?』我妈妈的名字之中,也是有个『兰』字的。 」她说到此处,脸上一红。 <|endoftext|> 要知当时女子的名字也是秘密,旁人只知女子姓氏,只有对至亲至近之人方能告知名字,她这麽说,等於是对胡斐说自己名字中有个「兰」字。 胡斐虽见不到她脸上神色,但听她竟把家中最隐密的可耻私事,也毫不讳言的告知了自己,不禁大是感激,最后听她提到她自己小名,更是如饮醇醪,颇有微醺薄醉之意,说道:「苗姑娘,那田归农存心极坏,对你妈未必有甚麽真正的情意。 」 苗若兰叹了口气道:「我爹也是这麽说。 只是他时常埋怨自己,说道若非他对我妈不够温存体贴,我妈也不致受了旁人之骗。 <|endoftext|> 我爹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但说到待人处世,却不及田归农了。 那姓田的欺骗我妈,其实是想得我苗家家传的一张藏宝之图。 可是他虽令我一家受苦,令我自幼就成了个无母之人,到头来却仍是白费了心机。 我妈看穿了他的用心,临终之时,仍将藏著地图的凤头珠钗还给了我爹。 」於是将刘元鹤在田归农床底的所见所闻,说了一遍,最后说到那图如何给宝树他们抢去,那些人如何凭了闯王军刀与地图去找藏宝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恨恨的道:「这姓田的心思也忒煞歹毒。 他畏惧你爹爹,又弄不到地图,就想假手官家,将你爹爹擒住,好迫他交出图来。 那知天网恢恢,终於难逃孽报。 唉,这宝藏不知害了多少人。 」他停了片刻,又道:「苗姑娘,我爹和我妈就是因这宝藏而成亲的。 <|endoftext|> 」苗若兰道:「是,啊麽?快说给我听。 」她虽矜持,究竟年纪幼小,心喜之下,伸手去握住了胡斐了手,但随即觉得不妙,要待缩回,胡斐却翻过手掌,轻轻握住了她手不放。 苗若兰脸上一红,也就不再缩回,只觉胡斐手上热气,直透进自己的心里。 胡斐道:「你道我妈是谁?她是杜希孟杜庄主的表妹。 」苗若兰更加惊奇,说道:「我自幼识得杜伯伯,爹爹却从来没提起过。 <|endoftext|> 」 胡斐道:「我在爹爹妈妈的遗书中得悉此事,想来令尊未必知道其中详情。 杜庄主得到一些线索,猜得宝藏必在雪峰附近,是以长住峰上找寻。 只是他一来心思迟钝,二来机缘不巧,始终参透不出藏宝的所在。 我爹爹暗中查访,却反而先他得知。 <|endoftext|> 他进了藏宝之洞,见到田归农的父亲与你祖父死在洞中,正想发掘藏宝,那知我妈跟著来了。 「我妈的本事要比杜庄主高得多。 我爹连日在左近出没,她早已看出了端倪。 她跟进宝洞,和我爹动起手来。 两人不打不成相识,互相钦慕,我爹就提求亲之议。 <|endoftext|> 我妈说道:她自幼受表哥杜希孟抚养,若是让我爹取去藏宝,那是对表哥不起,问我爹要她还是要宝藏,两者只能得一。 」 「我爹哈哈大笑,说道就是十万个宝藏,也及不上我妈。 他提笔写了一篇文字,记述此事,封在洞内,好令后人发现宝藏之时,知道世上最宝贵之物,乃是两心相悦的真正情爱,决非价值连城的宝藏。 」 <|endoftext|> 苗若兰听到此处,不禁悠然神往,低声道:「你爹娘虽然早死,可比我爹妈快活得多。 」 胡斐道:「只是我自幼没爹没娘,却比你可怜得多了。 」苗若兰道:「我爹爹若知你活在世上,就是抛尽一切,也要领你去抚养。 那麽咱们早就可以相见啦。 <|endoftext|> 」胡斐道:「我若住在你家里,只怕你会厌憎我。 」 苗若兰急道:「不!不!那怎麽会?我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,就当你是我亲哥哥一般。 」胡斐怦怦心跳,问道:「现在相逢还不迟麽?」苗若兰不答,过了良久,轻轻说道:「不迟。 」又过片刻,说道:「我很欢喜。 <|endoftext|> 」 古人男女风怀恋慕,只凭一言片语,便传倾心之意。 胡斐听了此言,心中狂喜,说道:「胡斐终生不敢有负。 」 苗若兰道:「我一定学你妈妈,不学我妈。 <|endoftext|> 」她这两句话说得天真,可是语意之中,充满了决心,那是把自己一生的命运,全盘交托给了他,不管是好是坏,不管将来是祸是福,总之是与他共同担当。 两人双手相握,不再说话,似乎这小小山洞就是整个世界,登忘身外天地。 过了良久,苗若兰才道:「咱们去找到我爹,一起走吧,别理杜庄主他们啦。 」胡斐道:「好的。 」可是他一生之中,从未有如此之乐,实是不愿离开山洞。 <|endoftext|> 苗若兰也有此心,觉得不如说些闲话,多留一刻好一刻,於是问道:「杜庄主既是你长亲,何以你要跟他为难?」 胡斐恨恨的道:「这件事说来当真气人。 我妈临终之时,拜恳你爹照看,养我成人。 我妈在我襁褓中放了一包遗物,一通遗书,其中记明我的生日时辰,我胡家的籍贯、祖宗姓名,以及世上的亲戚。 后来变生不测,平四叔抱了我逃走。 <|endoftext|> 他以为你父有害我之意,见到遗书中有杜庄主的姓名,便抱了我前去投奔。 那知杜庄主起心不良,想得我爹的武学秘本。 他又隐约猜到我爹妈知道藏宝秘密,竟来搜查我妈给我的遗物。 平四叔情知不妙,抱著我连夜逃下雪峰。 我爹的武学秘本是带走了,但我妈给我的一包遗物,却失落在庄上。 <|endoftext|> 这次我跟他约会,是要问他为甚麽欺侮我一个幼年孤儿,又要向他要回我妈所遗的物事。 」 苗若兰道:「杜庄主对人温和谦善,甚是好客,想不到待你这麽坏。 」胡斐道:「这人假人假义,单是他阴谋害你爹爹,就可想见其馀……」随即语意转柔,说道:「不过现在我也不恼他了。 若不是他,我又怎能跟你相逢?」 <|endoftext|> 正说到此处,忽听洞外传来一阵兵刃相交之声,隐隐夹杂著呼呵叱骂。 只是声音极沈极闷,胡斐依稀分辨得出,苗若兰却还道是风动松柏,雪落山巅。 胡斐道:「这声音来自地底,那可奇了。 你留在这里,我瞧瞧去。 」说著站起身来。 <|endoftext|> 苗若兰道:「不,我跟你去。 」胡斐也不愿留她一人孤身在此,说道:「好。 」携著她手,出洞寻声而去。 两人在雪地上缓缓走出数十丈。 这天是三月十五,月亮正圆,银色的月光映著银色的雪光,再与苗若兰皎洁无暇的肌肤一映,当真是人间仙境,此夕何夕?这时胡斐早已除下自己长袍,披在苗若兰身上。 <|endoftext|> 月光下四目交投,於身外之事,竟是全不萦怀。 两人心中柔和,古人咏叹深情蜜意的诗句,忽地一句句似脱口而出。 胡斐不自禁低声说道:「宜言饮酒,与子偕老。 」苗若兰仰起头来,望著他的眼睛,轻轻的道:「琴瑟在御,莫不静好。 」这是「诗经」中一对夫妇的对答之词,情意绵绵,温馨无限。 <|endoftext|> 突然之间,地底呼声转剧,两人当即止步,侧耳倾听。 胡斐一辨声音,说道:「他们找到了宝藏所在,正在地下斯杀争夺。 」他从父亲遗书之中得知宝藏地点,曾进入数次,取出父母当年封存的文字,又取了田归农之父的黄金小笔。 这日早晨他用小笔投射田青文,就是示警之意。 他虽知宝藏所在,但体念父母遗志,不肯发掘。 <|endoftext|> 这时辨声知向,料定宝树等必是见财眼红,正在互相争夺。 胡斐所料丝毫不错,那地底山洞之中,天龙门、饮马川山寨、平通镖局诸路人马,为了争夺宝物,正自杀成一团。 宝树袖手旁观,只是冷笑,心想且让你们打个三败俱伤,老僧再慢慢一个个的收拾。 周云阳与熊元献又是扭在一起,在地下滚来滚去。 两人突然间滚到了火堆之旁。 <|endoftext|> 初时互欲将对方压在火上,那知几个打滚,险险将火头压熄,宝树骂道:「压灭了火,大夥儿都冻死麽?」伸出右脚,抄到周云阳身底一挑,两个人一齐飞了起来,腾的一声,落在地下。 宝树嘿嘿一笑,弯腰拿起几根粗柴,添入火堆。 正要挺直身子,忽见火光突突跳跳,在对面冰壁上映出两个人影,人影也在微微跳动。 宝树吃了一惊,转过身来,见山洞口并肩站著两人。 一个脸带娇羞,乃是苗若兰,另一个虬髯戟张、眼露杀气,却是雪山飞狐胡斐。 <|endoftext|> 宝树「啊」的一声,右手一扬,一串铁念珠激飞而出。 念珠初掷出似是一串,其实串著铁珠的丝线早被他捏断,数十颗铁珠忽然上下左右,分打胡苗二人的要害。 这是他苦练十馀年的绝技,恃以保身救命,临敌之时从未用过,此时陡逢大敌,事势紧迫,立施杀手。 胡斐一声冷笑,踏上一步,挡在苗若兰身前。 宝树见他并无特异功夫挡避,心下大喜,暗道:「原来你装模作样,功夫也不过尔尔,这番可要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了。 <|endoftext|> 」正自得意,但见胡斐双手衣袖倏地挥出,已将数十颗来势奇急的铁念珠尽行卷住,衣袖振处,嗒嗒急响,如落冰雹,铁念珠都飞向冰壁,只打得碎冰四溅。 宝数一见之下,不由得心胆俱裂,急忙倒跃,退在曹云奇身后,生怕胡斐跟著上前,大叫一声:「不好了!」双手抓住曹云奇背心,提起他一个魁伟长大的身子,就往火堆中掷将过去。 他本意将火堆压灭,好教胡斐瞧不见自己,那知道火堆刚得他添了乾柴,烧得正旺。 曹云奇跌在火中,衣服著火,洞中更是明亮。 胡斐见宝树一上来就向自己和苗若兰猛施毒手,想起平阿四适才所言,这和尚卑鄙贪财,害了自己父母性命,心中怒火大炽,立时也如那火堆一般烧了起来,一弯腰抄起了一把珠宝,托在左手掌心,右手食指不住弹动。 <|endoftext|> 但见珍珠、珊瑚、碧玉、玛瑙、翡翠、宝石、猫儿眼、祖母绿、各种各样的珍物,如雨点般往宝树身上飞去。 每一块宝物射到,都打得他剧痛难当。 宝树纵高窜低,竭力闪避,但胡斐手指弹出,珍宝飞到,准头竟是不偏半点,洞中人数不少,这些珠宝却始终不碰到别人身上。 刘元鹤、陶百岁等见此情景,个个贴身冰壁,一动也不敢动。 宝树初时还东西奔跃,后来足踝上连中了两块碧玉,竟自倒地,再也站不起来,高声号叫,在地下滚来滚去。 <|endoftext|> 他先前只愁珍宝不多,此时却但愿珍宝越少越好。 胡斐越弹手劲越重,有意避开宝树的要害,要让他多吃些苦头。 众人缩在洞角,凝神观看,个个吓得心惊肉跳,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。 苗若兰听宝树叫得凄惨,心中不忍,低声道:「这人确是很坏,但也够他受的了。 饶了他吧!」胡斐生平除恶务尽,何况这人正是杀父害母的大仇人,但一听苗若兰之言,突然觉得自己正处於极大幸福之中,对这世上最大的恶人,憎恨之心也登时淡了许多,当即左手一掷,掌中馀下的十馀件珍宝激飞而出,叮叮当当一阵响,尽数嵌在冰壁之中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尽皆骇然,暗道:「这些珍宝若要宝树受用,单只一件就要了他的性命。 」 胡斐横眉怒目,自左至右逐一望过去,眼光射到谁的脸上,谁就不自禁的低下头去,不敢与他目光相接。 洞中寂静无声。 宝树身上虽痛,却也不敢发出半声呻吟。 <|endoftext|> 隔了良久,胡斐喝道:「各位如此贪爱珍宝,就留在这里陪伴宝藏吧!」说著携了苗若兰的手,转身便出。 众人万料不到他举然肯这麽轻易罢手,个个喜出望外,但听他二人脚步声在隧道中逐渐远去,各人齐声低呼,俯身又去捡拾珠宝。 胡斐和苗若兰来到两块圆岩之外。 胡斐道:「我们在这里等上一会,瞧他们出不出来。 那一个贪念稍轻,自行出来,就饶了他的性命。 <|endoftext|> 」 洞内各人双手乱扒,拼命的执拾珠宝,只恨爹娘当时少生了自己两三只手。 过了良久,突然隧道中传来一阵郁闷的轧轧之声,众人初尚不解,转念之间,个个惊得脸如土色,齐叫:「啊哟,不好啦!」「他堵死了咱们出路。 」「快跟他拼了。 」众人情急之下,争先恐后的拥出,奔到圆岩之后,果见那块巨岩已被胡斐推回原处,牢牢的堵住了洞门。 <|endoftext|> 洞门甚窄,在外尚有著力之处,内面却只容得一人站立,岩面光滑,无所拉扯,这麽一堵上,过不多时,融化了的冰水重行冻结,若非外面有人来救,洞内诸人万万不能出来。 苗若兰心中不忍,道:「你要他们都死在里面麽?」胡斐道:「你说,里面那一个是好人,饶得他活命?」 苗若兰叹了口气,道:「这世上除了爹爹和你,我不知道还有谁是真正的好人。 可是,你总不能把天下的坏人都杀了啊。 」胡斐一怔,道:「我那算得是好人?」 <|endoftext|> 苗若兰抬头望著他,说道:「我知道你是好的。 我没见你面的时候就知道啦!大哥,你可知在甚麽时候,我这颗心就以交了给你?」 这是她第一次出口叫他「大哥」,可是这一声叫得那麽自然流畅,随随便便得脱口而出,却似已经叫了一辈子一般。 胡斐再也抑制不住,张臂抱住了她。 苗若兰伸手还抱,倚在他的怀中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搂抱在一起,但愿这一刻无穷无尽。 两人这样抱著,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忽然洞口传进来几下脚步之声。 胡斐心道:「不好!我堵死别人,别要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,令友别人来堵死了我们。 」手臂搂著苗若兰不放,急步抢出洞去。 月光之下,但见雪地里有两人在发力奔跑,显然便是雪峰上与自己动过手的武林豪客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笑道:「你爹爹把那些家伙都赶跑啦。 」弯腰在地下抓起一把雪,手指用劲,这把雪立时团得坚如铁石。 他手臂一挥,雪团直飞过去,击中前面一人后腰。 那人一交俯跌,再也站不起来。 后面一人吃了一惊,回过头来,一个雪团飞到,正中胸口,立时仰天摔倒。 <|endoftext|> 两人跌法不同,却是同样的再不站起。 胡斐哈哈一笑,忽然柔声道:「你甚麽时候把心交给了我?我想一定没我早。 我第一眼瞧你,我……我就管不住自己了。 」苗若兰轻声道:「十年之前,那时候我还只七岁,我听爹爹说你爹妈之事,心中就尽想著你。 我对自己说,若是那个可怜的孩子活在世上,我在照顾他一生一世,要教他快快活活,忘了小时候别人怎样欺侮他、亏待他。 <|endoftext|> 」 胡斐心下感激,不知说甚麽才好,只是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,眼光从她肩上望去,忽见雪峰上几个黑影,正缘著绳索往下急溜。 胡斐叫道:「咱们帮你爹爹截住这些歹人。 」说著足底加劲,抱著苗若兰急奔,片刻间已到了雪峰之下。 这时两名豪客已踏到峰下实地,上有几名正急速下溜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放下苗若兰,双手各握一个雪团,双臂齐扬,峰下两名豪客应声倒地。 胡斐正要再掷雪团,投击尚未著地之人,忽听半山间有人朗声说道:「是我放人走路,旁人不必拦阻。 」这两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半山里飘将下来,洪亮清朗,正是苗人凤的说话。 苗若兰喜叫:「爹爹!」胡斐听这声音尚在百丈之外,但语音遥传,若对其面,金面佛内力之深,却是已所莫及,不禁大为钦佩,双手一振,扣在掌中的雪团双双飞出,又中躺伏在地的两名豪客身上,不过上次是打穴,这次却是解穴。 那二人蠕动了几下,撑持起来,发足狂奔而去。 <|endoftext|> 但听半空中苗人凤叫道:「果然好俊功夫,就可惜不学好。 」这十二字评语,一字近似一字,只见他又瘦又长的人形缘索直下,「好」字一脱口,人已站在胡斐身前。 两人互相对视,均不说话。 但听四下里乞乞擦擦,尽是踏雪之声,这次上峰的好手中留得性命的,都四散走了。 月光下只见一人一跛一拐的走近,正是杜希孟杜庄主。 <|endoftext|> 他将一个尺来长的包裹递给胡斐,颤声道:「这是你妈的遗物,里面一件不少,你收著吧。 」胡斐接在手中,似有一股热气从包裹传到心中,全身不禁发抖。 苗人凤见杜希孟的背影在雪地里蹒跚远去,心想此人文武全才,结交遍於天下,也算得是个人杰,与自己二十馀年的交情,只因一念之差,落得身败名裂,实是可惜。 他不知杜希孟与胡斐之母有中表之亲,更不知胡斐就是二十多年来自己念念不忘的孤儿,当下缓缓转过头来,只见女儿身披男人袍服,怯生生的站在雪中,心想眼前此人虽然救了自己性命,却玷污了女儿清白,念及亡妻失节之事,恨不得杀尽天下轻薄无行之徒,一时胸口如要迸裂,低沈著声音道:「跟我来!」说著转身大踏步便走。 苗若兰叫道:「爹,是他……」苗人奉沈默寡言,素来不喜多说一个字,也不喜多听一个字,此时盛怒之下,更不让女儿多说。 <|endoftext|> 他见胡斐伸手去拉女儿,喝道:「好大胆!」闪身欺近,左手倏地伸出,破蒲扇一般的手掌已江湖斐左臂握住,说道:「兰儿你留在这儿,我和这人有几句话说。 」说著向右侧一座山峰一指。 那山峰虽远不如玉笔峰那麽高耸入云,但险峻巍峨,殊不少逊。 他放开胡斐手臂,向那山峰急奔过去。 胡斐道:「兰妹,你爹既这般说,我就过去一会儿,你在这里等著。 <|endoftext|> 」苗若兰道:「你答应我一件事。 」胡斐道:「别说一件,就是千件万件,也全凭你吩咐。 」苗若兰道:「我爹若要你娶我……」最后两字声若蚊鸣,几不得闻,低下了头,羞不可抑。 胡斐将适才从杜希孟手里接来的包裹交在她手里,柔声道:「你放心。 我将我妈的遗物交於你手。 <|endoftext|> 天下再没一件文定之物,能有如此隆重的。 」 苗若兰接过包裹,身子不自禁的微微颤动,低声道:「我自然信得过你。 只是我知道爹爹脾气,若是他恼了你,甚至骂你打你,你都瞧在我脸上,便让了他这一回。 」胡斐笑道:「好,我答应你。 <|endoftext|> 」远远望去,只见苗人凤的人影在白雪山石间倏忽出没,正自极迅捷的向山峰奔上,当下轻轻的在苗若兰的脸颊上亲了一亲,提气向苗人凤身后跟去。 他顺著雪地里的足迹,一路上山,转了几个弯,但觉山道愈来愈险,当下丝毫不敢大意,只怕一个失足,摔得粉身碎骨。 奔到后来,山壁间全是凝冰积雪,滑溜异常,竟难有下足之处,心道:「苗大侠故意选此险道,必是考较我的武功来著。 」於是展开轻功,全力施为,山道越险,他竟奔得越快。 又转过一个弯,忽见一条瘦长的人影站在山壁旁一块凸出的石上,身形衬著深蓝色的天空,犹似一株枯槁得老树,正是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怔,急忙停步,双足使出「千斤坠」功夫,将身子牢牢定住峭壁之旁。 苗人凤低沈著嗓子说道:「好,你有种跟来。 上吧!」他背向月光,脸上阴沈沈的瞧不清楚神色。 胡斐喘了口气,面对著这个自己生平想过几千几万遍之人,一时之间竟尔没了主意: 「他是我杀父仇人,可是他又是若兰的父亲。 <|endoftext|> 」 「他害得我一生孤苦,但听平四叔说,他豪侠仗义,始终没对不起我的爹妈。 」 「他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武功艺业,举世无双,但我偏不信服,倒要试试是他强呢还是我强?」 「他苗家与我胡家累世为仇,百馀年来相斫不休,然而他不传女儿武功,是不是真的要将这场世仇至他而解?」 <|endoftext|> 「适才我救了他的性命,可是他眼见我与若兰同床共被,认定我对他女儿轻薄无礼,不知能否相谅?」 苗人凤见胡斐神情粗豪,虬髯戟张,依稀是当年胡一刀的模样,不由得心中一动,但随即想起,胡一刀之子早已为人所害,投在沧州河中,此人容貌相似,只是偶然巧合,想起他欺辱自己的独生爱女,怒火上冲,左掌一扬,右拳呼的一声,冲拳直出,猛往胡斐胸口击去。 胡斐与他相距不过数尺,见他挥拳打来,势道威猛无比,只得出掌挡架。 两人拳掌相交,身子都是一震。 苗人凤自那年与胡一刀比武以来,二十馀年来从未遇到敌手,此时自己一拳被胡斐化解,但觉对方掌法精妙,内力深厚,不禁敌忾之心大增,运掌成风,连进三招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一拆开,到第三招上,苗人凤掌力极猛,他虽急闪避开,但身子连幌几幌,险险坠下峰去,心道:「若再相让,非给他逼得摔死不可。 」眼见苗人凤左足飞起,急向自己小腹踢到,当即右拳左掌,齐向对方面门拍击,这一招攻敌之不得不救,是拆解他左足一踢的高招。 胡斐这一招用的虽是重手,究竟未出全力。 但高手比武,半点容让不得,苗人凤伸臂相格,使的却是十成力。 四臂相交,咯咯两响,胡斐只觉胸口隐隐发痛,急忙运气相抵。 <|endoftext|> 岂知苗人凤的拳法刚猛无比,一占上风,拳势愈来愈强,再不容敌人有喘息之机。 若在平地,胡斐原可跳出圈子,逃开数步,避了他掌风的笼罩,然后反身再斗,但在这悬崖峭壁之处,实是无比可退,只得咬紧牙关,使出「春蚕掌法」,密密护住全身各处要害。 这「春蚕掌法」招招全是守势,出手奇短,抬手踢足,全不出半尺之外,但招数绵密无比,周身始终不露半点破绽。 这路掌法原本用於遭人围攻而大处劣势之时,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,虽守得紧密,确有一个极大不好处,一开头即是「立於不胜之地」,名目叫做「春蚕掌法」,确是作茧自缚,不能反击,不论敌人招数中露出如何重大破绽,若非改变掌法,永难克敌制胜。 苗人凤一招紧似一招,眼见对方情势恶劣,但不论自己如何强攻猛击,胡斐必有方法解救,只是他但守不攻,自己却无危险,当下不顾防御,十分力气全用在攻坚破敌之上。 <|endoftext|> 斗到酣处,苗人凤一拳打出,胡斐一避,那拳打在山壁之上,冰凌飞溅,一小块射上了他左眼。 眼皮极是柔软,这一下又是出乎意料之外,难以防备,胡斐但觉眼上剧痛,虽不敢伸手去揉,拳脚上总是一缓。 苗人凤乘势抢进,靠身山壁,已将胡斐逼在外档。 此时强弱优劣之势已判,胡斐半身凌空,只要足底微出,身子稍有不稳,立时掉下山谷,苗人凤却是背心向著山壁,招招逼迫对手硬接应架。 胡斐极是机伶,却也偏不上这个当,出手柔韧滑溜,尽力化解来势,决不正面相接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武功本在仲伯之间,平手相斗,胡斐已未必能胜,现下加上许多不利之处,如何能够持久?又斗数招,苗人凤忽地跃起,连踢三脚。 胡斐急闪相避,但见对手第三脚踢过,双掌齐出,直击自己胸口。 这两掌难以化解,自己站立之处又是无可避让,只得也是双掌拍出,硬接来招。 四掌相交,苗人凤大喝一声,劲力直透掌心。 胡斐身子一幌,急忙运劲反击。 <|endoftext|> 两人都将毕生功力运到了掌上,这是硬碰硬的比拼,半点取巧不得。 两人气凝丹田,四目互视,竟是僵住了再也不动。 苗人凤见他武功了得,不由得暗暗惊心:「近年来少在江湖上走动,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厉害人物!」双腿稍弯,背脊已靠上山壁,一收一吐,先江胡斐的掌力引将过来,然后藉著山壁之力,猛推出去,喝道:「下去!」 这一推本就力道强劲无比,再加上借了山壁的反激,更是难以抵挡,胡斐身子连幌,左足已然凌空。 但他下盘之稳,实是非同小可,右足在山崖边牢牢定住,宛似铁铸一般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连催三次劲,也只能推得他上身幌动,却不能使他右足移动半分。 苗人凤暗暗惊佩:「如此功夫,也可算得是旷世少有,只可惜走上了邪路。 他年岁尚轻,今日若不杀他,日后遇上,未必再是他敌手。 他恃强为恶,世上有谁能制?「想到此处,突然间左足一登,一招「破碑脚」,猛往胡斐右膝上踹去。 胡斐全靠单足支持,眼见他一脚踹到,无可闪避,叹道:「罢了,罢了,我今日终究命丧他手。 <|endoftext|> 」危难中死中求生,右足一登,身子斗然拔起丈馀,一个鹞子翻身,凌空下击。 苗人凤道:「好!」肩头一摆,撞了出去。 胡斐双拳打中了他肩头,却被他巨力一撞,跌出悬崖,向下直坠。 胡斐惨然一笑,一个念头如电光般在心中一闪:「我自幼孤苦,可是临死之时得蒙兰妹倾心,也自不枉了这一生。 」突然臂上一紧,下坠之势登时止住,原来苗人凤已抓住他手臂,将他拉了上来,喝道:「你曾救我性命,现下饶你相报。 <|endoftext|> 一命换一命,谁也不亏负了谁。 来,咱们重新打过。 」说著站在一旁,与胡斐并排而立,不再占倚壁之利。 胡斐死里逃生,已无斗志,拱手说道:「晚辈不是苗大侠敌手,何必再比?苗大侠要如何处置,晚辈听凭吩咐就是。 」苗人凤皱眉道:「你上手有意相让,难道我就不知?你欺苗人凤年老力衰,不是你对手麽?」胡斐道:「晚辈不敢。 <|endoftext|> 」苗人凤喝道:「出手!」胡斐要解释与苗若兰同床共衾,实是出於意外,决非存心轻薄,说道:「在那厢房之中……」 苗人凤听他提及「厢房」二字,怒火大炽,劈面就是一掌。 胡斐只得接住,经过了适才之事,知道只要微一退让,立时又给他掌力罩住,只得全力施为。 两人各展平生绝艺,在山崖边拳来脚往,斗智斗力,斗拳法,斗内功,拆了三百馀招,竟是难分胜败。 苗人凤愈斗心下愈疑,不住想到当年在沧州与胡一刀比武之事,忽地向后跃开两步,叫道:「且住!你可识得胡一刀麽?」 <|endoftext|> 胡斐听他提到亡父之名,悲愤交集,咬牙道:「胡大侠乃前辈英雄,不幸为奸人所害。 我若有福气能得他教诲几句,立时死了,也所甘心。 」 苗人凤心道:「是了,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。 眼前此人也不过二十多岁,焉能相识?他这几句话说得甚好,若不是他欺辱兰儿,单凭这几句话,我就交了他这个朋友。 <|endoftext|> 」顺手在山边折下两根坚硬的树枝,掂了一掂,重量相若,将一根抛给胡斐,说道:「咱们拳脚难分高下,兵刃上再决生死。 」说著树枝一探,左手捏了剑诀,树枝走偏锋刺出,使的正是天下无双、武林绝艺的「苗家剑法」。 虽是一根小小树枝,但刺出时势夹劲风,又狠又准,要是给尖梢刺上了,实也与中剑无异。 胡斐见来势厉害,那敢有丝毫怠忽,树枝一摆,向上横格,这一格刚中带柔,却是名家手法。 苗人凤一怔,心道:「怎麽他武功与胡一刀这般相似?」但高手相斗,刀剑一交,后著绵绵而至,决不容他有丝毫迟疑的馀裕,但见胡斐树刀格过,跟著提手上撩,苗人凤挥树剑反削,教他不得不回刀相救。 <|endoftext|> 这一番恶斗,胡斐一生从未遇过。 他武功全是凭著父亲传下遗书修习而成,招数虽然精妙,实战经验毕竟欠缺,功力火候因年岁所限,亦未臻上乘,好在年轻力壮,精力远过对方,是以数十招中打得难解难分。 两人迭遇险招,但均在极危急下以巧妙招数拆开。 胡斐奋力拆斗,心中佩服:「金面佛苗大侠果然名不虚传,若他年轻二十岁,我早已败了。 难怪当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,当真英雄了得。 <|endoftext|> 」 两人均知要凭招数上胜得对方,极是不易,但只须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,占了地利,这一场比拼就是胜了。 因此都是竭力要将对方逼向外围,争夺靠近山壁的地势。 但两人招招扣得紧密,只要向内缘踏进半步,立时便受对方刀剑之伤。 斗到酣处,苗人凤使一招「黄龙转身吐须势」疾刺对方胸口,眼见他无处闪避,而树刀砍在外档,更是不及回救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吃了一惊,忙伸手在他树枝上横拨,右手一招「伏虎式」劈出。 苗人凤叫了一声:「好!」树剑一抖。 胡斐左手手指剧痛,急忙撒手。 苗人凤踏上半步,正要刺出一招「上步摘星式」,那知崖边坚壁给二人踏得久了,竟渐渐松裂融化,他剑势向前,全身重量尽在后边的左足之上,只听喀喇一响,一块岩石带著冰雪,坠入下面深谷。 苗人凤脚底一空,身不由主的向下跌落,胡斐大惊,忙伸手去拉。 <|endoftext|> 只是苗人凤一坠之势著实不轻,虽然拉住了他袖子,可是一带之下,连自己也跌出崖边。 二人不约而同的齐在空中转身,贴向山壁,施展「壁虎游墙功」,要爬回山崖。 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,滑溜无比,那「壁虎游墙功」竟然施展不出,莫说是人,就当真壁虎到此,只怕也游不上去。 可是上去虽然不能,下坠之势却也缓了。 二人慢慢溜下,眼见再溜十馀丈,是一块向外凸出的悬岩,如不能在这岩上停住,那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。 <|endoftext|> 念头刚转得一转,身子已落在岩上。 二人武功相若,心中所想也是一模一样,当下齐使「千斤坠」功夫,牢牢定住脚步。 岩面光圆,积了冰雪更是滑溜无比,二人武功高强,一落上岩面立时定身,竟没滑动半步。 只听格格轻响,那数万斤重的巨岩却摇晃了几下。 原来这块巨岩横架山腰,年深月久,岩下砂石渐渐脱落,本就随时都能掉下谷中,现下加上了二人重量,砂石夹冰纷纷下坠,巨岩越幌越是厉害。 <|endoftext|> 那两根树枝随人一齐跌在岩上。 苗人凤见情势危急异常,左掌拍出,右手已拾起一根树枝,随即「上步云边摘月」,挺剑斜刺。 胡斐头一低,弯腰避剑,也已拾起树枝,还了一招「拜佛听经」。 两人这时使的全是进手招数,招招狠极险极,但听得格格之声越来越响,脚步难以站稳。 两人均想:「只有将对方逼将下去,减轻岩上重量,这巨岩不致立时下坠,自己才有活命之望。 <|endoftext|> 」其时生死决於瞬息,手下更不容情。 片刻间交手十馀招,苗人凤见对方所使的刀法与胡一刀当年一模一样,疑心大盛,只是形格势禁,实无馀暇相询,一招「返腕翼德闯帐」削出,接著就要使出一招「提撩剑白鹤舒翅」。 这一招剑掌齐施,要逼得对方非跌下岩去不可,只是他自幼习惯使然,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耸。 其时月明如洗,长空一碧,月光将山壁映得一片光亮。 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,犹似镜子一般,将苗人凤背心反照出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看得明白,登时想起平阿四所说自己父亲当年与他比武的情状,那时母亲在他背后咳嗽示意,此刻他身后放了一面明镜,不须旁人相助,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,当下一招「八方藏刀式」,抢了先著。 苗人凤这一招「提撩剑白鹤舒翅」只出得半招,全身已被胡斐树刀罩住。 他此时再无疑心,知道眼前此人必与胡一刀有极深的渊源,叹道:「报应,报应!」闭目待死。 胡斐举起树刀,一招就能将他劈下岩去,但想起曾答应过苗若兰,决不能伤她父亲。 然而若不劈他,容他将一招「提撩剑白鹤舒翅」使全了,自己非死不可,难道为了相饶对方,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麽?霎时之间,他心中转过了千百个念头:这人曾害死自己父母,教自己一生孤苦,可是他豪气干云,是个大大的英雄豪杰,又是自己意中人的生父,按理这一刀不该劈将下去;但若不劈,自己决无活命之望,自己甫当壮年,岂肯便死?倘若杀了他吧,回头怎能有脸去见苗若兰?要是终生避开她不再相见,这一生活在世上,心中痛苦,生不如死。 <|endoftext|> 那时胡斐万分为难,实不知这一刀该当劈是不劈。 他不愿伤了对方,却又不愿赔上自己性命。 他若不是侠烈重意之士,这一刀自然劈了下去,更无踌躇。 但一个人再慷慨豪迈,却也不能轻易把自己性命送了。 当此之际,要下这决断实是千难万难…… <|endoftext|> 苗若兰站在雪地之中,良久良久,不见二人归来,当下缓缓打开胡斐交给她的包裹。 只见包裹是几件婴儿衣衫,一双婴儿鞋子,还有一块黄布包袱,月光下看得明白,包上绣著「打遍天下无敌手」七个黑字,正是她父亲当年给胡斐裹在身上的。 她站在雪地之中,月光之下,望著那婴儿的小衣小鞋,心中柔情万种,不禁痴了。 胡斐到底能不能平安归来和她相会,他这一刀到底劈下去还是不劈? 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全文完~~ <|endoftext|> 后记 「雪山飞狐」的结束是一个悬疑,没有肯定的结局。 到底胡斐这一刀劈下去呢还是不劈,让读者自行构想。 这部小说於一九五九年发表,十多年来,曾有好几位朋有和许多不相识的读者希望我写个肯定的结尾。 仔细想过之后,觉得还是保留原状的好,让读者们多一些想像的馀地。 <|endoftext|> 有馀不尽和适当的含蓄,也是一种趣味。 在我自己心中,曾想过七八种不同的结局,有时想想各种不同结局,那也是一项享受。 胡斐这一刀劈或是不劈,在胡斐是一种抉择,而每一位读者,都可以凭著自己的个性,凭著各人对人性和这个世界的看法,作出不同的抉择。 关於李自成之死,有好几种说法。 第一种是「明史」说的,他在九宫山为村民击毙,当时谣言又说是为神道所殛。 <|endoftext|> 第二种是「明纪」说他为村民所困,不能脱,自缢而死。 第三种是「明季北略」说他在罗公山军中病死。 第四种是「沣州志」所载,他逃到夹山出家为僧,到七十岁才坐化。 第五种是「吴三桂演义」小说的想像,说是为牛金星所毒杀。 历史小说有想像的自由,可以不必讨论。 <|endoftext|> 其他各种说法经后人考证,似乎都有疑点。 何腾蛟的奏章中说:「为闯死确有证据、闯级未敢扶同、谨具实回奏事……道阻音绝,无复得其首级报验。 今日逆首已误死於乡兵,而乡兵初不知也……」得不到李自成的首级,总之是含含糊糊。 清将阿济格的奏疏则说:「有降卒言,自成窜入九宫山,为村民所困,自缢死,尸朽莫辨。 」尸首腐烂,也无法验明正身。 <|endoftext|> 江宾谷(名昱志)所撰「李自成墓志」全文如下: 「何麟『沣州志』云:『李闯之死,野史载通城罗公山,「明史」载通城九宫山,其以为死於村民,一也。 今按罗公山,实在黔阳,而九宫山实在通山县,其言通城,皆误也。 有孙教授为余言:李自成实窜沣州,至清化驿,随十馀骑走牯牛坝,在今安福县境。 复乘骑去,独窜石门之夹山为僧,今其坟尚在。 <|endoftext|> 』云云。 余讶之,特至夹山。 见寺旁有石塔,覆以屋,塔面大书『奉天玉和尚』。 前有碑,乃其徒野拂文,载和尚不知谁氏子。 一老僧年七十馀,尚能言夹山旧事,云和尚顺治初入寺,事律门,不言来自何处,其声似西人。 <|endoftext|> 后数年复有一僧来,云是其徒,乃宗门,号野拂,江南人,事和尚甚谨。 和尚卒於康熙甲辰岁二月,约年七十。 临终,有遗言於野拂,彼时幼,不与闻。 似尚藏有遗像,命取视之,则高颧深颐,鸱目蝎鼻,状貌狰狞,与『明史』所载正同。 自成僭号奉天倡义大元帅,后复自称新顺王。 <|endoftext|> 其自称奉天玉和尚,盖自寓加点以讳之。 而野拂以宗门为律门弟子,事之甚谨,岂其旧日臣相与左右者与?『明史』於九宫山锄死之自成,亦云:『我兵遣识者验其尸,朽莫辨。 』而老僧亲闻謦咳,其西音又足异也。 」 所谓「西人」「西音」,指陕西人和陕西口音。 <|endoftext|> 李自成是陕西米脂县人。 李自成瞎了一只眼睛,是在围攻开封时给陈永福射瞎的,本是一个极明显的特徵,但老僧描述奉天玉和尚时没有提及,似是一个重大疑点。 李自成在此以前,当被明兵逼得势穷力竭时,曾假死过一次,那是在崇祯十二年。 他幼时做过和尚。 阿英在剧本「李闯王」的考据中说:「……自成再过和尚生涯,也是『驾轻就熟』的,何况『成者为王,败则为僧』,是中国的老一套呢!」 <|endoftext|> 在小说中加插一些历史背境,当然不必一切细节都完全符合史实,只要重大事件不违背就是了。 至於没有定论的历史事件,小说作者自然更可选择其中的一种说法来加以发挥。 但旧小说「吴三桂演义」和「铁冠图」叙述李自成故事,和众所公认的事实距离太远,以「铁冠图」中描写费宫娥所刺杀的闯军大将竟是李岩,为免自由得过了份。 「雪山飞狐」於一九五九年在报上发表后,没有出版过作者所认可的单行本。 坊间的单行本,据我所见,共有八种,有一册本、两册本、三册本、七册本之分,都是书商擅自翻印的。 <|endoftext|> 总算承他们瞧得起,所以一直也未加理会。 只是书中错字很多,而翻印者强分章节,自撰回目,未必符合作者原意,有些版本所附的插图,也非作者所喜。 现在重行增删改写,先在「明报晚报」发表,出书时又作了几次修改,约略估计,原书十分之六七的句子都已改写过了。 原书的脱漏粗疏之处,大致已作了一些改正。 只是书中人物宝树、平阿四、陶百岁、刘元鹤等都是粗人,讲述故事时语气仍嫌太文,如改得符合各人身分,满纸「他妈的」又未免太过不雅。 <|endoftext|> 限於才力,那是无可如何了。 「雪山飞狐」有英文译本,曾在纽约出版之"Bridge"双月刊上连载。 「雪山飞狐」与「飞狐外传」虽有关连,然而是两部各自独立的小说,所以内容并不强求一致。 按理说,胡斐在遇到苗若兰时,必定会想到袁紫衣和程灵素。 但单就「雪山飞狐」这部小说本身而言,似乎不必让另一部小说的角色出现,即使只是在胡斐心中出现。 <|endoftext|> 事实上,「雪山飞狐」撰作在先,当时作者心中,也从来没有袁紫衣和程灵素那两个人物。 飞狐外传 金庸著 第一章 大雨商家堡 “胡一刀,曲池,天枢!” “苗人凤,地仓,合谷!” <|endoftext|> 一个嘶哑的嗓子低沉地叫着。 叫声中充满着怨毒和愤怒,语声从牙齿缝中迸出来,似是千年万年、永恒的咒诅,每一个字音上涂着血和仇恨。 突突突突四声响,四道金光闪动,四枝金镖连珠发出,射向两块木牌。 每块木牌的正面反面都绘着一个全身人形,一块上绘的是个浓髯粗豪的大汉,旁注“胡一刀”三字;另一块上绘的是个瘦长汉子,旁注“苗人凤”三字,人形上书明人体周身穴道。 木牌下面接有一柄,两个身手矫捷的壮汉各持一牌,在练武厅中满厅游走。 <|endoftext|> 大厅东北角一张椅子中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白发婆婆,口中喊着胡一刀或苗人凤穴道的名称。 一个二十来岁的英俊少年劲装结束,镖囊中带着十几枝金镖,听得那婆婆喊出穴道名称,右手一扬,就是一道金光射出,钉向木牌。 两个持牌壮汉头戴钢丝罩子,上身穿了厚棉袄再罩牛皮背心,唯恐少年失了准头,金镖招呼到他们身上。 两人窜高伏低,摇摆木牌,要让他不易打中。 大厅外的窗口,伏着一个少女、一个青年汉子。 <|endoftext|> 两人在窗纸上挖破了两个小孔,各用右眼凑着向里偷窥。 两人见那少年身手不凡,发镖甚准,不由得互相对望了一眼,脸上都露出讶异的神色。 天空黑沉沉的堆满了乌云。 大雨倾盆而下,夹着一阵阵的电闪雷轰,势道吓人。 黄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下,直溅到窗外两个少年男女的身上。 <|endoftext|> 他们都身披油布雨衣,对厅上的事很感好奇,又再凑眼到窗洞上去看时,只听得那婆婆说道:“准头还可将就,就是没劲儿,今日就练到这里。 ”说着慢慢站起身来。 少女拉了那汉子一把,急忙转身,向外院走去。 那汉子低声道:“这是什么玩意见?”那少女道:“什么玩意儿?自然是练镖了。 这人的准头算是很不错的了。 <|endoftext|> ”那汉子道:“难道练镖我也不懂?可是木牌上干吗写了什么胡一刀、苗人凤?”那少女道:“这就有点邪门。 你不懂,我怎么就懂了?咱们问爹爹去。 ” 这少女十八九岁年纪,一张圆圆的鹅蛋脸,眼珠子黑漆漆的,两颊晕红,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。 那汉子浓眉大眼,比那少女大着六七岁,神情粗豪,脸上生满紫色小疮,相貌虽然有点丑陋,但步履轻健,精神饱满,却也英气勃勃。 <|endoftext|> 两人穿过院子,雨越下越大,泼得两人脸上都是水珠。 少女取出手帕抹去脸上水滴,红红白白的脸经水一洗,更是显得娇嫩。 那汉子呆呆地望着她,不由得呆了。 少女侧过头来,故意歪了雨笠,让竹笠上的雨水都流入了他衣领。 那汉子看得出了神,竟自不觉。 <|endoftext|> 那少女噗哧一笑,轻轻叫了声:“傻瓜!”走进花厅。 厅中东首生了好大一堆火,二十多个人团团围着,在火旁烘烤给雨淋湿了的衣物。 这群人身穿玄色或蓝色短衣,有的身上带着兵刃,是一群镖客、趟子手和脚夫。 厅上站着三个武官打扮的汉子。 这三人刚进来避雨,正在解去湿衣,斗然见到这明艳照人的少女,不由得眼睛都是一亮。 <|endoftext|> 那少女走到烤火的人群中间,把一个精乾瘦削的老人拉在一旁,将适才在后厅见到的事悄声说了。 那老人约莫五十来岁,精神健旺,头上微见花白,身高不过五尺,但目光炯炯,凛然有威。 他听了那少女的话,眉头一皱,低声呵责道:“又去惹事生非!若是让人家知觉了,岂不是自讨没趣?”那少女伸伸舌头,笑道:“爹,这趟陪你老人家出来走镖,这可是第十八回挨骂啦。 ”那老人道:“我教你练功夫时,旁人来偷瞧,那怎么啦?” 那少女本来嬉皮笑脸,听父亲说了这句话,不禁心头一沉。 <|endoftext|> 她想起去年有人悄悄在场外偷瞧她父亲演武,父亲明明知道,却不说破,在试发袖箭之时,突然一箭,将那人打瞎了一只眼睛。 总算他手下容情,劲道没使足,否则袖箭穿脑而过,那里还有命在?父亲后来说,偷师窃艺,乃是武林中的大忌,比偷窃财物更为人痛恨百倍。 那少女一想,倒有些后悔,适才不该偷看旁人练武,但姑娘的脾气要强好胜,嘴上不肯服输,说道:“爹,那人的镖法也平常得紧,保管没人偷学了。 ”老者脸一沉,斥道:“你这丫头,怎么开口就说旁人的玩意儿不成?”那少女一笑,道:“谁叫我是百胜神拳马老镖头的女儿呢?” 三个武官烤火,不时斜眼瞟向那美貌少女,只是他父女俩话声很低,听不到说些什么。 <|endoftext|> 那少女最后一句话说得大声了,一个武官听到“百胜神拳马老镖头的女儿”几个字,瞧雎这短小瘦削、骨头没几两重的干瘪老头,又横着眼一扫插在厅口那枝黄底黑丝线绣着一匹插翅飞马的镖旗,鼻中哼了一声,心想:“百胜神拳?吹得好大的气儿!” 原来这老者姓马,名行空,江湖上外号叫作“百胜神拳”。 那少女是他的独生爱女马春花。 这名字透着有些儿俗气,可是江湖上的武人,也只能给姑娘取个什么春啊花啊的名字。 跟她一起偷看人家练镖的汉子姓徐,单名一个铮字,是马行空的徒弟。 <|endoftext|> 徐铮蹲在火堆旁烤火,见那武官不住用眼瞟着师妹,不由得心头有气,向他怒目瞪了一眼。 那武官刚好回过头来,与他目光登时就对上了,心想你这小子横眉怒目干么,也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。 徐铮本就是霹雳火爆的脾气,眼见对方无礼,当下虎起了脸,目不转睛地瞪着那武官。 那武官约莫三十来岁,身高膀宽,一脸精悍之色。 他哈哈一笑,向左边的同伴道:“你瞧这小子斗鸡儿似的,是你偷了他婆娘还是怎地?”那两个武官对着徐铮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徐铮大怒,霍地站起来,喝道:“你说什么?”那武官笑吟吟地道:“我说,小子唉,我说错啦,我跟你赔不是。 ”徐铮性子直,听到人家赔不是,也就算了,正要坐下,那人笑道:“我知道人家不是偷了你婆娘,准是偷了你妹子。 ” 徐铮一跃而起,便要扑上去动手,马行空喝道:“铮儿,坐下。 ”徐铮一愕,脸孔胀得通红,道:“师父,你……你没听见?”马行空淡淡地道:“人家官老爷们,爱说几句笑话儿,又干你什么事了?”徐铮对师父的话向来半句不敢违拗,狠狠瞪着那个武官,却慢慢坐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那三个武官又是一阵大笑,更是肆无忌惮地瞧着马春花,目光中尽是淫邪之意。 马春花见这三人无礼,要待发作,却知爹爹素来不肯得罪官府,寻思怎生想个法儿,跟这三个臭官儿打一场架。 突然雷光一闪,照得满厅光亮,接着一个焦雷,震得各人耳朵嗡嗡发响,这霹雳便像是打在这厅上一般。 天上就似开了缺口,雨水大片大片地泼将下来。 雨声中只听得门口一人说道:“这雨实在大得很了,只得借光在宝庄避一避。 <|endoftext|> ”庄上一名男仆说道:“厅上有火,大爷请进吧。 ” 厅门推开,进来了一男一女,男的长身玉立,气宇轩昂,背上负着一个包裹,三十七八岁年纪。 女的约莫二十二三岁,肤光胜雪,眉目如画,竟是一个绝色丽人。 马春花本来算得是个美女,但这丽人一到,立时就比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没穿雨衣,那少妇身上披着男子的外衣,已然全身尽湿。 那男子携着少妇的手,两人神态亲密,似是一对新婚夫妇。 那男子找了一捆麦杆,在地下铺平了,扶着少妇坐下,显得十分的温柔体贴。 这二人衣饰都很华贵,少妇头上插着一枝镶珠的黄金凤头钗,看那珍珠几有小指头大小,光滑浑圆,甚是珍贵。 马行空心中暗暗纳罕:“这一带道上甚不太平,强徒出没,这一对夫妇非富即贵为何不带一名侍从,两个儿孤孤单单地赶道?”饶是他在江湖上混了一世,却也猜不透这二人的来路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见那少妇神情委顿,双目红肿,自是途中遇上大雨,十分辛苦,这般穿了湿衣烤火,湿气逼到体内,非生一场大病不可,当下打开衣箱,取出一套自己的衣服,走近去低声说道:“娘子,我这套粗布衣服,你换一换,待你烘干衣衫,再换回吧。 ”那少妇好生感激,向她一笑,站起身来,目光中似乎在向丈夫询问。 那男子点点头,也向马春花一笑示谢。 那少妇拉了马春花的手,两个女子到后厅去借房换衣。 三个武官互相一望,脸上现出特异神色,心中都在想像那少妇换衣之时,定然美不可言。 <|endoftext|> 适才和徐铮斗口的那个武官最是大胆,低声道:“我瞧瞧去。 ”另一个笑道:“老何,别胡闹。 ”那姓何的武官眨眨眼睛,站起身来,跨出几步,一转念,从地下拾起腰刀,挂在身上。 徐铮受了他的羞辱.心中一直气愤,见他走向后院,转头向师父望了一眼,只见马行空闭着眼睛在养神,又见戚杨两位镖头、五个趟子手和十多名脚夫守在镖车之旁,严行戒备,决不致出了乱子,于是跟随在那武官身后。 那武官听到背后脚步响,转过头来,见是徐铮,咧嘴一笑道:“小子,你好!”徐铮道:“臭官儿,你好。 <|endoftext|> ”那武官笑道:“想挨揍,是不是?”徐铮道:“是啊。 我师父不许打你。 咱们悄悄地打一架,好不好?”那武官自恃武艺了得,没将这楞小子瞧在眼里,只是见他镖行人多,己方只有三人,若是群殴,定要吃亏,这楞小子要悄悄打架,那是再好也没有,便笑着点头道:“好啊,咱们走得远些。 若给你师父听见了,这架就打不成。 ” <|endoftext|> 两人穿过天井,要寻个没人的所在动手,忽见回廊上转出一个人来。 那人身穿绸袍,眉清目秀,正是适才练镖的少年。 徐铮心中一动:“借他的武厅打架最好不过。 ”于是上前一抱拳,说道:“兄长请了。 ”那少年还了一揖,说道:“达官有何吩咐?”徐铮指着武官道:“在下跟这个总爷有点小过节,想借兄长的练武厅一用。 <|endoftext|> ”那少年好生奇怪,心道:“你怎知我家有练武厅?”但学武之人,听到旁人要比武打架,可比什么都欢喜,当即答道:“好极,好极!”当下领了二人走进练武厅。 这时老婆婆和庄丁等都已散去,练武厅上更无旁人。 那武官见四壁军器架上刀枪剑戟一应俱全,此外沙包、箭靶、石锁、石鼓放得满地,西首地下还安着七十二根梅花桩,暗暗点头,心想:“原来这一家人会武,只怕功夫还不错。 ”于是向那少年一抱拳,说道:“在下来贵庄避雨,还没请教主人高姓大名。 ”那少年忙即还礼,说道:“小人姓商,名宝震。 <|endoftext|> 两位高姓大名?”徐铮抢着道:“我叫徐铮,我师父是飞马镖局总镖头,百胜神拳马行空。 ”说着向武官瞪了一眼,心道:“你听了我师父的名头,可知道厉害了吗?” 商宝震拱手道:“久仰,久仰。 请教这一位。 ”那武官道:“在下是御前侍卫何思豪。 <|endoftext|> ”商宝震道:“原来是一位侍卫大人。 小人素闻京师有大内十八高手,想来何大人都是知交。 ”何思豪道:“那大半也相熟的。 ”其实皇帝身边的侍卫共分四等,侍卫班领,什长,一、二、三等及蓝翎侍卫,都由正黄、镶黄、正白内三旗的宗室亲贵子弟充任。 汉侍卫属於第四等,这何思豪在侍卫处中只是最末等的蓝翎汉侍卫,所谓大内十八高手,那是他识得人家,人家就不识得他了。 <|endoftext|> 徐铮大声道:“商公子,你就给做个公证。 我跟这姓何的公公平平打一架,不管是谁输谁赢,都不许向旁人说起。 ”他是生怕师父知道了责骂。 何思豪哈哈笑道:“胜了你这楞小子不足为武,还值得向旁人吹大气的么?楞小子,上啊。 ”一捋长袍,拉起抱角,在腰带中塞好。 <|endoftext|> 徐铮脱下长袍,将辨子盘在头顶,摆个“对拳”,双足并拢,双手握拳相对,倒是神定气闲。 何思豪见他这姿式是“查拳”门人和人动手的起手式,已放下了一大半心,心道:“什么百胜神拳!这查拳三岁小孩儿也会,有什么希罕?”原来“潭、查、花、洪”,向称北拳四大家,指潭腿、查拳、花拳、洪门四派拳术而言,在北方流传极广,任何练拳之人都略知一二,算得是拳术中的入门功夫。 何思豪见对手拳法平常,向商宝震一笑,说道:“献丑!”一招“上步野马分鬃”,向徐铮打了过去,他使的是太极拳。 其时太极门的武功声势甚盛,人人均知是极厉害的内家拳法。 徐铮不敢怠慢,左脚向后踏出,上身转成坐盘式,右手按、左手撩,一招“后义步撩掌”出手极是快捷。 <|endoftext|> 何思豪见来招劲道不弱,忙使一招“转身抱虎归山”,避开了这一撩。 徐铮使一招“弓步架打”,右拳呼地一声击出,直扑对方面门。 何思豪不及避让,使一招“如封似闭”,双掌一对。 二人拳掌相交,何思豪只感手腕隐隐生疼,心道:“这小子蛮力倒大。 ” <|endoftext|> 霎时之间,二人各展拳法,拆了十余招。 商宝震站着旁观,见徐铮脚步沉稳,出拳有力,何思豪却是身形飘忽,显然轻功颇有根基。 斗到酣处,何思豪哈哈一笑,一掌击中徐铮肩头。 徐铮飞脚踢去,何思豪侧身闪避,一招“玉女穿梭”,拍的一声,又击中徐铮手臂。 徐铮更不理会,抡拳急攻,突然直出一举,一招“弓步劈打”,砰的一响,打中对方胸口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拳着力极沉,何思豪脚步踉跄,向后退了几步,终于一交坐倒。 只听旁边一个女子声音娇声叫道:“好!” 商宝震回过头去,只见两个女子站在厅口,一是少妇,另一个却是个闺女。 他先前凝神观斗,不知身后有人。 原来马春花和那少妇换了衣服经过此处,听到呼叱比武之声,在厅口一望,竟是师兄和那武官打架,这时见师兄得胜,不由得出声喝采。 <|endoftext|> 何思豪给这一拳打得好不疼痛,在女子面前丢脸出丑,更是老羞成怒,当即一跃而起,乘着跳跃之势,已抽腰刀在手,上步直劈。 徐铮毫不畏惧,仍以“查拳”空手和他相斗,只是忌惮对方兵器锋利,巳是闪避多,进攻少了。 马春花见这武官脸上神情狠恶,并非寻常打架,已是拼命一般,不由得有些担心。 那少妇扯扯她的衣袖,道:“咱们走吧!我最恨人动刀子出拳头。 ” <|endoftext|> 当此情势,马春花那里肯走,只道:“再看一会儿。 ”那少妇眉头一皱,竟自走了。 商宝震凝神看着那武官的刀势,又留心徐铮闪避和上步抢攻之法,手上暗扣一枝金镖,若那武官用刀伤人,他就要伸手相救。 但见徐铮双目紧紧盯住刀锋,刀锋向东,他眼睛跟到东,刀锋削向西,眼睛也跟到西。 眼见迎面一刀砍来,他身子略闪,飞脚向敌人手腕上踢去。 <|endoftext|> 何思豪回刀削足,徐铮长臂急伸,砰的一响,一拳正中他鼻梁。 何思豪大痛,手脚略缓,徐铮左手挥出,抓住他右腕一拿一扭,将腰刀夺了下来。 何思豪怕他顺势挥刀削来,忙向后跃,举手往脸上一抹,满手是血。 徐铮将腰刀往地下一摔,说道:“你还敢瞎着眼睛骂人?”何思豪满脸羞惭,不敢作声。 商宝震伸手一拉徐铮后襟,使个眼色。 <|endoftext|> 徐铮尚未会意,商宝震已大声说道:“双方不分胜败。 好啦,大家武功一般高明,小弟佩服得紧……”徐铮急道:“怎……怎是不分胜败?”商宝震道:“两位武功各有独到之处。 徐兄的查拳纯熟。 何大人的太极拳和太极刀更是厉害之极。 徐兄,你一时侥幸,其实讲真功夫,还得算何大人。 <|endoftext|> ”一面说,一面取出手帕,帮何思豪抹去鼻血。 徐铮还要再争,马春花道:“师哥,别理他。 咱们出去。 ” 徐铮打了何思豪两拳,一口恶气已经出了,但商宝震说话含糊,明明袒护对方,倒似自己输了,越想越怒,狠狠望了他一眼,随着师妹出去。 <|endoftext|> 走到天井,天空轰隆隆一片雷声过去,雷声中夹着商宝震、何思豪的大笑之声,显然这二人在背后笑他。 他虽打架获胜,但越想越是不忿,气鼓鼓地坐在火旁。 只见师父双目似开似闭,睡意甚浓。 过了一会,何思豪走了出来,不知跟那两个武官说些什么猥亵言语,三人一齐哈哈大笑,不时斜目瞟那美貌少妇。 马行空慢慢站起,伸了个懒腰,走到镖车旁边检视,忽然叫道:“铮儿,过来,你瞧这儿怎么啦?”马行空侧过身子,面向墙壁,伸手整理镖车,低声道:“不长进的东西,你那招‘垫步踹腿’怎么踹偏了?否则哪用跟他缠斗这么久?”徐铮吓了一跳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老人家都瞧见啦?”马行空道:“哼,你莫想在师父面前捣鬼。 <|endoftext|> 他使那招‘提步高探马’时,你干吗不使‘弓步双推掌’?迎面直击,早就胜了。 你就是胆小怕死。 ”徐铮回想适才相斗之时,初时不知敌人虚实,果然有些害怕,有几招使得太过稳重了些。 看来师父装作不知,其实是躲在窗外观看。 马行空又道:“快进去谢谢那姓商的吧。 <|endoftext|> 人家年纪比你轻,可有多精明能干。 ”徐铮大为诧异,道:“师父,谢什么?这姓商的偏心,不是好人。 ”马行空冷笑道:“是啊,他是偏心呢。 可是他偏心维护你徐大爷哪。 ”徐铮满心胡涂,怔怔地望着师父。 <|endoftext|> 马行空低声道:“你打的是什麽人?他是御前侍卫。 咱们呢,那是凭人家赏口饭吃的走镖的。 官老爷当真跟你为起难来,咱们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么?那少年护住了他面子,叫你这楞小子少了一桩后患。 ” 徐铮恍然大悟,连称:“是,是!”奔到后院练武厅中,只见商宝震抬手踢腿,正在练一招“查拳”中的“弓步劈打”,正是徐铮适才用以击中何思豪那一手。 <|endoftext|> 他见徐铮进来,脸上一红,急忙收拳。 徐铮抱拳道:“商公子,我师父叫我跟你道谢来啦。 我起初不明白你是好意,心里还怪你呢。 ”商宝震道:“徐大哥,你武功胜过那个侍卫何止十倍?小弟佩服得紧。 ”徐铮听他称赞自己,甚是高兴,当即跟他谈了起来,问道:“你练的是那一门功夫?”商宝震道:“小弟初学,什么也没学会,谈不上是那一门那一派。 <|endoftext|> 适才见徐大哥用这一招打他,是不是这样?”说着右足踏出,右拳劈打,左手心向上托住右臂。 徐铮刚才以此招取胜,见他比划自己的得意之作,自然兴高采烈,说道:“这一招有两句口诀,叫作‘陆海迎门三不顾,劈拳挑打不容宽’。 ”这两句顺口说出,忽然想起,这是师门所传心法,怎能胡乱说与外人知晓,忙转口道:“你比得很对,就是这招。 ” 商宝震道:“什么叫作‘陆海迎门三不顾’呢?”徐铮道:“这个……我可也忘了。 <|endoftext|> ”他不善撒谎,这一句话出口,脸也红了。 商宝震知他不肯说,也就不再多问,只是着意结纳,将他捧得全身轻飘飘的如在云雾。 徐铮道:“商老弟,咱们也别闹虚文。 你使一套拳脚给我瞧瞧,若是有什么不到的地方,我跟你说说,也不枉了今日结交一场。 ”商宝震大喜,道:“那再好也没有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当下拉开架子,在场中打起拳来,但见他“头趟绳挂一条鞭,二趟十字绕三尖”,使的是十二路潭腿。 这路拳脚使得倒是纯熟,但出拳不正,脚步浮虚,虽然袍袖生风,姿式华丽,若是与人动手,却半点管不得事。 只把徐铮看得暗暗摇头,等他打完“十二趟犀牛望月转回还”,忍不住叹了口气,说道:“兄弟,莫怪我直言,教你武艺的师父是耽误了你啦。 ”正要往下解释,忽见马春花在厅口一探头,叫道:“师哥,爹叫你。 ” <|endoftext|> 徐铮忙向商宝震告辞,回到厅上。 只见火堆旁又多了两个避雨之人。 一个是没了右臂的独臂人,一条极长的刀疤从右眉起斜过鼻子,一直延伸到左边嘴角,在火光照耀下显得面目极是可怖;另一个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,黄黄瘦瘦。 两人衣衫都很褴褛。 徐铮向两人望了一眼,也不在意,走到马行空面前,叫了声:“师父!”马行空脸一沉,低声道:“去了这么久,又在卖弄武艺了,是不是?”徐铮道:“弟子不敢。 <|endoftext|> 这里姓商的主人镖法不错,那知拳脚一点儿也不成。 ”马行空道:“傻小子,你给人家冤啦。 凭你这点功夫,两个也不是人家的对手。 ”徐铮一笑,道:“那怕不见得。 他师父教的十二路潭腿,尽是好看不管用。 <|endoftext|> ”马行空道:“你知他师父是谁?” 徐铮心中暗奇:“我师父没跟那姓商的见过面,又没见他练过拳脚,怎么连他师父是谁也知道了?”当下答道:“弟子不知,想来是个不中用的混混。 ”马行空冷笑一声,低沉着声音,说道:“不中用的混混!哼,十五年前,你师父给人砍过一刀,劈过一掌,养了三年伤方得康复。 那人是谁?”徐铮一惊,说道:“八卦刀商剑鸣。 ”马行空低声道:“半点儿也不错。 <|endoftext|> 那商剑鸣是山东武定县人,这里可正是武定县,主人家姓商。 咱们胡乱进来避雨,初时并没留心,你瞧,正梁上绘着什么?” 徐铮抬起头来,只见正梁上金漆漆着一个八卦图形,不由得大吃一惊,忙道:“师父,快抄家伙,咱们撞到仇家窝里来啦。 ”马行空淡淡地道:“倒不用忙。 商剑鸣早给人杀了!”徐铮曾听师父说过当年大败在一人手里,那就是山东大豪八卦刀商剑鸣,只因这是师门的奇耻大辱,师父后来不提,也就从此不敢多问一句,却不知商剑鸣原来巳死,低声道:“是你老人家后来报了仇?”马行空哼了一声,道:“商剑鸣的武功,我再练一辈子也赶不上,凭我这点玩艺儿,哪杀得了他?”徐铮大奇,问道:“那么是谁杀了他?”马行空道:“那少年用金镖打木牌上的人形,商剑鸣就是给这两个人杀的。 <|endoftext|> ” 徐铮睁大了眼睛,道:“胡一刀和苗人凤?” 徐铮平素对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,以为当世之间,说到武功,极少有人能强得过百胜神拳马老镖头了,岂知这时听到师父言道,非但八卦刀商剑鸣武功远胜于他,胡一刀与苗人凤的功夫又在商剑鸣之上,不由得大为惊诧,低声问道:“那胡一刀与苗人凤是何等样的人物?”马行空道:“胡一刀的武功强我十倍,只可惜在十多年前死了。 ”徐铮舒了一口气,道:“想是病死的了?”马行空道:“给人杀死的。 ”徐铮睁大了眼睛,道:“胡一刀这么厉害,有谁杀得了他?”马行空道:“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。 <|endoftext|> ” 这“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”十三个字一口气说将出来,声音虽低,却是大具威严。 徐铮胸口一沉,正待说话,猛听得门外隐隐马蹄声响,大雨中十余匹马急奔而来。 那面目英俊的青年与那美貌少妇听到马蹄声音,互望一眼,似在强自镇定,但脸上终究露出了惊惶之色。 那青年拉着少妇的手,挪动坐位,似是伯火堆炙热,移远了些。 <|endoftext|> 十多匹马奔到庄前,曳然而止。 但听得数声呼哨,七八匹马绕到了庄后。 马行空一听哨声,脸上变色,低声道:“定着点儿。 ”徐铮极是兴奋,声音发颤,问道:“那话儿来了?”马行空不再回答,大声喝道:“大伙儿抄家伙,护镖!”这句话一喝,镖行众人登时大乱,知道有劫镖的黑道强人到来,当即跃起。 戚杨两名镖头和五名趟子手指挥车夫,将十余辆镖车围成一堆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反而脸有喜色,拔出柳叶刀,道:“爹,是哪一路的?”马行空皱眉道:“还不知道。 ”接着自言自语:“这一路朋友好怪,道上也不踩盘子,就这么说到便到。 ” 一言方罢,只听得围墙上托托托接连声响,八名大汉一色黑衣打扮,手执兵刃,一字排开地站在墙头。 马春花扬起右臂,就想一枝袖箭射出。 <|endoftext|> 马行空脸色凝重,低声喝道:“别胡来!瞧我眼色行事。 ”八名黑衣大汉望着厅上众人,一言不发。 砰的一声,大门推开,进来一个汉子,身穿宝蓝色缎袍,衣服甚是华丽,但面貌委琐,缩头缩脑,与一身衣服极不相称。 这人抬头望了望天,但见大雨倾盆而下,嘿地一声笑,足尖一点,倏地穿过了院子,站在厅口。 这一下飞跃身形快极,大雨虽密,却只在他肩头打湿了数点。 <|endoftext|> 徐铮与马春花对此人本来不以为意,突然见他露了这手轻功,这才生忌惮之心,向马行空望了一眼。 马行空右手握着烟袋,拱手说道:“请恕老汉眼拙,没曾拜会。 朋友尊姓大名,宝寨歇马何处?” 商家堡少主人商宝震听到马蹄声响,当即暗藏金镖,腰悬利刀,来到厅前。 只见那盗魁手戴碧玉戒指,长袍上闪耀着几粒黄金扣子,左手拿着一个翡翠鼻烟壶,不带兵器,神情打扮,就如是个暴发户富商。 <|endoftext|> 只听他说道:“在下姓阎名基,老英雄自是百胜神拳马行空了?” 马行空抱拳道:“不敢,这外号是江湖朋友给在下脸上贴金。 浪得虚名,不足挂齿。 ”心中暗忖:“阎基?那是什么人?没听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。 ” <|endoftext|> 阎基哈哈一笑,指着站在墙头的一列黑衣汉子,说道:“弟兄们饿了几天肚子,想请马老英雄赏口饭吃。 ”马行空道:“阎寨主言重了。 铮儿,取五十两银子,请阎寨主赏赐弟兄。 ”他这是按着江湖规矩行事,但瞧对方的神情声势;决非五十两银子所能打发。 果然阎基仰天哈哈大笑,说道:“马老英雄保镖,一保就是三十万两。 <|endoftext|> 姓阎的眼界虽小,区区五十两,倒还不在眼内。 ”马行空心中嘀咕:“此人信息倒灵,怎么打听得清清楚楚,知道我保了三十万两镖银?”眉头一皱,仍按江湖规矩说道:“想马某有什么本事,全凭道上朋友给脸罢了。 阎寨主今日虽是初见,咱们东边不会西边会,马某有幸,今日又交一位朋友。 不知阎寨主有什么吩咐?” 阎基道:“吩咐是不敢当的,只是在下生来见财眼开,三十万镖银打从鼻子下过,不取有伤阴德。 <|endoftext|> 但马老镖头既然开口朋友,闭口朋友,这样吧,在下只取一半,二一添作五,就借十五万两银子花差花差好了。 ”也不待马行空答话,左手一挥,墙头八名大汉一一跃下,奔到厅口。 有人问道:“一齐取了?”闾基道:“不,拿一半,留一半!有屎大家拉,有饭大家吃!”众大汉轰然答应,就往镖车走去。 马行空勃然大怒,见那些大汉从墙头跃下时身手呆滞,并无一个高手在内,已无担忧之心,淡淡说道:“阎寨主是不肯留一点余地了?”阎基愕然道:“怎么不留余地?我不是说取一半,留一半?哥儿俩有商有量,公平交易。 ” <|endoftext|> 徐铮再也忍耐不住,抢上两步,伸手指着阎基,大声说道:“亏你在黑道上行走,没听过飞马镖局的威名么?” 阎基道:“我的小养媳妇儿听见过,他妈的,老子可是第一次听见。 ”身形一幌,忽地欺到厅右,拔下插在车架上的飞马镖旗,将旗杆一折两段,掷在地下,随即伸脚在旗上一踏。 这件事当真是犯了江湖大忌;劫镖的事情常有,却极少有如此做到绝的,如非双方有解不开的死仇,那是决心以性命相拼了。 镖行人众一见之下,登时大哗。 <|endoftext|> 徐铮更不打话,冲上去一招“踏步击掌”,左掌向他胸口猛击过去。 阎基侧身闪避,说道:“小子,讲打么?”左掌一沉,急抓他的手腕。 徐铮变“后插步摆掌”,左手向后勾挂,右掌一挥,向上摆举,迳击敌人下颚。 阎基头一偏,右拳直击下来。 这一拳来路极怪,徐铮急忙摆头让开,砰的一声,肩头已中了一拳,但觉拳力沉重,只震得胸背隐隐作痛。 <|endoftext|> 徐铮脚步摇幌,险些摔倒,幸他身强力壮,下盘马步扎得极稳,忙变“仆腿穿掌”,身子一矮,右腿屈膝蹲下,左掌穿出,那是卸力反攻,“查拳”的高明招数。 阎基并不理会,微微一笑,左腿反钩,向后倒踢。 这一腿来得更是古怪。 徐铮大骇,急忙窜上跃避。 阎基右拳直击,喝道:“恭喜发财!”砰的一响,正中徐铮胸口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拳好生厉害,徐铮仰天一交跌倒,在地下连打了几个滚,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,极硬朗的一个小伙子,竟给这一拳打得站不起身。 群盗轰然喝采,叫道:“这一拳够这小子挨的。 ” 镖行中人见阎基出手如此狠辣,均是又惊又怒。 马春花伸手去扶师哥,急得要哭,连问:“怎么啦?”马行空一生走江湖,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,但这盗魁使的是什么拳脚,却半点也说不出来。 <|endoftext|> 三个侍卫也在低声议论:“点子是那一派的?”“瞧不出来,有点像五行拳。 ”“不,五行拳没那样邪门。 ” 马行空走上两步,抱拳道:“阎寨主果然好武艺,多谢教训了小徒,也好让他知道江湖上尽多能人。 ”阎基笑道:“我这几下三脚猫算什么玩意儿,给你马英雄提鞋皮、倒便壶也还挨不上边儿。 <|endoftext|> 光棍别的不会,就会这个。 这就请教你马老英雄的百胜神拳。 ”马行空见他满脸油光,说话贫嘴滑舌,不折不扣是个泼皮无赖,怎地又练就了这样一身怪异武功,实是奇怪,心中打定了主意,暂且只守不攻,待认清他的拳路再说,当下凝神斜立,双手虚握。 三名侍卫、商宝震、镖行众人一齐凝神观斗,都知这一场争斗不但关系着三十万镖银的安危,也是马行空身家性命、一生威望之所系。 大厅中人人肃静,只听得火堆中柴炭爆裂,发出轻轻的必卜之声。 <|endoftext|> 院子中大雨如注,竟无分半停息之意。 那华服相公自和少妇并肩低声说话,对马阎的争斗毫没留心。 阎基从怀中取出一个金光灿烂的黄金鼻烟壶,吸了一口鼻烟,他也知马行空是个劲敌,将辫子在头顶盘了个圈,叫道:“光棍祖上不积德,吃饭就得靠拼命!他奶奶的这就拼啊!”忽地猱身直上,左拳猛出,向马行空击去。 马行空待他拳头离胸半尺,一个“白鹤亮翅”,身子已向左转成弓箭步,两臂同后成钩手,呼的一声轻响,倒挥出来,平举反击,使的仍是少林派中极为寻常的“查拳”,但架式凝稳,出手抬腿之际,甚是老练狠辣。 那相公对镖客与强人的争斗本来并不在意,偶然斜眼一瞥之下,正见到阎基一足反踢,招式颇为奇特,不由得留神观看。 <|endoftext|> 那美妇叫道:“归农,归农。 ”那相公随口漫应,目光却贯注在二人的拼斗之上。 那美妇伸手摇了摇他肩膀,说道:“一个糟老儿,一个泼皮混混打架,当真就这么好看。 ”那相公听她话中大有不悦之意,忙转头笑道:“这泼皮的拳脚很是古怪。 ”那美妇叹道:“唉,你们男人,天下最要紧的事儿就是杀人打架。 <|endoftext|> ”那相公笑道:“你不许我看,我就不看。 那你向着我,让我把你美丽的脸蛋儿瞧个饱。 ”那美妇低低一笑,极是娇媚,果真抬起了头望他。 两人四目交投,脸上都充满了柔情蜜意。 这时马行空与那盗魁却已斗得如火如荼,甚是激烈。 <|endoftext|> 马行空的一路查拳堪堪打完,仍是占不到半点上风,那阎基的拳脚来来去去只有十几招,或伸拳直击,或钩腿反踢,或沉肘擒拿,或劈掌夹腿。 三名武官看了一阵,早察觉他招数有限,但马行空居然战他不下,都觉好笑。 眼见马行空使一招“马档推拳”,跨腿成骑马势,右手抽回,左手向前猛推。 何思豪叫道:“沉肘擒拿。 ”果然不出所料。 <|endoftext|> 阎基手肘一沉,就施擒拿手抓他手腕。 马行空急忙变招,手臂缩回,微微转身。 何思豪笑道:“钩腿反踢!”阎基果然钩起右腿,向后反踢。 马行空的武功高出何思豪不知多少,何思豪既已事先瞧出,他岂有料不到之理?但说也奇怪,明知对手要钩腿反踢,竟然无法以伏着破解。 马行空号称“百胜神拳”,少林派各路拳术,全部烂熟于胸,眼见查拳奈何不得对方,招数一变,突然快打快踢,拳势如风,旁观者登时目为之眩,他使的是一路“燕青拳”。 <|endoftext|> 那燕青是宋朝梁山泊上好汉,当年相扑之技,天下无对。 这一路拳法传将下来,讲究纵跃起伏,盘拗挑打,全是进手招数。 马行空年纪虽老,身手仍是矫捷异常,窜高伏低,宛如狸猫相似。 阎基眼见敌人变招,竟是毫不理会,仍旧是那十几招又笨拙又难看的拳脚翻来复去地使用。 商宝震、徐铮、马春花,以及戚镖头、杨镖头见这盗魁的武功如此古怪,都是诧异万分。 <|endoftext|> 每个人到这时都已料到他下一招是伸拳直击,还是劈掌夹腿,不禁随着何思豪叫了出来,但马行空竟然始终奈何他不得。 只见马老镖头“上步进肘掴身拳”,“迎面抢快打三拳”,“左右跨打”,“反身裁锤”,“踢腿撩阴十字拳”,一招接一招,拳脚之快,犹如门外的狂风暴雨一般。 但阎基只是一招毛手毛脚的伸臂直击,就将他所有巧妙的招式尽数破解了。 那独臂人和黄瘦小孩一直缩在屋角之中,瞧着马行空和阎基比武。 独臂人低声道:“小爷,你仔细瞧那个盗魁,要瞧得仔细,千万别忘了他的相貌。 <|endoftext|> ”小孩道:“干吗啊?干吗要瞧他?”独臂人道:“你记着这人,永远别忘记了。 ”小孩道:“他是个大坏人么?”独臂人咬牙切齿地道:“阴差阳错,教咱们在这里撞见了他。 你瞧清楚了,可别让他知觉。 ” 过了一会,独臂人又道:“你总说功夫练得不对,你仔细瞧着他,许就练对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小孩道:“干吗呀?”独臂人眼中微有泪光,低声道:“现在还不能说,等你年纪大了,武艺练好了,我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。 ”小孩看阎基拳打脚踢,姿式极其难看,但隐隐似有所悟,忽地大叫一声:“四叔!”独臂人忙道:“别大声嚷嚷。 ”小孩嗯了一声答应,低声道:“这个人的拳脚我有些懂啦。 ”独臂人道:“不错,你好好瞧着。 你那本拳经刀谱,前面缺了两页,所以你总是说瞧不懂。 <|endoftext|> 那缺了的两页,就在这阎基身上。 ” 小孩吃了一惊,黄黄瘦瘦的小脸蛋儿上现出一些红晕,目不转瞬地望着阎基,又问:“怎么会在他身上?”独臂人道:“将来自会跟你说。 这家伙本来不会什么武功,但得了两页拳经,学会了十几招残缺不全的拳法,居然能跟第一流的拳师打成平手。 你想想,那拳经刀谱共有三百多页,等你将来学会了,学全了,能有多大的本事。 <|endoftext|> ”那小孩听了甚是激动,眼睛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。 场中虽是两人比武,但可看的却只有一人。 阎基来来去去这十几招,大家实在都看得腻了。 马行空的拳招却是变幻百出。 一套“燕青拳”奈何不了对方,忽然拳法又变,使出一套“鲁智深醉跌”,但见他如疯如癫,似醉似狂,忽而卧倒,忽而跃起,“罗汉斜卧”,“仙人渴盹”,这路拳法似乎是乱打乱踢一般,其实是精彩之极。 <|endoftext|> 这时阎基那十几招笨拳却渐渐不管事了,对方拳脚来路也看不明白,不由得心下着慌。 猛听得马行空喝一声:“着!”一脚“鲤鱼翻身搅丝腿”,正好踢在他的腰间。 阎基痛得弯下了腰。 马行空知道对方功夫了得,这一脚虽中要害,只怕仍然难以使他身带重伤。 若是平常比武较量,胜了这一腿自然可以收手,但这番争斗关连三十万两镖银,怎容得敌人喘息片刻?若是争端重起,也未必定能再胜,当下得理不让人,纵身上前,一腿“拐子脚”,又往他后心踢去。 <|endoftext|> 群盗齐声大哗。 阎基忽地一脚钩腿反踢,来势变幻无方,马行空虽然阅历丰富,一时竟见不及此,被他这一腿踢在小腹之上,仰天一交直摔出去。 马春花与徐铮双双抢上扶起。 但见他面如白纸,连声咳嗽,只说:“拼死护镖!” 徐铮与马春花各持单刀,护在马行空两旁。 <|endoftext|> 阎基腰里也痛得厉害,右手挥了几下,两名黑衣大汉走了上来。 阎基叫道:“取镖吧!还等什么?”群盗各出兵刃,齐向镖客杀去。 马春花、徐铮、戚镖头、杨镖头大呼迎敌。 群盗人多,除阎基外虽无高手,但马春花与徐铮要分心照料父亲,给群盗两下里一攻,情势登见危急。 商宝震拔出单刀,叫道:“三位侍卫大人,咱们动手吧!”何思豪道:“好,赶走强盗再说。 <|endoftext|> ”四个生力军加入战团。 商宝震见马春花给两名盗贼用兵器封住了,渐渐施展不开手脚,当即抢将上去,喝道:“男子汉欺侮姑娘,还是两个斗一个,不害躁么?”刷的一刀,往那高个儿的盗贼头上砍去。 那人回鞭招架,几个回合,商宝震刀中夹掌,左手一掌抹在他胸口,将他击得直掼出去。 马春花喘息道:“行了,这一个让我来料理。 ”商宝震一笑退开,迳去帮助徐铮,三刀两掌,又打发了一名盗贼。 <|endoftext|> 徐铮感激之余,甚是钦佩师父眼光,这少年的武功果在自己之上。 这么一来,厅上情势变换,群盗纷纷败退,抢着往门口奔出。 猛听得一人清声长啸,叫道:“大家住手,我有话说。 ”众人斗得甚紧,无人理会。 商宝震突见人影一晃,一人伸掌在面前一摇,当即举刀削去,那人右手一钩一带,已将他单刀夺下,往地下一摔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大惊,急忙跃后,瞧那人时,却是那服饰华贵的相公。 那相公大踏步走入人丛,双手钩拿拍打,只听叮叮当当,响声不绝,兵刃落了一地,原来都被他施展小擒拿手法,夺过来抛下。 群盗与众镖客惊骇之下,各自跃开,呆呆地望着他。 阎基一愕,忽然记起了十余年之事,叫道:“田相公!是你?” 那相公想不起他是谁,奇道:“你认得我?”阎基笑道:“十三年前在沧州府,小的曾服侍过你老。 <|endoftext|> ”那相公低头一想,恍然记起,说道:“是了,你就是那个跌打医生。 怎么学会了一身武功,做起寨主来啦?”阎基上前请了个安,说道:“全凭你老栽培。 ”原来这相公打扮之人,正是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归农。 镖行人众眼见已可驱退群盗,哪知这田相公不但武功强极,还与盗魁是旧交,这一下可糟糕已极。 马行空低声嘱咐,叫大伙儿护住镖车,瞧他眼色行事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双目自左至右在众人脸上横扫一遍,然后又自右至左地横扫过来,再向天井中倾盆而下的大雨望了一眼,眼光终于停在镖车之上,说道:“阎兄,今日的买卖你可是赔定啦。 ”阎基陪笑道:“你老人家别见怪,也是弟兄们少口饭吃,走投无路,这才干起这没本钱买卖来。 我们定当改过自新,不敢忘了田相公今日的恩德。 ”田归农哈哈大笑,说道:“怎么跟我闹起虚文来啦?老阎,你拿五万两镖银,够不够使了?”阎基一怔,陪笑道:“你老人家开玩笑啦。 ”田归农道:“开什么玩笑?这里三十万镖银,我取一半十五万,余下的你取五万,还有十万两你说怎么分?” <|endoftext|> 阎基喜出望外,忙道:“你老人家一并取去就是了,还分什么?”田归农摇头道:“那不成话,这哪里还有江湖义气?适才我们进来避雨,我…我…我娘子衣服湿了……”那美妇听他说“我娘子”三字,脸上一红,神态微现忸怩,向田归农微微一笑。 田归农报以一笑,继续说道:“镖行这位姑娘借衣服给她,这一番情分不能不报,咱们给马姑娘留五万两。 还有,这里三位侍卫大人在此,常言道见者有份,每人分一万两。 余下二万,就送给此间主人。 你说我这样分法公不公道?”阎基连连鼓掌,大叫:“公道之极,公道之极,我早说你田相公是天下第一等慷慨的大英雄。 <|endoftext|> ” 马行空、徐铮、马春花等听田归农侃侃而谈,旁若无人,倒似这三十万两银已是他囊中之物一般。 马行空身受重伤,这么一气,更是险欲晕去。 徐铮眼望师父,只问:“怎么办?怎么办?”马春花怒道:“什么怎么办?”弯腰拾起地下的单刀,叫道:“姓田的,你当我们是死人还是活人?”说着扬起单刀,迳往田归农扑去。 田归农笑道:“你别逼我动手,我娘子可要喝醋。 <|endoftext|> ”那美妇啐了一口,笑骂:“贫嘴!”但似对他的轻薄口吻甚为喜爱。 马春花听他言语无礼,更是恼怒,上步一刀,拦腰横砍。 田归农笑道:“唉哟,不好,我娘子可不许我跟女人打架。 ”手指在她刀背上一击,马春花拿捏不住,脱手撒刀。 田归农手法快极,右手抢过刀柄,左手已拿住她手腕,举起刀来,作势要往她头颈中砍下,口中却叹道:“似这般如花如月貌,怎叫我不作惜玉怜香人!” <|endoftext|> 商宝震和徐铮见他戏弄马春花,双双抢出。 商宝震右手一扬,一枝金镖取他左目。 徐铮急了,来不及拾取地下兵刃,飞脚就踢他后心。 田归农倏地回身,撤刀擒拿,抓住他的足踝,往上一提。 徐铮身子倒转,只感腿上一阵剧痛,失声大叫,原来那枝金镖打进了他右腿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挥手一抖,徐铮的身子犹如一柄扫帚般横扫出去,正撞在在马春花腿上,两人跌在一起。 众人见他戏耍二人,如弄婴儿,那里还敢上前? 田归农道:“阎兄,你把镖银就照适才我说的那么分了,套一辆大车给我,我们两口子身有急事,须得冒雨赶路。 ”阎基大喜,连声答应。 群盗从镖车中取出银鞘,五万两的堆成一堆,三万两、二万两又各作一堆,分别堆在地下,向众车夫喝道:“乖乖地赶路。 <|endoftext|> ” 北道上有个规矩,绿林豪客劫镖抢银,却不伤害车夫,甚至脚力酒钱也依常例照给,但若车夫不听嘱咐,自然又作别论。 众车夫见了这等情势,那敢不依,冒着大雨,将银车一辆辆推出去。 马行空见银车出去一辆,心里就发一阵疼,只见一辆骡车赶到庭前,田归农扶着娘子便要上车。 只要骡车一行,马行空就是身败名裂,一世辛苦付于流水了。 <|endoftext|>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,突然纵起,叫道:“我和你拼了!”双手犹如铁钩,猛往田归农脸上抓去。 那美妇甚是害怕,吓得叫了一声。 田归农侧身出掌,击向他肩头。 马行空若是未受重伤,这一掌自然打他不着,但此时全身筋骨不听使唤,眼见掌到,竟然不能闪避,砰的一声,身子飞起,向院子中跌了出去。 猛听得一人嗓子低沉,嘿嘿嘿三下冷笑。 <|endoftext|> 这三声冷笑传进厅来,田归农和那美妇登时便如听见了世上最可怕的声音一般,二人面如白纸,身子发颤。 田归农用力一推,将那美妇推入车中,飞身而起,跨上了骡背,双腿急夹,挥鞭催骡快走。 那知他连连挥鞭,这骡子只跨出两步,突然停住,再也不能向前半尺。 众人站在厅口,从水帘一般的大雨中望将出去。 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大汉,左手抱着一个包裹,右手拉住了大车的车辕。 <|endoftext|> 那骡子给田归农催得急了,低头弓腰,四蹄一齐发劲,但大汉拉着车辕,大车竟似钉牢在地下一般,动也不动。 此人神力,实足惊人。 那大汉又冷笑了一声。 田归农尚自迟疑,车中的美妇却已跨出车来,向那大汉瞧也不瞧,昂然走进厅去。 田归农慢慢跨下骡背,也跟着进厅。 <|endoftext|> 他全身被雨淋得湿透,却似丝毫不觉,目光呆滞,失魂落魄一般。 那美妇招手叫他过去,坐在她的身旁。 那高瘦大汉大踏步进厅,坐在火堆之旁,向旁人一眼不瞧,打开包裹,原来里面是个两岁大的女孩。 那大汉怕冷坏了孩子,抱着她在火边烤火。 那女孩正自沉沉睡熟,圆圆的眼旁却挂着两颗泪珠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、徐铮和商宝震三人扶着马行空起来,见田归农对那高瘦大汉如此害怕,都是又惊又喜。 马春花道:“爹,你伤处还好么?这…这人是谁?”马行空道:“他…他是…打遍天下无敌手…金…金面佛苗人凤…”一句话刚说完,已痛得晕了过去。 大厅之上,飞马镖局的镖头和趟子手集在东首,阎基与群盗集在西首,三名侍卫与商宝震站在椅子之后,各人目光都瞧着苗人凤、田归农与美妇三人。 苗人凤凝视怀中的幼女,脸上爱怜横溢,充满着慈爱和柔情,众人若不是适才见到他一手抓住大车,连健骡也无法拉动的惊人神力,真难相信此人身负绝世武功。 那美妇神态自若,呆呆望着火堆,嘴角边挂着一丝冷笑,只有极细心之人,才瞧得她嘴唇微微颤动,显得心里甚是不安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脸如白纸,看着院子中的大雨。 三个人的目光瞧着三处,谁也不瞧谁一眼,各自安安静静地坐着,一言不发(第一章完) 飞狐外传 金庸 第二章 宝刀和柔情 <|endoftext|> 苗人凤望著怀里幼女那甜美文秀的小脸,脑海中出现了三年之前的往事。 这件事已过了三年,但就像是刚过了三天一般,一切全清清楚楚。 眼前下著倾盆大两,三年前的那一天,却下的是雪,是漫天鹅毛一般纷纷撒著的大雪。 那是在河北沧州道上。 时近岁晚,道上行人稀少,苗人凤骑著一匹高头长腿的黄马,控辔北行。 <|endoftext|> 十年前的腊月,他与辽东大侠胡一刀在沧州比武,以毒刀误伤了胡一刀。 胡夫人自刎殉夫。 他与胡一刀武功相若,豪气相侔,两人化敌为友,相敬相重,岂知一招之失,竟尔伤了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。 他号称「打遍天下无敌手」纵横海内,只有遇到了这位辽东大侠,二人比武五日,联床夜话,这才是遇到了真正敌手,这才是真正的肝胆相照,倾心相许……苗人凤为了此事,十年来始终耿耿於怀,郁郁寡欢。 胡一刀夫妇逝世十年之期将届,苗人凤千里迢迢的从浙南赶来,他是要到亡友墓前亲祭。 <|endoftext|> 风雪残年,马上黄昏。 苗人凤愈近沧州,心头愈是沉重。 他纵马缓行,心中在想:「当年若不是一招失手,今日与胡氏夫妇三骑漫游天下,教贪官恶吏、土豪巨寇,无不心惊胆落,那是何等的快事?」 正自出神,忽听身後车轮压雪,一个车夫卷著舌头「得儿——」声响,催赶骡子,击鞭劈拍作声,一辆大车从白茫茫的雪原上疾行而来。 拉车的健骡口喷白气,冲风冒雪,放蹄急奔。 <|endoftext|> 大车从苗人凤身旁掠过,忽听车中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送了出来:「爹,到了京里,你就陪我去买宫花儿戴……」下面的话儿却听不见了。 这是江南姑娘极柔极清的语声,在这北方莽莽平原的风雪之中,却是极不相衬。 突然之间,骡子左足踏进了一个空洞,登时向前一蹶。 那车夫身子前倾,随手一提,骡子借力提足,继续前奔。 苗人凤暗暗诧异:「那车夫这一倾一提,好俊的身手,好强的膂力,看来是位风尘奇士,怎麽去做了赶大车的?」 <|endoftext|> 思念未定,只听得脚步声响,後面一个脚夫挑了一担行李,迈开大步赶了上来。 这担行李压得一根枣木扁担直弯下去,显得颇为沉重,但那脚夫行若无事,在雪地里快步而行,落脚甚轻。 苗人凤更是奇怪:「这脚夫非但力大,而且轻功更是了得。 」他知道其中必有蹊跷:「这脚夫似在追踪那车夫,看来有什麽凶杀寻仇之事。 」当下提著马鞭,不疾不徐地遥遥的跟在大车之後,要待看个究竟。 <|endoftext|> 行出数里,见那脚夫虽然肩上压著沉重行李,仍是奔跑如飞,忽听身後铜片儿叮叮当当响亮,一条汉子挑著一副补锅的担儿,虚飘飘的赶来。 这人在雪中行走,落步更轻,虽然说不上踏雪无痕,但轻功之佳,武林中甚是罕见。 苗人凤寻思:「又多了一个。 这人是那一派的?」但见他斗笠和蓑衣上罩满了白雪,在风中一幌一飘,走得歪歪斜斜,登时省起:「这身轻功是鄂北鬼见愁钟家的功夫。 」 <|endoftext|> 行了七八里路,天色黑将下来,来到一个小小市集。 苗人凤见大车停在一家客店前面,於是进店借宿。 客店甚小,集上就此一家。 众客商都挤在厅上烤火喝白乾,车夫、脚夫、补锅匠都在其内。 苗人凤虽然名满天下,但近十年来隐居浙南,武林中识得他的人不多。 <|endoftext|> 那脚夫、车夫和补锅匠他都不相识,当下默然坐在一张小桌之旁,要了酒饭,见那三人分别喝酒用饭,瞧来并非一路。 忽听内院一个人大声说道:「南大人、小姐,小地方委屈点儿,只好在外边厅上用饭。 」棉帘掀开,店伴引著一位官员、一位小姐来到厅上。 本来坐著的众客商见到官员,纷纷起立。 苗人凤并不理会,自管喝酒。 <|endoftext|> 只见那官员穿著酱色缎面狐皮袍子,白白胖胖,一副福相。 那小姐相貌娇美,肤色白腻,别说北地罕有如此佳丽,即令江南也极为少有。 她身穿一件葱绿织锦的皮袄,颜色甚是鲜艳,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,再灿烂的锦缎也已显得黯然无色。 众人眼前一亮,不由得都有自惭形秽之感,有的讪讪的竟自退到了廊下,厅上登时空出一大片地方来。 那店伴一叠连声地「大人、小姐」,送饭送酒,极是殷勤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听他叫喊酒菜之时,中气充沛,不觉留神,一瞧他身形步法,却不是会家子是什麽?又见他两边太阳穴微微凸出,竟然内功有颇深造诣,不由得更是奇怪,心道:「这批人必有重大图谋,左右闲著,就瞧瞧热闹,且看他们干的是好事还是歹事。 不知跟这官儿有干系没有?」 这一留神,不免向那官儿与小姐多看了几眼。 那官儿忽地一拍桌子,发作起来,指著苗人凤骂道:「你是什麽东西?见了官府不回避也就罢了,贼眼还骨溜溜的瞧个不休。 我看你粗手大脚,生成一副贼相,再瞧一眼,拿片子送到县里去打你个皮开肉绽。 <|endoftext|> 」苗人凤低头喝酒,并不理会。 那官儿更加怒了,叫道:「你请安陪礼也不会麽?这麽大剌剌的坐著。 」 那小姐柔声劝道:「爹,你犯得著生这麽大气?乡下人不懂规矩,也是有的。 何必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?哪,喝了这杯吧。 <|endoftext|> 」说著将一杯酒递到他的嘴边。 那官儿骨嘟一口喝乾,似乎将怒气和酒吞服了,横了苗人凤一眼,见他低头不语,想是怕了,於是自斟自饮的跟女儿说笑起来。 话中说的都是到了北京之後,补上了官便怎样怎样,瞧神情是一名赴京谋干差使的候补官儿。 说话之间,大门推开,飘进一片风雪,跟著走进一位官员来。 这人黄皮精瘦,远没先前那官儿的气派十足。 <|endoftext|> 他大声笑道:「人生何处不相逢,又与仁通兄在这里撞见,真是巧之极矣!」说著抢上来与那姓南的官儿南仁通行礼厮见。 南氏父女一齐站起,南仁通拱手道:「调侯兄,幸会幸会!一起坐罢。 」那「调侯兄」谢了,坐在桌边。 店伴添上杯筷,传酒呼菜。 苗人凤心道:「连这个调侯兄,一共是五个高手了。 <|endoftext|> 这姓南的父女看不出有什麽武功。 会不会大智若愚,竟让我走了眼呢?」想到此处,不禁暗自警戒,不敢向他们多瞧一眼。 要知他那「打遍天下无敌手」的外号,实是犯了武林大忌,天下英雄好汉,那一个不想将这头衔摘了下来。 他一生所历风险多过常人百倍,皆拜这外号之所赐。 此刻心想:「这几人说不定是冲著我而来。 <|endoftext|> 他们成群结党,一齐上来倒是难斗。 不知前面是否更有高手理伏?」 只听那「调侯兄」与南仁通高谈阔论,说的都是些官场中升迁降谪的轶闻。 廊下那脚夫和补锅匠却大声吵嚷起来。 两人争的是世上有没有当真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刀。 <|endoftext|> 那脚夫道:「什麽削铁如泥,都是吹大气!那宝刀也不过锋利点儿,当真就这麽神?」补锅匠道:「你见过多少世面了?知道什麽?宝刀就是宝刀,若不是怕吓坏了你,我就拿一口让你开开眼界。 」脚夫嚷道:「你有宝刀?呸,别发你的清秋大梦吧!有宝刀也不补锅儿啦!只怕磨不利的钝柴刀、锈菜刀,倒有这麽一把两把!」众人听著都大笑起来。 补锅匠气鼓鼓的从担儿里取出一把刀来,绿皮鞘子金吞口,模样甚是不凡。 他刷地拔刀出鞘,寒光逼人,果然是好一口利刃。 众人都赞了一声:「好刀!」补锅匠拿起刀来,一刀作势向脚夫砍去。 <|endoftext|> 脚夫抱头大叫:「我的妈呀!」急忙避开,众人又是一阵轰笑。 苗人凤瞧了二人神情,心道:「这两人果是一路。 这麽串戏,却不是演给我看的了。 」 补锅匠道:「有上好菜刀柴刀,请借一把。 <|endoftext|> 」那店伴应声入厨,取了一把菜刀出来。 补锅匠道:「你拿稳了!」那店伴将菜刀高高举起。 补锅匠横刀挥去,当的一声,菜刀断为两截。 众人齐声喝采:「果是宝刀!」 补锅匠得意洋洋,大声吹嘘,说他这柄刀如何厉害,如何名贵。 <|endoftext|> 廊下众人脸现仰慕之色,津津有味的听著。 南仁通听他说了一会,忍不住「哼」了一声,脸现不屑之色。 那「调侯兄」道:「仁通兄,这柄刀确也称得上个『宝』字了,想不到贩夫走卒之徒,居然身怀这等利器。 」南仁通道:「利则利矣,宝则未必。 」「调侯兄」道:「我兄此言差矣!你瞧此刀削铁如泥,世上那里更有胜於此刀的呢?」南仁通道:「吾兄未免少见多怪,兄弟就……」还待再说下去,南小姐忽然插口道:「爹,你喝得多啦,快吃了饭去睡吧。 <|endoftext|> 」 南仁通笑道:「嘿,女孩儿就爱管你爹爹。 」说著却真的要饭吃,不再喝酒。 那「调侯兄」又道:「兄弟今日总算开了眼界,这等宝刀,吾兄想来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。 」南仁通冷笑道:「胜於此刀十倍的,兄弟也常常见到。 <|endoftext|> 」「调侯兄」哈哈大笑,道:「取笑取笑!吾兄是位文官,又见过什麽宝刀来?」 补锅匠听到了二人对答,大声道:「世上若有更胜得此刀的宝刀,我宁愿把头割下来送他。 吹大气又谁不会啦?嘿,我说我儿子也做个五品官呢,你们信不信啦?」众人忙喝:「胡说,快闭嘴!」 南仁通气得脸也白了,霍地站起,大踏步走向房中。 南小姐连叫:「爹爹!」他那里理会,片刻间捧了一柄三尺来长的弯刀出来。 <|endoftext|> 但见刀鞘乌沉沉的,也无异处。 他大声道:「喂,补锅儿的,我这里有把刀,跟你的比一下,你输了可得割脑袋。 」补锅匠道:「若是老爷输了呢?」南仁通气道:「我也把脑袋割与你。 」南小姐道:「爹,你喝多啦,跟他们有什麽说的?回房去吧!」南仁通若有所悟,哼了一声,棒著刀转身回房。 补锅匠见他意欲进房,又激一句:「若是老爷输了,小人怎敢要老爷的脑袋?不如老爷招小人做女婿吧!」众人有的哗笑,有的斥他胡说。 <|endoftext|> 南小姐气得满脸通红,不再相劝,赌气回房去了。 南仁通缓缓抽刀出鞘,刃口只露出半尺,巳见冷森森一道青光激射而出,待那刀刃拔出鞘来,寒光闪烁不定,耀得众人眼也花了。 南仁通道:「我这口刀,有个名目,叫作『冷月宝刀』,你瞧清楚了。 」 补锅匠凑近一看,见刀柄上用金丝银丝镶著一钩眉毛月之形,说道:「老爷的刀好,那不用比了。 <|endoftext|> 」 苗人凤见众人言语相激,南仁通取出宝刀,心下已自了然,原来这几人均是为这口宝刀而来。 学武之士把宝剑利刃看得有如性命一般,身怀利器,等於武功增强数倍。 他有如此一柄宝刀,无怪众人眼红。 不过他是文官,这刀却从何处得来?这些人却又如何知晓?苗人凤初时提防这几人阴谋对付自己,一直深自戒备,现下既知他们是想夺宝刀,心下坦然,登时从局中人变成了旁观客。 <|endoftext|> 但见宝刀一出鞘,那「调侯兄」、店伴、脚夫、车夫、补锅匠一齐凑拢。 苗人凤知道这五人均欲得刀,只是碍著旁人武功了得,这才不敢贸然动手,否则以南仁通手无缚鸡之力,这把刀早已被人夺去,那里等得到今日? 南仁通恨那补锅匠口齿轻薄,本要比试,但见他那把刀锋锐无比,也非常物,若是斗个两败俱伤,岂非损伤了至宝?於是说道:「你知道了就好,下次可还敢胡说八道麽?」正要还刀入鞘,那「调侯兄」突然一伸手,将刀夺过,擦的一声轻响,与补锅匠手中利刃相交,补锅匠的刀刃断为两截,接著又是当的一响,刀头落在地下。 补锅匠、脚夫、车夫、店伴四人将「调侯兄」四下围住,立时就要动手。 「调侯兄」虽然宝刀在手,却是寡不敌众,当即将刀还给了南仁通,翘拇指说道:「好刀,好刀!」南仁通脸上变色,责备道:「咳,你也太过鲁莽了!」见宝刀无恙,这才喜孜孜的还刀入鞘,回房安睡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知道适才五人激南仁通取刀相试,那是要验明宝刀的正身,不出一日,五人就有一场流血争斗。 他虽侠义为怀,但见那南仁通横行霸道,不是好人,这把刀只怕也是巧取豪夺而得,心想我自去祭墓,不必理会他们如何黑吃黑的夺刀。 次日绝早起来,只见南仁通已然起行,补锅匠等固然都已不在店内,连那店伴也已离去。 一问之下,这人果然是昨天傍晚才到的恶客,给了十两银子,要乔装店伴。 苗人凤暗暗叹息:「常言道:谩藏诲盗,果然一点儿不错。 <|endoftext|> 」结了店账,上马便行。 驰出二十馀里,忽听西面山谷中一个女子声音惨呼:「救命!救命!」正是南小姐的声音。 苗人凤心想:「这些恶贼夺了刀还想杀人,这可不能不管。 」一跃下马,展开轻身功夫循声赶去,转过两个弯,只见雪地里殷红一片,南仁通身首异处,死在当地。 那「冷月宝刀」横在他身畔,五个人谁也不敢伸手先拿。 <|endoftext|> 南小姐却给补锅匠抓住了双手,挣扎不得。 苗人凤隐身一块大石之後,察看动静。 只听「调侯兄」道:「宝刀只有一把,却有五个人想要,怎麽办?」那脚夫道:「凭功夫分上下,胜者得刀,公平交易。 」「调侯兄」向南小姐瞧了一眼,说道:「宝刀美人,都是难得之物。 」补锅匠道:「我不争宝刀,要了她就是啦。 <|endoftext|> 」店伴冷笑道:「也不见得有这麽便宜事儿。 武功第一的得宝刀,第二的得美人。 」脚夫、车夫齐声道:「对,就是这麽著。 」店伴向补锅匠道:「老兄,劳驾放开手,说不定在下功夫第二,这是我的老婆!」「调侯兄」笑道:「正是!」转头厉声向南小姐道:「你敢再嚷一声,先斩你一刀再说!」补锅匠放开了手。 南小姐伏在父亲尸身之上,抽抽噎噎的哭泣。 <|endoftext|> 那车夫笑道:「小姐,别哭啦。 待会儿就有你乐的啦!」伸手去摸她脸,神色极是轻薄。 苗人凤瞧到此处,再也忍耐不住,大踏步从石後走了出来,低沉著嗓子喝道:「下流东西,都给我滚!」那五人吃了一惊,齐声喝道:「你是谁?」苗人凤生性不爱多话,挥了挥手,道:「一齐滚!」补锅匠性子最是暴躁,纵身跃起,双掌当胸击去,喝道:「你给我滚!」苗人凤左掌挥出,以硬力接他硬力,一推一挥,那补锅匠腾空直飞出去,摔在丈许之外,半天爬不起来。 其馀四人见他如此神勇,无不骇然,过了半晌,不约而同的问道:「你是谁?」苗人凤仍是挥了挥手,这次连「滚」字也不说了。 那车夫从腰间取出一根软鞭,脚夫横过扁担,左右扑上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知道这五人都是劲敌,若是联手攻来,一时之间不易取胜,当下一出手就是极厉害的狠招,侧身避开软鞭,右手疾伸,已抓住扁担一端,运力一抖,喀喇一响,枣木扁担断成两截,左脚突然飞出,将那车夫踢了一个筋斗。 那脚夫欲待退开,苗人凤长臂伸处,已抓住他的後领,大喝一声,奋力掷出,那脚夫犹似风筝断线,竟跌出数丈之外,腾的一响,结结实实的摔在雪地之中。 那「调侯兄」知道难敌,说道:「佩服,佩服,这宝刀该当阁下所有。 」一面说一面俯身拾起宝刀,双手递了过来。 苗人凤道:「我不要,你还给原主!」那「调侯兄」一怔,心想:「世上那有这样的好人?」一抬头,只见他脸如金纸,神威凛凛,突然想起,说道:「原来阁下是金面佛苗大侠?」苗人凤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「调侯兄」道:「我们有眼不识泰山,栽在苗大侠手里,还有什麽话说?」当下又将宝刀递上,说道:「小人蒋调侯,三生有幸,得逢当世大侠,这宝刀请苗大侠处置吧!」苗人凤最不喜别人罗唆,心想拿过之後再交给南小姐便是,当下伸手握住了刀柄。 他正要提手,突听嗤嗤两声轻响,腿上微微一疼。 蒋调侯跃开丈馀,向前飞跑,叫道:「他中了我的绝门毒针,快缠住他。 」苗人凤听到「绝门毒针」四字,口中「哦」了一声,暗道:「云南蒋氏毒针天下闻名,今番中了他的诡计。 」心知这暗器剧毒无比,当下深吸一口气,飞奔而前,顷刻时赶上蒋调侯,一把抓住,伸指在他胁下一戳,已闭住了他的穴道,抛在地下。 <|endoftext|> 脚夫、车夫等本已一败涂地,忽听得敌人中了毒针,无不喜出望外,远远围著,均不逼近,要待他毒发自毙。 苗人凤一口气不敢吞吐,展开轻功,疾向脚夫赶去。 那脚夫吓得魂飞魄散,舍命狂奔。 苗人凤赶到身後,右掌击去,登时将他五脏震裂。 此掌击出後脚下片刻不停,瞬息间追到车夫身前。 <|endoftext|> 那车夫挥动软鞭护身,只盼抵挡得十招八招,挨到他身上毒性发作。 苗人凤那里与他拆什麽招,蒲扇般的大手伸出,抓住软鞭鞭梢,神力到处,一夺一挥,软鞭倒转过来,将他打得脑浆迸裂。 苗人凤连毙二人,脚上已自发麻,此是生死关头,不容有片刻喘息,但见店伴与补锅匠都已在数十丈外,二人是一般的心思,尽力远远逃开,以待敌人不支。 苗人凤本来不欲伤人性命,但此时只要留下一个活口,自己毒发跌倒,那就是把自己性命交在他的手里。 当下咬紧牙关,手握软鞭,追赶店伴。 <|endoftext|> 那店伴极是狡猾,尽拣泥沟陷坑中奔跑。 但苗人凤的轻功何等了得,一转眼已自追上。 那店伴眼见难逃,提著匕首扑将过来。 苗人凤立刻回头转身,向後一脚倒踹,瞧也不瞧,立即提气追赶补锅匠。 这一脚果然正中店伴心窝,踢得他口中狂喷鲜血,仰天立毙。 <|endoftext|> 那补锅匠武功虽不甚强,但鄂北鬼见愁锺家所传轻功却是武林中一绝。 苗人凤追奔逐北,毒气发作得更快,脚步已自蹒跚,竟然追赶不上。 补锅匠见他一颠一踬,心中大喜,暗想:「老天保佑,教我垂手而得宝刀美人。 」思念未定,突听半空呼呼风响,一条黑黝黝的东西横空而至,待欲闪躲,已自不及。 原来苗人凤知道追他不上,最後奋起神力,掷出软鞭。 <|endoftext|> 这条钢铸软鞭从面门直打到小腹,补锅匠立时尸横雪地。 此时苗人凤也已支持不住,一交摔倒。 南小姐伏在父亲尸上,眼见这场惊心动魄的恶战,吓得呆了,最後见苗人凤倒下,忙走近相扶,但苗人凤身躯高大,她娇弱无力,那里扶得起来?苗人凤神智尚清,下半身却巳麻木,指著蒋调侯道:「搜他身边,取解药给我服。 」南小姐依言搜索,果然找到一个小小瓷瓶,问苗人凤道:「是这个麽?」苗人凤昏昏沉沉,已自难辨,道:「不管是不是,服……服了再说。 」南小姐拔开瓶塞,将小半瓶黄色药粉倒在左掌,送入苗人凤口里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用力吞下,说道:「快将他杀了!」南小姐大吃一惊,道:「我……我不敢……杀人。 」苗人凤厉声道:「他是你杀父仇人。 」南小姐仍道:「我……我不敢……」苗人凤道:「再过几个时辰,他穴道自解。 我受伤很重……那时咱两人死无葬身之地。 」 <|endoftext|> 南小姐双手提起宝刀,拔刀出鞘,眼见蒋调侯眼中露出哀求之色,她自小杀鸡杀鱼也是不敢,这杀人的一刀如何砍得下去? 苗人凤大喝:「你不杀他,就是杀我!」南小姐吃了一惊,身子一颤,宝刀脱手掉下。 这刀砍金断玉,刃口正好对准蒋调侯的脑袋。 只听得南小姐与蒋调侯同声大叫,一个昏倒,跌在苗人凤身上,另一个的脑袋已被宝刀劈开。 苗人凤想到此处,怀中幼女忽然嘤的一声醒来,哭道:「爸爸,妈呢?我要妈。 <|endoftext|> 」苗人凤还未回答,那女孩一转头,见到火堆旁的美妇,张开双臂,大叫:「妈妈,妈妈,兰兰找你!」欢然喜跃,要那美妇来抱。 四周众人听那幼女先叫苗人凤「爸爸」,又叫那美妇「妈妈」,都是大感惊异,心想这美妇明明是田归农之妻,怎麽又会是苗人凤之女的母亲?那女孩这两声「妈妈」一叫,大厅中紧张的气氛又自浓了几分。 几十个大人个个神色严重,只有一个孩子却欢跃不已。 那美妇站起身来,走到苗人凤身旁抱过孩子。 那女孩笑道:「妈妈,兰兰找你,你回家了。 <|endoftext|> 」那美妇紧紧搂著她,两张美丽的脸庞偎倚在一起。 女孩在梦中流的泪水还没乾,这时脸颊上又添了母亲的眼泪。 脸有刀疤的独臂怪汉一直缩身厅角,静观各人。 这时轻轻站起,走到盗魁阎基身前,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。 阎基神色大变,忽地站起。 <|endoftext|> 向苗人凤望了一眼,脸上大有惧色,缓缓伸手入怀,取出一个油纸小包。 独臂人夹手夺过,打开一看,见里面是两张焦黄的纸片。 他点了点头,包好了放入怀内,重行回到厅角坐下。 那美妇伸衣袖抹了抹眼泪,突然在女孩脸上深深一吻,眼圈一红,又要流出泪来,终於强行忍住,霍地站起,把女孩交还给了苗人凤。 那女孩大叫:「妈妈,妈妈,抱抱兰兰。 <|endoftext|> 」那美妇背向著她,宛似僵了一般,始终不转过身来。 苗人凤耐著性子等待,等那美妇答应一声,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…… 在苗人凤心中,他早已要将一个人拉过来踏在脚下,一掌打死,但他知道,一定会有人舍命阻止。 他的武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,但他的心肠却很脆弱,只因为他是极深的爱著眼前这个美妇。 他听见女儿在哭叫:「妈妈,妈妈,抱抱兰兰!」女儿在他怀中挣扎著要到母亲那里。 <|endoftext|> 他耐著性子等待,等那美妇答应一声,等她回过头来再瞧女儿一眼…… 那美妇是耳聋了?还是她的心像铁一般刚硬?小女孩在连声哀求:「妈妈,抱抱兰兰!」但妈妈一动也不动,背心没一点儿颤抖,连衣衫也没一点摆动。 苗人凤全身的血在沸腾,他的心要给女儿叫得碎了。 於是三年之前,沧州雪地里的事又涌上了心头: 雪地里横著六具尸身,苗人凤腿上中了蒋调侯的两枚绝门毒针,下半身麻痹,动弹不得。 <|endoftext|> 南小姐慢慢醒转,见自己跌在苗人凤怀里,急忙站起,双脚一软,又坐倒在雪地里。 她惊惶已极,连哭也哭不出声来。 苗人凤道:「把那匹马牵过来。 」声音很严厉,南小姐只有遵依的份儿。 她将马牵到苗人凤身边,伸出柔软的手,握住了他蒲扇一般的手掌,想拉他起来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道;「你走开!」心想:「你怎麽拉得起我?」这时他两腿已难以行动,当下抬起上身,伸右手握住马镫,手臂微一运劲,身子倒翻上了马背,说道:「拿了那柄刀!」南小姐失魂落魄般拾了宝刀。 苗人凤伸左手在她腰间轻轻一带,将她提上了马背。 两人并骑,慢慢回到小客店中。 苗人凤运足功劲,才没在马上昏晕过去,但一到店前,再也支持不住,翻身落在雪地。 两名店小二奔出来扶了他进去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卷起裤脚,将两枚毒针拔了出来,他叫店小二替他吸出腿上毒血,虽然许以重酬,店小二仍是害怕踌躇。 南小姐将柔嫩的小口凑在他腿上,将毒血一口一口的吸出来。 她很清楚的知道:两人的肌肤这麽一接触,自己就是他的人了。 他是大盗也好,是剧贼也好,再也没第二条路,她已决心跟著他。 苗人凤也知道:这几口毒血一吸,自己无牵无挂、纵横江湖的日子是完结啦。 <|endoftext|> 他须得终身保护这女子。 这个千金小姐的快乐和忧愁,从此就是自己的快乐与忧愁。 他及时服了蒋调侯的解药,性命是可保的了,但绝门毒针非同小可,不调治十天半月,两腿无法使唤。 他取出银子,命店小二去收殓了南小姐的父亲,也收殓了那五个企图抢夺宝刀的豪客。 南小姐与他同住在一间房里,服侍他、陪伴他。 <|endoftext|> 经过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变故,南小姐一闭眼就看到雪地里那场惨剧,看到父亲被贼人杀死,看到自己手中的宝刀掉下去,杀死了一个人。 她常常在睡梦中哭醒。 苗人凤不喜言辞,从来不说一句安慰的言语。 但南小姐只要见到他沉静镇定的脸色、同情的眼光,就不再害怕了。 她跟他说,她父亲南仁通在江南做官,捉到了一名江洋大盗,得到这柄「冷月宝刀」。 <|endoftext|> 不久南仁通调补京官,他要将宝刀献给当道,满心想飞黄腾达,不料却因此枉自送了性命。 苗人凤问起那江洋大盗的姓名,南小姐却说不上来,她只知道这大盗是在狱中病死的。 他想:不知是那一个好汉,不明不白的又给害死了。 那五名夺刀的豪客,必定识得这个大盗,知道大盗有一柄宝刀,於是一路跟踪下来。 第五天晚上,南小姐端了一碗药给苗人凤喝。 <|endoftext|> 他正要伸手去接,忽听得窗外簌簌几下响声。 他不动声色,接过药碗来慢慢喝了下去。 他知窗外有人窥探,但震於自己的威名,不敢贸然动手。 暗自盘算:「这多半是夺刀五人的後援,再过五六日,那就不足为惧,苦於这几日两腿兀自酸软无力,若有强敌到来,倒是不易对付。 」 <|endoftext|> 只听得拍的一声,白光闪动,窗外掷进一柄匕首,钉在桌上,微微颤动。 匕首上附著一张白纸。 南小姐「啊」的一声惊呼,奔到他身边。 苗人凤睡在炕上,伸手够不著匕首。 他冷笑一声,左掌在桌子边缘一拍。 <|endoftext|> 匕首本来插进桌面数寸,这一拍之下,登时跳起,弹起尺许,跌在他手旁。 窗外有人赞道:「金面佛名不虚传,果然了得!」脚步轻响,两个人越墙出外。 接著马蹄响起,两骑马远远去了。 苗人凤拿起白纸,见写著一行字道:「鄂北钟兆文、钟兆英、钟兆能顿首百拜。 」 <|endoftext|> 南小姐见他脸色木然,不知是忧是怒,问道:「是敌人找上来了吗?」苗人凤点点头。 南小姐道:「你在桌上这麽一拍,他们就吓走了,是不是?」苗人凤摇头道:「他们是来送信的。 」 南小姐道:「你这麽大本事,他们一定害怕。 」苗人凤不语,心想:「鄂北鬼见愁钟氏三兄弟,既然找上来了,就不害怕。 <|endoftext|> 」南小姐话是这麽说,心中也自担忧,过了半晌,轻声说道:「大哥,咱们现下骑马走了吧,他们找不著的。 」苗人凤摇摇头,默然不语。 打遍天下无敌手金面佛苗人凤,怎能在敌人面前逃走?就算为了南小姐而暂且忍辱躲避,但鬼见愁钟氏三兄弟又怎能让人躲得开?这些事南小姐是不会懂的。 他向来不爱多说话,况且,这些事又何必跟她多说。 这一晚南小姐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。 <|endoftext|> 她已在全心全意的关怀这个粗手大脚的乡下人,但苗人凤却睡得很沉。 只不过他做了一个梦,梦见一顶花轿,一队吹鼓手,又梦见一个头上披著红巾的新娘子。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童年时瞧见过的,他早已忘了,这时却忽然梦到了。 醒来的时候,似乎还隐隐听到梦中鼓乐的声音。 黯淡的摇曳的烛光,照在旁边床上南小姐像芙蓉花那样柔和、那样娇艳的脸上。 <|endoftext|> 这朵花却不在笑。 她睡著的时候,也是恐惧,也是在感到痛苦。 她脸上有烛光,却有更多的阴影。 次日清晨,苗人凤命店小二做一大碗面吃了,端张椅子,坐在厅中,冷月宝刀放在身旁。 他生平不爱事先筹划,因为预料的事儿多半作不了准,宁可随机应变。 <|endoftext|> 南小姐见了他的神情,心中很是害怕,问了他几句,苗人凤并不回答,於是她就不敢再问。 辰牌时分,马蹄声响,三乘马在客店前停住,进来了三个客人。 客店中人见了这三人的打扮,都是吓了一跳。 原来三人都身穿白色粗麻布衣服,白帽白鞋,衣服边上露著毛头,竟是刚死了父母的孝子服色。 但三身孝服巳穿得半新不旧,若说服的热孝,却又不像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知道鄂北鬼见愁钟门雄霸荆襄,武功实有独到的造诣,那补锅匠是钟氏门徒,武艺已自不弱,眼下钟氏三兄弟亲自到来,此事当真甚是棘手。 只见三人一般的相貌,都是脸色惨白,鼻子又扁又大,鼻孔朝天,只是凭胡子分别年纪,料来灰白小胡子的是大哥钟兆文,黑胡子的是二哥钟兆英,没留胡子的是三弟锺兆能。 三人进来时脚步轻飘飘的宛如足不点地,果然是劲敌到了。 苗人凤一生之中,敌人愈强,精神愈振,一见三人声势不同凡俗,不由得全身骨骼轻轻作响。 钟氏三兄弟上前同时一揖到地,齐声说道:「苗大侠请了。 <|endoftext|> 」苗人凤拱手还礼,说道:「请了,怒在下腿上有伤,不能起立。 」钟兆文道:「苗大侠你家腿上不便,原本不该打扰,只是杀徒之仇,不能不报,请苗大侠你家恕罪。 」他「你家,你家」,满口湖北土腔,苗人凤点点头,不再答话。 钟兆文道:「苗大侠威震天下,我们三兄弟单打独斗,非你家敌手。 老二、老三,咱哥儿一齐上啊!」钟兆英、钟兆能怪声答应,叫道:「老大,咱哥儿一齐上啊!」这三兄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虽然怪声怪气,怪模怪样,在江湖上却是辈份甚高,行事持重,武功又强,因此上在两湖一带已闯下极大的基业。 <|endoftext|> 三人怪声一作,呛当当响声不绝,各从身边取出一对判官笔。 客店中夥伴客人见这三人到来,已知不妙,这时见取出兵刃,人人远避,登时大厅上空荡荡的一片。 南小姐关心苗人凤安危,却留在厅角之中。 苗人凤见她一个娇怯弱女,居然有此胆量,心中大是喜慰。 只因南小姐在厅角这麽一站,苗人凤自此对她生死以之,倾心相爱,当下向她微微一笑,抽出冷月宝刀。 <|endoftext|> 钟氏兄弟见那刀青光闪动,寒气逼人,同声赞道:「好刀!」 三兄弟齐声怪叫。 钟兆文双笔当胸直指,兆英攻左,兆能袭右。 苗人凤端坐椅中,横刀不动,待六枝镔铁判官笔的笔尖堪堪点到身边,突然宝刀一挥,呼呼风响,向三人各砍一刀。 钟氏三兄弟果然身负绝艺,见他刀势来得奇特,各自身形飘动,让了开去。 <|endoftext|> 他们只知苗家剑法独步天下,不料他刀法竟也如此精奇。 苗人凤此时所用的是胡一刀所授的胡家刀法,变化奥妙,灵动绝伦,就只吃亏在身子不能移动,一刀砍出,难以连续追击。 四人一动上手,大厅中刀光笔影,登时斗得凶险异常。 钟氏三兄弟轻功甚是了得,三人分进合击,此来彼往,六枝判官笔宛如十二枝相似。 苗人凤使开刀法,攻拒削砍,丝毫不落下风。 <|endoftext|> 他想今日之斗务须猛下杀手,重伤他兄弟三人,否则自己与南小姐性命难以周全。 只是素知钟氏三兄弟安份守己,并无歹行劣迹,江湖上声名甚好,却不必取他们性命。 眼见三兄弟的招数愈来愈紧,每一招都点打他上身大穴,只要稍一疏神,不但一世英名付於流水,连这娇艳温柔的南小姐也得落入敌手受苦。 想到此处,刀招加沉,猛力砍削。 三兄弟怕他力大刀利,不敢让兵刃给他宝刀碰到了,围攻的圈子渐渐放远。 <|endoftext|> 钟兆英眼见难以取胜,突然一声怪叫,身子斜扑,著地滚去,竟到苗人凤背後攻他下盘。 这一著甚是险毒,想苗人凤坐在椅上不能转动,敌人攻他背後椅脚,如何护守得著?钟兆英连攻数招,一笔横砸,喀的一声,将椅脚打断了一根。 椅子一侧,苗人凤身子跟著倾侧。 南小姐「啊」的一声,惊呼出来。 苗人凤左手猛地探出,往钟兆英脸上抓去。 <|endoftext|> 钟兆英大惊,急忙滚开相避,只听得当当两响,他与锺兆能手中的判官笔已各有一枝被宝刀削断。 钟兆文肩头剧痛,却是被刀刃划了一道口子。 苗人凤一刀同时攻逼三敌,这一招叫做「云龙三现」,乃是胡家刀法中的精妙招数。 钟氏三兄弟各展轻功跃开,三人互相望了一眼,脸上都有惊骇之色。 钟兆英道:「老大,挂了彩啦?」钟兆文道:「不碍事。 <|endoftext|> 」他见苗人凤椅子斜倾,坐得摇摇欲坠,心想如此良机,日後再难相逢,只是忌惮他宝刀锋利,刀法精奇,於是抱拳说道:「兵刃上我三兄弟不是敌手,我们再领教你家拳招掌法。 」这话儿说得冠冕堂皇,却是不怀好意,是要敌人自去其长。 他三人此来乘人之危,乃是仇杀拚命,并非比武较艺,这番说话苗人凤本来大可不必理会,但他艺高人胆大,一声冷笑,宝刀归鞘,点了点头,说道:「好!」 三兄弟抛下判官笔,蹦跳窜跃,攻了上来。 三人每一步都是跳跃,竟无一步踏行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的掌法何等威猛,一经施展,三兄弟欺不近八尺以内,也是钟门武功卓然成家,否则单是给他掌力一震,已受重伤。 钟兆英人最机灵,见他椅脚断了一只,已难坐稳,心想依样葫芦,再打断一只椅脚,非教他摔倒不可,当下又使出地堂拳法,滚向苗人凤椅後,猛地右腿横扫,喀喇一响,果然又将椅脚踢断了一只。 那椅子本已倾侧,此时急向後倒。 苗人凤伸手在椅背一按,人已跃起。 他恼恨钟兆英狡诈,从半空中如大鹰般向他扑击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钟兆英吓得心惊胆战,大叫:「老大,老三!」兆文、兆能双双从旁来救。 苗人凤双掌发力,左掌打在钟兆文肩头,右掌拍在钟兆能胸口。 两人经受不起,双双向外跌出。 钟兆英乘机几个翻身逃出厅门,看苗人凤时,也已摔倒在地。 三兄弟见他如此神勇,那敢进来再斗?钟兆英瞥见店门旁堆满骡马的草料,心念一动,取出火摺幌著了,就在草料上一点。 <|endoftext|> 那麦秆乾得透了,登时起火,顺风烧向店堂。 客店中店夥客商一见火头,一阵大乱,纷纷奔出。 三兄弟拿著判官笔在门口监视,叫道:「谁救那坏了腿的客人,老子打开他的脑袋瓜子!」众人自逃性命不及,又有谁敢去救人? 苗人凤见霎时之间风助火势,浓烟火舌卷进厅来,自己双腿不能行走,敌人又守在门口,暗道:「难道我一世英雄,今日竟活活烧死在这里不成?」一转眼见南小姐已随众人逃出,心下略宽,火光中只见屋角里放著一困粗索,暗叫:「天可怜见!」爬著过去抖开绳索,在手臂上绕了十来圈。 钟氏兄弟眼见烟火围门,这个当世无敌的苗人凤势必葬身火窟,三人心中大喜,相视而笑。 <|endoftext|> 南小姐当危急时夺门而出,此时却想起苗人凤尚在店内,他为相救自己而受伤丧生,不禁大为难受,珠泪盈眶,正自难忍,猛听得店堂内一声大喝,一条绳索从火焰中窜将出来,一端巳卷住门外那株大银杏的树干。 接著绳子一荡,苗人凤又高又瘦的身躯已飞了出来。 众人见他突似飞将军自天而降,无不骇然。 苗人凤左手抓绳,身子自空向钟氏三兄弟扑去。 三钟吓得魂飞天外,已无斗志,当即发足奔逃。 <|endoftext|> 他三人轻功虽高,终不及苗人凤拉著绳子飞荡迅速,被他伸出蒲扇大的手掌,一掷一抓,一抓一掷,三兄弟都飞身而入火堆。 总算三人武功均高,一入火堆,急忙逃出,但已烧得须眉尽焦,狼狈不堪。 到此地步,三兄弟那敢逗留,马匹也不要了,向南急奔而去,但听苗人凤豪迈爽朗的大笑声,不绝从身後传来。 苗人凤想到当年力战鬼见愁钟氏三雄的情景,嘴角上不自禁出现了一丝笑意,然而这是愁苦中的一丝微笑,是伤心中一闪即逝的欢欣。 於是他想到腿上伤愈之後,与南小姐结成夫妇,这个刻骨铭心、倾心相爱的妻子,就是眼前这个美妇人。 <|endoftext|> 他在身前不过五尺,五尺却比五千里、五万里的路程更加遥远。 於是,他想到两人新婚後那段欢乐的日子,他带著他的兰(南小姐名字叫做南兰)一同去拜祭胡一刀夫妇的墓,他把冷月宝刀封在坟土之中,心里想:世上除了胡一刀外,再也无人配用这把宝刀。 他既然不在世上了,宝刀就该陪著他。 於是在胡一刀的墓前,他把当年这场比武与误伤的经过说给妻子听。 他从来不爱多说话,这一天却是说得滔滔不绝。 <|endoftext|> 这件事在他心中郁积了十年,直到这天,方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发泄出来。 他办了许多酒菜来祭奠胡一刀,摆满了一桌,就像当年胡夫人在他们比武时做了一桌菜那样。 於是他喝了不少酒,好像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复活了,与他一起欢谈畅饮。 他愈喝得多,愈是说得多。 说到对这位辽东大侠的钦佩与崇仰,说到造化的弄人,人世的无常,说到胡夫人对丈夫的情爱,他说:「像这样的女人,要是丈夫在火里,她一定也在火里,丈夫在水里,她也在水里……」 <|endoftext|> 突然之间,看到自己的新娘脸色变了,掩著脸远远奔开。 他追上去想要解释,但他是醉了,他不会说话,何况,他心中确是记得客店中钟氏三雄火攻的那一幕……他是在火里,而她却独自先逃了出去…… 他一生慷慨豪侠,素来不理会小节,然而这是他生死以之相爱的人……在他脑子里,一直觉得南兰应该逃出去,她是女人,不会半点武功,见到了浓烟烈火自然害怕,她那时又不是他的妻子,陪著他死了,又有什麽好处?……但在心里,他深深盼望在自己遇到危难之时,有个心爱的人守在身旁,盼望心爱的人不要弃他而先逃……他一直羡慕胡一刀,心想他有一个真心相爱的夫人,自己可没有。 胡一刀虽然早死,这一生却比自己过得快活。 於是在酒醉之後,在胡一刀的墓前,无意中说错了一句话,也可说是无意中流露了真心。 <|endoftext|> 这句话造成了夫妻间永难弥补的裂痕。 虽然,苗人凤始终是极深厚极诚挚的爱著妻子。 他永远不再提到这件事,甚至连胡一刀的名字也不提,南兰自然也不会提。 後来女儿若兰出世了,像母亲一般的美丽,像母亲一般的娇嫩。 夫妻间的感情加深了一层。 <|endoftext|> 然而,他是出身贫家的江湖豪杰,妻子却是官家的千金小姐。 他天性沉默寡言,整天板著脸,妻子却需要温柔体贴,低声下气的安慰。 她要男人风雅斯文、懂得女人的小性儿,要男人会说笑,会调情……苗人凤空具一身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武功,妻子所要的一切却全没有。 如果南小姐会武功,或许会佩服丈夫的本事,会懂得他为什麽是当世一位顶天立地的奇男子。 但她压根儿瞧不起武功,甚至从心底里厌憎武功。 <|endoftext|> 因为,她父亲是给武人害死的,起因是在於一把刀;又因为,她嫁了一个不理会自己心事的男人,起因是在於这男人用武功救了自己。 她一生中曾有一段短短的时光,对武功感到了一点兴趣,那是丈夫的一个朋友来作客的时候。 那就是这个英俊潇洒的田归农。 他没一句话不在讨人欢喜,没一个眼色不是软绵绵的教人想起了就会心跳。 但奇怪得很,丈夫对这位田相公却不大瞧得起,对他爱理不理的,於是招待客人的事儿就落在她身上。 <|endoftext|> 相见的第一天晚上,她睡在床上,睁大了眼睛望著黑暗的窗外,忍不住暗暗伤心:为什麽当日救她的不是这位风流俊俏的田相公,偏生是这个木头一般睡在身旁的丈夫? 过了几天,田归农跟她谈论武功,发觉她一点儿也不会,便教了她几路拳脚。 她学得很起劲,虽然她还是不喜欢武功,只因是他教的,就兴致勃勃的学了。 终於有一天,她对他说:「你跟我丈夫的名字该当对调一下才配。 他最好是归农种田,你才真正是人中的凤凰。 <|endoftext|> 」也不知是他早有存心,还是因为受到了这句话的风喻,终於,在一个热情的夜晚,宾客侮辱了主人,妻子侮辱了丈夫,母亲侮辱了女儿。 那时苗人凤在月下练剑,他们的女儿苗若兰甜甜地睡著…… 南兰头上的金凤珠钗跌到了床前地下,田归农给她拾了起来,温柔地给她插在头上,凤钗的头轻柔地微微颤动…… 她於是下了决心。 丈夫、女儿、家园、名声……一切全别了,她要温柔的爱,要热情。 <|endoftext|> 於是她跟著这位俊俏的相公从家里逃了出来。 於是丈夫抱著女儿从大风雨中追赶了来,女儿在哭,在求,在叫「妈妈」。 但她已经下了决心,只要和归农在一起,只过短短的几天也是好的,只要和归农在一起,给丈夫杀了也罢,剐了也罢。 她很爱女儿,然而这是苗人凤的女儿,不是田归农和她生的女儿。 她听到女儿的哭求,但在眼角中,她看到了田归农动人心魄的微笑,因此她不回过头来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在想:只盼她跟著我回家去,这件事以後我一定一句不提,我只有加倍爱她,只要她回心转意,我要她,女儿要她! 苗夫人在想:他会不会打死归农?他很爱我,不会打我的,但会不会打死归农? 苗若兰小小的心灵中在想;妈妈为什麽不理我?不肯抱我?我不乖吗? 田归农也在想他的心事。 他的心事是深沉的。 <|endoftext|> 他想到闯王所留下的无穷无尽的财宝,苗夫人是打开这宝库的钥匙。 当然,她很美丽,娇媚无伦,但更重要的是闯王的宝库,苗人凤会不会打死我呢? 苗人凤在等待,厅上的镖客、群盗、侍卫、商家堡的主人,独臂人和小孩,大家都在等待。 厅上有很多人,但谁也不说话,只听到一个小女孩在哭叫:「妈妈!妈妈!抱抱兰兰!」 即使是最硬心肠的人,也盼望她回过身来抱一抱女儿。 <|endoftext|> 自从走进商家堡大厅,苗人凤始终没说过一个字,一双眼像鹰一般望著妻子。 外面在下著倾盆大雨,电光闪过,接著便是隆隆的雷声。 大雨丝毫没停,雷声也是不歇的响著。 终於,苗夫人的头微微一侧。 苗人凤的心猛地一跳,他看到妻子在微笑,眼光中露出温柔的款款深情。 <|endoftext|> 她是在瞧著田归农。 这样深情的眼色,她从来没向自己瞧过一眼,即使在新婚中也从来没有过。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瞧见。 苗人凤的心沉了下去,他不再盼望,缓缓站了起来,用油布细心地妥贴地裹好了女儿,放在自己胸前。 他非常非常的小心,因为世界上再没有这样慈爱、这样伤心的父亲。 <|endoftext|> 他大踏步走出厅去,始终没说一句话,也不回头再望一次,因为他已经见到了妻子那深情的眼色。 大雨落在他壮健的头上,落在他粗大的肩上,雷声在他的头顶响著。 小女孩的哭声还在隐隐传来,但苗人凤大踏步去了。 他抱著女儿,在大风大雨中大踏步走著。 他们没有回家去。 <|endoftext|> 这个家,以後谁也没有回去……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三章  英雄年少 苗人凤抱着女儿,在大风雨中离开了商家堡。 侠士虽去,余威犹存。 <|endoftext|> 他进厅出厅,并无一言半语,但群豪震慑,不论识与不识,无不凛然。 众人或惊或愧,或敬或惧,过了良久,仍是无人说话,各自凝思。 苗夫人缓缓站起,嘴角边带着强笑,但泪水在眼眶中滚了几转,终于从白玉一般的腮边滚了下来。 田归农倏地起身,左手握住腰间长剑剑柄,拉出五寸,铮的一声,重归剑鞘,这一下手势潇洒利落已极,低声道:“兰妹,走吧。 ”双眼望着大车中一鞘鞘的银鞘。 <|endoftext|> 神态虽是不减俊雅风流,但语声微抖,掩不了未曾尽去的恐惧之心。 马行空见田归农仍想劫镖,强自撑起,叫道:“春儿,取兵刃来!”马春花见父亲受伤非轻,含泪道:“爹!”马行空声音威严,说道:“快取来。 ”马春花从背囊中取出随着父亲走了数十年镖的金丝软鞭,正要递过,突然后堂咳嗽一声,走出一个老妇,身穿青布棉袄,下系黑裙,脊梁微驼,两鬓全白,顶心的头发却是一片漆黑。 商宝震虽被田归农打倒,受伤不重,抢上去叫道:“妈,这里的事你老人家别管,请回去休息吧。 ”原来这老妇正是商宝震的母亲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点了点头,不动声色地道:“栽在人家手里啦?”语声嘶哑,甚是难听。 商宝震脸露惭色,垂首道:“儿子不中用,不是这姓田的对手。 ”说着向田归农一指,不禁愧愤交集。 商老太双眼半张半开,黯淡无光,木然向田归农望了一下,又向苗夫人望了一下,喃喃道:“好个美人儿!”突然间一个黄瘦男孩从人丛中钻了出来,指着苗夫人叫道:“你女儿要你抱,干么你不睬她?你做妈妈的,怎么一点良心也没有?”这几句话人人心中都想到了,可是却由一个乞儿模样的黄瘦小儿说出口来,众人心中都是一怔。 只听轰轰隆隆雷声过去,那男孩大声道:“你良心不好,雷公劈死你!”戟指怒斥,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,霎时间竟是大有威势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一怔,刷的一声,长剑出鞘,喝道:“小叫化,你胡说八道什么?”那盗魁阎基抢了上来,喝道:“快给田相公……夫……夫人磕头。 ”那男孩不去理他,脸上正气凛然,仍是指着苗夫人叫道:“你……你好没良心!” 田归农提起长剑,正要分心刺去,苗夫人突然“哇”的一声,掩面而哭,在大雨中直奔了出去。 田归农顾不得杀那男孩,提剑追出。 他一窜一跃,已追到苗夫人身旁,劝道:“兰妹,这小叫化胡说八道,别理他。 <|endoftext|> ”苗夫人哽咽道:“我……我确是良心不好。 ”哭着说话,脚下丝毫不停。 田归农伸手挽她臂膀,苗夫人用力一挣。 田归农若是定要挽住,苗夫人再苦练十年武功也挣扎不脱,但他不敢用强,只得放开了手,软语劝告。 但见二人在大雨中越行越远,沿着大路转了个弯,给一排大柳树挡住后影。 <|endoftext|> 雨点溅地,水花四舞,二人再不转回。 众人吁了一口气,转眼望那孩童,心想这人小小年纪,好大的胆气,这条命却不是捡来的? 阎基冷笑一声,喝道:“那当真再美不过,阎大爷独饮肥汤,岂不妙哉!兄弟们,快搬银鞘啊!”群盗轰然答应,散开来就要动手。 阎基左足飞起,将那男孩踢了个筋斗,顺手掀住了独臂汉子,喝道:“还给我!” 商老太太嘶哑着嗓子,问道:“阎老大,这儿是商家堡不是?”阎基道:“是啊,商家堡怎么啦?”商老太道:“我是商家堡的主人不是?”阎基一只手仍是掀住独臂汉胸口,仰天大笑,说道:“商老婆子,你绕着弯儿跟我说什么啊?你商家堡墙高门宽,财物定是不少,可是想送点儿油水给兄弟们使使?”群盗随声附和,叫嚷哄笑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气得脸也白了,道:“妈,别跟他多说。 儿子和他拚了。 ”从镖行趟子手中抢过一柄单刀,指着阎基叫阵。 阎基将独臂汉一推,狠狠说道:“小子别走,老子待会跟你算帐。 ”双手一拍,向着商宝震斜眼而睨,脸上流气十足,显然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里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道:“阎老大,你跟我来,我有话对你说。 ”阎基一怔,油嘴滑舌地道:“到哪儿啊?女人的房里姓阎的可不去。 ”商老太就似没有听见,仍道:“我有要紧话跟你说。 ”阎基心想:“这老太婆倒有几分古怪,不知她叫我去哪里?”正待说:“阎大爷没空跟你罗唆。 ”商老太已转身走向内堂,哑声道:“你没胆子,也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 ”阎基仰天打个哈哈,笑道:“我没胆子?”拔脚跟去。 二寨主为人细心,将阎基的鬼头刀递过,阎基左手倒提了。 商宝震不知母亲叫他入内是何用意,跟随在后。 商老太虽不回头,却听出了儿子的脚步声,说道:“震儿留在这儿!阎老大,你叫弟兄们暂别动手。 ”说这几句话时向儿子和阎基一眼也没瞧,但语音中自有一股威严,似是发号施令一般。 <|endoftext|> 阎基道:“这话不错,大伙儿别动,等我回来发落。 ”群盗轰然答应,二寨主用黑话吆喝发令,分派人手监视镖客,防他们有何异动。 本来商宝震和三个侍卫助着镖行,群盗已落下风,但商宝震和徐铮为田归农所伤,马行空挨了阎基一脚后,再给田归农打了一掌,伤势更重,形势又自逆转。 群盗既不劫镖,镖行人众也就静以待变。 阎基跟随在商老太背后,只见她背脊弓起,脚步蹒跚,原先心中存着三分提防之意,此时尽数抛却,笑问:“商老婆子,叫我进来可是献宝么?”商老太道:“不错,是献宝。 <|endoftext|> ”阎基心中一动,他一生最是贪财,瞧这商家堡一副大家气派,底子甚是殷实,说不定那商老太一见强人降临,吓破了胆,自行献上珠宝赎命,也是有的,不由得又惊又喜。 只见她一直向后进走去,接连穿过三道院子,到了最后面的一间屋外,呀的一声把门推开,自己先走了进去,说道:“请进来吧!”阎基伸头向房里一探,见是一间两丈见方的砖房,里面空空荡荡,只见一张方桌,更无别物,微感跷蹊,提步进去,大声道:“有话快说,可别装神弄鬼的。 ”商老太不答,伸手关上木门,又上了门闩。 阎基大奇,四下打量,只见桌上放着一块灵牌,上书“先夫商剑鸣之灵位”。 阎基心想:“商剑鸣,商剑鸣,这名字好熟,那是谁啊?”一时却想不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缓缓说道:“你竟敢上商家堡来放肆,可算得大胆。 若是先夫在世,十个阎基也早砍了。 今日商家堡虽只剩下孤儿寡妇,却也容不得狗盗鼠窃之辈上门欺侮。 ”几句话说完,突然腰板一挺,双目炯炯放光,凛然逼视,一个蹒跚龙钟的老妇,霎时间变得英气勃勃。 阎基微微一惊,心想:“原来这婆娘是故意装老。 <|endoftext|> ”但想到一个女流之辈,又有何惧,笑道:“上门也上了,欺人也欺了,你又咬我一口?”商老太霍地走到桌旁,从灵牌后面捧出一个黄色包袱,那包袱灰尘堆积,放在灵牌之后毫不抢眼。 她也不拍去灰尘,顺手解了结子,打开包袱,只见紫光闪闪,冷气森森,却是一柄厚背薄刃紫金八卦刀。 阎基蓦地里记起十余年前的一件往事,倒退两步,左手倒提着的鬼头刀交与右手,叫道:“八卦刀商剑鸣!”商老太脸色一沉,叫道:“豪杰虽逝钢刀在!妾身就凭先夫这把八卦刀,要领教阎老大的高招。 ”忽地抓住刀柄,一招“童子拜佛”,向灵位行了一礼,回过身来,已成八卦刀法中的第一招“上势左手抱刀”。 但见她沉肩坠肘,气敛神聚,哪里有半分衰迈老态?阎基虽然微存戒心,但想以百胜神拳马行空这等英雄,尚且败在自己手里,若是商剑鸣复生,或许要惧他几分,这商老太本领再高也是有限,当下鬼头刀在空中虚劈一招,笑道:“你要比试刀法,何不就在大厅之中?巴巴地到这儿来,难道定要丈夫的死人牌位给在一旁瞧着,才显得出本事么?”商老太凛然道:“不错,先夫威灵,震慑鼠辈。 <|endoftext|> ”阎基不自禁地向那灵牌望了一眼,心中有些发毛,急欲了结此事,走出这间冷冰冰、黑沉沉的灵堂,说道:“商老太,你发招吧。 ”商老太道:“你是客人,阎寨主先请。 ”她听他改了称呼,口头上客气了些,于是也称他一声“寨主”。 阎基道:“在下跟商家堡无冤无仇,这次劫镖,乃是冲着马老头儿而来。 商老太既然定要出头,咱们点到为止,不必真砍真杀。 <|endoftext|> ”商老太双眉竖起,低沉着嗓子道:“没那么容易!商剑鸣一生英雄,他建下的商家堡岂容人说进便进,说出便出?”阎基也自恼了,道:“依你说便怎地?”商老太道:“你败了我手中钢刀,将我人头割去,连我儿子也一并杀了……”阎基吓了一跳,心想:“我跟你又无深冤大仇,只不过无意冒犯,何必这么性命相拚?”只听她又道:“若是妾身胜得一招半式,阎寨主颈上脑袋也得留下。 ”此言一出,跟着喝道:“进招!”阎基气往上冲,大声说道:“我要你母子性命何用?只要你这座连田连宅的商家堡。 ”说着将刀一晃,欲待进招,商老太一招“朝阳刀”已劈了过来。 这一刀又快又猛,阎基急忙侧头,只听呼的一响,震得右耳中嗡嗡作声,那刀从右腮边直削下去,相距不过寸余,只要闪避慢得一霎,这脑袋岂不是给她劈成两半?这一刀先声夺人,阎基给她的猛砍恶杀吓得为之一怔,知她第二招定是回刀削腰,忙沉鬼头刀一架,当的一响,双刀相交,火光四溅。 阎基觉她膂力平平,远逊于己,本已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,于是一招“推刀割喉”,推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“哼”了一声,侧身避过,道:“四门刀法,不足为奇。 ”阎基笑道:“平平无奇,却要胜你。 ”语声未毕,踏步上前,使出一招“进手连环刀”。 商老太不架不让,竟抢对攻,“削耳撩腮”,举刀斜砍。 阎基大惊,心想:“怎么拚命了?”本来武术中原有不救自身、反击敌人的招数,但这种拚着两败俱伤的打法,总是带着九分冒险,非至敌招难解、万不得已之际决计不用。 <|endoftext|> 此时商老太只要举刀一挡,就能架开敌招,哪知她竟行险着,不顾性命地对攻。 她不顾性命,阎基却不得不顾,危急中扑地一滚,反身一腿。 这一腿去势奇妙,商老太手腕险被踢中,八卦刀急忙翻过,阎基才收腿转身。 原来他练熟了十余招怪异拳脚,近年来在江湖上战无不胜,刀法却是平平,但他另有奇着,将那十几路奇拳怪腿夹在刀法之中,一路第三四流的四面刀登时化腐朽为神奇,居然也打败了不少英雄好汉,此刻施将出来,每当刀法上一走下风,拳脚一动,立时扳转劣势。 顷刻之间一个老妇,一个盗魁,双刀疾舞,在砖房中斗得尘土飞扬。 <|endoftext|> 阎基见商老太刀法精妙,自己若非靠那十余招拳脚救驾保命,早已丧生于八卦刀下,一个老妇居然有此武功,不由得暗暗称奇,心道:“如此久战下去,若是一个疏忽,给她削去半边脑袋,那可不是玩的。 ”当下用长藏拙,不住地拳打足踢,偶然才砍上几刀。 这法儿果然生效,商老太难以抵挡,不断退避。 阎基洋洋得意,笑道:“嘿嘿,商剑鸣什么英雄了得,八卦刀法也不过如此。 ” <|endoftext|> 商老太对先夫敬若天神,此言犯了她的大忌,突然间目露凶光,刀法一变,四下游走,白光闪闪,四面八方攻了上去。 此刻她每一招都是拚命,每一招都是抢攻,早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。 阎基大叫:“你疯了么?喂,商老太,你丈夫可不是我杀的,你跟我拚命干么?喂喂,你听见我说话没有?”一面叫嚷,一面逃窜。 他斗志一失,商老太更是砍杀得如火如荼,出刀越来越快,此时阎基的怪异拳脚已来不及使用,只想拔开门闩,逃出屋去。 面临一只疯了的母大虫,他哪里还想到什么胜负荣辱,唯一的念头只是如何逃命。 <|endoftext|> 他数次要去拔开门闩,总是给商老太逼得绝无余暇。 眼见她“夜叉探海”,“上步撩刀”,“仙人指路”,一刀猛似一刀,阎基把心一横,反背一腿踢出,叫声“失陪!”左足用劲,窜身从窗口跃了出去。 岂知商老太拚着受他这一腿,如影随形,跟着一刀砍了过去。 只听二人同声“啊哟”,一齐跌在窗下。 商老太立即跃起,肩头虽被踢中,未受重伤。 <|endoftext|> 阎基的大腿上却给结结实实的一刀砍着,再也难以站立。 这一下他吓得魂飞天外,只见商老太眼布红丝,钢刀跟着劈下,忙伸双手握住了她小腿,大叫:“饶命!”商老太幼时陪伴父亲、婚后跟随丈夫闯荡江湖,毕生会过无数武林豪杰,如眼前这般没出息的混蛋,却是从未见过,心中一怔,这一刀就砍不下去。 阎基索性爬在地下,冬冬冬地大磕响头,求道:“大人不记小人过!我是狗娘养的王八蛋!老太太要抽筋剥皮,悉从尊便,这一刀务恳留他一留。 ”商老太叹了口气道:“好,命便饶你。 你记住了,今日比武之事,不许漏出一字。 <|endoftext|> ”阎基求之不得,连声答应。 商老太道:“去吧!”阎基陪个笑脸,又磕了两个头,爬将起来,用刀拄在地下,一跷一拐地走出。 商老太厉声说道:“站住!咱们拚刀之前,说过任谁输了,就得在商家堡留下脑袋。 你说话不算数,难道我也同你一般混帐?” 阎基吓了一跳,回过头来,只见商老太脸上犹似罩着一层严霜,显是并非说笑,哀求道:“你……你不是饶了我么?”商老太道:“饶得你性命,饶不得你脑袋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手中八卦刀一扬,厉声道:“商剑鸣八卦刀出手,素不空回,过来!”阎基咕冬一声,双膝落地。 商老太手法好快,左手提起他的辫子,右手八卦刀一挥,已将他辫子割下,喝道:“辫子留在商家堡,从今后削发为僧,不得再在黑道中厮混!”阎基喏喏连声。 商老太道:“你裹好腿伤,戴上帽子,再到厅上招呼你的手下滚出商家堡。 ”大厅上众人你瞧我,我瞧你,不知二人在内堂说些什么,等了半个时辰,才见商老太颤巍巍地出来。 阎基跟在后面,慢吞吞地走出,叫道:“众兄弟,银两不要了,大伙儿回寨去。 <|endoftext|> ”此言一出,众人无不大为惊愕。 二寨主道:“大哥……”阎基道:“回寨说话。 ”将手一挥,走出厅去。 他不敢露出腿上受伤痕迹,强行支撑,咬紧牙关出去。 众盗不敢违拗,向着一鞘鞘已经到手的银子狠狠望了几眼,转身退出。 <|endoftext|> 片刻之间,群盗退得干干净净。 饶是马行空见多识广,却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,只见阎基行过之处,地上点点滴滴留下一行血迹,料想他在内堂是受了伤,看来商家堡内暗伏能人,却哪里料得着眼前这龙钟老妇,适才竟和他拚了一场生死决战。 他扶着女儿的肩头站起待要施谢,商老太道:“震儿,跟我进来!”马行空一愕,只见他母子二人径自进了内堂。 这一下镖行人众与三名侍卫都纷纷议论起来,有的说商老太旧时必与那盗魁相识,曾有恩于他:有的说商老太一顿劝喻,动以利害,那盗魁想到与御前侍卫为敌,非同小可,终于悬崖勒马。 正自瞎猜,商宝震走了出来,说道:“家母请马老镖头内堂奉茶。 <|endoftext|> ”内堂叙话,商老太劝马行空留在商家堡养伤,一面派人到附近镖局邀同行相助,转保镖银前往金陵。 经此一役,马行空雄心全消,“百胜神拳”的名号响了数十年,到头来却折在一个市井流氓般的盗贼手中,对走镖的心登时淡了。 商老太护镖不失,恩情太重,她的意思不敢不遵,同时他心底还存了一个念头,极想见一见那位挫败阎基的武林高手。 当下谢了商老太的好意,一口答应照办。 傍晚时分,大雨止了,三名御前侍卫道了搅扰别过,商宝震相送到大门之外。 <|endoftext|> 那独臂人携了男孩之手,也待告辞,商老太向那男孩瞧了一眼,想起他怒斥苗夫人时那正气凛然的神情,自忖:“这小小孩童,居然有此胆识,倒也少见。 ”于是问道:“两位要上何处?路上盘缠可够用了?”独臂人道:“小人叔侄流落江湖,四海为家,说不上往哪里去。 ”商老太向那孩童细细打量,沉吟半晌,道:“两位若不厌弃,就在这儿帮忙干些活儿。 咱们庄子大,也不争多两口人吃饭。 ”那独臂人心中另有打算,一听大喜,当即上前拜谢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问起姓名,独臂人自称名平四,那孩童是他侄儿,叫作平斐。 当晚平四叔侄俩由管家分派,住在西偏院旁的一间小屋中。 二人关上门窗,平四丑陋的脸上满是喜色,低声道:“小爷,你过世的爹娘保佑,这两张拳经终于回到你的手上,真是老天爷有眼。 “平斐道:“平四叔,你千万别再叫我小爷,一个不慎给人听见了,平白地惹人疑心。 ”平四连声称是,从怀中掏出那油纸小包,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平斐。 <|endoftext|> 他倒不是对这孩子如此恭敬,却是想起了遗下两页拳经的那位恩人。 平斐问道:“平四叔,你跟那阎基说了几句什么话,他就心甘情愿地交还了拳经?”平四道:“我说:‘你撕去的两页拳经呢?苗大侠叫你还出来!’就这么两句说话,那时苗大侠便在他眼前,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,他就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不还。 ”平斐沉吟一会,道:“这两页拳经为什么在他那里?你为什么叫我记着他的相貌?他为什么见苗大侠这样害怕?”平四不答,一张脸抽搐得更加难看,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,强忍着不让掉下。 平斐道:“四叔,我不问啦。 你说过等我长大了,学成了武功,再源源本本地说给我听。 <|endoftext|> 我这就好好地学。 ”于是叔侄俩在商家堡定居了下来。 平四在菜园中挑粪种菜,平斐却在练武厅里扫地抹枪。 马行空在商家堡养伤,闲着就和女儿、徒儿、商宝震三人讲论拳脚。 他们在演武练拳的当儿,平斐偶然瞧上一眼,但绝不多看。 <|endoftext|> 他们知道这黄黄瘦瘦的孩子很大胆,却从没想到他身有武功,因此当他偶尔看上一眼的时候,不论是有数十年江湖经历的马行空,还是聪明伶俐的商宝震,从来不曾疑心过他是在留意拳法的奥妙。 但他决不是偷学武艺。 他心中所转的念头,马行空他们是更加想不到了。 因为每当他看了他们所说的奇招妙着之后,心里总想:“那有什么了不起?这样的招数只能对付庸才,却打不到英雄好汉。 ”因为他其实并不姓平,而是姓胡,他的姓名不是平斐而是胡斐:因为他是胡一刀的儿子,那个和苗人凤打了五日不分胜负的辽东大侠胡一刀的儿子;因为他父亲曾遗给他记载着武林绝学的一本拳经刀谱,那便是胡家拳法和刀法的精义。 <|endoftext|> 这本拳经刀谱本来少了头上两页,缺了扎根基的入门功夫,缺了拳法刀法的总诀,于是不论他多么聪明用功,总是不能入门。 现下机缘巧合,给阎基偷去的总诀找回来了,于是一加融会贯通,武功进境一日千里。 阎基凭着两页拳经上的寥寥十余招怪招,就能称雄武林,连百胜神拳马老镖头也败在他的手下,胡斐却是从头至尾学全了的。 当然,他年纪还小,功力很浅,许多精微之处还难以了解。 但凭着这本拳经刀谱,他练一天抵得徐铮他们练一个月。 <|endoftext|> 何况,即使他们练上十年二十年,也不会学到这天下绝艺的胡家拳和胡家刀。 每天半夜里,他就悄悄溜出庄去,在荒野里练拳练刀。 他用一柄木头削成的刀来练习,每砍一刀,就想像这要砍去杀父仇人的脑袋,虽然,他并不知道仇人到底是谁。 但平四叔将来会说的,等他长大成人、武艺练好之后。 于是他练得更加热切,想得更加深刻。 <|endoftext|> 因为最上乘的武功,是用脑子来练而不是用身子练的。 这样过了七八个月,马行空的伤早就痊愈了,但商老太和商宝震热诚留客。 马行空的镖行已歇了业,眼见主人殷勤,也就住了下来。 商宝震没拜他为师,因为商老太有这么一股傲气,八卦刀商剑鸣家传绝艺,怎能去投外派师父?但马行空感念他家护镖的恩情,对商宝震如同弟子一般看待,只要是自己会的,他想学什么,就教什么,将拳技的精要倾囊以授。 百胜神拳的外号殊非幸致,拳术上确有独到造诣,这七八个月中,商宝震实是获益良多。 <|endoftext|> 马行空也已看出来,商家堡并非卧虎藏龙,另有高人,只是那一日阎基为何匆匆而去,却是百思不得其解。 有一次他偶然把话题带到这件事上,商老太微微一笑,顾而言他。 马行空知道主人不肯吐露,从此绝口不提。 马行空年老血亏,晚上睡得不沉。 有一日三更时分,忽听得墙外喀喇一响,是谁无意中踏断了一根枯枝。 <|endoftext|> 马老镖头一生闯荡江湖,声一入耳,即知有夜行人在屋外经过,但只这么一响之后,再无声息,竟听不出那人是向东向西,还是躲在墙上窥伺。 他虽在商家堡作客,但主人于己有恩,平日相待情意深厚,他已把商家堡的安危瞧得比自己的家还重,当下悄悄爬起,从枕底取出金丝软鞭缠在腰间,轻轻打开房门,跃上墙头,突见堡外黑影晃动,有人奔向后山而去。 他一瞥之下,见此人轻功颇为了得,心下寻思:“莫非那阎基心犹未死,又来作怪?此事由我身上而起,姓马的岂能袖手不顾?”于是跃出墙外,脚下加快,向那黑影去路急追,但奔出数十丈,已自不见了黑影的踪迹。 他心中一动:“不好,别要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。 ”急忙飞步扑回商家堡。 <|endoftext|> 来到堡墙之外,但听四下里寂静无声,这才放心,心下却是疑惑更甚:“适才此人身手不凡,实是劲敌。 但瞧他身形瘦小,与那盗魁阎基大不相同,不知是江湖上什么好手到了?”他抓住软鞭,在掌上盘了几转,弓身向庄后走去,要察看一个究竟。 窜出十余丈,将到庄院尽头,忽听西首隐隐有金刃劈风之声。 马行空暗叫一声:“惭傀,果然有人来袭,却不知跟谁动上了手?”双足一点,身形纵起。 百胜神拳年纪虽老,身手仍是极为矫捷,左手在墙头一搭,一个倒翻身,轻轻落在墙内,循声过去,听得声音是从后进的一间砖屋中发出。 <|endoftext|> 但说也奇怪,二人一味哑斗,既无半声吆喝叫骂,兵刃亦不碰撞。 他心知中间必有跷蹊,先不冲进相助,凑眼到窗缝中一张,险些不禁失笑。 但见屋中空空荡荡,桌上一灯如豆,两个人各执钢刀,盘旋来去地激斗,一个是少主人商宝震,另一个却是他母亲商老太太,原来母子俩正在习练刀法。 他只瞧了片刻,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,只见商老太太出手狠辣,刀法精妙,固与日间的龙钟老态大不相同,而商宝震一路八卦刀使将出来,也是虎虎生风。 原来非但商老太平时深藏不露,商宝震也是故意隐瞒了武功。 <|endoftext|> 他平日教商宝震的只是拳脚,刀法自己并不擅长,商宝震也从来不提,想不到这少年兵刃上的造诣着实不低。 他悄立半晌,想起十五年前在甘凉道上与商宝震的父亲商剑鸣动手,被他砍了一刀,劈了一掌,养了三年伤方得康复,自知与他功夫相差太远,此仇难报,甘凉道一路从此绝足不走。 此时商剑鸣已死,商老太于己有恩,昔日的小小嫌隙早已不放在心上,哪知今日中夜,又见仇人的遗孀孤儿各使八卦刀对招。 他思潮起伏:“商老太的武功实不在我之下,何以她竟然半点不露痕迹?她留我父女在庄,是否另有别情?”凝思片刻,再凑眼到窗缝中时,见母子二人刀法已变,各使八卦游身刀法,满室游走,刀中夹掌,掌中夹刀,越打越快,打到第六十四招“收势”,二人向后跃开,母子俩依足了规矩,各自举刀致敬,这才垂下刀来。 商老太不动声色,在青灯之下脸泛绿光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却已满脸通红,呼呼喘气。 商老太沉着脸道:“你的呼吸总是难以调匀,进境如此之慢,何年何月才能报得你爹爹的大仇?”马行空心中一凛,只见商宝震低下了头,甚有愧色。 商老太又道:“那苗人凤的武功你虽没见到,他拉车的神力总是亲眼目睹的了。 胡一刀的功夫不在苗人凤之下。 这苗胡二贼的武功,你此刻跟他们天差地远,但只要勤学苦练,每过得一日,你武功长一分,这二贼却衰老了一分,终有一日,要将二贼在八卦刀下碎尸万段。 <|endoftext|> ”马行空心想:“这母子二人闭门习武,不知胡一刀早于十多年前便死了。 ”只听商老太叹了口长气,说道:“唉,你这孩子,我瞧你啊,这几日为那马家的丫头神魂颠倒,连练功夫也不起劲了。 ”马行空一惊:“难道我那春儿和他有甚苟且之事?”但见商宝震满脸通红,辩道:“妈,我见了马姑娘总是规规矩矩的,话也没跟她多说几句。 ”商老太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吃谁的奶长大?心里打什么主意,难道我还不明白?你看中马家姑娘,那不错,她人品武艺,我心中很合意。 ”商宝震很是高兴,叫了声:“妈!”商老太左手一挥,沉着嗓子道:“你可知他爹是谁?”商宝震一愕道:“难道不是马老镖头?”商老太道:“谁说不是?你却可知马老镖头跟咱家有甚牵连?”商宝震摇摇头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道:“孩子,他是你爹爹的大仇人。 ”商宝震大出意料之外,不由得“啊”了一声。 马行空不禁发抖,但听商老太又道:“十五年前,你爹爹在甘凉道上跟马行空动手。 想你爹爹英雄盖世,那姓马的焉是他的对手?你爹爹砍了他一刀,劈了他一掌,将他打得重伤。 但那姓马的亦非平庸之辈,你爹爹在这场比武中也受了内伤。 <|endoftext|> 他回得家来,伤未平复,咱们的对头胡一刀深夜赶上门来,将你爹爹害死。 若非你爹爹跟那姓马的事先有这一场较量,嘿嘿,八卦刀威震江湖,谅那胡一刀怎能害得你爹爹?”她说到最后这几句话时语音惨厉,嗓子嘶哑,听来极是可怖。 马行空一生经过不少大风大浪,此时听来却也是不寒而栗,心想:“胡一刀何等的功夫,你商剑鸣就算身上无伤,也是难逃此劫。 老婆子心伤丈夫惨死,竟然迁怒于我。 ”只听商老太又道:“阴差阳错,这老儿竟会赶镖投到我家来。 <|endoftext|> 这商家堡是你爹爹亲手所建造,怎容鼠辈在此放肆劫镖?但你可知我留姓马的父女在此,有何打算?”商宝震声音发颤,道:“妈……你……你要我为爹爹复仇?”商老太厉声道:“你不肯,是不是?你是看上了那姓马的丫头,是不是?”商宝震见母亲眼中如要喷出火来,退后了两步,不敢回答。 商老太冷笑道:“很好。 过几天我给你跟那姓马的提亲,以你的家世品貌,谅他决无不允。 ” 这几句话却叫马行空和商宝震都是大出意料之外。 <|endoftext|> 马行空隔窗看到商老太脸上切齿痛恨的神气,微一琢磨,全身寒毛根根直竖:“这老太婆用心好不狠毒!她杀我尚不足以泄愤,却要将我花一般的闺女娶作媳妇,折磨得她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 天可怜见,叫我今晚隔窗听得她母子这番说话,否则……我那苦命的春儿……” 商宝震年轻识浅,却全不明白母亲这番深意,只觉又是欢喜又是诧异,想到母亲肯为自己主持这门亲事,欢喜倒有九分,只剩下一分诧异。 马行空只怕再听下去给商老太发觉,凝神提气,悄悄走远,回到自己屋中时抹了额头一把冷汗,猛然省起:“那奔到后山的瘦小黑影却又是谁?” 第二天午后,马行空穿了长袍马褂,命商宝震请母亲出来,有几句话商量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又惊又喜,心想:“难道母亲这么快就已跟他提了亲?瞧他这副神气打扮,那可不同寻常。 ”于是相请母亲,来到后厅,和马行空分宾主坐下,自己下首相陪。 他望望母亲,又望望马行空,一颗心怦怦直跳,但听马老镖头道谢护镖之德,东道之谊,商老太满口谦虚,只盼他二人说到正题,但两个言来语去,尽是客套。 说了好一会,马行空才道:“小女春花这丫头的年纪也不小了,我想跟商老太商量一件事。 ”商宝震心中怦的一下大跳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大是奇怪:“却也没听说女家先开口来求亲的。 ”说道:“马老师尽说不妨,咱们自己人,还拘什么礼数?”马行空道:“我除了这丫头,一生就收得一个徒弟。 他天资愚钝,性子又卤莽,但我从小就当他亲儿子一般看待。 这孩子跟春儿也挺合得来,我就想在贵庄给他二人订了这头亲事。 ”商宝震越听越不对,听到最后一句话时,不自禁地站起身来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心下大怒:“这老儿好生厉害,定是我那不中用的儿子露了破绽。 ”当下满脸堆欢,连声“恭喜”,又叫:“孩儿,快给马老伯道喜!”商宝震脑中胡涂一片,呆了一呆,直奔出外。 马行空又和商老太客气好一阵子,才回屋中,将女儿和徒儿叫来,说今日要给二人订亲。 徐铮大喜过望,笑得合不拢嘴来,马春花红晕双颊,转过了头不作声。 马行空说道:“咱们在这儿先订了亲。 <|endoftext|> 至于亲事嘛,那是得回自个家去办的了。 ”他知女儿和徒儿心中藏不住事,昨晚所闻所见,竟是半句不提。 马春花娇憨活泼,明艳动人,在商家堡这么八个月一住,商宝震和她日日相见,竟叫他一缕情丝,牢牢地缚在这位姑娘身上。 他刚得母亲答应要给自己提亲,料想事无不谐,正在满怀喜悦之际,突然听到了马行空那几句晴天霹雳一般的言语。 他独自坐在房中,从窗中望出去,呆呆地瞧着院子中一株银杏,真难相信适才听到的话竟会是马行空口中说出来的。 <|endoftext|> 他丧魂落魄,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直至一名家丁走进房来,说道:“少爷,练武的时候到啦,老太太等了你半天呢。 ”商宝震一惊,暗叫:“糟糕,胡里胡涂的误了练武时候,须讨一顿好骂。 ”从壁上摘下了镖囊,快步奔到练武厅中。 只见商老太坐在椅中,神色如常,说道:“今儿练督脉背心各穴。 ”转头向两名持牌的家丁叫道:“将牌儿拿稳了,走动!”商宝震暗暗纳罕:“马老师说这等话,怎地妈毫不在乎?”但商老太平日训子极严,练武之际尤其没半点假借,稍一不慎,打骂随之,商宝震取金镖扣在手中,不敢胡思乱想,凝神听着母亲叫穴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商老太叫道:“苗人凤,命门、陶道!”商宝震右手双镖飞出,正中木牌上所绘人形背心两穴。 商老太又叫:“胡一刀,大椎、阳关!”商宝震左手扬起,认明穴道,登登两声发出,“大椎穴”打准了,“阳关穴”却是稍偏,突然间见到木牌有异,“咦”的一声,定睛一看,只见木牌上原来写着的“胡一刀”三个黑字已然不见。 他招手叫那持牌家丁过来,待那木牌拿近,看清楚“胡一刀”三字已被人用利器刮去,却用刀尖刻了歪歪斜斜的“商剑鸣”三个字,这一来适才这两镖不是打了仇人,却是打中了自己父亲。 商宝震又急又怒,反手一掌,将那家丁打落两枚牙齿,跟着一脚,将他踢倒在地。 商老太叫道:“且住!”心想这庄丁自幼在庄中长大,怎能如此大胆,此事定是外人所为,心念一动,立时想到了马行空师徒三人,说道:“请马老师来说话。 <|endoftext|> ”商宝震本来为人精细,今日婚事不成,失意之下,卤莽出手,一听母亲叫请马老师,立时会意打错了人,忙将那庄丁拉起,说道:“打错了你,别见怪。 ”伸手去拔牌上人形穴道中的金镖。 商老太伸手拦住,说道:“慢着!就让他得意一下,又有何妨。 ”转头吩咐庄丁,到老爷灵堂中取紫金八卦刀来。 马行空师徒三人走进厅来,见练武厅上人人神色有异。 <|endoftext|> 马行空暗吃一惊:“这老婆子好厉害,一时三刻就要翻脸。 ”当下双手一拱,说道:“老太太呼唤,不知何事?”商老太冷笑道:“先夫已然逝世,马老师往日虽有过节,却也不该拿死人来出气啊。 ”马行空一呆,笑道:“在下愚鲁,请商老太明示。 ”商老太向那木牌上一指,道:“马老师乃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汉子,这般卑鄙行径,想来也不屑为,请问是令爱所干的呢,还是贤高徒的手笔?”说着双目闪闪生光,向马家三人脸上来回扫视。 马春花从未见过她如此凛然有威,甚是惊诧。 <|endoftext|> 马行空见木牌上改了人名,也是大为骇异,朗声道:“小女与小徒虽然蠢笨,但决不敢如此胡闹。 ”商老太大声道:“那么依马老师之见,这是商家堡自己人干的勾当了?”马行空想起昨晚所见的那瘦小人形,说道:“只怕是外人摸进庄来,也是有的。 在下昨晚……”商老太拦断话头,厉声喝道:“难道会是胡一刀那狗贼自己,来做这鬼祟的勾当?”一言甫毕,突然人圈外一人接着叫道:“不敢去找真人动手,却将人家的名字写在牌上出气,这才是卑鄙行径,鬼祟勾当!”商老太坐在椅上,瞧不见说话之人是谁,但听到他声音尖细,叫道:“是谁说话?你过来!”只见两名庄丁被人推着向两旁一分,一个瘦少年走上前来,正是胡斐。 这一下当真是奇峰突起,人人无不大出意外。 商老太反而放低了嗓子,说道:“阿斐,原来是你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点头道:“不错,是我干的。 马老师他们全不知情。 ”商老太问道:“你这么干,为了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瞧不过眼!是英雄好汉,就不该如此。 ”商老太点头道:“你说得很对,好孩子,你很有骨气,你过来,让我好好地瞧瞧你。 ”说着缓缓伸出手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倒不料她竟会不怒,便走近身去。 商老太轻轻握住他双手,低声道:“好孩子,真是好孩子!”突然间双手一翻,一手扣住他左腕“会宗穴”,一手扣住他右腕“外关穴”。 她这一翻宛似电光石火,胡斐全未防备,登时全身酸麻,动弹不得。 若凭他此时武功,商老太哪能擒得他住?但他究竟全无临敌经验,不知人心险诈,双腕既入人手,空有周身本事,却已半分施展不出。 商老太唯恐他挣扎,飞脚又踢中他的“梁门穴”,命庄丁取过铁链麻绳,牢牢将他手足反绑了,吊在练武厅中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取过一根皮鞭,夹头夹脑先打了他一顿。 胡斐闭口不响,既不呻吟,更不讨饶。 商宝震连问:“是谁派你来做奸细的?”问一句,抽一鞭,又命庄丁去看住平阿四,别让他跑了。 他满腔愤恨失意,竟似要尽数在胡斐身上发泄。 马春花和徐铮见胡斐已全身是血,心下不忍,几次想开口劝阻,但马行空连使眼色,神色严厉,命二人不可理会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足足抽了三百余鞭,终究问不到主使之人,眼见再打下去便要把他活活打死,这才抛下鞭子,骂道:“小贼,是奸贼胡一刀派你来的是不是?”胡斐突然张嘴哈哈大笑。 他这样一个血人儿,居然尚有心情发笑,而且笑得甚是欢畅尽意,并无做作,又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。 商宝震抢起鞭子,又待再打,马春花再也忍耐不住,大叫道:“不要打了!”商宝震的皮鞭举在半空,望着马春花的脸色,终于缓缓垂了下来。 胡斐身上每吃一鞭,就恨一次自己愚蠢,竟然不加防备而自落敌人之手,当时全身皮开肉绽,痛得几欲昏去,忽听马春花“不要打了”四字出口,睁开眼来,只见她脸上满是同情怜惜之色,不由得大是感激。 商老太见儿子为女色所迷,只凭人家姑娘一句话便即住手停鞭,心中恼怒异常,鼻孔中微微一哼,却不说话。 <|endoftext|> 马行空道:“商老太,你好好拷打盘查,总要问个水落石出。 春儿、铮儿,咱们出去吧!”当下向商老太一抱拳,领着女儿徒弟,走了出去。 马春花出了练武厅,埋怨父亲道:“爹,打得这么惨,你怎么见死不救,还叫她好好拷打?”马行空道:“江湖上人心险恶,女孩儿家懂得什么?” 对父亲这几句话,马春花确是不懂,这天晚上想到胡斐全身是血的惨状,总是难受,睡到半夜,翻来覆去地再也睡不着了,悄悄爬起身来,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包金创药,出房门向练武厅走去。 走到廊下,只见一个人影,踱来踱去发出声声长叹,听声音正是商宝震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他也瞧见了马春花,停步不动,低声道:“马姑娘,是你么?”马春花道:“是啊!你怎么还不睡?”商宝震摇头道:“遭逢今日之事,我怎么睡得着?你怎么不睡?”马春花说道:“我跟你一样,也牵挂着今日之事,心里难受。 ”她所说的“今日之事”,是指胡斐被打。 商宝震所说的却是指她的终身另许他人,这时听她说“心中难受”,不由得身子发抖,暗想:“她果然对我甚有情意,她被许配给那姓徐的蠢才,实是迫于父命,无可奈何。 ”当下大着胆子,上前一步,柔声叫道:“马姑娘!” 马春花道:“嗯,商少爷,我想求你一件事。 <|endoftext|> ”商宝震道:“你何必求?你要我做什么,我就给你做什么,就是要我当场死了,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,那也成啊。 ”这几句话说得情热如沸,其实他心中想说已久,却一直不敢启唇,这时想到好事成空,她又自行半夜里出来细诉衷情,终于再也忍耐不住。 马春花听他这么说,不禁愕然,平日但见他对自己温文有礼,只道他是大家公子,生性如此,实不知对自己竟怀有如此深情,呆了一呆,笑道:“我要你死干什么?”商宝震四下一望,只怕在此处耽得久了给旁人见到,低声道:“这里说话不便,咱们到墙外去。 ”马春花点点头,两人越墙而出。 商宝震携着她手,走到一排大槐树下并肩坐下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轻轻将手缩回,道:“商少爷,那你是肯答允我了?”商宝震伸出手去握住她手,道:“你说便是,何必问我?”马春花又将手从他手中缩回,说道:“我请你去放了阿斐,别再难为他了。 ”这时树顶上簌簌一动,但二人均未在意。 她此言出口之先,商宝震尽想着田归农和苗夫人的私情,满腔热望,只盼她求自己也带她私奔逃走,岂知她所求的竟是去放那个小贼,不禁大是失望,黯然不语。 马春花道:“怎么?你不肯答允么?”商宝震道:“你既喜欢,我总答允的,拚着给妈责骂便是了。 ”马春花大喜,道:“谢谢你,谢谢你!”站起身来,道:“那么咱们去放他吧。 <|endoftext|> ”商宝震求道:“再在这儿多坐一会。 ”马春花觉他既然答允放人,不便拂他之意,重又坐回。 商宝震道:“你的手让我握一会儿。 ”马春花想到他情痴一片,也甚可怜,于是嫣然一笑,伸手让他握着。 商宝震轻轻握着她柔腻润滑的小手,心中感慨万端,险些要掉下泪来。 <|endoftext|> 过了半晌,马春花道:“阿斐给你吊着,多可怜的,你先去放了他,我再给你握一会儿,好不好?”说着缩手站起。 商宝震叹了口气,跟着站了起来。 突听得树顶飒然有声,一团黑影飞跃而下,站在两人面前,笑道:“不用你放,我早出来啦!”马商二人大吃一惊,待得瞧清楚眼前之人瘦瘦小小,竟是胡斐,心中的惊骇都变成了奇怪,齐声问道:“谁放你的?”胡斐笑道:“我何必要人放!我爱出来便出来了。 ”原来他被商老太点了穴道,过了四个时辰,穴道自解,那铁链麻绳却再也缚他不住。 他使出收肌缩骨之法,从链索中轻轻脱了出来,幸好鞭子打得虽重,却都是肌肤之伤,并未损到筋骨。 <|endoftext|> 他活动了一下手足,待要去救平阿四,却听得马商二人说话和越墙出外之声,于是抢在头里,躲在树顶偷听。 他轻功高超,那二人又在全神贯注地说话,是以并未知觉。 商宝震听他说自己出来,哪里肯信,当下疑心大起:“定是又有奸细混入了商家堡来?”抢上去抓他胸口。 胡斐吃了他几百鞭子,这口怨气如何不出?身形一晃,左右开弓,拍拍拍拍,霎时之间连打了他四个耳光。 商宝震急忙伸手招架,胡斐左手一晃,引得他伸手来格,右手砰的一拳,迎面正中他的鼻子,立时鲜血长流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“啊”的一声,胡斐跟着起脚一钩,商宝震急忙跃起两丈,哪知对手连环脚踢出,乘他人在半空,下盘无据,跟着一脚,将他踢了一个筋斗。 这几下快捷无伦,待得马春花看清楚时,商宝震已连中拳脚,给踢翻在地。 胡斐气犹未泄,碍着马春花在旁,再打下去她定要出面干预,她对自己一片好心,大丈夫恩怨分明,只要她一句话,自己焉能不听?当即拍手叫道:“姓商的小狗贼,你敢追我么?”说着转身便逃。 商宝震莫名其妙地中了他的拳脚,只因对方出手太快,还道自己疏神,不信他一个小小孩童,竟有胜于自己家传八卦门的神妙武功,兼之心上人在旁,这个脸如何丢得下?当下发足便追。 胡斐轻功远胜于他,逃一阵,停一会,待他追近,又向前奔,转眼间便奔出七八里地,见马春花虽然跟来,却已远远抛在后面,于是立定脚步,说道:“姓商的,今日小爷中了你母亲的奸计,这才受辱,现下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本事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身形飞起,如一只大鸟般疾扑过去。 商宝震从未见过这般打法,吓得急忙闪避。 胡斐左足在地下微微一点,身子已转过方向,跟着进扑。 这时商宝震待要再让,却已不及,当下喝道:“来得好!”双掌并击,正是他家传八卦掌的厉害家数。 胡斐左手在他掌上一搭,一拉一扭,商宝震手腕剧痛,若不是缩手得快,双手手腕立被扭断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左拳平伸,砰的一声,击中他的右胸,跟着起脚,又踢中他的小腹。 胡斐习练父亲所遗拳经,今日初试身手,竟然大获全胜。 此刻商宝震全身缩拢,双手护住头脸,只有挨打的份儿,苦练了十多年武功,在这少年手下,竟是半点施展不出。 胡斐左腿虚晃,待他避向右方,右脚倏地踢出,正中他右腰“京门穴”。 商宝震站立不住,扑地倒了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剥下他长衫,撕成几片,将他手脚反转缚住,本要将他吊在路旁的柳树之上,但他人小,力气不够提上树去,于是看准了一个大桠枝,抓起商宝震来,大喝一声:“去你的!”力贯双臂,将他掷了上去,正好搁在桠枝之间。 胡斐折下七八根柳条,当作鞭子,一鞭鞭往他头上抽去,商宝震又惊又怒,知他一报还一报,只得咬紧牙关忍受。 堪堪打了三四十鞭,马春花急奔赶到,一见二人情景,大是惊诧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 胡斐笑道:“马姑娘,我不用你求告,就饶了他!”说着哈哈大笑,虽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,但言语举止,竟然豪气逼人。 他随手将柳枝远远抛出,大踏步便走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叫:“小朋友,你到底是谁?”胡斐转过头来,朗声答道:“姑娘见问,不得不说。 我是大侠胡一刀的儿子胡斐便是。 ”说罢纵声长笑,片刻间背影已在柳树后隐没。 “我是大侠胡一刀的儿子胡斐便是!” 人已远去,话声余音袅袅,兀自鸣响。 <|endoftext|> 树上商宝震,树下马春花,都是惊讶不已。 过了片刻,马春花叫道:“商少爷,你能下来么!”商宝震用力挣扎,挣不脱脚上的绑缚,大是羞惭,明明是不能下来,这句话却又怎能出口?只胀红了脸不作声。 马春花道:“你别动,小心摔下来。 我上来助你。 ”纵身跃高,想要拉住树干攀上,但那树干甚高,这一跃没能抓住,当下手足并用,从树干爬上树去。 <|endoftext|> 爬到树干中间,忽听得马蹄声响,一行人自北而来。 此时晨光熹微,天将黎明,马春花心道:“怎地这早就有人赶路?”转瞬之间,一行人已来到树下,共是人马九乘。 那九人见一个大姑娘爬在高树之上,都感诧异,勒马观看。 马春花嗔道:“有什么好瞧的?走你们的吧!”那九人也不理睬,再看到树顶绑着一个青年男子,更是奇怪。 马春花未到树顶,提气上跃,左手已在半空中抓住一根树枝,一拉之下,借势翻上,窜到了商宝震身旁。 <|endoftext|> 树底下两个男人齐声喝采:“好俊的轻身功夫!”马春花将商宝震手脚上的布条解开,低声道:“没受伤么?”她这句柔声相询,商宝震听了大慰,道:“没什么。 ”拉住树枝一荡,从数丈高处轻轻跃下。 马春花跟着下来,见马上九人指指点点,肆无忌惮的好生无礼,不禁心下恼怒,向他们横了一眼。 只见九人有老有少,衣饰都颇华贵,个个腰挺背直,豪健剽悍。 只居中一位青年公子脸如冠玉,丰神俊朗,容止都雅,约莫三十二三岁年纪,身穿一件宝蓝色长袍,头戴瓜皮小帽,帽子正中缝着一块寸许见方的美玉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从小就在镖行,自识得珠宝,但见相隔数丈,仍可看到那块美玉莹然生光,知道实是价值连城的宝物,他这么随随便便地缝在帽上,也不怕失落,心中好奇,不由得向他多望了一眼。 那公子见她明艳照人,身手矫捷,心中也是一动,向身旁一个中年汉子低声说了几句。 那汉子点点头,突然纵声大笑,高声道:“你小贼定是偷了人家东西,给高高吊在树上。 ”一个老者笑道:“你说偷了什么?怎么他妹子又这么巴巴地来救他?”他语带轻薄,神色甚是浮滑。 商宝震本已满腔怒火难以发泄,听了这些言语,突然纵身上去,拍的一声,打了这老者一个耳光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骑在马上,和他相隔丈余,他一跃之间就打到人家耳光,倒也大出诸人意料之外。 众人不自禁地勒马退后,愕然相顾。 那老者不提防受辱,如何忍得下这口气?立即闪身下马,伸手来抓他衣襟。 商宝震反手一勾,拿他手腕。 那老者也是身有武功,以抓变掌,掌底穿拳。 <|endoftext|> 二人在大路旁斗了起来。 商宝震虽被胡斐打了一顿,却也没伤到筋骨,一来意中人在旁观斗,二来屈气难伸,将家传八卦掌绝艺施展出来,越来越狠。 那老者一招接不住,肩头中掌,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。 他一定神待要再上,马上一人叫道:“老张你退下,这小子有点儿邪门。 ”话声甫毕,一个人影轻飘飘地从马背上跃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当即闪开。 商宝震和马春花见此人身手了得,不禁都留上了神。 但见他一张紫膛脸,神态威猛,身材魁梧,站着比商宝震要高出大半个头。 他双手负在背后,向商宝震打量,问道:“你是八卦门的么?你师父姓褚还是姓商?”一副傲慢的神色,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。 商宝震大怒,喝道:“你管得着么?”那人微微一笑,道:“天下只要是八卦门的,我们就管得着。 <|endoftext|> ”商宝震为人本来精细,但此日连受挫折,盛怒之下,没细想他言语中的含意,一招“劈雷坠地”,往他膝盖上击去,出手甚是迅疾。 那人微微一笑,右手轻轻一挥,向左踏了一步,登时将他这一击化解了。 商宝震的“游身八卦掌”一施出,再不停留,脚下每一步都按着先天八卦的图式,转折如意,四梢归一,绕着对方身子急速奔跑,一掌一掌越打越快。 那大汉双手出招极短,只是比着招式,始终不与商宝震手掌相触,但他所出的每一招,却无一不是商宝震掌法的克星,往往使商宝震招式未曾使全,便迫得收掌变势。 霎时之间,商宝震打出了四十余掌,竟没一掌带到他一点衣角。 <|endoftext|> 旁观众人见那大汉如此了得,无不赞服。 商宝震焦躁起来,奔跑更速,掌法催紧。 那大汉仍然好整以暇,面露微笑,双掌或挥或按,便如是独个儿练拳一般。 此时商宝震已然瞧出,对方出招虽然极短,脚下却也按着先天八卦的图式,方位丝毫不乱。 他曾听母亲说过,八卦门中有一项极精深的“内八卦功夫”,非将外八卦练至登峰造极,决不能动,但只要一练成,那时以静制动,克敌机先,差不多就是无敌于天下了。 <|endoftext|> 眼前此人明明是让着自己,只要他当真一出手,一招之间就能将自己打倒。 他越想越是惶恐,突然向后跃开,抱拳说道:“晚辈有眼不识泰山,原来是本门前辈到了!”那人微微一笑,仍然问道:“你师父姓褚还是姓商?”商宝震曾得母亲嘱咐,在人前千万不可吐露身分,以防对头知悉,难遂报仇大事,不禁踌躇不答。 那人笑道:“你掌法门户开阔,瞧来是商剑鸣师兄一派了。 大哥,你说是不是?”最后一句话是向马上一个老者而说。 那老者年近五十,翻身下马,向商宝震道:“你师父呢?引我们去见见。 <|endoftext|> 我是你王师伯,这位是我兄弟,你拜师叔吧。 ”说着哈哈大笑。 商宝震知道父亲的师父是威震河朔王维扬,乃是北京镇远镖局的总镖头,眼前这人自称姓王,又是八卦门的高手,看来是自己师伯、师叔,定然不假的了。 但他生性精细,加问一句:“两位跟威震河朔王老镖头是怎生称呼?”王氏兄弟相顾一笑。 那老者道:“那是咱哥儿俩的先父。 <|endoftext|> 你还不信么?商师弟呢?”商宝震更无迟疑,扑倒在地,磕了几个头,口称师伯师叔,说道:“先父早已去世,师伯师叔当年没接到讣告么?”那年老的武师名叫王剑英,他兄弟名叫王剑杰,都是王维扬的儿子。 王维扬当年凭一对八卦掌、一把八卦刀威震江湖绿林。 黑道中有一句话道:“宁碰阎王,莫碰老王”,端的是名扬天下,现时早已逝世多年。 商剑鸣虽是他的门下,但师徒间情谊甚是平常,离师门后少通音问。 王氏兄弟又在官府当差,青云得意,从来就没将这个身在草野的同门师兄弟放在心上。 <|endoftext|> 因此山东和北京虽相隔不远,商剑鸣逝世的讯息王氏兄弟竟然不知。 当下王剑英叹了口气,回身向那青年公子低声说了几句话。 那公子眼角向马春花斜睨一眼,欢然点头。 王剑英向商宝震道:“你家住此不远吧?你带我兄弟到你父亲灵前一祭。 我们师兄弟一别二十余年,想不到再无相见之期。 <|endoftext|> ”他顿了一顿,伸手向那公子一张,道:“你来拜见福公子,我们都在公子手下当差。 ”商宝震见那公子气度高华,想是京中的贵介公子,这才收得王氏兄弟这等豪杰替他当差,当下上前躬身下拜。 福公子只摆摆手,说声:“请起!”却不回礼。 商宝震心中微微有气:“好大的架子!你当真是皇帝老子不成?”一行人来到商家堡时,堡中已发觉胡斐逃走,正在到处找寻。 商宝震入内报讯,商老太听说先夫的同门兄弟来到,又惊又喜,急忙出迎,将胡斐的事抛在一旁。 <|endoftext|> 王剑英给商老太引见。 原来这九人之中,倒有五个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,除王氏兄弟外,还有太极门的陈禹,少林派的古般若,天龙门南宗的殷仲翔。 陈禹和殷仲翔在江湖上名声早显,古般若年纪轻些,但见他双目有神,伸出手来干如枯木,手指坚挺,定是外家的一把好手。 其余三人是福公子的亲随侍仆,那受了商宝震殴击的老者姓张,大家叫他做张总管,自是福公子府中有权势的人物了。 至于福公子是什么身分,王剑英却一句不提,只是称他为“福公子”。 <|endoftext|> 王剑英、剑杰兄弟问起商剑鸣的死因。 商老太傲心极盛,不肯说是胡一刀所杀,只是说得病身亡。 她决意要和儿子一同亲刃仇人,决不肯假手旁人复仇。 马春花见商老太、商宝震等同门叙话,回到屋里,将适才的见闻向父亲说了。 马行空听说那胡斐竟是大侠胡一刀的儿子,大是惊讶,但听这小小孩童的武功竟胜过商宝震,却是半信半疑。 <|endoftext|> 徐铮在旁默默听着,脸上青一阵、红一阵,并不插嘴。 父女俩说了一阵子话,马春花回到自己房里。 徐铮跟了出来,叫声:“师妹!”马春花脸上一红,道:“什么?”徐铮见她脸若朝霞,心中情动,将本来要问的话按捺了不说,伸手去拉她的手。 马春花将手摔脱,嗔道:“给人家瞧见了,怎好意思?”徐铮终于沉不住气,愤然道:“哼,不好意思!你半夜三更,跟那姓商的小子到外面去,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了?”马春花一怔,听他语意不善,怒道:“你问这话是什么用意?”徐铮道:“你跟那小子出去是什么用意,我问这话就是什么用意。 ”他对师妹向来体贴讨好,但今日一早见她与商宝震从外面回来,听她言中叙述,又是半夜里在外面遇到胡斐,自是醋意大盛,哪想得到她是怕父亲责怪,将求商宝震释放胡斐之事瞒过了不说。 <|endoftext|> 马行空那晚隔窗听到商老太母子对答,得知商宝震看中自己女儿,还道他二人确有私情,夜中相会,碍着徒儿在旁,不便追问。 但徐铮听来,心中酸溜溜的满不是味儿。 他生性卤莽,此时师妹又成了他未过门的妻子,不禁疾言厉色地追问起来。 马春花问心无愧,这师哥对自己又素来依顺容让,想不到昨天父亲刚把自己终身相许,他就这么强横霸道起来,日后成了夫妻,岂非整日受他欺辱?本来这件事她只要直言相告,徐铮一经明白,自无话说。 但她赌气偏偏不说,道:“我爱跟谁偷偷出去,就跟谁出去,你管得着么?”一个人妒意一起,再无理性,徐铮满脸胀得通红,连脖子也粗了,大声道:“从前我管不着,今儿就管得着。 <|endoftext|> ”马春花气得流下泪来,说道:“现下你已这样了,将来还指望你待我好吗?”徐铮见她流泪,心中又是软了,但想到她和商宝震深宵出外幽会,一口气怎咽得下去?大声道:“你出去到底干什么来着?你说,你说!”马春花心道:“你越是横蛮,我越是不说。 ”就在此时,商宝震奉母亲之命,过来请马行空去和王氏兄弟等厮见,只见徐铮和马春花在廊下大声争闹,不由得停了脚步。 徐铮早是一肚子火,满心想打未婚妻子一个耳括子,却又未敢,眼见商宝震过来,正合心意,骂道:“我打你这个狗娘养的小子!”冲上去就是一拳。 商宝震一让,愕然道:“你干什么?”徐铮跟着又是一拳,商宝震来不及闪让,给他一拳正中胸口,待他第三拳打来时,回掌相格。 两人便在廊下动起手来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满腹怨怒,并不理他二人打得如何,一扭头竟自走了。 回到房里哭了一场,婢女来叫吃饭,她也不理会,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。 一觉醒来,已是傍晚时分,信步走到后花园中,坐在石凳上呆呆出神,心中只是想:“难道我的终身,就算这么许给了这蛮不讲理的师兄么?爹爹还在身边,他就对我这么凶狠,日后不知更要待我怎样?”不由得怔怔地掉下泪来。 也不知坐了多少时候,忽听得箫声幽咽,从花丛外传出。 马春花正自难受,这箫声却如有人在柔声相慰,细语倾诉,听了又觉伤心,又是欢喜,不由得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迷迷糊糊。 <|endoftext|> 她听了一阵,越听越是出神,站起身来向花丛外走出,只见海棠树下坐着一个蓝衫男子,手持玉箫吹奏,手白如玉,和玉箫颜色难分,正是晨间所遇到的福公子。 福公子含笑点首,示意要她过去,箫声仍是不停。 他神态之中,自有一股威严,一股引力,直是叫人抗拒不得。 马春花红着脸儿,慢慢走近,但听箫声缠绵婉转,一声声都是情话,禁不得心神荡漾。 马春花随手从身旁玫瑰丛上摘下朵花儿,放在鼻边嗅了嗅。 <|endoftext|> 箫声花香,夕阳黄昏,眼前是这么一个俊雅美秀的青年男子,眼中露出来的神色又是温柔,又是高贵。 她蓦地里想到了徐铮,他是这么的粗鲁,这么的会喝干醋,和眼前这贵公子相比,真是一个在天上,一个在泥涂。 于是她用温柔的脸色望着那个贵公子,她不想问他是什么人,不想知道他叫自己过去干什么,只觉得站在他面前是说不出的快乐,只要和他亲近一会,也是好的。 这贵公子似乎没引诱她,只是她少女的幻想和无知,才在春天的黄昏激发了这段热情。 其实不是的。 <|endoftext|> 如果福公子不是看到她的美貌,决不会上商家堡来逗留,手下武师一个过世了的师兄弟,能屈得他的大驾么?如果他不是得到禀报,得知她在花园中独自发呆,决不会到花丛外吹箫。 要知福公子的箫声是京师一绝,就算是王公亲贵,等闲也难得听他吹奏一曲。 他脸上的神情显现了温柔的恋慕,他的眼色吐露了热切的情意,用不到说一句话,却胜于千言万语的轻怜密爱,千言万语的山盟海誓。 福公子搁下了玉箫,伸出手去搂她的纤腰。 马春花娇羞地避开了,第二次只微微让了一让,但当他第三次伸手过去时,她已陶醉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男子气息之中。 <|endoftext|> 夕阳将玫瑰花的枝叶照得撒在地上,变成长长的一条条影子。 在花影旁边,一对青年男女的影子渐渐偎倚在一起,终于不再分得出是他的还是她的影子。 太阳快落山了,影子变得很长,斜斜的很难看。 唉,青年男女的热情,不一定是美丽的。 马春花早已沉醉了,不再想到别的,没想到那会有什么后果,更没想到有什么人闯到花园里来。 <|endoftext|> 福公子却在进花园之前早就想到了。 所以他派太极门的陈禹去陪马行空说话,派王氏兄弟去和商氏母子谈论,派少林派的古般若去稳住徐铮,派天龙门南宗的殷仲翔守在花园门口,谁也不许进来。 于是,谁也没有进来。 百胜神拳马行空的女儿,在父亲将她终身许配给她师哥的第二天,做了别人的情妇。 当晚商家堡大摆筵席,宴请福公子。 <|endoftext|> 因为座中都是武林人士,也不必有男女之别,所以商老太和马春花都和众人同席。 马行空当年识得王氏兄弟的父亲王维扬,自王维扬过世、王氏兄弟投身官府之后,镇远镖局早已歇业,因此上已不能说是同行。 但王氏兄弟却也知道马行空的名头,对他颇有几分敬意。 马春花脸泛红潮,眉横春色,低下了头谁也不瞧。 旁人只道她是少女娇羞,其实她心中是充满了柔情蜜意。 <|endoftext|> 她并没避开徐铮的眼光,也没避开商宝震的眼光。 然而这两人和她的眼光相接触时,半点也瞧不出她的心事。 他们想:“她心中到底对我怎样?”她嘴角边带着微笑,但这不是为他二人笑的。 她看到了他们,却全然没看见他们,她只是在想着适才的幸福和甜蜜。 福公子常常向她偷看一眼两眼,但她决不敢回看,因为她很明白,只要回看他一眼,四目交投,再也分拆不开了。 <|endoftext|> 饮食之间,一名家丁匆匆走到商老太身边,在她耳旁低声说道:“那姓平的贼子给人救去了。 ”商老太一惊,随即神色如常,举杯向众人劝饮,心想这件事不必让客人知道。 就在这时,蓦地里砰的一声,两扇厅门脱枢飞起,砰嘭、砰嘭几响,落在地上,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形插腰而立,站在厅口。 王氏兄弟等虽在席间,不忘了保护福公子的职责重大,随身都带兵刃。 变故一起,几个人立即一齐离座,在福公子四周站定,及至看清楚进来的只是一个小孩,身边并无别人,不禁相顾惊诧:“难道震飞厅门的,竟是这个小孩?”这小孩正是胡斐,他救了平阿四出堡后,想起商宝震鞭打之仇虽报,商老太暗算之恨未复,于是又赶回大厅,大声嚷道:“商老太,你有本事再抓住我么?”他说这话时神态豪迈,但毕竟不脱小孩子声口,似乎和她闹着玩一般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一见仇人之子,眼中如要喷火,低声向儿子道:“截住他后路,别让小贼逃了。 ”又向身后的家丁道:“快取我刀来。 ”她缓缓离座,厉声道:“是谁放走你的?是这位马老拳师不是?”她决不信这孩子自己能脱却铁链之缚,定是堡中有奸细相救。 胡斐摇头道:“不是。 ”商老太指着徐铮道:“是他?”胡斐仍是摇头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指着马春花道:“那么定是这……这位姑娘了?”胡斐心想:“这位姑娘本想救我,虽然没救,但我感她的恩情却是一样。 ”于是笑着点了点头,大声道:“不错,这位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。 ”他这话是说给马春花听的,在他孩子的心中,原是一番感激之意,没想到这句话会给她带来大祸。 商老太阴沉沉地向马春花望了一眼。 这时庄丁已取了刀来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左手提刀,右手指着胡斐,问道:“你爹爹胡一刀怎么不来?”王氏兄弟等听说眼前这孩子竟是辽东大侠胡一刀之子,无不耸动。 胡斐道:“我爹爹早已过世。 你要报仇,就找我吧。 ”商老太脸如死灰,喝道:“此话当真?”胡斐道:“我爹爹若是在世,你敢打我一鞭么?”商老太高举紫金八卦刀,突然放声大哭,叫道:“胡一刀,胡一刀,你死得好早啊!你不该这么早就死啊!”胡斐愕然不解:“怎么这老太婆忽起好心,哭起我爹爹来?”商老太大恸三声,突然止泪,伸袖子在脸上一抹,左足踏上一步,蓦地里横过紫金刀,身子疾转,呼的一声,横刀向胡斐颈中削去。 这一下人人出于意料之外,福公子、马春花、徐铮都惊叫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这一招“回身劈山刀”乃八卦刀绝技之一,又是出其不意,莫说眼前只是个小儿,就是江湖好手,也未必躲闪得了。 岂知胡斐身法好快,身子一侧,让开刀锋,随即伸手拿她手腕。 他在一招之间立即反手抢攻。 群豪无不惊讶。 商老太一刀不中,想也不想,第二刀跟着劈出。 <|endoftext|> 莫看商老太老态龙钟,出手之际刀刀狠辣。 她想到仇人已死,今生报仇无望,唯一的指望就是杀了眼前的小儿。 她当丈夫逝世之后,所以不自刎殉夫,全因心中存着复仇一念,此时生无可恋,招招竟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杀法。 胡斐初逢强敌,精神大振,不作游斗,却在刀缝之中伸掌抢攻,竟是半招也不退让。 敌人挥刀狠砍狠杀,他施展大擒拿手龙形爪,也是狠击狠打。 <|endoftext|> 烛光之下,但见一个白发老妇,一个黄口小儿,性命相扑,斗得猛恶异常。 王氏兄弟初见商老太一上来就猛使杀手,心中还暗怪她将八卦门的功夫滥用了,对小孩儿都使绝招,逢到一流高手那怎么办?岂知越看越是惊讶。 商老太的一路八卦刀使得绵密狠辣,绝无破绽,虽说未臻炉火纯青之境,但加上她不顾性命的那股狠劲,对手再强,本也难以抵敌,岂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和她空手相搏,竟然渐占上风。 再拆数合,商老太已全在胡斐掌风笼罩之下,突然拍的一声,她左颊上吃了一记耳光,接着右颊又是一记。 王剑杰道:“商家嫂子退下,我来对付这小子!”手持大刀,踏步上前。 <|endoftext|> 只听“啊哟”一声,商老太已滚在一旁,王剑杰眼前突然青光一闪,一刀迎面劈到,急忙举刀相架。 那刀改砍为削,从横里削来,待得斜挡,那刀又快捷无伦地改为撩刀。 原来胡斐打了商老太两记耳光,心愿已足,一勾一拿,扣住了她的手腕,随即飞起一腿,将她踢了一个筋斗,已将她紫金刀抢在手里,不待王剑杰走近,刷刷刷连环三刀,将他砍了个手忙脚乱。 想那王剑杰是八卦门的一流高手,此时造诣,已不在当年商剑鸣之下,只因心中存了轻视之心,竟给敌人抢了先着。 三招一过,才知眼前的小孩实是劲敌,急敛狂傲之气,沉着应战,将门户守得严密异常,要先瞧清这小孩所使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刀法。 <|endoftext|> 烛影摇红,刀光泛碧。 群豪紧握兵刃,瞧着两人对刀。 福公子见这样一个衣着敝陋的黄瘦小儿,竟与自己府中的一流好手斗了个旗鼓相当,心中又是诧异,又感有趣,负手背后,凝神观斗。 突然间闻到淡淡的一阵脂粉香,眼光一斜,只见马春花已站在身旁。 他挨近一步,伸过手去握住了她手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人人都注视着厅中激斗,谁也没来留心他二人,可是大庭广众之间,竟然如此肆无忌惮的亲热,毕竟是大胆之极。 福公子没将谁放在眼里,马春花却是少女初恋,情浓之际,不能自已。 王剑杰连劈数刀,胡斐都以巧妙身法避过。 王剑杰竭力辨认他武功门派,始终捉摸不定,心想他自称是胡一刀之子,虽听父亲说过胡一刀的名头,但胡家刀法究竟是怎么一般家数,是刚是柔?外门内家?却是丝毫不知,但见这少年的招数忽而凝重如山,忽而流转似水,与一般刀法全不相同。 又斗数合,王剑杰焦躁起来,心想自己在福公子府中何等身分,今日斗一个小儿也要拆到数十招之外,若再纠缠下去,纵然将他杀了,也已脸上无光,当下刀法一紧,迈开脚步,绕着他身子急转。 <|endoftext|> 要知王氏八卦门的“八卦游身”功夫向是武林中一绝,当年王维扬曾以此迎斗“火手判官”张召重。 这一发足奔行,当真是“瞻之在前,忽焉于后”,待得敌人转过身来,又早已绕到他的背后,自己脚下按着八卦方位,或前或后,忽左绕、忽右旋,不加思索,敌人却给他转得头晕眼花。 但若敌人不跟着转动,他立即攻敌背心,敌人如何抵挡?确是十分巧妙十分厉害。 王剑杰自幼在父亲监督之下,每日清晨急奔三次,每次绝不停留地奔绕五百一十二个圈子,临睡之时又是急奔三次。 这功夫从不间断,每天大圈子、中圈子、小圈子一共要绕三千余转,二十余年练将下来,脚步全已成自然,只须顾到手上发招便行。 <|endoftext|> 本来绕圈子时手上发掌,此时改用刀劈,但见他人影飞驰,刀光闪动,霎时间将胡斐裹在垓心。 胡斐乍逢劲敌,忙施展轻功闪躲,他身形灵巧,轻功又高,居然在刀风之中纵横来去,避过了数十刀的砍削斩劈。 马行空看得大是惊奇,心中暗叫:“惭愧!前晚见到的瘦小人影原来是他,若非见到这个少年,焉能发觉商老太的毒心?只是商家堡中卧虎藏龙并非别人,却是这个黄瘦小孩,枉自我一生闯荡江湖,到老来竟走了眼了。 ”一瞥眼忽然不见了女儿,又见徐铮也已不在厅中,微感愠怒:“如这等高手比武,一生中能有几次见得?少年人真不知好歹,一溜子就去谈情。 日后成了夫妻,还怕谈不够么?” <|endoftext|> 他哪知女儿虽然确是出去谈情说爱,跟她缠绵的却不是她的未婚夫婿。 忽听得当的一声大响,火花四溅,胡斐与王剑杰双刀相交。 这一响之后,接着响之不已。 原来王剑杰越转越快,越砍越是凌厉。 胡斐毕竟是年幼识浅,不明他刀法路数,到后来闪避不及,只得举刀还格。 <|endoftext|> 双刀一交,王剑杰心中暗喜:“这小子武功虽然不坏,力气究小,再砍几刀,他兵刃非脱手不可。 ”当下一路急砍猛斫,胡斐被迫硬接,五六刀过后,手臂震得渐感酸麻。 商剑鸣的紫金刀颇为沉重,胡斐力小,使动时本已不大顺手,这时更感吃力。 王剑杰身材魁梧,胡斐的头还及不到他头颈,一个居高临下,一个仰头接招,强弱之势更是悬殊。 胡斐眼见不敌,突然灵机一动,将他一刀架开,跳出圈子,叫道:“且慢!”王剑杰与他本无仇怨,见他小小年纪,居然能接下自己数十招,心中动了爱才之念,说道:“好吧,你认输便是,我就饶你一命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笑道:“谁认输了?你不过胜在生得牛高马大,身材上占了便宜,那又算得什么本事?你等一下。 ”说着搬过一张长凳,往大厅中心一放,纵身上凳,叫道:“咱们再来比过。 ”王剑杰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,道:“那算什么?”胡斐道:“咱们话说明在先,你可不许踢动我的长凳,否则就算你输了。 ”王剑杰呸了一声,道:“天下哪有这般比武法子?”胡斐笑道:“我人未长足,自是没你高。 你若不愿,五年后等我长得跟你一般高了,再来决个胜败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平时听平阿四谈论他父亲胡一刀的威风,只道学得父亲遗书上的武功之后,也可如父亲一般所向无敌,岂知一上手就给商老太扣住脉门,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好打。 那还可说自己一时不防,这时跟王剑杰一动手,才知自己虽然刀法大胜于他,功力却和他差得太远,因而交代了这几句话,就想乘机脱身。 哪知王剑杰一来丢不起这个脸,二来自恃必胜,骂道:“小猴儿崽子,不踢你这凳又怎么了?怕老爷劈不死你么?”说着挥刀向他腰间削去。 胡斐横刀一封,二人又交上了手,此时胡斐却已高过了对方,他在长凳上奔左窜右,抡刀而战,那凳子有五尺来长,王剑杰若再绕着转动,转的圈子太大,跟他二十多年来所练的圈子大小不同,这是熟练了的功夫,临时改变不来,当下改使一套刀中夹掌、掌中夹刀的武功,要以刚猛的刀风掌力,将对方震下凳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知他心意,不停纵跃窜避,不再硬接。 王剑杰虽是专修八卦一门武功,但那八卦门中武功也甚繁复,单是刀法,就有大架、小架、内架、外架诸项变形。 他刀法一变,左挥右削,专砍敌手下盘。 胡斐跃起躲闪。 王剑杰削得数刀,见胡斐又已跃起,不待他落下,跟着一刀贴凳横削,收刀时自左向右拖转,胡斐如落脚踏上长凳,一足非给削断不可,要避过这两削,只有离凳落地。 <|endoftext|> 好胡斐,当真是计谋百出,眼见势在两难,突然伸脚尖在长凳左端用力一点,借势上跃,那长凳蓦地竖立。 这一下真出其不意,砰的一声,长凳翻上来的右端,正好撞中王剑杰下巴,势道可还着实不轻。 胡斐却已站在竖起的长凳顶端,居高临下,抡刀砍将下来。 这一下变故甚是滑稽,旁观众人忍不住失笑。 王剑杰大怒,挥刀砍了几招,只因胡斐在高,自己大处劣势,也顾不得曾答应不动他的长凳,左腿飞出,踢翻长凳,跟着一刀“上步劈山”,向胡斐胸口剁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人未落地,横刀一架,借着他一剁之势,窜出半丈,一俯身,左手举起长凳,当作一条长形盾牌,以长凳挡架敌刀,右手的紫金刀却一刀刀地递将出去。 王剑英见兄弟久战不下,早已皱起了眉头,旁观众人中陈禹、殷仲翔、古般若、马行空等均是江湖好手,眼见战局变幻,胡斐早已落败,王剑杰却始终拾他不下,均是暗暗称奇。 此时胡斐左凳右刀,兵刃上大占便宜。 那长凳是红木所造,甚是坚硬,被王剑杰连砍几刀,却砍之不断。 胡斐躲在凳后,反而不住抢攻。 <|endoftext|> 王剑杰骂道:“小猴儿,老爷叫你知道厉害!”猛地里一招“上歪门”,挥刀斜砍,登的一声,一刀砍中在凳正中,岂知这一下使力太强,刀刃深入凳内,回手一拔竟然拔不出来。 他正要加力回夺,突见紫光一闪,对手的刀尖已刺向自己小腹。 这一招犹如流水行云,来得好快,王剑杰一惊,只得撒手放刀。 但他明明已经得胜,被这小孩胡混夺去兵刃,心中焉肯甘服?当即空手进击,这位八卦刀名家竟要以一双肉掌挽回脸面。 只见他点打戳拿,劈击压撞,双掌在刀缝中抢攻而前,威势竟是不下于使刀之时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力弱,挺着一只笨重的长凳,如何能与他轻捷的空手相敌?眨眼间连遇险招,拍的一响,肩头被他一掌击中,险些跌倒。 旁观众人一齐叫了起来。 胡斐忍住疼痛,左手将长凳一送一放,随即抓住凳面上的单刀刀柄,右足在凳上猛踢一腿,长凳离刀,向王剑杰撞去。 王剑杰见他拚斗不依常法,一味胡混,大有相辱之意,心中越怒,双掌疾向长凳劈去。 这长凳先前已受刀砍,再加掌力一震,喀喇一响,登时断为两截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却已双刀在手,着地卷来。 王剑杰空手对双刀,丝毫不惧,右手拿,左手钩,突然间胡斐惊叫一声,左手刀已被他夹手夺去,王剑杰将钢刀往地下一摔,仍是空手对刀。 他在掌法上浸淫二十余年,使将出来果然凌厉已极。 商宝震在旁瞧得又是沮丧又是喜欢,沮丧的是自己自幼苦学,只道已窥堂奥,但与这位师叔相较,不知何年何月方能练到他这样的功夫,喜欢的是本门武功如此神妙,只要不断修习,前途自是不可限量。 猛听得王剑杰暴喝一声:“去!”胡斐紫金刀脱手飞出,忙向后跃开。 <|endoftext|> 王剑杰双掌一并,排山倒海般击将过来。 胡斐眼见抵挡不住,情急智生,忽地指着他哈哈大笑。 王剑杰给他笑得莫名其妙,收掌不发,楞了一楞,骂道:“小子,你笑什么?”胡斐笑道:“我帮手来啦,不再怕你们这许多大人齐心合力欺侮我一个孩子。 ”王剑杰一愕,自忖:“我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,跟这小鬼头一般见识,到底该是不该?”胡斐笑道:“我这就接我帮手去,你们都在这里等着,可别害怕了逃走。 ”乘着王剑杰迟疑未定,急步向厅门走出,便想乘机溜开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已拾起紫金八卦刀,纵上拦住,喝道:“小杂种,你想逃么?”可是她知这小孩的武功在自己之上,却也不敢十分逼近。 就在此时,忽听得远处马蹄声响,急驰而来。 静夜之中,蹄声异常清晰,本来快马狂奔,蹄声繁密,也是常事,但说也奇怪,这匹马落蹄之声犹如急雨,得得得得,得得得得,比两匹马同时奔跑的蹄声还更紧密。 厅上诸人多半是江湖上的大行家,钢刀快马,原是家常便饭,但听得蹄声截然有异,不禁脸上均现诧异之色。 霎时之间,那马已奔到了堡前,但听庄丁呼叱声,堡门推开声,庄丁翻跌声,兵刃落地声接着响起。 <|endoftext|> 众人愕然相顾之际,厅口已多了一人。 蹄声初起是在三数里外,但顷刻之间,此人已闯进堡来,现身厅口,其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,真是罕见罕闻,堡中一闻警讯,便要转个御敌的念头也来不及,别说分派人手了。 群豪耸动之下,目光一齐注视在来人身上。 只见那人五十岁左右年纪,穿一件腰身宽大的布袍,上唇微髭,头发已现花白,中等身材,略见肥胖,笑吟吟的面目甚是慈祥,右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。 瞧他模样,就似是一个乡下的土财主,又似是小镇上商店的掌柜,随口就要说出“恭喜发财”的话来,虽然略觉俗气,却是神态可亲,与进堡时那股剽悍凌厉的势道全不相符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说有帮手到来,原是信口开河,只盼众人一个不提防,就此溜走,岂知事有凑巧,刚好有人赶进堡来。 他乘着众人群相注视那胖子之际,绕到各人背后,慢慢走向厅门。 但旁人一时忘记了他,商老太可没忘记,她只在胖子初进来时瞧了一眼,目光始终不离胡斐,见他要逃,立时厉声喝呼,纵身而前,伸掌往他背心拍去,这一掌正是八卦掌绝招之一的“背心钉”,只要拍中了,当场要叫他骨断脏裂,呕血而死。 那胖子见她以如此毒辣手法对付一个孩子,“噫”了一声,正要出手相救,却见胡斐身形一动,左手倒钩,带着她手掌往旁一甩,便将这记绝招化解了。 商老太一个踉跄,跌出三步方才站定。 <|endoftext|> 那胖子见胡斐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居然有此武功,大是惊奇,不由得连连向他望了几眼。 王剑英见了这个胖子,依稀有些面熟,一时却想不起来,抱拳说道:“尊驾高姓大名?暮夜光临,有何见教?”那胖子抱拳还礼,说道:“不敢,兄弟姓赵。 ”王剑英猛地省起,说道:“啊,原来是红花会赵三爷光临,真得恕小弟眼拙。 ”群豪一听,眼前此人竟是红花会的大头领千手如来赵半山,无不耸然动容。 六年前红花会英雄火烧雍和宫,大闹紫禁城,乃是轰动武林的大事,天下皆知(请参阅拙作《书剑恩仇录》)。 <|endoftext|> 此后红花会便默默无闻,江湖上传言,群雄豹隐回疆,不料赵半山突然在此出现。 王剑英年轻时曾在镖局中见过他一面,但事隔二十余年,赵半山早已非复旧时容颜,因此初见面时竟然难以忆及。 此时他加倍留神,满脸堆欢地说道:“赵三爷是一人前来山东,还是红花会众位英雄一齐出山了?先父生前常提及红花会众位英雄,好生记挂。 ” 赵半山性子慈和,胸无城府,跟谁都合得来,随口答道:“是小弟一人有点私事,来到山东。 <|endoftext|> 请问令尊是……”王剑英听得他只有一人,放下了一大半心,暗道:“若是他会中兄弟倾巢而出,在这里撞见了可不好办。 ”于是答道:“先父是镇远镖局……”赵半山接口道:“啊,原来是王老镖头的贤郎,怎么老镖头仙游了啦?”脸上神色黯然,却是真正的难过。 王剑英道:“先父已去世五年了。 这是舍弟剑杰。 ”他转头向王剑杰说道:“赵三爷太极拳、太极剑、暗器功夫,三绝天下无双,今日真是幸会。 <|endoftext|> ”他正要替各人引见,王剑杰心直口快,已接口道:“这位陈兄也是太极门的,两位本来相识么?”说着向太极手陈禹一指。 赵半山“哼”了一声,慈和的脸上登时现出一层黑气,向陈禹从头看到脚,又从脚看到头,细细打量。 陈禹见他脸色忽变,微觉局促不安,给他这么一瞧,更是尴尬。 赵半山携来的女孩突然伸手指着他,大声道:“赵叔叔,就是他,就是他!”声音尖细,语声中充满了愤怒。 陈禹见这小女孩肤色微黑,脸上满是痛恨之色,自己却从未见过,当下转过头向王剑杰道:“赵三爷是南派温州太极门,兄弟是直隶广平府太极门,我们是同派不同宗。 <|endoftext|> 赵三爷是我们前辈,兄弟向来仰慕得紧。 ”说着走近身去,抱拳为礼,神色甚是恭谨。 哪知赵半山宛如不见,双手负在背后,对他不理不睬,转身向王剑英道:“王兄,兄弟今日来得鲁莽,先向各位谢过。 ”说着团团作揖。 众人连忙还礼,都道:“好说好说,赵三爷太客气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只把陈禹气得半身冰凉,拱着的手一时放不下来,僵在当地,心道:“我几时得罪你了?你名头虽大,难道我当真怕了你不成?”王剑英指着胡斐道:“这位小兄弟跟我弟妹有点过节,那也是他上代结下来的梁子。 现下我师弟人也过世多年了,我们冲着赵三爷的金面,这件事揭过不提。 大家罢手如何?”说着哈哈大笑。 原来他与商剑鸣向来不和,本就无意为他报仇,此时更想卖赵半山一个好。 赵半山愕然不解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却已叫了起来,骂道:“什么赵半山,赵一山。 到得商家堡来,谁都别想撒野!”赵半山道:“王兄说的是什么,小弟可不明白。 ”王剑英道:“我这弟妹是妇道人家,赵三爷别理会她。 来来来,小弟借花献佛,敬赵三爷一杯。 ”说着便去斟酒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知道再说下去,自己的谎话立时就要拆穿,于是大声说道:“赵三爷,这些饭桶吹牛,那也罢了。 他们却说红花会个个都是脓包,又说八卦掌的功夫天下无故,说他们门中的老英雄单凭一柄八卦刀,打败了红花会所有人物。 小的听不过了。 因此出来训斥。 他们却偏生不服,跟我动手。 <|endoftext|> 赵三爷,你说气人不气人?这个理要请你来评一评了。 ”赵半山全不知他们争些什么,但当年王维扬曾和红花会对敌,这件事却是有的,红花会也没凭武力胜他,只是使计逼得他服输,想来王剑英、剑杰兄弟说起此事时,定是夸他父亲英雄了得,那也是人情之常,于是便笑了笑,说道:“王老镖头武功高强,我们众兄弟个个都是十分佩服的。 ”突然间目光如电,射向陈禹,说道:“陈师傅,请你跟我出去,咱们借一步说话。 ”陈禹心中一凛,说道:“在下和赵三爷素不相识,不知有何吩咐?这儿各位朋友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子,有话就请在此明说不妨。 ”赵半山冷笑一声,道:“这是我太极门门户之耻,何必让旁人知晓?”陈禹脸上变色。 <|endoftext|> 退后一步,朗声道:“你是温州太极,我是广平太极。 咱们同派不同宗。 我管不着你,你也管不着我。 ”赵半山道:“就只为陈兄手段太过厉害,广平府太极门没人敢出头,兄弟才万里迢迢地从回疆赶来。 兄弟到了北京,听说陈兄到山东来啦,一路寻访而来,总算是天网恢恢。 <|endoftext|> ”众人听他用到“天网恢恢”四字,都是吃了一惊,不知陈禹在门户中干了什么歹事,累得这位赵三当家万里追寻。 陈禹精明强干,在江湖上成名多年,名头固不及赵半山响亮,却也是北派太极门的佼佼者,何况跟了福公子后,有了极强的靠山,对赵半山毫不畏惧,厉声道:“我先前尊你一声前辈,那是瞧在你的年纪份上。 你我南北太极各有所长,凭你就能压得了我吗?”语声甫毕,一招“玉女穿梭”,猛向他肩头拍去。 赵半山追奔数月,辛劳万里,为的就是眼前这一招,一见陈禹出手,从这招“玉女穿梭”之中,于他武功修为已了然于胸,当下身躯微蹲,一招“云手”,带住他的手腕向右一引。 陈禹立足不定,登时全身受制。 <|endoftext|> 要知各派太极,拳招都是大同小异,强弱差别全在各人的悟性与功力不同。 天龙门好手殷仲翔是陈禹至交,当赵陈二人口头相争之时,他已拔剑在手,跃跃欲试,眼见陈禹一招即败,便即挺剑向赵半山身后刺去,喝道:“放手!”赵半山更不回身,顺手在陈禹腰间抽出佩剑,回剑一挡。 这一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,双剑一交,当的一声,殷仲翔的长剑已断成两截。 赵半山右手一送,又将长剑插入陈禹腰间剑鞘。 群豪见他一招制住太极门好手陈禹,一剑震断了天龙门好手殷仲翔长剑,制敌拳法之精,拔剑出手之快,断剑功力之纯,还剑眼力之准,皆是生平罕见,不由得尽皆失色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向陈禹冷然道:“怎么?你出不出去?”陈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,惊惶不定。 突然间金光闪动,七枝金镖分从上下左右向胡斐急射过去。 原来商老太眼见报仇之望行将成空,见众人注目赵陈二人,正是良机,猛地一口气同时发出七枝金镖。 她与胡斐相距不过丈许,这一下陡然发难,对方要能将七枝金镖尽数躲过,当真是千难万难。 她十余年来处心积虑地要为丈夫复仇,知道苗人凤与胡一刀武功卓绝,光明正大的动手,绝难取胜,因此镖上都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下突如其来,胡斐叫声:“啊哟!”急忙扑倒,上面三枝镖虽能避过,打向他小腹和下盘的四枝镖却再也无法闪躲。 赵半山跨上一步,伸出长臂,一捞一抄,半路上将七枝镖尽数接在手中。 他外号叫做“千手如来”,“如来”是说他面和心慈,“千手”却是说他发暗器、接暗器,就像生了一千只手一般,这抄接暗器,正是他生平最擅长的绝技。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,也没看清他如何出手,七枝金镖已到了他手中。 别说七枝,就七七四十九枝金镖齐发,他也不放在眼中。 <|endoftext|> 烛光下见镖头带着暗红之色,拿到鼻边一嗅,果有一股甜香,知道镖尖带有剧毒。 他是使暗器的大高手,却最恨旁人在暗器之上喂毒,常言道:“暗器原是正派兵器,以小及远,与拳脚器械,同为武学三大门之一,只是给无耻个人一喂毒,这才让人瞧低了。 ”他回过头来,向商老太狠狠望了一眼,说道:“王维扬王老爷子何等英雄,他教人暗器喂毒么?教人这般卑鄙偷袭么?更何况以这般手段对付一个小孩。 ”这几句话大义凛然,王氏兄弟不由得暗自惭愧。 商老太见王氏兄弟低下了头,大声道:“你是什么东西,竟然上商家堡来欺人?只可叹我先夫商剑鸣死后,八卦门中再无英雄好汉。 <|endoftext|> 我儿子年幼,老婆子是女流之辈,只好容得你欺侮。 ”忽然放声哭道:“剑鸣啊,你一死之后,八卦门就只剩下一批狗熊了,只知道奉承外人,再没半个有骨气之人,能给门户争一口气。 剑鸣啊,赶明儿起,我叫你儿子改投太极门,别让他在江湖上灰头土脸,一辈子让人看轻了。 剑鸣啊,想当年你何等英雄,早知今日如此,这柄八卦刀你就该带入棺材,也免得在这里出丑露乖。 ”她哭一声,骂几句,将八卦刀抛在地下,又用脚踏,又吐唾沫。 <|endoftext|> 只气得王氏兄弟满腔怒火,可又不能当着外人之面和她争吵。 赵半山急欲带着陈禹离去,只是见商老太以如此毒辣手段对付胡斐,自己一去,这小孩必遭毒手。 他虽与胡斐毫无瓜葛,但事见不平,焉能袖手不理?向王氏兄弟抱拳道:“这孩子我今日就带了去,日后再谢二位盛情。 ” 王剑英还未答话,商老太却又哭叫起来:“剑鸣啊,你早早死了倒也干净,不必见到这般丢人现眼之事。 <|endoftext|> 你师弟号称八卦门高手,却斗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孩子,连看家门的一柄刀也让人家夺了。 你师兄更加怕那小孩,只盼他快些远远离开……”王剑英给她激得再也忍耐不住,大声喝道:“住嘴!”转身向赵半山道:“赵三爷,适才我弟妹之言,你都听见啦。 今日不是在下不给赵三爷这个面子,只是若凭这小孩如此而去,八卦门在江湖再难立足,兄弟也没脸做人。 ”赵半山心想:“这话倒也是实情。 ”于是向胡斐说道:“孩子,你怎地得罪两位王师傅了?快磕个头陪了礼,随我出去。 <|endoftext|> ” 赵半山见识老到,这一次却说错了话,他见胡斐适才将商老太这一带,身手虽然不弱,总是个孩子,哪知胡斐天生豪迈,岂肯轻易向人低头?笑道:“赵三爷,你叫他向我磕头?这个我可不敢当。 ”赵半山一愣,心道:“这小子怎地如此贫嘴?”王剑英本想胡斐一陪礼,就此下台,听他如此回答,心中怒极,但不愿在赵半山面前显得少了涵养,当下仍是不动声色,说道:“小兄弟,你武功果然不错,也怪不得你狂妄。 来来来,王某领教你几招。 ” <|endoftext|> 胡斐跃到厅心,呼的一拳,迎面就往王剑英鼻子上打去。 王剑英微微一笑,顺手还了一掌。 王剑英这一掌拍出去时轻轻巧巧,但掌到半路,已是挟着一股疾风,向胡斐扑面击去。 赵半山心道:“这姓王的家学渊源,掌上劲力果然非同凡响。 ”他生怕这一掌就将胡斐击得重伤,当即身子微向前倾,预拟于危急之时,出掌拍向王剑英后心,以卸掌力。 <|endoftext|> 哪知小胡斐身法奇快,上身一侧,王剑英一掌已然打偏。 但王剑英是当世八卦门中第一高手,左掌打歪,右掌毫不停留,已自右上向左下斜劈下去。 胡斐双拳一举,拍的一响,这一掌正好劈在他的拳上。 胡斐叫道:“啊哟,好痛!”蓦地里“沉肘擒拿”,伸手抓他左手“曲池穴”,这一招极其怪异,王剑英一怔,向后跃开一步。 商老太与马行空对望了一眼,心中均道:“怎么这孩子也会使这怪招?”原来当日阎基劫镖,与马行空动武,十余招怪招之中,就是有这招“沉肘擒拿”。 <|endoftext|> 王剑英一退又进,使招“猛虎伏桩”,探掌切胡斐左臂。 胡斐半转身子,“钩腿反踢”,又是一记怪招。 这一来,马行空等固然更是诧异,连见多识广的赵半山也暗觉奇怪。 王剑英见他招法中隐含相辱之意,心道:“若不给你吃点苦头,可叫人家小看了八卦门。 ”他虽与胡斐动武,心中却哪将这孩子当作对手,一招一式,全是露给身旁的大名家赵半山观看,因之出手凝重,圆转如意,不敢失了半点名家的身分,只因心有旁属,招数上竟是不求狠辣,唯恐让赵半山小觑了,说一句:“名门高弟,岂能如此浮嚣?”这么一来,他掌法中固然是没半点破绽,但要数招之间制住对方,竟也不能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自幼苦练过八卦掌,只见这位大师伯出手平淡无奇,使的全是八卦掌中最浅近的招数,还道他忌惮赵半山,存心敷衍,无意真与父亲复仇,心下暗暗恼怒。 他哪知王剑英这些平淡无奇的掌法之中蕴含数十年苦功,胡斐初时跳跳蹦蹦,怪招迭出,到得后来,已全在对方掌风笼罩之下。 王剑英掌力催动,渐渐将胡斐制住,使他每一拳打出,每一脚踢出,立时受到八卦掌掌力的反推。 此时他若要发劲打伤胡斐,原已不难,但他有意在赵半山面前显示身手,要累得胡斐筋疲力尽,跪地求饶,自己却始终潇洒自如,行若无事。 须知武术最难企及的境界,乃是举重若轻,要使力而不见费力,发劲而不见用劲。 <|endoftext|> 每一个武学名家练到最后,都是向这境界致力。 至于吆喝酣斗,挥汗喘气,那自是最下乘的了。 赵半山知他用意,心想既然如此,这小孩暂无性命之忧,且看他支持得几时。 眼见胡斐已是身不由主地为对方掌力带动,脚步踉跄,突然间一个筋斗翻出,右手在地下一撑,双腿同时横扫。 这一下又是一记怪招,王剑英跃起避过,胡斐往地下一坐,双腿连环上踢,霎时之间竟踢了七八腿,又是诡异,又是迅捷。 <|endoftext|> 拳法中原有“连环鸳鸯腿”的招数,但左脚踢出之后,右脚跟着飞踢,再要踢第三腿时,终须有一脚先行着地,纵快也有限度,此时胡斐坐在地上,双脚凌空,彼落此起,出腿如电,竟将王剑英踢了个手忙脚乱。 马行空与商老太又是互视了一眼,心道:“这记怪招却非阎基所会,看来这小孩所学的武功,还较阎基为多。 ”果然不出二人所料,胡斐一翻身,立时双肘推后,此时他与王剑英背脊对着背脊,他身子既矮,出招又快,这两下肘锤,竟都撞在王剑英的屁股之上。 臀上多肉,他又人小力弱,这两记肘锤自是伤不到对方,但旁观众人却忍不住失笑。 王剑英大怒,回身呼的一掌,当胸劈去,但见他脸色狰狞,已顾不得什么潇洒,什么风度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心中暗叹:“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儿子,不及乃父多矣!”他一面观斗,眼角间却始终没一刻离开了陈禹,决不容他俟机逃脱。 胡斐见对方双掌犹如疾风暴雨般袭来,心下也不自禁骇怕,对方究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,自己全靠拳谱中一些家传怪招,仗着对方不识,出手有所顾忌,这才勉力支撑了这些时候,已属极度难能。 其实胡家拳谱上这些怪招乃是练功所用,旨在锻炼身手,不求克敌制胜,真正与人动手的招数,录在拳谱的最初数页之后。 胡斐功力未到,难以领会,只得施展这些练功用的扎根基招式。 想那飞天狐狸、胡一刀等均是一代大侠,若是与人动手之际也是这般不伦不类、怪模怪样,岂非大失身分?又斗十余招,胡斐左支右绌,大感狼狈,突见王剑英左掌往外一穿,当即闪身向右避过,王剑英右掌“游空探爪”,斜劈下来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下好不劲急,胡斐忙矮身沉肩,虽将这一掌之力卸下了七成,还是被他掌力震得一交摔倒。 众人惊呼声中,王剑英又是一掌劈了下去。 赵半山大怒,心道:“亏你也算是个成名人物,小孩子已给你打倒,怎么还下毒手?”他太极拳的功夫讲究迟出先至,后发制人,敌人招数越是用老,出手时收效越大,只等王剑英掌缘挨近胡斐身上,立即发招相救。 突然青光一闪,王剑英疾收左掌,侧身起腿。 原来胡斐跌倒之时,见身旁有半截剑头,正是殷仲翔被震折的断剑,情急之下,伸手抓起,向敌人拍下来的掌心刺去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下章法变幻,若非王剑英躲闪得快,掌心给他刺个窟窿也不希奇。 胡斐一招得手,立即一个打滚,左手在地下一捞,右手用断剑割下一块衣襟,裹了折断的剑刃,笑道:“王大爷,我的手短,你的手长,咱二人比武太不公平。 我把右手接长点儿,你若害怕,就取出八卦刀来好了。 ” 自从“飞天狐狸”以降,胡家历传各代都是智计过人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知空手打他不过,乘机拾起断剑用作兵器,但怕对方使兵刃,却抢先激他一激。 王剑英何等身分,明知吃亏,哪肯跟他平手对刀,料定他多拿一柄断剑也管不了用,只哼了一声,八卦掌中夹着擒拿手,径来抓他握着断剑的手腕,左掌发劲,劈向他的面门。 胡斐转动剑头,当作蛾眉刺使,一面递招,左手忽地往头顶一拉,取下毡帽,笑道:“我右手有剑头,左手有盾牌,瞧你奈何得了我?”将毡帽当作盾牌,往他左掌一挡。 王剑英心道:“臭小子,这么一挡,你左腕非断不可。 ”掌上又加了三分劲道,向破毡帽上击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忽听得王剑英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向后跃开丈余,这一声叫喊,声音惨厉,竟似受了重伤模样。 众人一齐望着他,只见他左掌心中鲜血淋漓,不知因何受的伤。 王剑英怒极,戟指胡斐喝道:“你,你……你这烂毡帽中藏着什么?”胡斐将毡帽戴回头上,左手中赫然握着一枝金镖,笑道:“这是你八卦门的暗器,须不是我带来的。 我随手在地下捡了一枝,想偷偷拿回去玩儿,你却定要揭穿我的底儿,好吧,这一枝小小金镖我也不希罕。 ”说着手一扬,对准他胸口射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王剑英侧过身子,伸手一抄,要将金镖抄在手里。 他先侧身,再伸手,那是对胡斐已存了忌惮之意,怕他发镖的手法又是十分怪异,一个抄接不到,不免打中了胸口。 岂知他这一伸手却接了个空。 胡斐手势是向前发镖,其实手指上使了一股反劲,将金镖射向身后。 站在他背后的正是商老太,突见金光一闪,镖已到面前,急忙缩头,噗的一声,那枝金镖打进她的髻子,颤巍巍地晃了几晃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只吓得心惊肉跳,扑到母亲跟前,叫道:“妈,可伤着你么?”自胡斐出手以来,几乎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异想天开,叫人防不胜防,这一下花巧异常的发镖,更是眩人心目。 眼见商老太在间不容发之中死里逃生,人人尽皆骇然。 赵半山捻须微笑,心想这般前扬后发的镖法,自己原也擅长,若是自己出手,就有十个商老太,也一齐打死了,只是这小孩装模作样的逼真神态,却远非自己所及。 赵半山随即想起,叫道:“王师兄,快捏住脉门,镖上有毒。 ”商宝震一凛,叫道:“我去取解药!”说着飞奔入内。 <|endoftext|> 王剑英一副执拗的狠劲,倒与他过世的父亲差不多,掌心一受镖伤,只觉左手麻痒,听得赵半山这么一叫,右手拉断衣带,紧紧缠住左腕,脸色铁青。 王剑杰手足关心,抢过来帮他缠腕。 王剑英左手一甩,喝道:“走开!”王剑杰不提防给他猛力一甩,退开两步,愕然相顾,叫道:“大哥!”王剑英挥起伤掌,呼的一声,疾往胡斐头顶拍到,脚下飞跑,竟然使出“游身八卦掌”的绝招,此时再不容情,决意要取这可恶的狡童性命。 胡斐学成武艺之后,初次是与商宝震对敌,其后对战商老太和王剑杰,此时与王剑英对掌,已是第四个对手。 越战得久,他心思越是开朗,怯意既去,尽力弄巧以补功力之不足。 <|endoftext|> 这“游身八卦掌”曾在王剑杰手下领教过,当时手忙脚乱,险些命丧刀底,此刻已明白其中奥妙所在,心知若是跟他乱转,必定累得头晕眼花。 晃眼之间,王剑英已转到自己身后,突然想起胡家拳谱上有一门“四象步”,步法虽是单纯,却似大可用得,当下不及细加思索,一见敌人转到身后,立即向前跨了一步。 就在这时候,王剑英呼的一掌,也已击向他的后心。 众人眼见胡斐背后门户洞开,全无防御,不禁为他担心,不料他轻轻巧巧地大步跨前,王剑英这一掌竟尔打空。 那“游身八卦掌”只要一使动,再无停歇,不管出掌是否打中,脚下绝不停留,一掌掌地连绵发出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面向厅门,见王剑英抢到右边,登时向左跨了一步,他脚下跨步,正与王剑英发掌同时而作,使得这一掌又是打空。 要知太极生两仪,两仪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,这“四象步”与“八卦掌”,其理原有共通之处。 胡家拳谱上的“四象步”乃练习拳脚器械的入门步法,并不能用以伤敌,胡斐早已练得极是纯熟。 斗到后来,他索性双手叉腰,凝神注视对手,也不理王剑英是否发招,只要他奔到左方,就向右一步,奔到前方,就退后一步。 不论对方如何忽前忽后,忽东忽西,他总是好整以暇地前一步、后一步、左一步、右一步,来来去去只是四步,妙在拿捏分寸恰到好处,而这步法又与八卦掌步法的八卦方位丝丝入扣,每一跨步,均与对手的行动若合符节,倒似与王剑英长期共习,练成了套子一般。 <|endoftext|> 那“游身八卦掌”一出手就是连续不断的四八三十二招,王剑英越打越是焦躁,却连手指尖也碰不到胡斐身上。 赵半山看得暗自叹息:“这人徒学父艺,只知墨守成法,临敌时不能随机应变,另创新意,看来王维扬是后继无人了。 ”眼见他第二节的三十二招八卦掌也已使完,商宝震取来解药,叫道:“大师伯,服了药再收拾那小子。 ”这时王剑英的左臂已渐渐不听使唤,知道毒气上行,当下跃出圈子,接过解药吞服。 赵半山道:“王师兄,我瞧……”王剑英知他定是出言劝解,待他话一出口,自己若不听从,倒显得不给他面子,当即摇了摇手,抢上前又举掌向胡斐击去。 <|endoftext|> 只见他步法极小,出掌也甚凝重,原来是使出八卦门中最厉害的“内八卦掌法”来。 先前王剑杰只虚使内八卦短架,就制得商宝震无法动手,王剑英的功夫,又比乃弟精湛得多,这内八卦掌法,出手虽短,每一掌都是凌厉狠辣。 胡斐硬接了三招,登感不支,心中暗叫:“糟糕!”眼见对方步子向左跨出,猛地提脚往他左脚背后上踩落。 王剑英骂道:“你作死么?”脚一缩,右脚踏出时就错了八卦方位。 王维扬教子习艺之时,规定极为严厉,不得有分毫差失,偏生这大儿子又是天性固执,临敌时脚下定须踏正方位,才肯出招。 <|endoftext|> 待他双脚移正,胡斐又是一脚对准他脚背踩了下去。 这般胡闹的打法,原是任何成名的英雄所不屑为,胡斐却一味顽皮取闹,连踩几脚,王剑英心神微乱。 胡斐见到有机可乘,猛地一掌,就往他小腹上击去。 王剑英叫声:“好!”双掌齐出,推在他的掌上。 这是硬碰硬的对掌,再无讨巧之处,胡斐全身一震,左掌跟着力推,但仍感对方压力沉重无比,此时若稍一退让,内脏立为对方掌力所伤,只得奋力抵挡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见胡斐已然输定,笑道:“孩子,你输啦,还比拚什么?”伸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拍,一股内力从他身上传将过去。 王剑英双臂一酸,胸口微热,急忙撤掌后退。 赵半山道:“王兄,你的功力自比这孩子高得多,那还用比什么?”他轻拍胡斐的肩头,赞道:“了不起,了不起,再过五六年,连我也不是你的敌手啦。 ”言下自然是说:你王老兄更加不用提了。 王剑英脸上一热,自知功夫与赵半山差得太远,要待交代几句场面话,跟这孩子却又不知从何说起,不由得怔在当地,一言不发。 <|endoftext|> 王剑杰见兄长的左掌紫黑,中毒甚深,向商老太道:“有没有外敷的解毒药?”商老太摇摇头。 赵半山从怀中取出一个红色小瓶,拔开瓶塞,说道:“兄弟自合的解毒药,很有点儿功效。 ”王剑杰知他是使暗器的大行家,身上不带解毒药则已,若是携带,定然应验如神,他挂念兄长安危,伸出手掌。 赵半山在他掌心倒了少许,笑道:“尽够用了。 ”这一来,王氏兄弟无论如何不能再对胡斐留难。 <|endoftext|>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四章  铁厅烈火 赵半山双手负在背后,在厅中缓步来去,朗声说道:“咱们学武的,功夫自然有高有下,但只要心地光明磊落,行事无愧于天地,那么功夫高的固然好,武艺低也是一般受人敬重。 我赵某人生平最恨的就是行事歹毒、卑鄙无耻的小人。 ”他越说声音越是严厉,双目瞪着陈禹不动。 <|endoftext|> 陈禹低下了头,目光不敢与他相接,突然一瞥眼之间,吓了一跳。 原来商老太发出七枝金镖,给赵半山接住后掷在地下。 胡斐用一枝镖刺伤王剑英后,接着对掌,那枝镖仍是丢落在地。 这时赵半山在厅中来去,足下暗暗使劲,竟将七枝金镖踏得嵌入了方砖之中,镖与砖齐,甚是平整。 众人见陈禹脸上变色,顺着他眼光一看,都是大为惊奇,知道他露这手功夫,一来是警告商老太不得再使歹毒暗器,二来是要逼陈禹出去算帐,叫旁人不敢阻拦。 <|endoftext|> 陈禹四下一望,但见王氏兄弟忙着裹伤,商老太与商宝震咬牙切齿,马行空微微点头,殷仲翔脸如死灰,知道没一个敢出手相助,将心一横,大声道:“好啊,平素称兄道弟,都是好朋友,今日我姓陈的身受巨贼胁迫,好朋友却到哪里去了?姓赵的,咱们也不用出去,就在这里动手吧。 ”赵半山刚说得一个“好”字,忽听背后风声响动,知有暗器来袭,接着听得一声喝道:“好朋友来啦!” 赵半山也不回头,反过手去两指一夹,接住了一把小小的飞刀,但觉那飞刀射来势道劲急,全是阳刚之力,接在手上时刀身微微一震,和福建莆田少林派发射暗器的手法又自不同,笑道:“这位好朋友原来是嵩山少林寺的,可是不疑大师的高足吗?”发射这柄飞刀的,正是嵩山少林派的青年好手古般若。 王氏兄弟、殷仲翔、陈禹等都是一惊,但见赵半山并未回身,尚未见到古般若的人影,却将他的门派师承猜得一点儿不错。 赵半山心中却想,我红花会只僻处回疆数年,离中原并无多时,看来名头已不及往时的响亮,我要保护一个孩子,叫一个人出外,居然不断有人前来阻手阻脚,今日若不立威,倒叫后生小子们将红花会瞧得小了,当下朗声说道:“你这位好朋友站着可别动。 <|endoftext|> ”不等古般若回答,双手向后扬了几扬,跟着转过身来,两手连挥,众人一阵眼花缭乱,但见飞刀、金镖、袖箭、背弩、铁菩提、飞蝗石、铁莲子、金钱镖,叮叮当当响声不绝,齐向古般若射去。 王剑英大骇,叫道:“赵兄手下容情。 ”赵半山一笑,说道:“不错,自该手下容情。 ” 众人瞧古般若时,无不目瞪口呆。 <|endoftext|> 但见他背靠墙壁,周身钉满了暗器,却无一枚伤到他的身子。 古般若半晌惊魂不定,隔了好一阵,这才离开墙壁,回过头来,只见百余枚暗器打在墙上,隐隐依着自己身子,嵌成一个人形。 他惨然无语,向赵半山一揖到地,直出大门,也不向福公子辞别,径自走了。 赵半山此手一露,即是处了陈禹死刑,更还有谁敢出头干预?但陈禹临死还是强口,说道:“自来官匪不两立,我一死报答福公子,那便是了。 ”赵半山大怒,向王剑英等说道:“本来太极门中出此败类,是在下门户之羞,原想私下了结,可是他非叫我抖个一清二楚不可。 <|endoftext|> ”陈禹自己却也真不知道,什么事上得罪了这位红花会三当家,要知他为人精明圆滑,原是不易与人结怨的,便接口道:“不错,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。 你说了出来,请大家评个道理。 ” 赵半山“哼”的一声,指着那个黑肤大眼的小姑娘,问道:“你不认得这小妹妹么?”陈禹摇头道:“不认得,从来没见过。 ”赵半山道:“就可惜你认得她父亲。 <|endoftext|> 她是广平府吕希贤的女儿。 ”此言一出,陈禹本来惨白的脸色更加白得可怕。 众人“哦”的一声,齐向这女孩望去。 这女孩只有十二三岁,但满脸风霜,显是小小的一生之中已受过许多困苦折磨。 她指着陈禹,厉声说道:“你没见过我,我可见过你。 <|endoftext|> 那天晚上你杀我兄弟,杀我爹爹,我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。 我每天晚上做梦,没一次不见到你。 ”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,陈禹又是确曾做过那件事,张口结舌地“啊,啊”几声,没再分辩。 赵半山向众人双手一拱,说道:“这姓陈的说得好,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。 我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,说出来请大家评个道理。 <|endoftext|> 各位想必都知道,广平府太极门师兄弟三人,武功以小师弟吕希贤最强。 这姓陈的,你称吕希贤什么啊?”陈禹低下了头,道:“他是我师叔。 ”心想赵半山述说往事,也不必跟他分辩,心中暗打脱身逃走的主意。 赵半山道:“不错,吕希贤是他师叔。 说道吕希贤这人,在下可与他素不相识,他是北京王府的教师爷,咱们乡下人哪里高攀得上?”言下之意,竟是透着十分不满,只是他存心厚道,又是碍着那小姑娘的面子,只说到此处为止,接着说道:“在下隐居回疆,中原武林的恩怨原本不闻不问,可是有一日这小姑娘寻到了在下,哭拜在地,说要请我主持公道。 <|endoftext|> 小姑娘,你将那两件东西取出来,给各位叔伯们瞧瞧。 ”那女孩解下背后的包裹,珍而重之地取出一个布包打开,烛光下各人瞧得明白,赫然是一对干枯的人手,旁边还有一块白布,满写着血字。 赵半山道:“你说给各位听吧。 ”那小姑娘捧着一双人手,泪如雨下,哽咽道:“我爹爹生了病,已好久躺着不能起来。 有一天,这姓陈的突然带了另外三个恶人,半夜里来到我家,说是奉王爷之命,要爹爹说太极拳什么九诀的秘奥,不知怎样,他们争吵起来。 <|endoftext|> 我弟弟吓得哭叫出声,这姓陈的抓住了他,扬起宝剑威吓我爹爹,说道要是不说,就将我弟弟一剑杀死。 我爹爹说了几句话,我也不懂,他……他……就将我弟弟杀死了。 ”说到这里,眼泪更是不绝流下。 胡斐叫道:“这样的恶人,还不快宰了。 ”那小姑娘提起衣袖抹了抹眼泪,说道:“后来我爹爹跟他们动手,他们人多,我爹爹又生着病,就给这坏人害死了。 <|endoftext|> 后来孙伯伯来到我家里,我就跟他说……”小姑娘不懂武林之中的恩怨关节,说起来有点不明不白。 赵半山插口道:“她说的孙伯伯,就是广平府太极门的掌门人孙刚峰。 ”这个人的名头大家是知道的,于是都点了点头。 那小姑娘又道:“孙伯伯想了几天,忽然叫我过去,他拿出刀来,一刀砍下了自己的左手,蘸了血写成这封血书,又将刀子放在桌子上,用力把右手挥在刀口上,又砍下了右手,叫我……叫我……送去回疆给赵伯伯,说太极门中除了赵伯伯,再无旁人报得我爹爹血仇……”众人听得面面相觑,只觉得这真是人间的一件极大惨事,只是那小姑娘说得太不清楚,实在不懂。 赵半山道:“这孙刚峰在下是识得的,当年他瞧不起我赵半山,曾来温州跟我打过一场架,想不到竟因如此,心中有了我赵某人的影子。 <|endoftext|> ”众人心想:“这一场架,定是孙刚峰输了。 ”赵半山又道:“孙刚峰这封血书上说,他是广平太极门掌门,自愧无能,收拾不下这姓陈的叛徒,因此砍下双手,送给我赵某人,信上说什么‘久慕赵爷云天高义,急人之难’云云。 嘿,他送我一对手掌,再加一顶大帽子,赵某人虽跟他没半点交情,这件事可不能不给他办了。 ” 陈禹惨白着脸,说道:“这封血书,未必是我孙师伯的亲笔,我得瞧瞧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慢慢走到小姑娘身旁,去取血书,突然手腕一翻,寒光闪处,右手中一柄匕首已指着小姑娘的后心,叫道:“好,那就同归于尽。 ” 这一下变生不测,众人均未料及。 赵半山抢上两步,待要夺人,却见陈禹左臂紧紧扼在吕小妹颈中,低沉着嗓子喝道:“你再上前一步,这女娃子的性命就是你害的。 ”赵半山一惊,自然而然地倒退一步,一时彷徨无计,心想:“那便如何是好?若是七弟在此,他定有计较。 <|endoftext|> ”要知赵半山忠厚老实,对付奸诈小人实非其长,处此困境,不自禁想起那足智多谋的七弟武诸葛徐天宏来。 陈禹右手的匕首刺破吕小妹后心衣服,刃尖抵及皮肉,要使赵半山无法用暗器打落匕首,双目瞪住了赵半山,说道:“赵三爷,你我往日无怨,近日无仇。 你就是发暗器打瞎我这双招子,姓陈的决不还手。 ”赵半山手中扣了两枚钱镖,本拟射他双目,只要他矮身一躲或是伸手一护,就可俟机救人,岂知此人见事得快,先行出言点破了自己的用意。 一时之间大厅上登成僵局。 <|endoftext|> 陈禹目不转瞬地瞪着赵半山,防他有甚异动,口中却在对王氏兄弟说话:“王大哥,王二哥,赵三爷今儿跟兄弟过不去,你二位可知其中原由?”王氏兄弟与他同府当差,虽然并不怎么交好,但陈禹生性圆滑,平日人缘甚好,若不是二王忌惮赵半山武功了得,早已出言劝解。 王剑英接口道:“听赵三爷说,他也是受人之托,未必明白真相。 只怕这中间有什么误会,也是有的。 ”陈禹冷笑一声,道:“误会倒是没有。 王大哥,兄弟进福公子府之前,是在定亲王府当差,这个你是知道的了?”王剑英道:“是啊,你是定王爷推荐给福公子的。 <|endoftext|> 王爷大大夸你精明能干哪。 ”陈禹道:“适才赵三爷说道,兄弟伤了这小姑娘的父亲,这件事是有的。 可是兄弟是奉了王爷之命,你我同是吃府门饭的人,主人家有差使交下来,你能违命么?”王剑英这才明白,他借着与自己一问一答,是在向赵半山解说这回事的来龙去脉,于是又接一句:“这叫做奉命差遣,概不由己,那也怪不得你陈兄弟。 ” 赵半山在回疆接到孙刚峰的血书,立即带同吕小妹赶到广平府,但无法找着孙刚峰,当下又到北京找人,一查之下,得悉陈禹已随同福公子南下。 <|endoftext|> 他胯下所骑,是骆冰那匹银霜逐电驹,不过两天功夫,已从北京追到商家堡来。 陈禹如何害死吕希贤父子,他确是不甚了了。 吕小妹年幼,原已说不明白,多问得几句,她就眼眶一红,小嘴一扁,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。 这时听陈禹要言明此事根由,正中下怀,道:“好,你曾说过,天下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。 你倒说说看。 <|endoftext|> 那吕希贤是你师叔,就算他犯了弥天大罪,也不能由你下手,致他于死地。 ” 陈禹此时有恃无恐,料想今日已不难逃命,但赵半山决不肯就此罢手,日后继续追寻,却是难以抵挡,心想总须说得他袖手不顾,方无后患,于是说道:“赵三爷,你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好汉,常言道君子可欺以方,你这一回可是上了孙刚峰的大当啦。 ”赵半山一愕,道:“怎么?上了什么当?”陈禹道:“我们广平太极门姓孙的祖师爷传了弟子三人,孙师伯是大弟子,先父居次,吕师叔第三。 他师兄弟三人向来不睦,赵三爷你是明白的了?”赵半山本来丝毫不知,但想自己插手管他门户之事,若说一切不知,未免于理有亏,当下不置可否,道:“那便怎样?”陈禹道:“吕师叔是太极北宗一把响当当的好手,我对他老人家素来是十分敬仰的。 <|endoftext|> 他在定王府当教师爷,太极拳的秘奥却半点不传给王爷。 定王爷生性好武,见他藏奸,心中自是不快,连问了几次,吕师叔吃逼不过,竟然辞去了差使。 于是定王爷将在下找去,要我解释太极拳中的什么乱环诀、阴阳诀。 可是先父武功本就平常,又逝世得早,没什么功夫传下来,在下懂得什么?定王爷便着落在下,去向吕师叔请问明白。 ”赵半山心想:“太极门南北两宗各有门规,本门武功秘奥不得传于满人。 <|endoftext|> 吕希贤不授秘诀,此事大致不假。 ”于是点了点头。 陈禹脸色显得十分诚恳,说道:“在下奉王爷之命,与三位当差的兄弟到吕师叔府上去。 那时他身上有病,肝火大旺,三言两语就对我痛下辣手。 赵三爷你想,以我这点点稀松平常的武功,怎能害得了广平太极门的第一把好手?”赵半山道:“那他是怎么死的?”陈禹道:“吕师叔本已有病,在下的言语又重了一些。 <|endoftext|> 吕师叔痰气上涌,失足摔了一交,在下连忙施救,已自不及。 ”这番言语之中破绽甚多,赵半山正待驳斥,吕小妹已叫了起来:“爹爹是他打死的,爹爹是他……”第二句话没说完,陈禹扼着她脖子的手一紧,将她后半句话制住了。 赵半山大怒,喝道:“你既说他有病,怎地又斗不过他?再说,他小儿子与你无怨无仇,又何以伤害无辜?快放手!”陈禹道:“赵三爷,你身在万里之外,怎知我门户中之事?我劝你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好。 ”他一面说,一面移动身子,慢慢退向厅口。 赵半山双目如要喷火,只是眼见此人心狠手辣,若真上前拦阻,他定要伤害吕小妹性命。 <|endoftext|> 这女孩年纪虽小,性格却极是坚毅,孤身一人,竟然间关万里、历尽苦辛地寻到回疆。 以这一条路上旅途之艰难,别说是这样一个小小孤女,就是个壮年汉子,也是十分不易。 赵半山毅然插手管这件事,固然是为了孙刚峰斩手相托,可有一小半也瞧在这孤女的孝心份上。 后来与她共骑东来,时日一久,已视她犹如女儿一般。 只见陈禹再退几步,便要出厅,赵半山空有一身暗器,竟然不敢向他发射一枚,心下盘算:“若用一枚最重的蛇头锥打他脑门,自能叫他立时丧命,但他临死之前只要手臂一送,吕小妹就是性命不保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只见他又退了一步,此时桌上一枚大红烛所结的一个灯花,突然卜的一声爆了开来,烛光一暗,待得烛火再明,陈禹身后忽已多了一个老者。 只见那老者两手平举胸前,但光秃秃只有两根腕骨,手掌已齐腕斩去,身穿青布长袍,形容枯槁,双目深陷,颧骨高耸,脸上灰扑扑的甚是怕人。 陈禹见众人一齐望着自己身后,神情甚是异样,不由得回过头去。 突见那人的两根腕骨已伸到自己脸前,险些碰到,一惊之下,忙让开了一步,叫道:“孙师伯,是你!”那人竟不理会,拉起长袍,抢上一步,向赵半山拜了下去,说道:“赵三爷,你的恩情,孙刚峰只好来生补报了。 ”赵半山急忙答礼,双眼却不离陈禹。 <|endoftext|> 陈禹急退两步,正要拥着吕小妹抢出厅门,孙刚峰身形一晃,抢先堵住了门,喝道:“回去!”陈禹道:“你让不让路?”孙刚峰道:“你已害过吕家二命,姓孙的早就没想活着。 ”转向赵半山道:“赵三爷,这位陈爷的话,在下在门外已听得清清楚楚,当真是一派胡言。 我吕师弟是为了乱环诀与阴阳诀而死在这奸贼手下的。 ”赵半山向陈禹侧目斜睨,哼了一声,道:“原来陈爷精研我们的这两大秘诀,兄弟倒要领教。 ”孙刚峰道:“这倒不是。 <|endoftext|> 这位陈爷知道我太极拳有九大秘诀,而乱环诀与阴阳诀又是拳法关键,只可惜他父亲过世得早,没来得及传他。 他千方百计要我和吕师弟吐露,我师兄弟知他心术不正,就没肯说。 于是他用定王爷的势力相压,吕师弟仍是不说。 到后来他乘着吕师弟有病,夜中闯到吕师弟的病榻之前,抓住他一脉单传的一个娃儿,说道若不吐露乱环、阴阳二诀,就将孩子一刀杀了……姓陈的,我这话是真哪,还是假哪?”陈禹铁青着脸,一言不发,心中又惊又怒,眼见已可脱身,这姓孙的老家伙偏偏在这时候闯了进来。 只听孙刚峰哽咽着又道:“于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娃儿,便丧生在他利剑之下。 <|endoftext|> 吕师弟抱病与他拚命,又给他使云手功夫,拖得精疲力尽,虚脱而死。 赵三爷,孙刚峰愧为掌门,年老无能,我北宗又是人才凋零,眼下只有这姓陈的武功最强,只有老着脸皮,请南宗主持公道。 ”他转向陈禹道:“陈大爷,我的话没半句冤你吧?”赵半山直听得义愤填膺,大步踏了上去,说道:“要学拳术的秘奥,自古以来只有求师访友,从来没听说过如你这等禽兽之行。 ”陈禹喝道:“你别动,给我站着。 ”说着手臂一紧,吕小妹呀的一声叫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果然站定脚步,不敢再动。 陈禹朗声道:“姓赵的,你要找我,尽管到北京福公子府来。 今日请你叫他让让道。 ”赵半山无奈,只得向孙刚峰道:“孙师兄,今日咱们就暂且饶他!” 孙刚峰大急,说道:“你说今儿……今儿饶……饶了他?”赵半山道:“孙爷,你放心,赵某既然拉扯上了这回子事,定是有始有终。 <|endoftext|> ”孙刚峰急得说不出话来,只说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赵半山:“让路给他吧。 姓赵的若是料理不了这回事,我斩这一双手还你!”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,孙刚峰再无话说,身子往旁边一让,眼睁睁地盯着陈禹,目光中充满了怨毒。 陈禹心道:“今日我脱却此难,立时高飞远走,天下之大,何处不是容身之所?只要我隐姓埋名,你找一百年也找不着老子。 ”脸上不自禁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,说道:“赵三爷,你我后会有期。 孙师伯说得不错,我确想学一学太极门中乱环诀与阴阳诀的窍门。 <|endoftext|> 你上京来,做兄弟的要好好请你指点指点。 ”赵半山又是哼了一声,哪去理他。 陈禹不敢转身,挟着吕小妹妹一步步地倒退,经过孙刚峰身侧,微微一笑,左足跨出了门槛。 胡斐自与王剑英比掌之后,一直在旁凝神注视赵半山、陈禹、孙刚峰三人,此时眼见陈禹狡计得逞,心道:“赵三爷帮了我这个大忙,眼下他遇上难事,我如何不加理会?”他头脑灵敏,人又顽皮,心念一动,早有计较,运气将一泡尿逼到尿道口,解开了裤子,见陈禹即将踏出厅门,突然端起一张椅子,说道:“陈禹,我有一事请教。 ”陈禹一呆,却没将这孩子放在眼内,并不理睬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将椅子在他身前一放,跳上椅子,突然一泡急尿,往他眼中疾射过去。 陈禹急怒之下,伸左手在眼前一挡,阻住他射过来的尿水,右手一匕首就往胡斐胸口剁去。 胡斐解裤之前,早就筹划好了下一步,眼见匕首刺到,双手握起椅子,身子一跃,人在半空,椅子已向他头顶猛砸下去。 陈禹伸手格开,怒骂:“小贼!”胡斐人未落地,已向前一扑,抱住吕小妹一个打滚,滚开半丈。 陈禹大惊,纵上抢夺,胡斐钩脚反踢,随即站起身来,施展空手入白刃功夫,抢他手中匕首。 <|endoftext|> 陈禹心知不妙,不敢恋战,猛戳一刀,立即转身出厅,却见赵半山双手叉腰,神威凛凛地站在厅口。 胡斐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一泡尿还没撒完呢!”这一下变化,赵半山固是万万猜想不到,厅上众人也无一不是大出意料之外。 待得各人明白他的用意,吕小妹早已获救,陈禹亦已困入重围。 这一来商老太更增恨意,王氏兄弟妒念转深,马行空暗叫惭愧,殷仲翔喃喃怒骂,但不论是恨是妒,是愧是骂,各人心中,均带着三分惊佩赞叹:“若非这小子出此怪招,怎能将陈禹截得下来?” 赵半山心中对胡斐大是感激,脸上却不动声色,对陈禹淡淡道:“陈爷,你为了学乱环诀和阴阳诀,伤了两条人命,其实大可不必这么费事。 <|endoftext|> 这两篇歌诀,在太极门中也算不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不传之秘,赵某不才,倒还记得。 你说过要向赵某讨教,今日就传了于你,也自不妨。 ”众人一呆,均想:“他已难逃你的掌握,却来说反话。 ” 却听赵半山又道:“我先说乱环诀与你,好好记下了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朗声念道:“乱环术法最难通,上下随合妙无穷。 陷敌深入乱环内,四两能拨千斤动。 手脚齐进竖找横,掌中乱环落不空。 欲知环中法何在,发落点对即成功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八句一念,孙刚峰和陈禹面面相觑,说不出话来。 原来这八句诗不像诗、歌不像歌的话,正是太极门中的“乱环诀”。 陈禹幼时也依稀听父亲说起过,只是全然不懂其中奥妙,万想不到赵半山真能原原本本地念给自己听。 他把心一横,生死置之度外,道:“其中含义,还请赵三爷指点。 ”赵半山道:“本门太极功夫,出手招招成环。 <|endoftext|> 所谓乱环,便是说拳招虽有定型,变化却存乎其人。 手法虽均成环,却有高低、进退、出入、攻守之别。 圈有大圈、小圈、平圈、立圈、斜圈、正圈、有形圈及无形圈之分。 临敌之际,须得以大克小、以斜克正、以无形克有形,每一招发出,均须暗蓄环劲。 ”他一面说,一面比划各项圈环的形状,又道:“我以环形之力,推得敌人进我无形圈内,那时欲其左则左,欲其右则右。 <|endoftext|> 然后以四两微力,拨动敌方千斤。 务须以我竖力,击敌横侧。 太极拳胜负之数,在于找对发点,击准落点。 ”他所说的拳理明白浅显,人人能解,但其中实是含有至理。 厅上众人均是武学好手,听他口中讲述,手脚比拟,无不出神。 <|endoftext|> 要知能听到这样一位武学名家讲述拳理精义,实是一生之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良机。 赵半山说的是太极拳秘诀,初时王氏兄弟、商老太、马行空、殷仲翔等还只存着观摩与切磋之心,但后来听他越说越是透彻,许多自幼积在心中的疑难,师父解说不出、自己苦思不明,却凭他三言两语,登时豁然而通。 赵半山解毕“乱环诀”,说道:“口诀只是几句话,这斜圈无形圈使得对不对,发点与落点准不准,可是毕生的功力。 你懂了么?”陈禹盼望这“乱环诀”盼了一生,此时听得明白,懂得透彻,知道只要再加十余年苦练,凭此一诀,便可成武学大师,不由得满心欢喜,又问:“请问赵爷那阴阳诀又是如何?”赵半山道:“阴阳诀也是八句歌,你记好了。 ”陈禹听得出神,就似当年听父亲传授武功一般,随口应道:“是,孩儿用心记着。 <|endoftext|> ”待得一言出口,这才惊觉,不由得满脸通红,但众人都在倾听赵半山讲武,谁也没留意他说些什么,却无一个失笑。 只听赵半山朗声念道:“太极阴阳少人修,吞吐开合问刚柔。 正隅收放任君走,动静变里何须愁?生克二法随着用,闪进全在动中求。 轻重虚实怎的是?重里现轻勿稍留。 ”这口诀陈禹却从没听见过,但他此时全无怀疑,用心记忆。 <|endoftext|> 只见赵半山拉开架式,比着拳路,说道:“万物都分阴阳。 拳法中的阴阳包含正反、软硬、刚柔、伸屈、上下、左右、前后等等。 伸是阳,屈是阴;上是阳,下是阴。 散手以吞法为先,用刚劲进击,如蛇吸食;合手以吐法为先,用柔劲陷入,似牛吐草。 均须冷、急、快、脆。 <|endoftext|> 至于正,那是四个正面,隅是四角。 临敌之际,务须以我之正冲敌之隅。 倘若正对正,那便冲撞,便是以硬力拚硬力。 若是年幼力弱,功力不及对手,定然吃亏。 ”胡斐一直在凝神听他讲解拳理,听到此处,心中一凛:“难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么?是说我与王剑英以力拚力的错处么?”却见赵半山一眼不望自己,手脚不停,口中也丝毫不停:“若是以角冲角,拳法上叫作:‘轻对轻,全落空’。 <|endoftext|> 必须以我之重,击敌之轻;以我之轻,避敌之重。 再说到‘闪进’二字,当闪避敌方进击之时,也须同时反攻,这是守中有攻;而自己攻击之时,也须同时闪避敌方进招,这是攻中有守,此所谓‘逢闪必进,逢进必闪’。 拳诀中言道:‘何谓打?何谓顾?打即顾,顾即打,发手便是。 何谓闪?何谓进?进即闪,闪即进,不必远求。 ’若是攻守有别,那便不是上乘的武功。 <|endoftext|> ”这番话只将胡斐听得犹似大梦初醒,心道:“若是我早知此理,适才与王氏兄弟比武,未必就输。 ”心中对赵半山钦佩到了极处。 赵半山又道:“武功中的劲力千变万化,但大别只有三般劲,即轻、重、空。 用重不如用轻,用轻不如用空。 拳诀言道:‘双重行不通,单重倒成功’。 <|endoftext|> 双重是力与力争,我欲去,你欲来,结果是大力制小力。 单重却是以我小力,击敌无力之处,那便能一发成功。 要使得敌人的大力处处落空,我内力虽小,却能胜敌,这才算是武学高手。 ” 只见他出手比划,许多拳法竟是胡斐刚才与王剑英对掌时所用。 <|endoftext|> 他详加解释,这一招如何可使敌招用空,这一招如何方始见功。 胡斐听到此处,方始大悟:“原来赵三爷费了这么大的力气,却是在指点我的武功。 ” 要知陈禹是叛门犯上的奸徒,赵半山怎能授他太极秘法?只是他见胡斐拳招极尽奇妙,临敌之际却是凭着一己的聪明生变,拳理的根本尚未明白,想是未遇明师指点。 武林之中规矩极多,若是别门别派的弟子,纵使他虚心请益求教,也未便率尔指教,否则极易惹起他本门师长的不快,许多纠纷祸患,常由此而起。 <|endoftext|> 他实不知胡斐无师自通,只凭了祖传的一部拳经,自行习练而成,眼见他良材美质,未加雕琢,甚是可惜,料想他师长未明武学至理,因此借着陈禹请问乱环诀与阴阳诀的机会,将武学的基本道理好好解说一通,每一句话都是切中胡斐拳法中的弊端,说得上是倾囊以授。 他知胡斐聪明过人,必能体会,至于王剑英、马行空等人虽也听到了,但这些人年纪已大,纵明其理,也未必能再下苦功,练到这步田地。 经此一番指点,胡斐日后始得成为一代武学高手,只是如此传授功诀,在武林中也可说是别开生面了。 赵半山讲解已毕,向陈禹道:“我说的可对么?”陈禹道:“承蒙指点,茅塞顿开。 早知如此,在下也不必向孙吕二人苦苦哀求了。 <|endoftext|> ”赵半山冷然道:“是啊,早知如此,那也不必害死两条人命了。 ”陈禹一惊,只觉一道凉意从背脊上直透下去,心想:“他好端端传我拳诀,怎地又提此事?”向王氏兄弟、殷仲翔等人一望,但见各人脸上均现迷惘之色。 赵半山道:“陈爷,这两个拳诀我是传于你了,如何使用,只怕你还领会不到,来,咱们来推推手。 ”那推手是太极同门练武的一种寻常手法,陈禹心中虽存疑惧,却也不便相拒,说道:“赵三爷,在下技艺平常,你多包涵着点儿。 ”赵半山铁青着脸道:“太极北宗第一高手吕希贤都死在阁下掌底,怎说得上技艺平常?看招吧!”一招“手挥琵琶”,向他击去。 <|endoftext|> 陈禹一惊,忙以“如封似闭”守住正中,但数招之间,拳路已全受敌人之制。 两人使的太极拳虽有南北之分,拳路其实大同小异,可是功力深浅有别,又拆数招,陈禹的双掌似乎全给赵半山粘住了。 直到此时,孙刚峰心头一块大石方始落地,只听赵半山问道:“孙兄,你说吕希贤是给他用‘云手’累死的?”孙刚峰忙道:“是啊。 我见到吕师弟的尸首,显是筋骨脱力。 ”陈禹越斗越惊,说道:“赵三爷,在下不是你的对手,咱们罢手啦。 <|endoftext|> ”赵半山道:“好,你再接我一招。 ”左手带着他的右手,转了一个大圈,一股极强的螺旋力带动他左手,正是太极云手。 这云手连绵不断,一圈过后,又是一圈,当日陈禹害死吕希贤,使的正是这一路手法。 陈禹想到吕希贤死时的惨状,想到他连声哀告而自己却绝不松劲,想到他连最后一分力气也给自己逼了出来,不由得汗如雨下。 赵半山见他脸上现出惊惧至极之色,心肠一软,实感不忍,劲力一松,粘力卸去,温言道:“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,既行恶事,自有恶果。 <|endoftext|> 你好好想一想吧。 ”他生性仁善,虽知陈禹死有应得,却不愿见他如吕希贤一般惨受折磨而死。 他转过身子,负手背后,仰天叹道:“一个人所以学武,若不能卫国御侮,也当行侠仗义,济危扶困。 若是以武济恶,那是远不如作个寻常农夫,种田过活了。 ”这几句其实也是说给胡斐听的,生怕他日后为聪明所误,走入歧途。 <|endoftext|> 他一生之中,从未见过胡斐这等美质,心中对之爱极,自忖此事一了,随即西归回疆,日后未必再能与之相见,因此传授上乘武学之后,复谆谆相诫,劝其勉力学好。 胡斐如何不懂他言中之意,大声喝道:“姓陈的,一个人做了恶事,就算旁人不问,也不如自尽了的好,免得玷污了祖宗的英名。 ”他这几句其实是答复赵半山的。 赵半山极是喜慰,转头望着他,神色甚是嘉许。 胡斐眼中却满是感激之情。 <|endoftext|> 正当一老一少惺惺相惜、心情互通之际,陈禹见赵半山后心门户大开,全无防备,自己与他相距不到二尺,心想:“不是你死,便是我亡!”运劲右臂,奋起全身之力,一招“进步搬拦捶”,往赵半山背心击去。 陈禹这一拳,乃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,自知这一招若不能制敌于死命,自己就无活命之机,当真是拳去如风,势若迅雷。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,赵半山身子一弓,正是太极拳中“白鹤亮翅”的前半招,陈禹这一拳的劲力登时落空。 赵半山腰间一扭,使出“揽雀尾”的前半招,转过身来,双掌缓缓推出,用的是太极拳中的“按”劲。 他以半招化解敌势,第二个半招已立即反攻,只两个半招,陈禹全身已在他掌力笼罩之下。 <|endoftext|> 太极拳乃是极寻常的拳术,武学之土人人识得。 众人见赵半山一守一攻都只使了半招,就能随心所欲,的是名家手段,非同凡俗,无不大为叹服。 此时陈禹咬紧牙关,拚着生平所学,与赵半山相抗,初一接招,只觉对方力道也不甚强,于是手上加劲。 但发力一增,立觉对方反击的力道也相应大增,一惊之下,急忙松劲,对方的反力居然也即松了,然而要脱出他牵引之力,却也不能。 胡斐默默想着赵半山适才所授的“乱环诀”与“阴阳诀”,凝神观看二人过招,印证赵半山所说的拳诀要义。 <|endoftext|> 但见陈禹发拳推掌,劲力虽强,可是只要给赵半山一拨一带,掌势的方位登时变了,那正是“乱环诀”中所谓“陷敌深入乱环内,四两能拨千斤动”的应用。 他瞧了一会,笑道:“陈老兄,你已经深陷赵三爷的乱环之内了,我瞧你今日要归位。 ”陈禹全神贯注地应付敌招,胡斐这几句话完全没有听见。 又拆数招,胡斐瞧出陈禹拳招中露出破绽,叫道:“赵伯伯,他左肋空虚,何不击他?”赵半山笑道:“正是!”拳随声至,攻向他的左肋。 陈禹急忙闪避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又道:“攻他右肩。 ”赵半山道:“好!”一掌向他右肩拍去。 陈禹沉肩反掌架开。 赵半山笑问道:“下一招怎地?”胡斐道:“踢他腰间。 ”赵半山左掌一带,陈禹拿劲稳住身子,赵半山果然飞脚踢他腰间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连叫数下,每一招都说的头头是道。 赵半山赞道:“小兄弟,你说的大有道理。 ”胡斐突然叫道:“拍他背心。 ”这时赵半山正与陈禹相对,心中一怔:“这一招可叫得不对了,我与敌人正面相持,怎能攻他背心?”但微一迟疑,立时省悟:“原来这孩子是出了个难题给我做。 ”当下身子半斜,右掌向外拖引,陈禹也即斜身应招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左掌再向右一带,陈禹的身子又斜了几分,背心算是卖给了人家。 赵半山轻轻一掌拍出,正击他的背脊。 这一掌只要去得稍快,力道略强,陈禹已自毙命,他大骇之下,急忙转身,脸上惨无人色。 赵半山回头笑道:“对不对啊?”胡斐大拇指一翘,赞道:“好极了!”陈禹死里逃生,但究是名家弟子,虽是惊魂未定,却已见到可乘之机,只见赵半山回身与胡斐说话,下盘空虚,心想:“我急攻两招,瞧来就能逃命。 ”飞腿“转身蹬脚”,猛向赵半山踢去,见他侧身一退,大喝一声,一招“手挥琵琶”,斜击敌人左肩。 <|endoftext|> 他这两招连环而出,势如狂风骤雨,用意不在伤敌,只求赵半山再退一步,他就能夺门而逃,自恃年轻力壮,腿长脚快,赵半山身子肥胖,拳术虽高,说到跑路,总胜不了自己。 赵半山见他起腿,便已猜到他的用意,待他“手挥琵琶”一招打到,竟不后退,踏上一步,也是一招“手挥琵琶”。 这一招以力碰力,招数相同而处于逆势,原是太极拳中的大忌,与他适才所说“双重行不通”的拳理截然相反,即令是高手逢着低手,也是非败不可。 旁观众人倒有半数轻轻“噫”的一声。 陈禹反掌一探,已抓着赵半山的手腕,就势一带,将他庞大的身躯举了起来,随即甩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孙刚峰与吕小妹齐声大叫:“啊哟!”胡斐却笑着叫道:“妙极,妙极!”赵半山身在半空,心中暗叹:“无怪北宗太极盛极中衰。 孙刚峰枉为一派掌门,却不及一个小小孩子,竟然瞧不出我此招的妙用。 ”跟着一阵喜欢:“这孩子领悟了我指点的拳理情义,立即能够变通,当真难得。 ” 陈禹将敌人抓起,心中又惊又喜,这一下成功,却是他始料所不及,用力一甩之下,满拟就算不能伤敌,也可全身而出商家堡了。 <|endoftext|> 哪知举臂一挥,赵半山手掌一翻,反而将他手腕拿住,这一甩竟没将他摔出。 陈禹一惊,左掌随即向上挥击,赵半山居高临下,右击按落。 拍的一声,双掌相交,两只手掌就似用极黏的胶水粘住了。 陈禹左掌前伸,赵半山右掌便后缩,陈禹若是回夺,他便跟进,一个胖胖的身躯,却仍是双足离地,被陈禹举在半空。 按照常理,一人身子临空,失了凭借,那已是处于必败之地,但赵半山知己知彼,料定对方功力与自己相差太远,是以故行险着,要将平生所悟到最精奥的拳理,指点给胡斐知晓,要叫他临敌时不可拘泥一格,用正为根基,用奇为变着,免得如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一般,胶柱鼓瑟,不懂“出奇制胜”的道理。 <|endoftext|> 他左手与陈禹右手相接,右手与他左手相接,不论陈禹如何狂甩猛摔,始终不能使他有一足着地。 赵半山身子肥胖,二百来斤的份量压在对方双臂之上。 初时陈禹尚不觉得怎样,时刻稍久,但觉膀子上的压力越来越重,就似举了一块二百多斤的大石练功一般。 若真是极重的一块大石,也就罢了,但赵半山人在空中,双足自由,不绝寻瑕抵隙,踢他头脸与双目。 陈禹又支持片刻,已是额头见汗,猛地一个箭步,纵向柱边,挥手运力,想将敌人的身子往柱子上挥去。 <|endoftext|> 但赵半山岂能着了他的道儿,右足早出,撑在柱上。 先前他身子在半空,压在陈禹膀上的只能是自身重量,要加上一两一钱的力道也是绝不能够,此时足上借了柱子之力,登时一股强力,如泰山压顶般盖将下来。 陈禹双臂格格作响,如欲断折,暗叫:“不妙!”急忙跃开。 这时他全身大汗淋漓,渐渐湿透衣衫,不论使地堂拳着地打滚,或是纵横跳跃,赵半山总是身在半空,将自身重量压在他的身上。 胡斐见赵半山的武功如此神妙,不禁又是惊奇,又是喜欢,见他下盘凭虚,全然借敌人之力反击。 <|endoftext|> 只见陈禹身上汗水一滴滴地落在地下,就像是在一场倾盆大雨下淋了半天一般。 不多一会,满地都是水渍。 胡斐还道他是出尽全力,疲累过甚。 马行空、王剑英等行家,却知陈禹每流一滴汗水,功力便消耗一分,待得汗水流无可流,那便是油尽灯枯、毙命之时了。 陈禹自己也何尝不知,只觉得全身酸软,胸口空洞洞地难受之极,猛地想起:“我使云手累死吕希贤之时,他身上所受、心中所感,定与我此时一般无疑。 <|endoftext|> 这叫做自作自受,眼前报应。 ”一想到性命难逃,不禁害怕之极,刚勇之气一衰,再无半分力道与对手相抗,突然间双膝跪下,叫道:“赵三爷饶命!”赵半山身在半空,全凭敌人的力气支持,陈禹突然地气竭跪倒,他轻轻向后一纵,伸出右掌,喝道:“留着你这奸徒何用?”正要一掌向他天灵盖击落,却见他仰脸哀求,满面惊惧之色。 赵半山素来心肠仁慈,纵遇穷凶极恶的神奸巨憝,只要不是正好撞到他在胡作非为,常起怜悯之心,擒住了叫训一顿,即行释放,使他日后能够改过迁善。 此时陈禹筋脉散乱,全身武功已失,已与废人无异,就算不肯痛改前非,也已不能作恶,眼见他神情可怜,一掌停在半空中却不击下,转头向孙刚峰道:“孙兄,此人的功夫已经废了,凭你处置吧。 只是小弟求一个情,留他一条性命。 <|endoftext|> ” 孙刚峰望望赵半山,又望望陈禹,心下甚是为难,寻思:“这奸贼罪大恶极,我拚着斩断双手,方能将你请到,怎可饶他?但这奸贼又是由你制服,你既出言留他性命,我又怎能拒却?”转头看吕小妹时,只见她双目中喷出怒火,恨恨地瞪着陈禹,登时有了主意,当即扑翻身躯,向赵半山便拜,说道:“赵三爷,今日你为我北宗清理门户,孙某永感大德。 ”说着连连磕头。 赵半山忙也跪下还礼,说道:“孙兄不必多礼。 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乃是我侠义道本份之事。 <|endoftext|> 何况你我同门,休戚相关,何劳言谢。 ”只见孙刚峰站起身来,口中却横咬着明晃晃的一柄尖刀。 赵半山站直身子,突然见到尖刀,不禁一惊,退了一步。 原来这柄匕首是陈禹所有,他本来用以指住吕小妹,其后胡斐施巧计救人,相斗之际,将匕首夺下掷在地上。 后来赵半山口授拳诀,一件事紧跟着一件,陈禹始终无暇拾回匕首。 <|endoftext|> 孙刚峰没了双手,却乘着磕头之时,用口衔了起来。 他踏前两步,走到吕小妹身前,弯腰将匕首送了过去。 吕小妹伸手握住刀柄,目光中意存询问。 孙刚峰松开牙齿,说道:“赵三爷,你说什么,做兄弟的不敢驳回半句。 但吕小妹的父亲是给这奸贼活活打死的,她兄弟是这奸贼亲手杀的。 <|endoftext|> 饶不饶人,除了小妹自己,天下再无第二个人做得了主。 赵三爷,你说是不是?”赵半山叹口气,点了点头。 孙刚峰向吕小妹厉声道:“小妹,你要报仇,有胆子就将这奸贼杀了。 你若是心软害怕,就放他走了吧!”众人目光一齐注视在吕小妹脸上。 有的心想她既有坚志毅力远赴回疆求援,复仇之心极为坚决,自有胆量杀人;有的却见她瘦小怯弱,提着明晃晃的一柄尖刀,全身已不住发抖,只怕未必敢去杀陈禹这长大汉子。 <|endoftext|> 吕小妹身子打战,心中却无半分迟疑之意,提着尖刀,径自走向陈禹。 她身高还不到陈禹胸口,尖刀向前一送,正好刺向他的小腹。 这时陈禹四肢酸麻,能够直立不倒,已是万分勉强,眼见小妹一刀刺来,大叫一声,回头就走。 吕小妹虽曾练过一些拳脚,究竟武功极浅,给他一缩身,一刀登时刺空,当下提着尖刀,随后追去。 陈禹脚步蹒跚,奔向厅门,突见大厅之门已于不知何时紧闭,急忙伸手去推,哪知大门竟然奇热,嗤嗤几声响,冒出白烟,两只手掌已被大门粘住。 <|endoftext|> 他大惊之下,奋力回夺,只是全身劲力早失,一个踉跄,身子反而靠了上去,粘在门上,惨呼一声,随即全无声息。 这一下变故可没一人料想得到。 众人一呆之下,一齐涌到门前,鼻中只闻到一阵焦臭,原来那厅门竟是一扇极厚的铁门,不知是谁在外已将门烧得炽热。 陈禹被粘在门上,片刻间已然烫死。 众人看明真相,惊诧更甚。 <|endoftext|> 王剑英叫道:“弟妹,怎么一回事?”却不听见商老太回答,转身寻人时,不但商老太母子影踪不见,连厅中传送酒菜的仆人也已个个躲得不知去向。 王剑英脸上突然遮上一道阴影,急步走向内堂,只见通向内堂之门也已紧闭。 那门正中绘了一个八卦,乌沉沉的似乎也是钢铁所铸。 他不敢伸手去推,只走上两步,登觉一股热气扑面而至。 原来后门也给烤热了。 <|endoftext|> 王剑杰大声叫道:“商家嫂子,你在捣什么鬼啊,快些出来!”他声音洪亮,四壁回音反震,更加响亮。 众人自然而然地抬起头来,但见那厅竟无一扇窗子,前后铁门一闭,关得密不通风,连苍蝇也飞不出去。 众人面面相觑,这才省悟,原来商家堡这座大厅建造之时已是别具用心,门用铁铸,不设窗户,瞧来墙壁也是极其坚厚,非铁即石了。 马行空提起一条长凳,双臂运劲,“嘿”的一声,往墙上撞去,长凳从中断为两截,墙上白粉簌簌落下几块,露出内里的花岗石来。 王剑英摆个马步,运劲于掌,双掌向墙壁排击过去。 <|endoftext|> 以他这一击之力,寻常墙壁纵不洞穿,也要打得土崩砖裂,但这墙壁显是以极厚极重的岩石砌成,在王剑英双掌并击之下,却是纹丝不动。 王剑杰心慌意乱,不住叫嚷:“商家嫂子,你干什么?快开门!快开门!”赵半山沉住了气,欲寻出路,但想:“这大厅如此建造,本意就要害人,屋顶上也必布置严密,冲不出去。 ”王剑杰叫了几声,心中害怕起来,住口不叫了,望着兄长,没半点主意。 这时厅中留着的是赵半山、胡斐、孙刚峰、吕小妹、王氏兄弟、马行空、徐铮、殷仲翔,一共九人,还加陈禹一具尸体。 除了吕小妹外,其余八人都算得是武林好手,但困在这座铁铸石砌的厅中,空有全身武功,却无半点施展之法,一时你望我,我望你,不知如何是好。 <|endoftext|> 忽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着地传来:“你们自命英雄好汉,今日想逃出我商家堡的铁厅,那叫做千难万难。 这铁厅是先夫商剑鸣亲手所建,他虽死去多年,还能制你们的死命。 众位大英雄,你们可服了么?”说着哈哈大笑。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,不寒而栗。 寻声望去,原来商老太这番话是从墙脚边一个狗洞中传进来的。 <|endoftext|> 王剑英俯下身来,对着狗洞叫道:“弟妹,我兄弟与剑鸣师弟同门共师,有恩无仇。 你把咱兄弟也关在这里,那算怎么一回事?”商老太又是阴恻恻地笑了几下。 狗洞中传进来柴火爆裂时的毕卜之声,显是外面火头烧得极猛。 只听商老太枯哑的声音说道:“剑鸣不幸为奸贼胡一刀所害,你既与他有同门之谊,就该设法报仇。 今日遇上仇人之子,你兄弟俩却怕了外人,袖手不顾,这等不仁不义之人,活在世上何用?”王剑英道:“剑鸣师弟的死讯,我们今日才听到,更不知是胡一刀所害的。 <|endoftext|> 若是早知,自然已为他报了大仇。 ”商老太冷笑道:“你昧了良心,说这等鬼话。 ”王剑英说道:“刚才我手上受伤中毒,不也是为了……为了……”一言未毕,只听飕的一声,狗洞中射进一枝箭来,若非王剑杰眼快,抢上一步踏住,伏在地下的王剑英还得中箭受伤。 殷仲翔自长剑被赵半山震断后,一直默不作声,心想自己与此事全然无涉,却在这里陪着送命,也可算得极冤,问道:“商剑鸣造这座铁厅,想害什么人?”王剑英怒道:“这人跟先父学艺之时,为人就不正派,鬼鬼祟祟地造起这种房屋,还能安什么好心眼了?”胡斐心想:“那商剑鸣打不过我爹爹,于是造了这座铁厅想来害他,哪知这个脓包还是死在我爹爹手里。 ”他心中想到,口里却不说话,四下察看,找寻脱身之计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的推想却也错了。 商剑鸣与胡一刀素不相识,他是与苗人凤结下了深仇,知道这位号称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的金面佛极不好惹,总有一日要找上门来,若是比武不胜,就可用这铁厅制他。 哪知找上门来的不是苗人凤而是胡一刀。 商剑鸣一向自负,全不将胡一刀放在眼里,一战之下,不及使用铁厅,首级已被割去。 这段仇恨商老太时刻在心,既知胡一刀已死,而他的儿子胡斐武功又极是厉害,眼见大仇难复,乘着赵半山与陈禹相斗、众人凝神观战之际,她悄悄与儿子出厅,悄悄关上了前后铁门,然后指挥家丁,堆柴焚烧。 <|endoftext|> 这座铁厅门坚墙厚,外面烧火,厅中各人竟未知觉,待得陈禹烧死在铁门之上,各人已如笼中之鸟,插翅难飞了。 众人在厅中绕走彷徨,好在那厅极大,铁门虽然烧红,热气还可忍耐。 赵半山道:“咱们总不能在这儿生生困死,大伙儿齐心合力,掘一条地道出去。 ”殷仲翔皱眉道:“此处又无铁铲锄头,待得掘出,人都烤熟了。 ”徐铮一直担心未婚妻子马春花隔在厅外,不知有何凶险,他是个莽夫,空自焦急,想不出半点法子,这时听赵半山说到掘地道,大声道:“赵三爷说得对,总是胜过束手待毙。 <|endoftext|> ”拔出单刀,将地下的一块大青砖挖起,突见一股热气冒将上来。 他吓了一跳,伸刀在热气上升处一击,只听当的一响,竟是金铁撞击之声。 众人更是惊诧。 王剑杰道:“地底也是铁铸的?”用刀接连撬起几块青砖,果然下面连成一片,整个厅底乃是一块大钢铁。 掘地道固然不用说了,更唬人的是,地面上的热气越冒越旺。 <|endoftext|> 徐铮骂道:“妈巴羔子,这老虔婆在地底下生火,这厅子原来是一只大铁镬。 ”胡斐笑道:“不错,老婆子要把咱们九个人煮熟来吃了。 ”众人眼见热气袅袅上冒,无不心惊。 过得片刻,头顶也见到了热气,原来厅顶也是铁板,上面显然也堆了柴炭,正在焚烧。 王剑英突然又伏在狗洞之前,叫道:“商家弟妹,你放我们出来,我兄弟为你取那姓胡的小杂种性命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听他出言不逊,提起脚来往他屁股上踢去。 赵半山拉住他手臂向后一扯,这一踢登时落空。 赵半山低声道:“这里大伙儿须得同舟共济,自己人莫吵,须得先想法子出去。 ”心想:“只要商老太肯放王氏兄弟,便有脱身之机。 ” <|endoftext|> 却听商老太说道:“小杂种的性命早已在我手中,何必要你假惺惺相助?再过半个时辰,你们人人都化成焦炭。 哈哈,这里面没一个是好人。 姓胡的小杂种,马老头子,厅上好风凉吧?”马行空皱眉不答。 商老太又枭啼般笑了几声,叫道:“马老头子,你的女儿我会好好照料她,你放心,我给她找一千个一万个好女婿。 ”马行空心如刀割,他年纪已大,对自己性命倒不怎么顾惜,只是独生爱女却落在外面,受这恶毒的老婆子折磨起来,那可是苦不堪言。 <|endoftext|> 王剑英站起身来,在兄弟耳边说了几句话,王剑杰点了点头。 王剑英向赵半山拱了拱手,说道:“赵三爷,咱们同在难中,兄弟可有句不中听的言语。 ”赵半山拉着胡斐的手,说道:“一切全凭王大哥吩咐。 可是要伸手加害这小兄弟,却办不到。 ”原来赵半山见王氏兄弟交头接耳,已知二人为了活命,想先杀胡斐,再向商老太求情。 <|endoftext|> 王剑英被他一言点破了心事,脸带杀气,厉声道:“赵三爷,商老太的对头只有这孩子一人。 冤有头,债有主!大伙儿犯不着一齐陪一个孩子做鬼。 ”他向众人逐一望去,说道:“各位说冤是不冤?”殷仲翔立即接口:“除了这孩子,大伙儿跟这件事全没牵连。 ”王剑英道:“马老镖头,你怎么说?”马行空自忖商老太与己有仇,未必能放过自己师徒,但眼前情势危急异常,只有设法脱身先说,胡斐是死是活,原也不放在心上,于是说道:“王大爷说得是,此事原与旁人无涉。 ”王剑英道:“孙大哥,你来赶这趟浑水,那更是犯不着。 <|endoftext|> 姓陈的已经烧死,你与吕家小妹妹的仇已经报了。 ”孙刚峰觉得他的话很有理,只是心中极感赵半山之情,实不便公然与他作对,于是劝道:“赵三爷,不是兄弟不顾义气,倘是你赵三爷……”赵半山厉声喝道:“你们有六个,我们只有两人。 咱们倒先瞧瞧,是姓赵姓胡的先死呢,还是你们姓王姓殷的先死。 ”说着挡在胡斐身前,神威凛凛。 他平时面目慈祥,说话温和,心肠又是极软,可是面临生死关头,“仁侠”二字却是顾得极紧,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,竟不留半分余地。 <|endoftext|> 王氏兄弟等一来忌他武功了得,二来又觉自己贪生怕死,迹近无义小人,倒也不敢一拥而上动手。 但一个人到了生死之际,面目全露,实是半点假借不得。 各人只觉脚底越来越是炽热,再也站立不住,都拖了一张长凳或是椅子,踏在上面。 王剑杰八卦刀一扬,叫道:“赵三爷,兄弟今日要得罪了。 ”左手向殷仲翔、马行空、徐铮一招手,喝道:“并肩子上啊!”他知孙刚峰决不能相助自己与赵半山为敌,但己方五人敌他一老一小,也大有可胜之机。 <|endoftext|> 各人兵刃纷纷出手,只待赵半山身子一动,五人的刀剑要同时砍刺出去。 这一番只要动上了手,那是人人拚命,眼见厅中越来越热,多挨一刻,便是多一分危险。 胡斐心中却想:“只是为我一人,却陪上这几个人。 王氏兄弟等死不足惜,赵三爷是大大的英雄好汉,如何能让他为我而死?这几人拥将过来,纵然赵三爷和我将他们杀了,我们仍是难逃性命。 瞧来只有我自己死在商老太手里,才能救得赵三爷的性命。 <|endoftext|> ”眼见王氏兄弟跃跃欲动,只是无一人敢先发难,当下心念已决,朗声道:“大家且莫动手。 ”一俯身,将头钻出狗洞,叫道:“商老太,我在这里不动,你一镖打死我吧!快开门放赵三爷出来。 ” 商老太仰天大笑,从怀中掏出金镖,叫道:“剑鸣,剑鸣,今日我给你亲手报仇!”右手一扬,一枚喂有剧毒的金镖对准胡斐的面门急射过去。 胡斐眼见金光闪动,金镖向着自己眉心急射过来,双目一闭,心想:“商老太将我打死,遂了心愿。 <|endoftext|> 她与赵伯伯无仇,自会放他出来。 ”就在此时,突觉右足被人一扯,身子向后激射。 他睁开眼来,身子已在半空,当即左臂长出,在柱上一抹,轻轻落下地来,只见赵半山手中接了一枝金镖,原来又是他救了自己性命。 王剑英眼见胡斐舍身救人,赵半山竟从中阻挠,不禁大怒,叫道:“姓赵的,大丈夫恩怨分明,此事原本与你我无干。 他既自愿就死,又要你横加插手干么?” <|endoftext|> 赵半山微笑不答,转头向胡斐道:“小兄弟,适才你脑袋钻出了狗洞之外,是么?”胡斐道:“是啊。 ”见他神情镇定,笑容可掬,似乎已有了脱身之计,说道:“赵伯伯,请你吩咐。 ”赵半山道:“脑袋是硬的,无法缩小,肩膀与身子却是软的。 ”胡斐立时领悟,叫道:“是了,脑袋既钻得出,身子便也钻得出。 ”当即脱下棉袄,裹成一团,顶在头上,一来是易于钻出,二来是抵挡商老太的喂毒金镖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道:“你且退后,我给你开路。 ”徐铮叫道:“不行,你这么肥胖,怎钻得出去?”赵半山哈哈一笑,不去理他,俯下身子,右手一扬,一枚袖箭从狗洞中激射而出,只听外面一名庄丁大声呼痛,叫道:“脚,脚,我的脚!”显是他的脚给袖箭打中了。 赵半山左手微动,又将商老太的金镖发了出去。 这一次外面却无动静,想是各人均已避开。 有人叫道:“快,快把狗洞堵死。 <|endoftext|> ”商老太喝道:“不许动,我要听他们烫死时的呼叫。 大家避在一旁便是,暗器能拐弯么?”赵半山双手连扬,十余枚暗器接连射出,去势劲急异常,都射出十丈以外。 发到将近二十枚,他左手在胡斐背后轻轻一推。 胡斐向前一扑,先将棉袄送了出去。 商老太早已防到这着,火光下见黑黝黝的一团从狗洞中钻出,紫金八卦刀呼的一刀砍将下来,正中棉袄,但觉着刀之处软绵绵地,心知不对,急忙提刀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右手先出,手掌一翻,已抓住她手腕,跟着脑袋从狗洞中钻了出去。 商老太大叫一声。 商宝震纵了过来,一刀向着胡斐头顶砍落。 此时胡斐的肩头也已脱出狗洞,只是那狗洞极为狭小,挟住他胸口与左手,一时窜不出来,只得借劲将商老太的手腕挥去,当的一响,母子俩双刀相交。 这一下手法,正是赵半山适才所授的借力打力功夫,也是他聪明过人,一学即能使用,否则非丧命于商宝震刀下不可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听到双刀相交之声,却见胡斐身子尚未钻出,运起太极柔劲,在他大腿上一推。 胡斐身不由主,腾空而起。 正好商宝震第二刀复又砍下,这一刀劲力好大,正砍在墙基的花岗石上,火星四溅,刃口也卷了起来。 胡斐在空中打了个旋子,火光中见商老太横刀向自己足上削来,急使个“千斤坠”,身子骤落,只听得呼的一声,八卦刀从头顶掠过。 他足未落地,左掌翻起,以空手入白刃功夫去夺商老太手中金刀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见仇人居然死里逃生,眼都红了,八卦刀直上直下,狂斫猛劈。 胡斐空手抢攻数招,竟是丝毫占不到便宜,但听得众庄丁大声呐喊,烟火里商宝震提刀又上。 胡斐心想此时厅上已烧得炽热异常,时候稍长,赵半山等性命难保,厅上八条人命,全凭自己能否于极短时刻之内击败商氏母子、杀散庄丁而打开厅门。 他心中焦急,一双肉掌在两柄大刀之间穿来插去,狠命相扑。 商氏母子也知这一战乃是生死存亡之所系,双刀呼呼,就如两头大虫般绕着胡斐围攻。 <|endoftext|> 大厅中赵半山、王氏兄弟等八人一齐俯耳狗洞之旁,倾听胡斐与商氏母子相斗的胜败。 王氏兄弟虽对胡斐颇为憎恨,但此时却与赵半山的心思并无二致,只盼胡斐快些杀败商氏母子。 厅上热气越来越是难熬,桌椅必剥作响,蜡烛遇热熔尽,登时黑漆一团。 突然火光一旺,却是墙壁上挂着的屏条字画遇热燃烧,但片刻烧尽,又是伸手不见五指,再过不久,只怕桌椅也要烧着了。 众人心中急得也如烈火焚烧,却是谁也不出声,凝神倾听外面三人相斗的声音。 <|endoftext|> 王剑英突然在洞口叫道:“胡家小兄弟,快攻商老太下盘。 她这路刀法下三路不稳。 ”他在八卦刀上浸淫数十年,听着刀风的声音,便知她如何使刀。 胡斐正苦于一时不能取胜,听得王剑英的叫声,心中大喜,身子一弓,伸拳往商老太腿上击去。 商老太竟然不避,举刀往他背心直劈,她只求伤敌,已然不顾自身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扭腰侧身,让开了这一刀,商老太第二刀连绵而上。 她明听得王剑英叫敌人攻击自己下盘,却偏偏不去守御。 王剑英大叫:“她是在情急拚命,你夺不下她金刀的。 快想别法吧。 ”胡斐心想:“这个我早知道,何必你来提醒?遇到这样一个疯婆子,有什么法子?”狗洞之外战斗激烈,胡斐以一敌二,渐渐占到上风,但要取胜,只怕还在百余回合之后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瞧出情势不利,又听得王剑英不住叫嚷指点敌人,将破解八卦刀的诀窍,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,心中恼怒异常,暗道:“你不给同门师弟报仇,已是大大不该,却反而来相助敌人,当真是狼心狗肺的奸贼。 ”她却不想王剑英身处绝境,若不反助胡斐,性命已活不过一时三刻。 她狂怒之下,心想:“这小杂种武艺高强,既然逃了出来,只怕难以杀他。 那么烧死了厅中这批奸人,也稍出我心中恶气。 ”于是大声呼喝庄丁,急速多加柴炭焚烧。 <|endoftext|> 殷仲翔不住跌脚,埋怨胡斐无用。 王剑杰道:“赵三爷,快发暗器相助。 ”赵半山手中早扣了十余枚暗器,但商老太等三人在狗洞之旁恶斗,暗器无法拐弯。 他的飞燕银梭等几种独门暗器虽能绕成弧形伤人,但胡斐与商氏母子短兵相接,贴身而战,瞧不见准头而凭虚发射出去,怎能保得定不会打中胡斐?小胡斐心思机敏,早已想到这节,数次要引商老太到狗洞之外。 可是商老太忌惮赵半山暗器了得,始终不上这当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厅上焦臭渐浓,先是各人的头发胡子鬈曲烧焦,接着衣服边缘都卷了起来。 各人呼吸也渐感艰难。 吕小妹抵受不住炙热,人已半晕。 徐铮情急之下,伸头拚命向狗洞硬挤,但洞小头大,如何钻得出去?那狗洞四角均是极厚极重的花岗石,他双手扳住用力摇撼,竟是动不了半分。 王剑杰猛地想起:“小胡斐若有兵刃,商老太岂是他的敌手?我如何不早想到?”当即伸手去拾自己抛在地下的八卦刀。 <|endoftext|> 哪知这柄刀的刀头与地下铁板碰到,早已烤得炙热无比,他一抓之下,登时疼得大叫一声。 这时在铁厅上片刻也延挨不得,他忍着手上烫伤,撕下一块衣襟,裹在刀柄之上,左手将徐铮拉开,叫道:“小胡斐,兵刃来了,快接着。 ”手一挥,将钢刀从狗洞中抛了出去。 胡斐回身来接,商宝震也听到了叫声,同时过来抢夺。 只听得两人同时惊呼一声,呛啷一响,两柄刀都跌在地下。 <|endoftext|> 原来胡斐抢先抓到王剑杰的单刀,但刀柄奇热,一抓立即撒手。 商宝震跃到狗洞之前,却给赵半山一枝金钱镖打中手腕,手中钢刀也抛了下来。 胡斐一抓不中,商老太的八卦刀已袭到后心,他身子一侧,抢到商宝震身旁,猛地使一招“掀牛喝水”,举掌掀住他后颈,一运劲,商宝震给他直掀下去,面颊俯地,正好碰到王剑杰那柄烧得半红的单刀,嗤的一声,跟着一声惨呼,半边俊俏的脸庞上已烫出一条长长的焦痕。 这一声惨叫,厅上各人都是一喜,只道商宝震已被胡斐打伤。 商老太复仇之心与母子之情在胸中略一交战,竟尔不顾儿子,举刀急往胡斐肩头劈下。 <|endoftext|> 当的一声,胡斐却不闪避,翻腕横刀架开,原来他已乘隙将商宝震的八卦刀抢在手中。 厅上众人身处黑暗与奇热之中,但听得双刀相交,叮叮当当乱响,知道胡斐已抢得兵刃,正在猛力急攻,心中各自多了一丝指望。 王剑英大叫:“砍她右肩,砍她右肩。 ”马行空叫道:“先杀散加添柴火的庄丁。 ”孙刚峰叫道:“别跟老太婆纠缠,设法打开厅门要紧。 <|endoftext|> ”徐铮放声大嗥:“热死啦,热死啦!”众人乱成一片。 胡斐何尝不知设法打开厅门乃是第一要务,但商老太拚死纠缠,始终缓不出手脚。 他刀法高出商老太甚多,只是此时局势特异,他年纪幼小,难以镇定应付,数次得到可乘之机,却都给商老太用拚命的狠招解救开去。 二人狠斗七八回合,商老太不住后退。 商宝震从家丁手中接过一柄单刀,再行上前夹攻。 <|endoftext|> 众庄丁初见主母与小主人手有兵刃,对付一个空手的孩子,只道稳可得胜,此刻见主母头发散乱,不住后退,显是不敌,各人持刀挺枪,纷纷加入战团。 众庄丁武艺低微,给胡斐刀砍足踢,霎时间伤了数人,但商家堡的庄丁个个勇悍,负伤之下,仍是拒战不退。 但听得呐喊声、兵刃撞击声、呼喝斥骂声、柴火爆裂声,响成一片。 大厅上各人听得外面愈打愈乱,心想胡斐一人虽勇,以一个小孩子对敌商家堡全堡上下,如何能胜?于是有的咒骂,有的长叹,有的悲号,嘈杂之中又加上嘈杂。 忽听得一个声音叫道:“小胡斐听着,以阴阳诀先取主脑,以乱环诀散其附从。 <|endoftext|> ”这声音中气充沛,盖过了一切杂声,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清楚楚,正是赵半山的话声。 胡斐见敌人越战越多,本已心神烦躁,不知如何是好,忽听得赵半山这几句话,心想赵伯伯英雄盖世,所说必定不错,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,钢刀呼呼呼三刀,往商老太中盘砍斫。 他这刀取自商宝震,刃口虽已卷边,但只要砍中了,仍能致命。 商老太见他来势猛恶,横刀急架,双刀碰撞时当当响了两下,第三下胡斐从刚劲突转柔劲,自阳变阴,一收一挥,手腕忽地转了三个圈子。 他是顺势而转,商老太的手臂却是逆转圈子,到第二个圈子时她手臂已转不过来,但觉肘骨剧痛,只得撒手放刀。 <|endoftext|> 那八卦紫金刀激飞而起,射入天空。 胡斐“阴阳诀”建功,跟着一刀往她肩头直劈下去。 刀锋距她肩头约有半尺,只见她白发披肩,半边脸上满染血污,一个念头在心中一闪:“这老婆子委实可怜,怎能一刀将她砍死?”疾忙刀身翻转,想用刀背撞她肩膀,使她无力再斗,便即赶去开门救人。 不料商老太金刀脱手,心中立时便存了与仇人同归于尽的念头,明见胡斐举刀砍下,毫不闪避,反而抢上一步滚入他的怀里,右手扣住他前胸“神封穴”,左手扣住他小腹“中注穴”牢牢抓定。 胡斐大惊,刀背用力击下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“嘿”的一声,肩骨碎裂,但她不顾一切,抓住了胡斐穴道死也不放,同时右足力勾,二人一齐倒地。 胡斐直至此日方有临敌对战的经验,绝不知敌人拚命之时竟有如此的狠法,被她抓住之后只得出力挣扎。 商老太一张口,又咬住了他前胸衣服,几个打滚,二人竟齐往大火堆中滚去。 胡斐大叫:“快放开,你不怕烧死么?”他心神一乱,竟忘了该使“小擒拿手”卸脱这样贴身的纠缠,只是猛力回夺。 二人又滚两下,终于滚进了火堆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大叫:“妈!”飞身来救,提起单刀的刀柄,对准胡斐天灵盖凿了下去。 胡斐偏头一避,这一刀柄还是打中了额角,疼得险些儿晕去。 商宝震生怕母亲受伤,急忙伸手将二人从火堆中提了出来,看准胡斐背心,一刀疾砍而下。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,胡斐神智倏地清明,反踢一脚,正中商宝震手腕,第二腿跟着踢出,这一腿出尽全力,竟踢得他跌出五六丈外,一时爬不起来。 胡斐衣服着火,额角又是疼痛欲裂,大喝一声,双臂疾振,格格两响,已摆脱了商老太的纠缠,在地上一个打滚,滚熄衣上火焰。 <|endoftext|> 商老太年老,给烟火一薰,已晕了过去。 几名庄丁忙给她打扑身上火头。 胡斐空手奔入庄丁丛中,心中对自己极是恼怒:“在这舍生忘死、狠命扑斗的当儿,我还要去可怜敌人,适才没送了小命,当真是无天理。 ”此时再不容情,夹手夺过一柄单刀,拳打足踢,刀劈肘撞,犹如虎入羊群,片刻间将众庄丁打得东逃西窜。 他奔到厅门之前,从庄丁手中夺过一柄火叉,将堆在门前的柴炭一阵乱挑乱拨,只见铁门已烧得通红,不禁大惊:“若是门钮与铁门烧得焊成一片,这门就打不开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危急中不及多想,提起单刀,将全身功劲运于右臂,奋力直砍下去,嗒的一声,门钮应手而落,这一砍用力过巨,单刀竟向上翘起,弯成了一把曲尺。 他抛下单刀,用火叉钩住门环向外拉扯,竟然不动。 胡斐急得心中怦怦乱跳:“莫要功亏一篑,到最后铁门竟然拉不开来。 ”又是用力一拉,但听得轧轧连声,铁门缓缓开了,黑烟夹着火头,从门中直扑出来。 他想不到厅中已烧得这般厉害,急叫:“赵伯伯,快出来!”只见烟雾弥漫之中,一人当先抢出,正是王剑英,接着殷仲翔、徐铮、马行空、孙刚峰先后奔出,最后才是赵半山抱着吕小妹出来。 <|endoftext|> 各人衣衫焦烂,狼狈不堪。 这时厅中木材都已着火,桌椅固已烧着,连梁柱也已大火熊熊。 这时机真是相差不得片刻,倘若胡斐再迟一盏茶的时分破门,必定有人丧命。 胡斐见赵半山安然无恙,扑了上去,连叫:“赵伯伯,赵伯伯。 ”赵半山须眉尽焦,但仍是镇定如恒,微微一笑,赞道:“好孩子!”忽听得王剑英叫道:“剑杰!剑杰!你在哪里?”赵半山四下一瞧,果然不见王剑杰,惊道:“难道他没出来?”王剑英大叫:“我兄弟没出来啊,没出来啊。 <|endoftext|> ”此时厅中梁柱东一条西一条,横七竖八地倒塌,已烧成一个火窟,王剑英虽是手足情殷,却也不敢进去相救,只是大叫:“剑杰,快出来,快出来!”赵半山与胡斐同时想到:“他若能够出来,岂有不出来之理?”他二人俱是天生的侠义心肠,当下更不多想,一老一少,不约而同地冲进火窟之中,冒烟突火,来寻王剑杰。 胡斐踏在烧得炙热的砖上,不禁烫得双足乱跳。 赵半山道:“孩子,你快出去。 ”胡斐道:“不,赵伯伯,你快出去。 ”他刚说了这句话,忽地叫道:“在这里了!”俯身将王剑杰拉起,飞奔出外。 <|endoftext|> 原来王剑杰挨不住炽热,将口鼻凑在狗洞上吸气,不料一阵黑烟自外冲进,将他薰得晕了过去。 胡斐给烟呛得大声咳嗽,王剑杰身材魁梧,难以横抱,只好拉了他着地拖将出去,将到门口,门外众人突然大声惊呼,但见屋顶一根火梁直跌下来,压向胡斐头顶。 胡斐加紧脚步,想要抢出厅门,但那梁木甚长,其势已然不及。 赵半山哼了一声,踏上半步,一招“扇通背”,右掌已托住火梁。 这梁木本身之重不下四五百斤,从上面跌将下来,势道更是惊人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双腿马步稳凝不动,右掌这一托,火梁反而向上一抬,那“闪通背”的下半招跟着发出,左掌搭在梁木上向外一送,只见一条火龙从厅口激飞而出,夭矫入空,直飞出六七丈外,方始落地。 厅门外众人见他露了这手功夫,呆了半晌,这才震天价响喝起采来,连商家堡的庄丁,也不自禁地站在远处叫好。 王剑英扶着兄弟,忙着替他扑熄衣上火焰,心中暗自惭愧:“我自己亲兄弟有难,却要旁人相救。 ” 马行空与徐铮出了铁厅,立即找寻马春花,但东张西望,不见她的影踪。 <|endoftext|> 徐铮心下起疑:“她定是与姓商的小子到什么地方捣鬼去了。 ”他身出火域,心中妒火又旺,叫道:“师父,我去找她。 ”拔步飞奔。 马行空年纪一大,究已不如小伙子硬朗,给烟火炙得头晕眼花,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会,突觉背后有掌风袭到。 这一下突袭全然出他意料之外,那一掌来得又快又劲,马行空不及招架,只得吸气硬接,砰的一响,身子给打得摇摇晃晃,但觉眼前一黑,全身发软,接着臀上又被人踢了一腿,身不由主地向铁厅的火窟中跌去,迷糊中只听得商老太纵声大笑,叫道:“剑鸣,剑鸣,我终于给你报了一点儿仇……”一阵热气裹住全身,登时什么也不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刚将吕小妹救醒,忽见商老太突然从烟火里钻出来,将马行空打入火窟,不禁一呆。 只见商老太弓身走入厅门,对熊熊大火竟是视若无睹,他大叫:“快出来,你这不是送死么?”他一言方毕,又是一条极大火梁落了下来,腾的一声巨响,火焰四下飞舞,已将厅门封住。 商老太怀抱紫金八卦刀,脸露笑容,端坐在火焰之中,全身衣服头发均已着火,却竟似不觉痛苦。 她心中在想:“复仇的心愿虽然难了,我却不久就可与剑鸣相会了。 ”赵半山长叹一声,心想此位老太太虽是女流,性子刚烈,胜于须眉,又想此番东来之事已了,无意中结识了一个少年英雄,也算此行不虚,见孙刚峰、王剑英等各自正在忙碌,于是转头向胡斐道:“小兄弟,咱们走吧,一起走一程如何?”胡斐道:“好极,好极!”在他幼小的心灵之中,想到了世间许许多多变幻难测之事,想到吕小妹的报仇是如此,而商老太的报仇却又如此。 <|endoftext|> 他与赵半山携手同行,默默想着心事,走出里许,回头一望,只见商家堡兀自烧得半天通红。 赵半山道:“小兄弟,今天的事很惨,是不是?商老太的性子,唉!”说着摇了摇头。 胡斐道:“赵伯伯……”赵半山转过头来,说道:“小兄弟,你我今日萍水相逢,意气相投,虽然我年纪大了几岁,但我见你侠义仁厚,实是相敬。 他日你必名扬天下,我何敢以长辈自居?”此时东方初白,赵半山的脸色在朝曦照耀之下显得又是庄严,又是诚恳。 胡斐一张小脸上满是炭灰血渍,听了他这几句话,不禁胀得通红,又道:“赵伯伯……”赵半山摇了摇手,说道:“赵伯伯三字,今后休得再出你口。 <|endoftext|> 我与你结义为异姓兄弟,可好?”想千手如来赵半山在江湖上是何等的威名,何等的身分,今日竟要与一个十余岁的孩童义结金兰,实是事非寻常。 他倒不是瞧在胡斐武功的份上,而是敬重他舍身救人的仁侠心肠,觉得他年纪虽小,但所作所为,与红花会众兄弟已并无二致。 胡斐听了此言,不由得感激不胜,两道泪水从眼中流下,扑翻身躯,纳头便拜,叫道:“赵……赵……”赵半山跪下答礼,说道:“贤弟,从今后你叫我三哥便了。 ”于是一老一少两位英雄,在旷野中撮土为香,拜了八拜。 赵半山心中快慰,撮口长啸,只听得西面马蹄声急,那白马奋鬣扬蹄而来,片刻间奔到了身前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赞道:“这马真好。 ”赵半山心想:“可惜此马乃四弟妹所有,她爱若性命,否则经你这么一赞,我自然送你。 ”当下微微一笑,也不解释,问道:“贤弟,你在此间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?”胡斐道:“我去跟平四叔说一声,当送三哥一程。 ”赵半山也不舍得立即与他分别,道:“那再好没有。 ”牵了缰绳,和胡斐并肩而行。 <|endoftext|> 转过一个山坡,忽见一株大树后面站着一人,探头探脑地在不住窥探。 胡斐认得他的背影,低声道:“这是徐铮!”心想他师父惨遭焚死,他躲在此处不知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勾当,说道:“我过去瞧瞧。 ”悄悄走上前去,在他身后向前一张。 徐铮正瞧得出神,不知身后来了旁人。 只见前面二十余丈一株杨树之下,一男一女,相互偎倚在一起,神情异常亲密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凝神一看,原来男的是商家堡作客的福公子,女的竟是马春花。 但见福公子一手搂着她腰,不住亲她面颊。 马春花软洋洋地靠在他怀里,低声不知说些什么。 胡斐年幼,还不大明白男女之事,只是瞧得有趣,心中暗暗好笑:“马姑娘和这公子只相识一天,便这般要好。 ”却听得徐铮口中发出叽叽格格的怪声,原来是在咬牙切齿,又举起拳头,不住捶打自己胸口,已是愤怒到了极点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笑道:“徐大哥,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徐铮全神贯注在马春花身上,对胡斐的话竟是全没听见。 突然之间,他大叫一声:“我和你拚了!”拔出腰间单刀,向福公子冲去。 胡斐虽然聪明伶俐,对这种私情纠葛却是全然不解,隐隐约约只知道马春花生得美丽,所以前日晚间商宝震对她这样,而今日福公子和徐铮又是为她打架。 福公子和马春花在大厅上溜了出来,唯恐给人见到,远远躲到这株大杨树下偎倚蜜语。 男欢女爱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 <|endoftext|> 商家堡闹得天翻地覆,他二人竟是半点也不知道,突见徐铮全身烧焦、披头散发地提刀杀来,同时大惊站起。 徐铮双目如欲喷出火来,这一刀砍下去力道极猛。 福公子武艺平庸,眼见钢刀迎头砍到,急忙后退。 徐铮这一刀用力大了,登的一声却砍在大杨树上,急切间拔不出来。 马春花急道:“你干什么?你干什么?”徐铮怒喝:“干什么?我要杀了这小子!”用力一拔,那刀脱却杨树,反弹上来,砰的一下,刀背撞上他的额头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吃了一惊,叫道:“小心!可撞痛了么?”徐铮伸手使劲将她推开,道:“不用你假惺惺做好人。 ”跟着赶上前去,举刀又向福公子砍下。 马春花见这个平日对自己从来不敢违拗半点的师哥,此时突然发疯一般,知他妒火中烧,不可抑制,心中又是羞愧,又是焦急,抢过去拦在他面前,双手叉腰,说道:“师哥,你要杀人,先杀了我吧。 ”徐铮见她一意维护福公子,更是大怒若狂,厉声道:“我先杀他,再来杀你。 ”左手在她肩头一推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一个踉跄,险险跌倒,随手抢起地下一根枯枝,挡架他的单刀,一面转头向福公子叫道:“你快走,快走啊。 ”福公子不知她和徐铮乃是未婚夫妇,大声道:“这人疯了,你可要小心。 ”一面远远躲开。 徐铮舞动单刀,数招之间,已将马春花手中枯枝砍断,喝道:“你再不让开,可莫怪我无情了。 ”马春花将半截枯枝往地下一丢,转过了头,将脖子向着他刀口,说道:“师哥,这一生一世,我终究是不能做你妻子的了。 <|endoftext|> 你一刀将我杀了吧。 ”徐铮满脸紫胀,怒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左手用力抓胸,说不出话来。 胡斐见他单刀上下挥荡,神色狂怒,只怕一个克制不住,顺手便往马春花身上砍了下去,当即抢上前去,隔在二人之间,左掌起处,已按在徐铮胸前,微一发劲,将他推得退后三步,笑道:“徐大哥,天下有谁想动马姑娘一根毫毛,除非先将我胡斐杀了。 ”徐铮一愕,怒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连你这乳臭未干的孩子,她也勾搭上了?” 只听啪的一声,马春花纵上前来打了他一记耳光。 <|endoftext|> 徐铮一来是盛怒之下神智不清,二来胡斐夹在中间,挡住了他的眼光,这一巴掌竟是没能避开,结结实实地,打得他半边脸颊也肿了。 胡斐却不懂徐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,也不明白马春花何以大怒。 在他心中,自己给商老太擒住拷打之时,马春花曾向商宝震求情,后来又求他释放自己,虽然自己已经先脱捆缚,但对她这番眷念之恩,却是铭感于心。 此时马春花与师哥起了争执,他自是全力维护。 徐铮见过胡斐与王氏兄弟动手,论到武功,自知与他可差得太远,但心情激动之下,连性命也不理会了,还顾什么胜负?一柄单刀直上直下地往他头上、颈中、肩头连连砍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既不迈步,亦不后退,只是站在当地,在他刀缝间侧身闪避,突然左手伸出,一拳向他鼻梁打去。 徐铮举刀横削,斫他手臂。 胡斐这一拳打到一半,手臂拐弯,翻掌抓住他手腕,顺势一扭,已将单刀夺在手中,跟着转过身去,将刀交给马春花。 他将背脊向着徐铮,当真是艺高人胆大,对之丝毫不加提防。 徐铮知道再斗也是无用,长叹一声,再也忍耐不住,忽地大放悲声,叫道:“师父,师父,你老人家死得好惨。 <|endoftext|> ”回身掩面便走。 马春花猛吃一惊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提刀赶去。 徐铮不答,低首疾行。 马春花连问:“爹爹怎么了?你说什么死得好惨?”一路在后面追赶。 福公子站得远远的,没听清楚他师兄妹的对答,只见马春花追赶徐铮而去,心中急了,叫道:“春妹,春妹,回来,别理他。 <|endoftext|> ”马春花挂念父亲,不理会福公子的叫喊,只是追问徐铮。 福公子见钢刀已到了马春花手中,不再惧怕徐铮,快步赶上。 追出十余步,忽见一株大树后转出一人,五十余岁年纪,身形微胖,唇留微髭,正是红花会的三当家千手如来赵半山。 福公子和他一朝相,只吓得面如土色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 赵半山笑道:“福公子,你好啊!”福公子双手一拱,勉强道:“赵三当家,你好。 <|endoftext|> ”再也顾不得马春花如何,转过身来,飞步便行,一直奔出十余丈,回头向赵半山一望,脚步更加快了。 霎时之间,福公子向北,徐铮与马春花向南,俱已奔得影踪不见,只有赵半山脸带微笑,胡斐神色迷茫,相向站在高坡之上。 胡斐道:“三哥,这福公子认得你啊,他好像很怕你。 ”赵半山微笑道:“不错,他曾落在我们手中,很吃了些苦头。 ”原来这福公子,正是当今乾隆皇帝驾前第一红人福康安。 <|endoftext|> 他是乾隆的私生儿子,是以皇帝对他恩遇隆厚,群臣莫及。 他曾被红花会群雄擒住,逼得乾隆重修少林寺,不敢与红花会为难。 此时事隔数年,忽然又与赵半山相遇,他只道红花会群雄从回疆大举东来,只吓得魂飞魄散,哪敢再追查马春花到了何处?与王剑英等会合后,片刻不敢停留,急急回北京去了。 胡斐见福康安不会武艺,对他未加留意,没再追问他的来历。 赵半山伸出右手,握住他手,二人携手同行,走了里许,来到路旁一所茶铺之前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道:“贤弟,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,你我就此别过。 ”胡斐虽是恋恋不舍,但他是豁达豪迈之人,说道:“好,三哥,过几年等我长得几岁,到回疆来寻你相会。 ”赵半山点头道:“我在回疆等你便了。 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朵红绒扎成的大红花来,说道:“贤弟,天下江湖好汉,一见此花,便知是你三哥的信物。 你若遇上急需,要人要钱,凭着此花,向各处朋友尽管要便是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接过了放在怀内,好生羡慕,心想日后学到三哥的本领未必为难,但要学到他朋友遍天下的交情,却是大大的不易。 赵半山到茶铺倒了两大碗茶,将一碗递给胡斐,说道:“以茶代酒,你我喝了这碗别酒吧。 ”二人举起碗来,仰头饮干。 赵半山搁下茶碗,一手牵住马缰,说道:“贤弟,临别之际,做哥哥的问你一句话。 ”胡斐道:“三哥请问便是。 <|endoftext|> ”赵半山道:“除了商家堡之外,贤弟是否还有什么厉害的仇人对头?”胡斐一凛,心道:“我爹爹不知是谁害的,此人既杀得我爹爹,自然武功非同小可。 若是三哥知我大仇未报,竟查到我仇人的姓名,他义气为重,前去找他拚斗,一来我杀父大仇不能叫人代报,二来焉能让三哥冒此凶险?”他年纪虽小,却是满腹的傲气,仰头道:“不劳三哥挂怀,便是有什么仇敌对头,小弟也料理得了。 ”赵半山哈哈大笑,翘起大拇指赞道:“好!”飞身上马,向西疾驰而去,只听他远远说道:“石上的小包,哥哥送了给你。 ”胡斐回过头来,只见大石上放着一个包裹,本来是赵半山挂在白马背上的。 他伸手一提,只觉沉甸甸的有些压手,急忙解开,但见金光耀眼,却是二十枚二十两重的金锭,一共是黄金四百两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哈哈一笑,心道:“我贫你富,若是赠我黄金,我也不能拒却。 三哥怕我推辞,赠金之后急急驰走,未免将我胡斐当作小孩子了。 ” 回头望见马蹄溅起一路尘土,数里不歇,想起今日竟交上了这样一位肝胆相照的好友,不由得喜不自胜,提了黄金,高声唱着山歌,大踏步而行。 胡斐找着平阿四后,分了二百两黄金给他,要他回沧州居住,自己却遨游天下,每日里习拳练刀,打熬气力,参照赵半山所授的武学要诀,钻研拳经刀谱上的家传武功。 <|endoftext|>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五章  血印石 数年之间,他身材长高了,力气长大了,见识武功,也是与日俱进。 四海为家,倒也悠然自得,到处行侠仗义,扶危济困,却也说不尽这许多。 只是他出手豪阔,赵半山所赠的二百两黄金,却已使得荡然无存了。 <|endoftext|> 一日想起,常听人说,广东富庶繁盛,颇有豪侠之士,左右无事,于是骑了一匹劣马,径往岭南而来。 这一日到了广东的大镇佛山镇。 那佛山自来与朱仙、景德、汉口并称天下四大镇,端的是民丰物阜,市廛繁华。 胡斐到得镇上,已是巳末午初,腹中饥饿,见路南有座三开间门面的大酒楼,招牌上写着“英雄楼”三个金漆大字,两边敞着窗户,酒楼里刀杓乱响,酒肉香气阵阵喷出。 胡斐心道:“这酒楼的招牌起得倒怪。 <|endoftext|> ”一摸身边,只剩下百十来文钱,心想今日喝酒是不成的了,吃一大碗面饱饱肚再说。 当下将马拴在酒楼前的木桩上,径行上楼。 酒楼中伙计见他衣衫敝旧,满脸的不喜,伸手拦住,说道:“客官,楼上是雅座,你不嫌价钱贵么?”胡斐一听,气往上冲,心道:“你这招牌叫做英雄楼,对待穷朋友却是这般狗熊气概。 我不吃你一个人仰马翻,胡斐便枉称英雄了。 ”哈哈一笑,道:“只要酒菜精美,却不怕价钱贵。 <|endoftext|> ”那伙计将信将疑,斜着眼由他上楼。 楼上桌椅洁净。 座中客人衣饰豪奢,十九是富商大贾。 伙计瞧了他的模样,料得没甚油水生发,竟是半天不过来招呼。 胡斐暗暗寻思,要生个什么念头,白吃他一顿。 <|endoftext|> 忽听得街心一阵大乱,一个女人声音哈哈大笑,拍手而来。 胡斐正坐在窗边,倚窗向街心望去,见一个妇人头发散乱,脸上、衣上、手上全是鲜血,手中抓着一柄菜刀,哭一阵,笑一阵,指手划脚,原来是个疯子。 旁观之人远远站着,脸上或现恐惧,或显怜悯,无人敢走近她身旁。 只见她指着“英雄楼”的招牌拍手大笑,说道:“凤老爷,你长命百岁,富贵双全啊,我老婆子给你磕头,叫老天爷生眼睛保佑你啊。 ”说着跪倒在地,登登登的磕头,撞得额头全是鲜血,却似丝毫不觉疼痛,一面磕头,一面呼叫:“凤老爷,你日进一斗金,夜进一斗银,大富大贵,百子千孙啊。 <|endoftext|> ” 酒楼中闪出一人,手执长烟袋,似是掌柜模样,指着那妇人骂道:“锺四嫂,你要卖疯,回自己窝儿去,别在这儿扰了贵客们吃喝的兴头。 ”那锺四嫂全没理会,仍是又哭又笑,向着酒楼磕头。 掌柜的一挥手,酒楼中走出两名粗壮汉子,一个夹手抢过她手中菜刀,另一个用力一推。 锺四嫂登时摔了一个筋斗,滚过街心,挣扎着爬起后痴痴呆呆地站着,半晌不言不语,突然捶胸大哭,号叫连声:“我那小三宝贝儿啊,你死得好苦啊。 <|endoftext|> 老天爷生眼睛,你可没偷人家的鹅吃啊。 ”抢了菜刀的那汉子举起刀来,喝道:“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,我就给你一刀。 ”锺四嫂毫不害怕,仍是哭叫。 掌柜的见街坊众人脸上都有不以为然之色,呼噜呼噜的抽了几口烟,喷出一股白烟,将手一挥,与两名汉子回进了酒楼。 胡斐见两个汉子欺侮一个妇道人家,本感气恼,但想这妇人是个疯子,原也不可理喻,忽听得坐在身后桌边两名酒客悄声议论。 <|endoftext|> 一个道:“凤老爷这件事,做得也太急躁了些,活生生逼死一条人命,只怕将来要遭报应。 ”胡斐听到“活生生逼死一条人命”这九个字,心中一凛。 只听另一人道:“那也不能说是凤老爷的过错,家里不见了东西,问一声也是十分平常。 谁叫这女人失心疯了,竟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剖开了肚子。 ”胡斐听到最后这句话,哪里还忍耐得住,猛地转过身来。 <|endoftext|> 只见说话的二人都是四十左右年纪,一个肥胖,一个瘦削,穿的都是绸缎长袍,瞧这打扮,均是店东富商。 二人见他回头,相视一眼,登时住口不说了。 胡斐知道这种人最是胆小怕事,若是善言相问,必定推说不知,决不肯坦直以告,当下站起身来,作了个揖,满脸堆笑,说道:“两位老板,自在广州一别,已有数年不见了,两位好啊?”那二人和他素不相识,听他口音又是外省人,心中均感奇怪,但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,当即拱手还礼,说道:“你好,你好。 ”胡斐笑道:“小弟这次到佛山来,带了一万两银子,想办一批货,只是人地生疏,好生为难。 今日与两位巧遇,那再好也没有了,正好请两位帮忙。 <|endoftext|> ”二人一听到“一万两银子”五个字,登时从心窝里笑了出来,虽见他衣着不似有钱人,但“一万两银子”非同小可,岂能交臂失之?齐道:“那是该当的,请过来共饮一杯,慢慢细谈如何?”胡斐正要他二人说这句话,哪里还有客气,当即走将过去,打横里坐了,开门见山的问道:“适才听两位言道,什么活生生的逼死了一条人命,倒要请教。 ”那二人脸上微微变色,正欲推搪,胡斐伸出左手,在桌底自左至右的一移,已将每人一只手腕抓住,握在手掌之中,略一用劲,二人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立时脸色惨白。 楼头的伙计与众酒客听到叫声,一齐回头过来。 胡斐低声道:“不许出声!”二人不敢违拗,只得同时苦笑。 旁人见无别事,就没再看。 <|endoftext|> 这二人手腕被胡斐抓在掌中,宛如给铁箍牢牢箍住了一般,哪里还动弹得半分?胡斐低声道:“我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盗,现下改邪归正,学做生意,要一万两银子办货,可是短了本钱,只得向二位各借五千两。 ”二人大吃一惊,齐声道:“我……我没有啊。 ”胡斐道:“好,你们把凤老爷逼死人命的事,说给我听。 哪一位说得明白仔细,我便不向他借钱。 这一万两银子,只好着落在另一位身上。 <|endoftext|> ”二人忙道:“我来说,我来说。 ”先前谁都不肯说,这时生怕独力负担,做了单头债主,竟然争先恐后起来。 胡斐见这个比赛的法儿收效,微微一笑,听那胖子说北方话口音较正,便指着他道:“胖的先说,待会再叫瘦的说。 哪一位说得不清楚,那便是我的债主老爷了。 ”说着放脱了二人手腕,取下背上包裹,打了开来,露出一柄明晃晃的钢刀,拿起桌上一双象牙筷子,在刀口轻轻一掠,筷子登时断为四截。 <|endoftext|> 这二人面面相觑,张大了口合不拢来,两颗心却是怦怦地跳个不住。 胡斐伸出双手,在二人后颈摸了摸,好似在寻找下刀的部位一般,将二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。 胡斐点点头,自言自语地道:“好,好!”又将包裹包上。 那胖商人忙道:“小爷,我说,保管比……比他说得明白……”那瘦商人抢着道:“那也不见得,让我先说吧。 ”胡斐脸一沉,道:“我说过要先听他说,你忙什么?”那瘦商人忙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你不遵我吩咐,要罚!”那瘦商人吓得魂不附体,胖商人却脸有得色。 胡斐道:“酒微菜寡,怎是敬客的道理?快叫一桌上等酒席来。 ”瘦商人一听处罚甚轻,如逢大赦,忙叫伙计过来,吩咐他即刻做一席五两银子的最上等酒菜。 那伙计见胡斐和他们坐在一起,甚是诧异,听到有五两银子的买卖,当即眉开眼笑地连声答应。 胡斐在窗口探头一望,见那锺四嫂披头散发地坐在对街地下,抬头望天,口中喃喃的自言自语,不知说些什么。 <|endoftext|> 那胖商人道:“小爷,这件事我说便说了,可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的。 ”胡斐眉头一皱,道:“你不说也罢,那就让他说。 ”说着转头向瘦商人。 胖商人忙道:“我说,我说。 小爷,这位凤老爷名字叫作凤天南,乃是佛山镇上的大财主,有一个绰号,叫作……”瘦商人接口道:“叫作南霸天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喝道:“又不是说相声,你插口干么?”瘦商人低下了头。 不敢再言语了。 那胖商人道:“凤老爷在佛山镇上开了一家大典当,叫作英雄当铺;一家酒楼,便是这家英雄楼;又有一家大赌场,叫作英雄会馆。 他财雄势大,交游广阔,武艺算得全广东第一。 镇上的人私下里还说,每个月有人从粤东、粤西、粤北三处送银子来孝敬他,听说他是什么五虎派的掌门人,凡是五虎派的弟兄们在各处发财,便得抽个份儿给他。 <|endoftext|> 这些江湖上的事,小的也弄不明白。 ”胡斐点头道:“是了,他是大财主,又是坐地分赃的大强盗。 ”二人向他望了一眼,心想:“那你与他是同行哪。 ”胡斐早已明白他们的心意,笑道:“常言道同行是冤家。 我跟这位凤老爷不是朋友。 <|endoftext|> 你们有好说好,有歹说歹,不必隐瞒。 ”那胖商人道:“这凤老爷的宅子一连五进,本来已够大啦,可是他新近娶了一房七姨太,又要在后进旁边起一座什么七凤楼,给这位新姨太太住。 他看中的地皮,便是锺四嫂家传的菜园。 这块地只有两亩几分,但锺阿四种菜为生,一家五口全靠着这菜园子吃饭。 凤老爷把锺阿四叫去,说给五两银子买他的地。 <|endoftext|> 锺阿四自然不肯。 凤老爷加到十两。 锺阿四还是不肯,说道便是一百两银子,也吃得完,可是在这菜园子扒扒土、浇浇水,只要力气花上去,一家几口便饿不死了。 凤老爷恼了,将他赶了出来,昨天便起了这偷鹅的事儿。 “原来凤老爷后院中养了十只肥鹅,昨天忽然不见了一只。 <|endoftext|> 家丁说是锺家的小二子、小三子兄弟俩偷了,寻到他菜园子里,果然见菜地里有许多鹅毛。 锺四嫂叫起屈来,说她两个儿子向来规矩,决不会偷人家的东西,这鹅毛准是旁人丢在菜园子里的。 家丁们找小二小三去问,两个都说没偷。 凤老爷问道:‘今儿早晨你们吃了什么?’小三子道:‘吃我,吃我。 ’凤老爷拍桌大骂,说:‘小三子自己都招了,还说没偷?’于是叫人到巡检衙门去告了一状,差役便来将锺阿四锁了去。 <|endoftext|> “锺四嫂知道自己家里虽穷,两个儿子却乖,平时一家又很惧怕凤家,决不会去偷他们的鹅吃,便到凤家去理论,却给凤老爷的家丁踢了出来。 她赶到巡检衙门去叫冤,也给差役轰出。 巡检老爷受了凤老爷的嘱托,又是板子,又是夹棍,早已将锺阿四整治得奄奄一息。 锺四嫂去探监,见丈夫满身血肉模糊,话也说不出了,只是胡里胡涂地叫道:‘不卖地,不卖地!没有偷,没有偷。 ’锺四嫂心里一急,便横了心。 <|endoftext|> 她赶回家里,一手拖了小三子,一手拿了柄菜刀,叫了左右乡邻,一齐上祖庙去。 乡邻们只道她要在神前发誓,便同去作个见证。 小人和她住得近,也跟去瞧瞧热闹。 “锺四嫂在北帝爷爷座前磕了几个响头,说道:‘北帝爷爷,我孩子决不能偷人家的鹅。 他今年还只四岁,刁嘴拗舌,说不清楚,在财主爷面前说什么吃我,吃我!小妇人一家横遭不白,赃官受了贿,断事不明,只有请北帝爷爷伸冤!’说着提起刀来,一刀便将小三子的肚子剖了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一路听下来,早已目眦欲裂,听到此处,不禁大叫一声,霍地站起,砰的一掌,打得桌上碗盏跃起,汤汁飞溅,叫道:“竟有此事?”胖瘦二商人见他神威凛凛,一齐颤声道:“此事千真万确!”胡斐右足踏在长凳之上,从包袱中抽出单刀,插在桌上,叫道:“快说下去!”胖商人道:“这……这不关我事。 ”酒楼上的酒客伙计见胡斐凶神恶煞一般,个个胆战心惊。 胆小的酒客不等吃完,一个个便溜下楼去。 众伙计远远站着,谁都不敢过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叫道:“快说,小三子肚中可有鹅肉?”那胖商人道:“没有鹅肉,没有鹅肉。 他肚腹之中,全是一颗颗螺肉。 原来锺家家中贫寒,没什么东西裹腹,小二小三哥儿俩就到田里摸田螺吃。 螺肉很硬,小三子咬不烂,一颗颗都囫囵的吞了下去,因此隔了大半天还没化。 他说:‘吃我,吃我!’却是说的‘吃螺!’唉,好好一个孩子,便这么死在祖庙之中。 <|endoftext|> 锺四嫂也就此疯了。 ” (按:吃螺误为吃鹅,祖庙破儿腹明冤,乃确有其事,佛山镇老人无一不知。 今日佛山祖庙之中,北帝神像之前有血印石一方,尚有隐隐血迹,即为此千古奇冤之见证。 作者曾亲眼见到。 <|endoftext|> 读者如赴佛山,可往参观。 唯此事之年代及人物姓名,年久失传。 作者当时向佛山镇上文化界人士详加打听,无人知悉,因此文中人名及其他故事均属虚构。 ) 胡斐拔起单刀,叫道:“这姓凤的住在哪里?”那胖商人还未回答,忽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犬吠之声,瘦商人叹道:“作孽,作孽!”胡斐道:“还有什么事?”瘦商人道:“那是凤老爷的家丁带了恶狗,正在追拿锺家的小二子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怒道:“冤枉已然辨明,还拿人干什么?”瘦商人道:“凤老爷言道:小三子既然没吃,定是小二子吃了,因此要拿他去追问。 邻居知道凤老爷恼羞成怒,非把这件冤枉套在小二子头上不可,暗暗叫小二子逃走。 今日凤老爷的家丁已到处搜拿了半天呢。 ”此时胡斐反而抑住怒气,笑道:“好好,两位说得明白,这一万两银子我便向凤老爷借去。 ”说着提起酒壶就口便喝,将三壶酒喝得涓滴不剩,一叠声催伙计拿酒来。 <|endoftext|> 但听得狗吠声吆喝声越来越近,响到了街头。 胡斐靠到窗口,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从转角处没命地奔来。 他赤着双足,衣裤已被恶狗的爪牙撕得稀烂,身后一路滴着鲜血,不知他与众恶犬如何厮斗,方能逃到这里。 他身后七八丈远处,十余条豺狼般的猛犬狂叫着追来,眼见再过须臾,便要扑到锺小二身上。 锺小二此时已是筋疲力尽,突然见到母亲,叫一声:“妈!”双腿一软,摔倒在地,再也爬不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锺四嫂虽然神智胡涂,却认得儿子,猛地站起,冲了过去,挡在众恶犬之前,护住儿子。 众恶犬登时一齐站定,露出白森森的牙齿,呜呜发威。 这些恶犬只只凶猛异常,平时跟着凤老爷打猎,连老虎大熊也敢与之搏斗,但见了锺四嫂这股拚死护子的神态,一时竟然不敢逼近。 众家丁大声吆喝,催促恶犬。 只听得呜呜几声,两头凶狼般的大犬跃起身来,向卧在地上的锺小二咬去。 <|endoftext|> 锺四嫂扑在儿子身上。 第一头大犬张开利口,咬住她的肩头。 第二头恶犬却咬中她的左腿。 双犬用力拉扯,就似打猎时擒着白兔花鹿一般。 众家丁呼喝助威。 <|endoftext|> 锺四嫂不顾自身疼痛,仍是护住儿子,不让他受恶犬的侵袭。 锺小二从母亲身下爬了出来,一面哭喊,一面和众恶犬厮打,救护母亲。 霎时之间,十余条恶犬从四面八方围攻了上去。 街头看热闹的闲人虽众,但迫于凤老爷的威势,个个敢怒而不敢言。 要知当此情景之下,只要有谁稍稍惹恼了这些家丁,一个手势之下,众恶犬立时扑上身来。 <|endoftext|> 有的不忍卒睹这场惨剧,掩面避开。 众家丁却是兴高采烈,犹似捕获到了大猎物一般。 胡斐在酒楼上瞧得清清楚楚,他迟迟不出手救人,是要亲眼看明白那凤天南是否真如这两个商人所说的那么歹毒,以免误信人言,冤枉无辜。 初时他听胖商人述说这件惨事,心中极其恼怒,后来听说那凤天南既已平白无端地逼死了一条人命,还派恶犬追捕另一个孩子,觉得世上纵有狠恶之人,亦不该如此过份,倒有些将信将疑起来,直到亲见恶犬扑咬锺氏母子,那时更无怀疑,眼见街头血肉横飞,再迟得片刻,这一双慈母孝子不免死于当场,当下抓起桌上三双筷子,劲透右臂,一枚枚的掷了下去。 但听得汪汪汪、呜呜呜几声惨叫,六头恶犬均被筷子打中脑门,伏地而死,其余恶犬呆在当地,不知该当继续扑咬,还是转身逃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又拿起桌上的酒杯,飞掷下街,当真是差不失寸,劲力透骨,每一只酒杯的杯底都击中在每一头恶犬的鼻头上。 三头大狗叫也没叫一声,登时翻身而死。 余下几条恶犬将尾巴挟在后腿之间,转眼逃得不知去向。 带狗的家丁共有六人,仗着凤天南的威势,在佛山镇上一向凶横惯了的,眼见胡斐施展绝技杀狗,竟然不知死活,一齐怒喝:“什么人到佛山镇来撒野?打死了凤老爷的狗,要你这小子偿命。 ”各人身上都带着单刀铁链,纷纷取出,蜂拥着抢上楼来。 <|endoftext|> 众酒客见到这副阵仗,登时一阵大乱。 那“英雄楼”是凤天南的产业,掌柜的、站堂的、送菜的、大厨二厨,一见凤府家丁上楼拿人,各自抄起火叉、菜刀、铁棒,都要相帮动手。 胡斐瞧在眼里,只是微微冷笑。 但见六名家丁奔到身前,为首一人将铁链呛啷啷一抖,喝道:“臭小子,跟老爷走吧。 ”胡斐心想:“一个乡绅的家丁,也敢拿铁链锁人,这姓凤的府中,难道就是佛山镇的衙门?”他也不站起,反手一掌,正中那家丁的左脸,手掌缩回时,顺手在他前颈“紫宫”、后脑“风府”两穴各点了一下。 <|endoftext|> 这是人身的两处大穴,那家丁登时呆呆站着,动弹不得。 其时第二、第三个家丁尚未瞧得明白,各挺单刀从左右袭上。 胡斐见二人双刀砍来时颇有劲力,显是练过几年武功,倒非寻常狐假虎威的恶奴可比,正是如此,更可想见那凤天南的凶横,当下如法炮制,啪啪两记巴掌,打得那两名家丁愣愣的站着。 余下三名家丁瞧出势头不对,一个转身欲走,另一个叫道:“凤七爷,你来瞧瞧这是什么邪门。 ”那凤七是凤天南的远房族弟,就在这英雄酒楼当掌柜,武功是没有什么,为人却极是机灵,这时已站在楼头,瞧出胡斐武功甚是了得,当即抢上两步,抱拳说道:“原来今日英雄驾到,恕凤某有眼不识泰山……” <|endoftext|> 胡斐见三名家丁慢慢向楼头移步,想乘机溜走,当即从身边站着不动的家丁手中取过铁链,着地卷去,回劲一扯,铁链已卷住三名家丁六只脚,但听得“啊哟,啊哟”声中,三个人横倒在地,跌成一堆,一齐给他拖将过来。 胡斐拿起铁链两端,打了一个死结,对凤七毫不理睬,自斟自饮。 英雄楼众伙计虽见胡斐出手厉害,但想好汉敌不过人多,各执家伙,布成阵势,只待凤七爷一声令下,便即一拥而上。 胡斐喝了一杯酒,问道:“凤天南是你什么人?”凤七笑道:“凤老爷是在下的族兄,尊驾可认得他么?”胡斐道:“不认得,你去叫他来见我。 ”凤七心中有气,暗道:“凭你这小子也请得动凤老爷?便是你登门磕头,也不知他老人家见不见你呢?”但脸上仍是笑嘻嘻地道:“请教尊驾贵姓大名,好得通报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道:“我姓拔,杀鸡拔毛的拔。 ”凤七暗自嘀咕:“怎么有这个怪姓儿?”陪笑道:“原来是拔爷,物以稀为贵,拔爷的姓数,南方倒是少有。 ”胡斐道:“是啊,俗语道物以稀为贵,掉句文便是‘凤毛麟角’,在下的名字便叫作‘凤毛’。 ”凤七笑道:“高雅,高雅!”突然转念:“不对,他这‘拔凤毛’三字,岂不是有意来寻晦气,找岔子?”脸色一变,厉声道:“尊驾到底是谁?到佛山镇有何贵干?”胡斐笑道:“早就听说佛山镇有几只恶凤凰,我既然名叫拔凤毛,便得来拔几根毛儿耍耍。 <|endoftext|> ”凤七退后一步,呛啷一响,从腰间取出一条软鞭,左手一摆,叫手下众人小心在意,右腕抖动,软鞭挟着一股劲风,向胡斐头上猛击下来。 胡斐心中盘算已定:“单凭凤天南一人,也不能如此作恶多端。 他手下的帮凶之辈,个个死有余辜。 今日下手不必容情。 ”眼见软鞭打到,反手一带,已抓住鞭头,轻轻向内一扯。 <|endoftext|> 凤七立足不住,向前冲了过来。 胡斐左手在他肩头一拍,凤七但觉一股极大力量往下挤迫,不由自主的双膝一软,跪倒在地。 胡斐笑道:“不敢当!”顺手将那十三节软鞭往他身上一卷,已将他缚在一张八仙桌桌脚上。 酒楼众伙计正要扑上动手,突见如此变故,吓得一齐停步。 胡斐指着一个肥肥的厨子叫道:“喂,将菜刀拿来。 <|endoftext|> ”那肥厨子张大了嘴,不敢违拗,将手中握着的菜刀递了过去。 胡斐道:“炒里脊用什么材料?”肥厨子道:“用猪背上脊骨两旁的上好精肉。 你是要吃糖醋、椒盐、油炸,还是清炒?”胡斐伸手一扯,嗤的一响,将凤七背上的衣服撕破,露出肥肥白白的背脊来,摸摸他的脊梁,道:“是不是这里下刀?”那肥厨子的大口张得更大,哪敢回答?凤七连连磕头,叫道:“英雄饶命!”胡斐心想:“饶你性命可以,但不给你吃些苦头,岂不是作恶没有报应?”菜刀一起,在他脊骨旁划了一条长长的伤口,问道:“半斤够了么?”厨子呆头呆脑地道:“一个人吃,已经够啦!”凤七吓得魂飞天外,但觉背上剧痛,只道真的已给他割了半斤里脊肉去,只听胡斐又问:“炒猪肝用什么作料?清蒸猪脑用什么作料?”凤七心想:“炒里脊那还罢了,这炒猪肝、蒸猪脑两样一作,我这条老命,还剩得下么?”拚命的磕头,只把楼板磕得冬冬直响,叫道:“英雄有事便请吩咐,只求饶了小人一命。 ”胡斐见吓得他也够了,喝道:“你还敢帮那凤天南作恶么?”凤七忙道:“小人不敢。 ”胡斐道:“好,快赶走楼上与雅座的客人,大堂与楼下的客人一个也不许走。 <|endoftext|> ”凤七叫道:“伙计,快遵照这位好汉爷的吩咐。 快!快!”楼上众酒客不是财主,便是富商,个个怕事,一见打架,早想溜走,苦于梯口给手执兵刃的众伙计守住,欲行不得,这时也不用人赶,早心急慌忙地走了。 楼下大堂的客人都是穷汉,十个中倒有七八个吃过凤七的亏,见今日有人上门寻事,实在说不出的痛快,都要留下来瞧瞧热闹。 胡斐叫道:“今日我请客,朋友们的酒饭钱,都算在我帐上,你不许收一文钱,快抬酒坛子出来,做最好的菜肴敬客,把街上九只恶狗宰了,烧狗肉请大家吃。 ”他吩咐一句,凤七答应一句。 <|endoftext|> 众伙计行动稍迟,胡斐便扬起菜刀,问那肥厨子:“红烧大肠用什么作料?炒腰花用什么作料?”那厨子据实回答,用的是大肠一副,腰子两枚。 只把凤七惊得脸无人色,不住口的催促。 那六名家丁见胡斐如此凶狠,不知他要如何对付自己,心中都如十五只吊桶打水,七上八落,偷瞧胡斐的脸色一眼,又互相对望一眼,心中只是焦急:“凤老爷怎地还不过来救人?再迟片刻,这凶神便要来对付我们了。 ”胡斐见众伙计已照自己吩咐,一一办理不误,大步走到楼下,倒了一大碗酒,说道:“今日小弟请客,各位放量饮酒,想吃什么,便叫什么,酒楼上若有丝毫怠慢,回头我一把火将它烧了。 ”众酒客欢然吃喝,只是在凤家积威之下,谁也不敢接口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回到楼上,解开了三名家丁的穴道,将铁链分别套在各人颈里,连着另外三名家丁,将六个人一齐拉下楼来,问道:“凤天南开的当铺在哪里?我要当六只恶狗。 ”便有酒客指点途径,说道:“向东再过三条横街,那一堵高墙便是。 ”胡斐说声:“多谢!”牵了六人便走。 一群瞧热闹的人远远跟着,要瞧活人如何当法。 胡斐一手拉住六根铁链,来到“英雄典当”之前,大声喝道:“英雄当狗来啦!”牵了六名家丁,走到高高的柜台之前,说道:“朝奉,当六条恶狗,每条一千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 ”坐柜的朝奉大吃一惊,佛山镇上人人知道,这“英雄典当”是凤老爷所开,十多年来谁也不敢前来胡混,怎么今日竟有个失心疯的汉子来当人?凝神一看,认出那六个被他牵着的竟是凤府家丁,这一来更是惊讶,说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当什么?”胡斐喝道:“你生不生耳朵?我当六条恶狗,每条一千两,共是六千两银子。 这笔生意便宜你啦。 ”那朝奉知他有意来混闹,悄声向旁边的朝奉说了一声,命他快去呼唤护院武师来打发这疯子,一面向胡斐客客气气地道:“典当的行规,活东西是不能当的,请尊驾原谅。 ”胡斐道:“好,活狗你们不收,那我便当死狗。 ”六名家丁大惊,一齐叫道:“俞师爷,你快收下来,救命要紧。 <|endoftext|> ”但典当的朝奉做事何等精明把细,岂肯随随便便的送六千两银子出去,只是陪笑道:“你老请坐啊,用杯茶不用?”胡斐道:“先把活狗弄成死狗,再喝你的茶。 ”四下一瞧,心下已有了计较,两步走到大门旁,抓住门缘向上一托,已将一扇黑漆大门抬了下来。 那俞朝奉见事情越加不对,叫道:“喂,喂,你这位客人干什么啊?”胡斐不去理他,左一腿,右一腿,将六名家丁踢倒在地,横转门板,压在六人身上。 俞朝奉叫道:“唉,不要胡闹,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?这典当是谁的产业?”胡斐心想:“瞧你这副尖酸刻薄的样儿,佛山镇上定有不少穷人吃过你的苦头。 ”走到柜台之前,夹手一把抓住他的辫子,从高高的柜台后面揪将出来,也压在门板之下,接着走到门口,抱起门边那只又高又大的石鼓,砰的一声,摔上了门板。 <|endoftext|> 这石鼓何止五百斤重,这一摔上去,门板下七人齐声惨呼,有的更是痛得屎尿齐流。 门外闲人与柜台内的众朝奉也是同声惊叫起来。 胡斐又抱起另一只石鼓,叫道:“恶狗还没死,得再加一个石鼓!”说着将那石鼓往空中一抛,眼看又要往门板上落去,但听得众人齐声大叫,他双手环抱,倏地将石鼓抱住,又压在门板之上。 这时门板上已压了一千余斤,虽由七人分担,但人人已压得筋骨欲断。 俞朝奉大叫道:“好汉爷饶命!快取银子出来!”胡斐道:“什么?你还要我取银子出来?”俞朝奉身子瘦弱,早已给压得上气不接下气,忙道:“不……不……我是叫当里取银子出来……” <|endoftext|> 典当里众朝奉见情势险恶,只得将一封封银子捧了出来,一百两一封,共是六十封,胡斐将银子都堆在门板之上,说道:“六条恶狗当六千两,还有一个朝奉呢?难道堂堂英雄典当的一位大朝奉,还不及一条恶犬吗?至少得当三千两。 ”这六千两银子,足足有三百七十余斤,又压在门板上,下面七人更是抵受不住。 正乱间,忽然门外有人叫道:“哪一个杂种吃了豹子胆,来凤老爷的铺子混闹?”人群往两旁一分,闯进来两条汉子。 两人一般的高大魁伟,黑衣黑裤,密排白色扣子,武师打扮。 胡斐身形一晃,窜到两人背后,一手一个,已抓住了两人后颈。 <|endoftext|> 那两人正是英雄典当的护院,闲着无事,却在赌场赌博,听得当铺中有人混闹,这才匆匆赶回,哪知还没瞧清楚对手的身形面目,已被他抓住要害,提了起来。 胡斐双手一抖,一个身上落下七八张天九牌,另一个手中却掉下两粒骰子。 胡斐笑道:“好啊,原来是两个赌鬼!”将两人头对头一撞,腾腾两声,将两人摔在门板之上。 这两个护院武师武功虽然平平,身子的重量却是足斤加三。 门板上又加了四百来斤,只压得下面七人想呻吟一句也是有声无气。 <|endoftext|> 典当的大掌柜只怕闹出人命,忙命伙计又捧出三千两银子来,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,陪笑说好话,心下纳闷:“怎地凤老爷不亲来料理?”胡斐在酒楼中命人烹狗,到典当中来当人,用意本是要激凤天南出来。 他自从少年时在商家堡铁厅遇险之后,行事极为谨慎,心想这凤天南既然号称“南霸天”,家中的布置只怕比商家堡更为厉害,常言道:“强龙不斗地头蛇。 ”若是上门去与他为难,只怕中了他的毒计,是以先闹酒楼,再闹当铺,哪知凤天南始终不露面,倒也大出意料之外。 他见又有三千两银子搬到,头一摆,道:“一齐放在门板上。 ”众伙计明知一放上去,又是加上一百八九十斤,但不敢违拗,只得一包包轻轻地放了上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叫道:“你们这典当是皇帝老子开的么?怎样做事这等横法?”大掌柜陪笑道:“不敢,不敢。 好汉爷还有什么吩咐?”胡斐道:“当东西的没当票么?”那大掌柜心想这六个家丁皮粗肉厚,压一会儿还不怎样,这俞朝奉只怕转眼就要一命呜呼,一叠连声地叫道:“快写当票。 ” 柜面的朝奉不知如何落笔,见大掌柜催得紧,只得提笔写道:“今押到凤府家丁六名,俞朝奉一名,皮破肉烂,手足残缺,当足色纹银九千两整。 年息二分,凭票取赎。 <|endoftext|> 虫蚁鼠咬,兵火损失,各安天命,不得争论。 三年为期,不赎断当。 ”原来天下当铺的规矩,就算你当的是全新完整之物,他也要写上“残缺破烂”的字样,以免赎当时有所争执。 当铺当活人,那是从所未有之事,那朝奉写得惯了,也给加上“皮破肉烂,手足残缺”八字评语。 大掌柜将当票恭恭敬敬递了过去,胡斐一笑收下,提起两名武师,喝道:“将石鼓取下来。 <|endoftext|> ”两名武师兀自头晕眼花,却自知一人搬一个石鼓不够力气,只得二人合力,一个个的抬了下来。 胡斐道:“好,咱们到赌场去逛逛。 你两条大汉,抬着本钱跟我来。 ”两名武师给他治得服服帖帖,一前一后抬着门板,端了九千两纹银,跟在胡斐后面。 看热闹的闲人见他赤手空拳,斗赢了佛山镇上第一家大典当,无不兴高采烈,但怕凤老爷见怪,却不敢走近和他说话,听他说还要去大闹赌场,更是人人精神百倍,跟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。 <|endoftext|> 那赌场开设在佛山镇头一座破败的庙宇里,大门上写着“英雄会馆”四个大字。 胡斐大踏步走进门去,只见大殿上围着黑压压一堆人,正在掷骰子押大小。 开宝的宝官浓眉大眼,穿着佛山镇的名产胶绸衫裤,敞开胸膛,露出黑毵毵的两丛长毛,见到胡斐进来,后面跟着两名武师,抬着一块大门板,放着近百封银子,心里一怔,叫道:“蛇皮张,你做什么?”那姓张的武师努一努嘴,道:“这位好汉爷要来玩一手。 ”那宝官听蛇皮张说得恭敬,素知凤老爷交游广阔,眼前这人年纪虽轻,多半是他老人家的朋友,心想:“好哇,你是抬了银子给我们场里送来啦。 开饭店的不怕大肚汉,开赌场的岂怕财主爷?再抬了两门板来也不嫌多。 <|endoftext|> ”咧嘴一笑,说道:“这位朋友贵姓?请坐请坐。 ” 胡斐大剌剌的坐了下来,说道:“我姓拔,名字叫作凤毛。 ”那宝官一愣,心道:“啊,你是存心来跟我们过不去了。 ”拿起骰盅一摇,放下来合在桌上,四周数十名赌客纷纷下注,有的押“大”,有的押“小”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有意要延挨时刻,等那凤天南亲自出来,好与他相斗,当下笑嘻嘻的坐着,并不下注。 只见宝官揭开盅来,三枚骰子共是十一点,买“大”的赌客纷纷欢呼,买小的却是垂头丧气。 那宝官连开三次,都是“大”。 胡斐心想:“十赌九骗,这凤天南既然如此横法,所开的赌场鬼花样必多,待我查出弊端,大闹他一场。 ”当下注目看那骰盅,又倾听骰子落下的声音,要查究骰中是否灌铅,听了片刻,觉得骰子倒无花巧。 <|endoftext|> 他练过暗器听风术,耳音极精,纵在黑暗之中,若有暗器来袭,一听声音,立知暗器来势方位,是何种类,手劲如何。 如赵半山这等大行家,当日在商家堡中一听到身后暗器射到,即猜到对方是嵩山少林寺不疑大师的弟子,暗器听风之术,一精至斯。 胡斐的耳音较之赵半山虽然尚有不及,但听了一阵,竟已听出三枚骰子向天的是什么点数。 要知骰子共有六面,每面点数不同,一点的一面与六点的一面落下之时,声音略有差别,虽然所差微细之极,但在内力精深、暗器功夫极佳之人听来,自能分辨。 胡斐又让他开了几盅,试得无误,笑道:“宝官,限注么?”那宝官大声道:“广东通省都知,南霸天的赌场决不限注,否则还能叫英雄会馆么?”胡斐微微一笑,伸出大拇指一翘,道:“是啊,若是限注,岂不成了狗熊会馆?”听他骰子落定,乃是十六点,回头叫道:“蛇皮张,押一千两‘大’。 <|endoftext|> ”那宝官虽在赌场中混了数十年,但骰子到底开大开小,也是要到揭盅才知,见他一押便是一千两,不由得一怔,揭开盅来,只见三枚骰子两枚六点,一枚四点,不由得脸都白了,当下由下手赔了一千两。 接下去摇骰时声音错落,胡斐听不明白,袖手不下,开出来是个八点小。 跟着他押了二千两“小”,盅子揭起,果然是四点“小”。 如此只押得五六次,场中已赔了一万一千两。 那宝官满手是汗,举起骰盅猛摇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听得明白。 盅中正是十四点,说道:“蛇皮张,把二万两都给押上‘大’!”两名武师将门板上的银子一封封的尽往桌上送。 宝官掀起骰盅一边,眼角一张,已看到骰子共是十四点。 他手脚也真利落,小指在盅边轻轻一推,盅边在骰子上一碰,一枚六点的骰子翻了一转,十四点变成九点,那是“小”了。 这一记手法,若不是数十年苦功,也真不能练成,比之于武功,可算得是厉害之极的绝招。 <|endoftext|> 那宝官见他浑然不觉,心想这次胜定你了,得意洋洋的道:“大家下定注了?”胡斐左手将一大堆银子往桌子中心一推,说道:“这里是二万两银子,是‘小’你便尽数吃去。 ”宝官叫道:“好!好!吃了!”揭开宝盅,不禁张大了口合不拢来,只见三枚骰子共是十二点。 众赌客早已罢手不赌,望着桌上这数十封银两,无不惊心动魄,突见开出来的是“大”,不约而同的齐声惊呼:“啊!”这声音中又是惊奇,又是艳羡。 要知他们一生之中,从未见过如此的大赌。 胡斐哈哈大笑,一只脚提起来踏在凳上,叫道:“二万两银子,快赔来!” <|endoftext|> 原来那宝官作弊之时,手脚虽快,却哪里瞒得过胡斐的眼光?他虽瞧不出那宝官如何捣鬼,但料定三枚骰子定是给他从“大”换成了“小”,他左手推动银两之际,右手伸到桌底,隔着桌面在盅底轻轻一弹。 三枚骰子本来一枚是三,一枚是一,一枚是五,合共九点。 他这一弹力道用得恰到好处。 三枚骰子一齐翻了个身,变成四点、六点、两点,合成十二点“大”。 那宝官脸如土色,砰的一下,伸手在桌上一拍,喝道:“蛇皮张,这人是什么路数?到凤老爷的场子来搅局?”蛇皮张哭丧着脸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也不知道啊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快赔,快赔,二万两银子,老爷赢得够了,收手不赌啦!”那宝官在桌上又是砰的一击,骂道:“契弟,你搞鬼出老千,当老子不知道么?”胡斐虽不明白他骂人的言语,料想决非好话,笑道:“好,你爱拍桌子,咱们赌拍桌子也成!”右手在桌子角上一拍,桌子角儿应手而落,跟着左手一拍,另一只角又掉在地上。 这一手惊人武功显了出来,这宝官哪里还敢凶横?突然飞起一脚,要想将桌子踢翻,乘乱溜走。 几个地痞赌客跟着起哄:“抢银子啊!”胡斐右手一伸,已将宝官踢出的一脚抓住,倒提起来,将他头顶往桌面一桩。 这一下力道奇重,桌面登时给他脑门撞破一洞,脑袋插到了桌面之下,肩膀以上的身子却倒栽在桌上,手脚乱舞,蔚为奇观。 众赌客齐声惊叫,纷纷退开。 <|endoftext|> 突然大门中抢进一个青年,二十岁上下年纪,身穿蓝绸长衫,右手摇着折扇,叫道:“是哪一个好朋友光降,小可未曾远迎,要请恕罪啊!”胡斐见这人步履轻捷,脸上英气勃勃,显是武功不弱,不觉微微一怔。 那少年收拢折扇,向胡斐一揖,说道:“尊兄贵姓大名?”胡斐见他彬彬有礼,便还了一揖,道:“没请教阁下尊姓。 ”那少年道:“小弟姓凤。 ”胡斐双眉一竖,哈哈笑道:“如此说道,在下的姓名未免失敬了。 我姓拔,名叫凤毛。 <|endoftext|> 老兄与凤天南怎生称呼?”那少年道:“那是家父。 家父听说尊驾光临,本该亲来迎接,不巧恰有要务缠身,特命小弟前来屈驾,请到舍下喝一杯水酒。 ”他转头向英雄当铺的两名护院喝道:“定是你们对拔爷无礼,惹得他老人家生气,还不赔罪?”那两位护院喏喏连声,一齐打躬请安,道:“小人有眼不识泰山。 ”胡斐微微冷笑,心想:“瞧你们闹些什么玄虚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宝官的脑袋插在赌桌上,兀自双脚乱舞,啊啊大叫。 那少年抓住他背心,轻轻向上一提,将他倒过身来,那桌子却仍旧连在他项颈之中,只是四只桌脚向天,犹似颈中戴了一个大枷。 那宝官双手托住桌子,这情状当真是十分滑稽,十分狼狈,向那少年道:“大爷,你来得正好,他……他……”眼望胡斐,却不敢再说下去了。 胡斐道:“你不赌了,是不是?那也成,我赢的钱呢?英雄会馆想赖帐么?”那少年骂宝官道:“拔爷赢了多少银子,快取出来!慢吞吞的干什么?”说着抓住桌子两角,双手向外一分,喀的一响,桌面竟被他撕成了两边。 这一手功夫甚是干净利落,赌场中各人一齐喝采。 <|endoftext|> 那宝官有小主撑腰,胆子又大了起来,向胡斐恶狠狠地望了一眼,道:“这人出老千。 ”那少年叱道:“胡说!人家是英雄好汉,怎会出老千?馆里银子够么?若是不够,快叫人往当铺取去。 ”胡斐不懂“出老千”三字是何意思,但想来多半是“欺骗作弊”之意,心想:“这少年武功不弱,行事也有担当,我可不能丝毫大意了。 ”只听那少年道:“拔爷的银子,决不敢短了半文。 这些市井小人目光如豆,从来没见过真好汉大英雄的气概,拔爷不必理会。 <|endoftext|> 现下便请拔爷移玉舍下如何?”他明知“拔凤毛”三字决非真名,乃是存心来向凤家寻事生非,但还是拔爷前,拔爷后,丝毫不以为意。 胡斐道:“你们这里凤凰太多,不知大爷的尊号如何称呼?”那少年似乎没听出他言语中意含讥讽,连说:“不敢,不敢。 小弟名叫一鸣。 ”胡斐道:“在下赌得兴起,还要在这里玩几个时辰,不如请你爸爸到这里会面吧。 ”那宝官听他说还要赌,吓得面如土色,忙道:“不,不……” <|endoftext|> 凤一鸣脸一沉,叱道:“我们在说话,也有你插嘴的份儿?”转头向胡斐陪笑道:“家父对朋友从来不敢失礼,得知拔爷光临佛山,心中喜欢得了不得,恨不得立时过来相见,只是恰好今日京中来了两位御前侍卫,家父须得陪伴,实是分身不开。 请拔爷包涵原谅。 ”胡斐冷笑一声,道:“御前侍卫,果然是好大的官儿。 一鸣兄,小弟在江湖上有个外号,你想必知道。 ”凤一鸣正自嘀咕:“不知此人真姓名究是什么,若能摸清他几分底细,对付起来就容易得多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听他提起外号,忙道:“小弟孤陋寡闻,请拔爷告知。 ”胡斐“哼”的一声,道:“亏你也是武林中人,怎地连大名鼎鼎的‘杀官殴吏拔凤毛’也不知道?”凤一鸣一怔,道:“取笑了。 ” 胡斐左手倏地伸出,抓住他的衣襟,喝道:“咦,好大的胆子!你怎敢将我的一块凤凰肉吃下了肚中。 ”凤一鸣再也忍耐不住,右手虚出一掌,左手便来拿他手腕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手掌疾翻,当真快如电火,叫人猝不及防,啪的一声,凤一鸣左颊已吃了一记巴掌,顺手将他右手拿住,喝道:“还我的凤凰肉来。 ”凤一鸣家学渊源,武功竟自不弱,只觉自己右掌宛似落入了一双铁钳之中,筋骨都欲碎裂,急忙飞起右足,向胡斐小腹上踢去。 胡斐提起脚来,从空一足踏落,正好踏住他的足背。 凤一鸣脚上又如被铁锤一击,忍不住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。 胡斐左手反手一掌,凤一鸣右颊早着,双颊就如猪肝般又红又肿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大声叫道:“各位好朋友听着,我千里迢迢地从北方来到佛山,向这里的锺阿四锺老兄买到一块凤凰肉,却让这厮一口偷吃了。 你们说该打不该打?”赌场中众人面面相觑,不敢说话,心中都知他是在为被逼死的锺小三出气伸冤。 凤一鸣给他踏住一足,握住一手,已是全身无法动弹。 只见人丛中转出一个老者,手中拿着一根短烟袋,正是英雄当铺的大掌柜。 他给胡斐逼去了九千两银子,哪里便肯罢休?一面命人急报凤天南,一面悄悄跟到英雄会馆来瞧他的动静,这时见小主人被擒,忙上前陪笑道:“好汉爷,这是我们凤老爷的独生爱子,凤老爷当他犹如性命一般。 <|endoftext|> 好汉爷要银子使用,尽管吩咐,可请快放了我们少主人。 ”胡斐道:“谁叫他偷吃了我的凤凰肉?是凤老爷的独生爱子,便能偷吃人家东西么?”大掌柜笑道:“好汉取笑了。 天下哪有什么凤凰肉?便算有,我们小主人也决不会偷吃。 ”胡斐喝道:“这凤凰肉乃大补之剂,真是无价之宝,一吃下肚,立时满面通红,肥胖起来。 你们大家看,他的脸是否比平时红了胖了?还说没偷吃我的凤凰肉么?”大掌柜陪笑道:“这是好汉爷下手打肿的,不与凤凰肉相干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大家来评个理,这小子可偷吃了我的凤凰肉么?” 在赌场中胡混之人,一小半是凤天南的手下,另一半不是地痞流氓,便是破落户子弟,人人畏惧凤天南的威势,听胡斐如此询问,七嘴八舌地说道:“没见到你有什么凤凰肉。 ”“凤大爷决不能偷你东西吃。 ”“凤老爷府上的东西还怕少了么?怎能偷人东西?”“笑话笑话!”“好汉快放了他,别闹出大事来。 ”胡斐道:“好,你们大家说他没偷吃,我难道赖了他?咱们到北帝庙判个理去。 <|endoftext|> ”众人一怔,立时想起锺四嫂在北帝庙中刀剖儿腹之事。 那大掌柜暗暗吃惊,心想:“一到北帝庙,那可要闹得不可收拾。 ”不住向胡斐打躬作揖,道:“好汉爷说得对,我们都错了。 少主人吃了好汉的凤凰肉,好汉要怎么陪,便怎样赔就是。 ”胡斐冷笑道:“你倒说得容易。 <|endoftext|> 这里人人不服,不到北帝庙评个明白,我今后还有脸见人么?”说着将凤一鸣挟在腋下,银子也不要了,大踏步走出赌场,向途人问了路,径向北帝庙而来。 那北帝庙建构宏伟,好大一座神祠,进门院子中一个大水塘,塘中石龟石蛇,昂然盘踞。 胡斐拉着凤一鸣来到大殿,只见神像石板上血迹殷然,想起锺四嫂被逼切剖儿腹的惨事,胸间热血上冲,将凤一鸣往地上一推,抬头向着北帝神像,朗声说道:“北帝爷,北帝爷,你威灵显赫,替小民有冤伸冤,有仇报仇。 这贼厮鸟偷吃了我的凤凰肉,但旁人都说他没吃……” 他话未说完,猛觉背后风声飒然,左右有人双双来袭。 <|endoftext|> 他头一低,身子一缩,那二人已然扑空。 他双手分别在二人背上一推,砰的一声,二人脸对脸猛地一撞,登时晕去。 只听得一人高声怒吼,又扑了上来。 胡斐听他脚步沉重,来势威猛,心想:“这人功夫倒也不弱。 ”一侧身间,乘势一带,只见刀光闪动,一条肥水牯似的粗壮大汉已在身旁掠过,一刀径向凤一鸣头顶砍落。 <|endoftext|> 总算他武功不低,危急之际手臂一偏,一刀砍在地下青砖之上,砖屑纷飞。 胡斐叫道:“妙极!”左足伸出,已踏住他的手肘。 那大汉狂吼一声,放手撒刀。 胡斐右足一挑,单刀飞将起来,顺手接过,笑道:“我正愁没刀剖他肚子,你巴巴的赶来送刀,当真有劳了。 ”那大汉怒极,使力挣扎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左腿一松,竟被他翻身跃起,原来这大汉蛮力过人。 他右足一撑,双手十指如钩,在空中径向胡斐扑到。 胡斐一转身,已绕到他的身后,左手搭他肥臀之上,借力一送,喝道:“上天吧!”这一送有八成倒是借了那大汉本身纵跃之势。 那大汉身不由主,向上疾飞,旁观众人大叫声中,眼见要穿破庙顶而出。 他忙伸出双手,抱住了大殿正中的横梁,总算没撞破脑门,但就这么挂在半空,向下一望,离地数丈。 <|endoftext|> 他没练过轻功,身子又重,外家硬功虽然不弱,却不敢跃下。 这大汉在五虎门中位居第三,乃是凤天南的得力助手,佛山镇上人人惧怕,这时挂在梁上,上不得,下不来,极是狼狈。 胡斐拉住凤一鸣的衣襟,向上一扯,嗤的一响,露出肚腹肌肤,横过刀锋,向挤在殿上的众人叫道:“他是否吃了凤凰肉,大家睁大眼睛瞧个明白,别说我冤枉了好人。 ”旁边四五个乡绅模样的人一齐来劝,都道:“好汉爷高抬贵手,若是剖了肚子,人死不能复生,那可不得了。 ”胡斐心想:“这些人鬼鬼祟祟,定与凤天南一鼻孔出气。 <|endoftext|> ”回头怒喝:“那锺四嫂剖孩子肚子,你们何以便不劝了?有钱子弟的性命值钱,穷人的孩子便不是性命?你们快回家去,每人把自己的儿子送一个来,若不送到,我自己上门找寻。 我的凤凰肉若不是他吃的,便是你们儿子吃了,我一个个剖开肚子来,查个明白。 ”这几句话直把那几个乡绅吓得魂不附体,再也不敢开口。 正乱间,庙门外一阵喧哗,抢进一群人来。 当先一人身材高大,穿一件古铜色缎袍,双手一分,大殿上已有七八人向两旁跌出数尺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了他这等气派威势,又是如此横法,心想:“啊哈,正点子终于到了。 ”眼光向他从头上瞧到脚下,又从脚下看到头上。 只见他上唇留着两撇花白小髭,约莫五十来岁年纪,右腕戴一只汉玉镯,左手拿着一个翡翠鼻烟壶,俨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大乡绅模样,实不似个坐地分赃的武林恶霸,只是脚步凝稳,双目有威,多半武功高强。 这人正是五虎门掌门人南霸天凤天南,他陪着京里来的两名侍卫在府内饮宴,听得下人一连串的来报,有人混闹酒楼、当铺、赌场。 他不愿在御前侍卫跟前失了气派,一直置之不理,心想这些小事,手下人定能打发,直听到儿子遭擒,被拿到北帝庙中要开膛剖肚,这才匆匆赶来。 <|endoftext|> 他还道是极厉害的对头来到寻仇,哪知一看胡斐,竟是个素不相识的乡下少年,当下更不打话,俯身便要扶起儿子。 胡斐心想:“这老家伙好狂,竟将我视如无物。 ”待他弯腰俯身,一掌便往他腰间拍去。 凤天南竟不回身,左手回掌,想将他手掌格开。 胡斐一催劲力,啪的一声,双掌相交,凤天南身子一晃,险些跌在儿子身上,才知这乡下少年原来是个劲敌。 <|endoftext|> 当下顾不得去扶儿子,右手横拳,猛击胡斐腰眼。 胡斐见他变招迅捷,拳来如风,果然是名家身手,挥刀往他拳头上疾砍下去。 这一刀虽然凶猛,凤天南也只须一缩手便能避过,但凤一鸣横卧在地,他缩手不打紧,儿子却要受了这一刀。 当此危急之际,他应变倒也奇速,一扯神坛前的桌披,倒卷上来,格开了这一刀。 胡斐叫道:“好!”左手伸出,已抓住桌披一端。 <|endoftext|> 两人同时向外拉扯,啪啦的一响,桌披从中断为两截。 此时凤天南哪里还有半点小觑之心?向后跃开半丈,早有弟子将他的兵刃黄金棍送在手中。 这金棍长达七尺,径一寸有半,通体黄金铸成,可算得武林中第一豪阔富丽的沉重兵器。 他将金棍一抖,指着胡斐说道:“阁下是哪一位老师的门下?凤某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,却要请教。 ”胡斐道:“我一块凤凰肉给你儿子偷吃了,非剖开他肚子瞧个明白不可。 <|endoftext|> ”凤天南凭一条熟铜棍打遍岭南无敌手,这才手创五虎门,在佛山镇定居,家业大发之后,将熟铜棍改为黄金棍。 武家所用之棍,以齐眉最为寻常,依身材伸缩,短者五尺不足,长者六尺有余,凤天南这条棍却长达七尺,黄金又较镔铁重近两倍,仗着他膂力过人,使开来两丈之内一团黄光,端的是厉害之极。 他听了胡斐之言,知道今日已不能善罢,金棍起处,手腕抖了两抖,棍端将神坛上两点烛火点熄了,叫道:“在下素来爱交朋友,与尊驾素不相识,何苦为一个穷家小子伤了江湖义气?是友是敌,但凭尊驾一言而决。 ” 要知金棍乃极沉重的兵器,他一抖棍花而打灭烛火,妙在不碰损半点蜡烛,烛台毫不摇晃,手法之准,可说是极罕见的功夫。 <|endoftext|> 他言语中软里带硬,要胡斐知难而退,不必多管闲事。 胡斐笑道:“是啊,你的话再对也没有,你只须割一块凤凰肉赔我,我立即拍拍灰尘走路,你看可好?”凤天南脸一沉,喝道:“既是如此,咱们兵刃上分高下便了。 ”说着提棍跃向院子。 胡斐提起凤一鸣往地下一摔,将单刀插在他的身旁,喝道:“你若是逃走,便要你老子抵命!”空手走出,大声道:“老爷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大名鼎鼎‘杀官殴吏拔凤毛’便是。 凤毛拔不到,臭鸡臭鸭的屁股毛拔几根也是好的。 <|endoftext|> 大家瞧清楚了。 ”一言甫毕,突然左手探出,径来抓对方棍头。 凤天南知他武功厉害,心想你自己托大,不用兵刃,那可怪不得我,眼见他出手便夺兵刃,竟对自己藐视已极,当下棍尾抖起,一招“驱云扫月”,向他头颈横扫过来。 这一招虽以横扫为主,但后着中有点有打,有缠有挑,所谓“单头双头缠头,头头是道;正面侧面背面,面面皆灵”,的是武学中的极上乘棍法。 胡斐身随棍转,还了一掌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凝神屏息,注视二人激斗。 凤天南手下人数虽众,但不得他的示意,谁也不敢插手相助,何况二人纵跃如风,旁人武功远远不及,便要相助,也是无从着手。 二人恶斗正酣,庙门中又闯进三个人来。 当先一个妇人乱发披身,满身血污,正是锺四嫂。 她一路磕头,一路爬着进来,身后跟着二人,一个是她丈夫锺阿四,一个是她儿子锺小二。 <|endoftext|> 锺四嫂跪在地下,不住向凤天南磕头,哈哈大笑,叫道:“凤老爷你大仁大义,北帝爷爷保佑你多福多寿,保佑你金玉满堂,四季发财。 我小三子在阎王爷面前告了你一状,阎王爷说你大富大贵,后福无穷哪。 ”她疯疯癫癫地又跪又拜,又哭又笑。 锺阿四却铁青着脸,一声不作。 凤天南与胡斐拆了十余招,早已全然落在下风。 <|endoftext|> 金棍挥成的圈子越来越小,见锺四嫂似疯非疯地向着自己跪拜,更是心神不宁,知道再斗下去定要一败不可收拾,当下劲贯双臂,使一招“扬眉吐气”,往胡斐下颚挑去。 这一棍势夹劲风,金光耀眼,胡斐却不闪不缩,伸手竟然硬夺他的金棍。 凤天南又惊又喜,心想:“你这只手爪子就算是铁铸的,也打折了你。 ”当下力透手腕,急挑之力更大。 胡斐手掌与棍头一搭着,轻轻向后一缩,已将他挑力卸去,手指弯过,抓住了棍头。 <|endoftext|> 总算凤天南在这条棍上已下了三十余年苦功,忙使一招“上滑下劫”,跟着一招“翻天彻地”,以极刚猛的外劲硬夺回去。 胡斐叫道:“拔臭鸡毛了!”双手自外向内圈转,却来捏他咽喉,也不知他如何移动身形,竟在这一抓一夺之际,顺势攻进了门户。 凤天南的金棍反在外档,已然打他不着。 凤天南大骇之下,急忙低头,同时伸出手护颈。 胡斐左手在他天灵盖上轻轻一拍,除下他的帽子,右手已抓住他的辫子尾端,叫道:“这一掌暂不杀你!”左手已然抓住辫根,双手向外一分,蹦的一声,一条辫子断成了两截。 <|endoftext|> 凤天南吓得面如土色,急忙跃开。 胡斐右手一扬,凤天南的帽子飞出,刚好套在石蛇头上,跟着踏上两步,一掌击在石龟昂起的头顶,砰的一响,水花四溅,石龟之头齐颈而断,落入水塘。 胡斐哈哈一笑,将凤天南那条长辫绕在石龟颈中,双手弹一弹身上灰尘,笑道:“还打么?” 旁观众人见他显了这手功夫,人人脸上变色。 凤天南知他适才这一掌确是手下留情,否则以掌击石龟之力击在自己头顶,哪里还有命在?但断辫绕龟,飞帽戴蛇,如此的奇耻大辱如何忍耐得了?舞动金棍,一招“青龙卷尾”,猛扫而至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他已是性命相拚,再非以掌门人身分与人比武过招。 胡斐心想:“此人平素横得可以,今日若不扫尽他的颜面,佛山一镇之人冤气难出。 ”见他金棍上威力虽增,棍法却已不如适才灵动,空手拆了几招,见他使一招“铁牛耕地”,着地卷到,当下看准棍端,右足一脚踹了下去,棍头着地,给他踏在脚下。 凤天南急忙运劲后夺,胡斐出脚奇快,刚觉右脚下有些松动,左足已踏在棍腰,猛力住下一蹬。 凤天南再也拿捏不住,双手一松,棍尾正好打中他右足足背,两根小骨登时断折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下痛得他脸如金纸,但他咬紧牙关,一声不哼,双手反在背后,朗声说道:“我学艺不精,无话可说。 你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。 ”锺四嫂却还是不住向他磕头,哭叫:“多谢凤老爷成全了我家小三子,他真是偷吃了你的鹅么?”胡斐见凤天南败得如此狼狈,实不想再折辱于他。 但见到锺四嫂发疯的惨状,神坛前石板上的血迹,心想这南霸天除了此事之外,这许多年来定是更有不少恶行,既撞在我的手里,岂能轻饶?当下大踏步过去,将凤一鸣一把提起,拔起插在地下的单刀,转头向凤天南道:“凤老爷。 我和你无冤无仇,可是令郎偷吃了我的凤凰肉,实在太不讲理。 <|endoftext|> 这里佛山镇的人都护着你,我冤屈难明,只好剖开令郎的肚子,让列位瞧瞧。 ”说着刀锋在凤一鸣的肚子上轻轻一拖,雪白的肌肤上登时现出一条血痕。 凤天南固然作恶多端,却颇有江湖汉子的气概,败在胡斐手下之后,仍是十分刚硬,不失掌门人的身分,但一见独生爱子要惨被他开膛剖腹,不由得威风尽失,傲气全消,叫道:“且慢!”从身旁手下人手中,抢过一柄单刀。 胡斐笑道:“你还不服气,要待再打一场?”凤天南惨然道:“一身做事一身当,凤某行事不当,惹得尊驾打这个抱不平,这与小儿可不相干。 凤某不敢再活,但求饶了小儿性命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横过单刀,便往颈中刎去。 忽听得屋梁上一人大叫:“凤大哥,使不得!”原来那个粗壮大汉兀自双手抱住横梁,悬身半空。 凤天南脸露苦笑,挥刀急砍。 众人大吃一惊之下,谁也不敢阻拦,眼见他单刀横颈,立时要血溅当场、尸横祖庙,忽听得嗤嗤声响,一件暗器从殿门外自高而下的飞射过来,铮的一声,在单刀上一碰。 凤天南手一荡,单刀立时歪了,但还是在左肩上划了一道口子,鲜血迸流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定睛一看,只见射下的暗器却是一枚女子手上所戴的指环。 凤天南膂力甚强,这小小一枚首饰,居然能将他手中单刀荡开,那投掷指环之人的武功,只怕不在自己之下。 他心中惊诧,纵身抢到天井,跃上屋顶,但见西南角上人影一闪,倏忽间失了踪迹。 胡斐右足一点,扑了过去,暮色苍茫之中,四顾悄然,竟无人影,他心中嘀咕:“这背影小巧苗条,似是女子模样,难道世间女子之中,竟有这等高手?”他生怕凤天南父子逃走,不敢在屋顶久耽,随即转身回殿,只见凤天南父子搂抱在一起。 凤天南脸上老泪纵横,也不知是爱是怜,是痛是悔? <|endoftext|> 胡斐见了这副情景,倒起了饶恕他父子之意。 凤天南放脱儿子,走到胡斐跟前,扑地跪下,说道:“我这条老命交在你手里,但望高抬贵手,饶了我儿子性命。 ”凤一鸣抢上来说道:“不,不!你杀我好了。 你要替姓锺的报仇,剖我肚子便是。 ”胡斐一时倒不知如何发落,若要杀了二人,有些不忍下手,倘是给他父子俩一哭一跪,便即饶恕,又未免太便宜了他们。 <|endoftext|> 正自踌躇,锺阿四突然走上前来,向胡斐道:“好汉爷救了小人的妻儿,又替小人一家明冤雪恨,大恩大德,小人粉身难报。 ”一面说,一面扑翻在地,冬冬冬冬,磕了几个响头。 胡斐连忙扶起。 锺阿四转过身来,脸色铁青,望着凤天南道:“凤老爷,今日在北帝爷爷神前,你凭良心说一句,我家小三子有没偷你的鹅吃?”凤天南为胡斐的威势所慑,低头道:“没有。 是……是我弄错了。 <|endoftext|> ”锺阿四又道:“凤老爷,你再凭良心说,你叫官府打我关我,逼死我的儿子,全是为了要占我的菜园,是不是?”凤天南向他脸上望了一眼,只见这个平时忠厚老实的菜农,咬紧牙关,目喷怒火,神情极是可怕,不由得低下了头,不敢回答。 锺阿四道:“你快说,是也不是?”凤天南抬起头来,道:“不错,杀人偿命,你杀我便了。 ” 忽听庙门外一人高声叫道:“自称拔凤毛的小贼,你敢不敢出来斗三百回合?你在北帝庙中缩头缩颈,干么不敢出来啊?”这几句话极是响亮,大殿上人人相顾愕然,听那声音粗鲁重浊,满是无赖地痞的口气。 胡斐一怔之下,抢出庙门,只见前面三骑马向西急驰,马上一人回头叫道:“缩头乌龟,料你也不敢和老子动手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大怒,见庙门旁一株大红棉树下系着两匹马,纵身过去一跃上马,拉断缰绳,双腿一夹,催动坐骑,向那三人急追下去。 远远望见三乘马向西沿着河岸急奔,瞧那三人坐在马背上的姿式,手脚笨拙,骑术更劣,不知是否有意做作,但胯下所乘却是良马,胡斐赶出里许,始终没能追上。 听那三人不时高声叫骂,肆无忌惮,对自己毫不畏惧,实似背后有极厉害之人撑腰,他焦躁起来,俯身在地下抓起几块石子,手腕抖处,五六块石子飞了出去,只听得“啊哟”“妈呀”之声不绝,三个汉子同时打中,一齐摔下马来。 两个人一跌下来,趴在地上大叫,第三人却左足套在马镫之中,被马拖着直奔,霎时之间已转入柳荫深处。 胡斐跳下马来,只见那二人按住腰臀,哼哼唧唧的叫痛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在一人身上踢了一脚,喝道:“你说要和我斗三百回合,怎不起身来斗?”那人爬起身来,说道:“欠了赌债不还,还这么横!总有一日凤老爷亲自收拾你。 ”胡斐一怔,问道:“谁欠了赌债不还?”另一人猛地里跳将起来,迎面一拳往胡斐击去。 这一拳虽有几斤蛮力,但出拳不成章法,显是全无武功。 胡斐微微一笑,挥手轻带。 那人一拳打偏,砰的一声,正好打中同伴的鼻子,登时鼻血长流。 <|endoftext|> 出拳之人吓了一跳,不明白怎地这一拳去势全然不对,只抚着拳头发呆。 被击之人大怒,喝道:“狗娘养的,打起老子来啦!”飞起一腿,踢在他的腰里。 那人回手相殴,砰砰嘭嘭,登时打得十分热闹,不再理会胡斐。 胡斐见这二人确实不会武功,居然敢向自己叫阵,其中大有蹊跷,双手分别抓住两人头颈,往后一扯,将两人分了开来。 但两人打得眼红了,不住口的污言秽语互相辱骂,一个骂对方专偷人家萝卜,另一个说对方是佛山的偷鸡好手,看来两人都是市井无赖,心中越加起疑,大声喝道:“谁叫你们来骂我的?”说着双手一摆,砰的一下,将两人额角对额角的一撞,登时变了两条怒目相向的独角龙。 <|endoftext|> 那偷鸡贼胆子极小,一吃到苦头,连声:“爷爷,公公,我是你老人家的灰孙子。 ”胡斐喝道:“呸,我有你这等贱孙子?快说。 ”那偷鸡贼道:“英雄会馆开宝的邝宝官说,你欠了会馆里的赌债不还,叫我们三个引你出来打一顿。 他给了我们每人五钱银子,这坐骑也是他借的。 你赌债还不还,不关我事……”胡斐听到这处,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心道:“糟啦,糟啦!我恁地胡涂,竟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。 <|endoftext|> ”双手往外一送,将两名无赖双双跌了个狗吃屎,飞身上马背,急往来路驰回,心想:“凤天南父子定然躲了起来,偌大一座佛山镇,我却往哪里找去?好在他搜刮霸占的产业甚多,我一处处的闹将过去,搅他个天翻地覆,瞧他躲得到几时?” 不多时已回到北帝庙前,庙外本有许多人围着瞧热闹,这时已走得干干净净,连孩子也没留下一个。 胡斐心想:“那凤天南果然走了。 ”翻身下马,大踏步走向庙中,一步跨进大殿,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,胸口呼吸登时凝住,只吓得身子摇摇摆摆,险些要坐倒在地。 原来北帝庙大殿上满地鲜血,血泊中三具尸身,正是锺阿四、锺四嫂、锺小二三人,每人身上都是乱刀砍斩的伤口,血肉模糊,惨不忍睹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呆了半晌,一股热血从胸间直冲上来,禁不住伏在大殿地上,放声大哭,叫道:“锺四哥四嫂,锺家兄弟,是我胡斐无能,竟然害了你们性命。 ”只见三人虽死,眼睛不闭,脸上充满愤怒之色。 他站起身来,指着北帝神像说道:“北帝爷爷,今日要你作个见证,我胡斐若不杀凤天南父子给锺家满门报仇,我回来在你座前自刎。 ”说着砰的一掌,将神案一角打得粉碎,案上供奉的香炉烛台都震在地下。 他定神一想,到庙门外牵进马匹,将三具尸身都放上马背,心中悔恨不已:“我年幼无知,不明江湖上的鬼蜮伎俩,却来出头打抱不平,枉自又害了三条人命。 <|endoftext|> 那姓凤的家中便是布满了刀山油锅,今日也要闯进去杀他个落花流水。 ”当下牵了马匹,往大街而来。 但见家家店铺都关上了大门,街上静悄悄的竟无一个人影,只听得马蹄得得,在石板路上一路响将过去。 胡斐来到英雄当铺和英雄酒楼,逐一踢开大门,均是寂然无人,似乎霎时之间,佛山镇上数万人忽地尽数消失,只是当铺与酒楼各处堆满柴草,不知是何用意。 再去赌场,也是一个人也没有,成万两银子却兀自放在门板之上,没一人敢动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随手取了几百两放入包袱,心中暗暗惊讶:“这凤天南定然摆下鬼计,对付于我,彼众我寡,莫要再上他的当。 ”他步步留神,沿街走去,转了几个弯,只见一座白墙黑瓦的大宅第,门上悬着一面大匾,写着“南海凤第”四个大字。 那宅第一连五进,气象宏伟。 大门、中门一扇扇都大开着,宅中空空荡荡的似乎也无一人。 胡斐心道:“就算你机关万千,我一把火烧了你的龟洞,瞧你出不出来。 <|endoftext|> ”正要去觅柴草放火,忽见屋子后进和两侧都有烟火冒将上来,一怔之间,已明其理:“这凤天南好厉害的手段,竟然舍却家业不要,自己一把火烧个干净。 如此看来,他定要高飞远走。 若不急速追赶,只怕给他躲得无影无踪。 ” 于是将马匹牵到凤宅旁锺家菜园,找了一柄锄头,将锺阿四夫妇父子三人葬了。 <|endoftext|> 只见菜园中萝卜白菜长得甚为肥美,菜畦旁丢着一顶小孩帽子,一个粗陶娃娃。 胡斐越看越是伤心恼怒,伏地拜了几拜,暗暗祝祷:“锺家兄嫂,你若在天有灵,务须助我,不能让那凶手走脱了。 ” 忽听得街上脚步声响,数十人齐声呐喊:“捉拿杀人放火的凶手!”“莫走了无法无天的江洋大盗!”“那小强盗便在这里。 ”胡斐绕到一株大树之后,向外一张,只见二三十名衙役兵丁,手执弓箭刀枪、铁尺铁链,在凤宅外虚张声势地叫喊。 <|endoftext|> 他凝神一看,人群中并无凤家父子在内,心道:“这凤天南惊动官府,明知拿我不住,却是要挡我一阵。 ”当下纵身上马,向荒僻处疾驰而去。 出得镇来,回头望时,只见凤宅的火焰越窜越高,同时当铺、酒楼、赌场各处也均冒上火头。 看来凤天南决意将佛山镇上的基业尽数毁却,那是水远不再回头的了。 胡斐心中恼恨,却也不禁佩服这人阴鸷狠辣,勇断明决,竟然不惜将十来年的经营付之一炬,心想:“此人这般工于心计,定有藏身避祸的妙策,该当到何处找他才是?”一时立马佛山镇外,彷徨不定。 <|endoftext|> 远远听得人声嘈杂,救火水龙在石板路上隆隆奔驰。 胡斐心想:“适才追那三个无赖,来去不到半个时辰。 这凤天南家大业大,岂能在片刻之间料理清楚?他今晚若不亲自回来分断,定有心腹亲信去他藏身的所在请示。 我只守住路口便了。 ”料想白日定然无人露面,于是在僻静处找了株大树,爬上树去闭目养神,想到锺家四口被害的惨状,悲愤难平,心中翻来覆去地起誓:“若不杀那凤贼全家,我胡斐枉自生于天地之间。 <|endoftext|> ”等到暮色苍茫,他走到大路之旁,伏在长草中守候,睁大了眼四处观望,几个时辰过去,竟是没点动静,直到天色大明,除了卖菜挑粪的乡农之外,无人进出佛山。 正感气沮,忽听马蹄声响,两乘快马从镇上奔了出来,马上乘客穿着武官服色,却是京中侍卫的打扮。 胡斐心中一动,记起凤一鸣曾道,他父亲因要陪伴御前侍卫,不能分身来见,这两名侍卫定与凤天南有所干连。 心念甫起,两骑马已掠过他伏身之所,当即捡起一块小石,伸指弹出,波的一声轻响,一匹马的后腿早着。 石子正好打中那马后腿的关节,那马奔跑正速,突然后腿一曲,向后坐倒,那腿登时断折。 <|endoftext|> 马上乘客骑术甚精,这一下变故突起,他提身跃起,轻轻落在道旁,见马匹断了后腿,连声哀鸣,不由得皱起眉头,叫道:“糟糕,糟糕。 ”胡斐离着他有七八丈远,只见另一名侍卫勒马回头,问道:“怎么啦?”那侍卫道:“这畜牲忽然失蹄,折断了腿,只怕不中用啦。 ”胡斐听了他说话的声音,猛然想起这人姓何,数年前在商家堡中曾经见过。 另一名侍卫道:“咱们回佛出去,另要一头牲口。 ”那姓何的侍卫正是当年和徐铮打过一架的何思豪,说道:“凤天南走得不知去向,佛山镇上乱成一团,没人理事,还是去向南海县要马吧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拔出匕首,在马脑袋中一剑插进,免得那马多受痛苦。 那侍卫道:“咱们合骑一匹马吧,慢慢到南海县去。 何大哥,你说凤天南当真不回佛山了?”何思豪道:“他毁家避祸,怎能回去?”那侍卫道:“这次南来,不但白辛苦一趟,还害死了你一匹好马。 ”何思豪跨上马背,说道:“也不一定是白辛苦。 福大帅府里的天下掌门人大会,是何等盛事,凤天南是五虎门掌门,未必不到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伸手在马臀上一拍。 那马背上乘了两人,不能快跑,只有迈步缓行。 胡斐听了“福大帅府里的天下掌门人大会”这几个字,心里一喜,暗想:“天下掌门人聚会,那可热闹得紧哪。 凤天南便算不去,他落脚何方,多少也能在会中打听到一些消息。 但不知那福大帅邀会各派掌门人,却是为了何事?” <|endoftext|>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六章  紫衣女郎 胡斐回到大树底下牵过马匹,纵骑向北,一路上留心凤天南和五虎门的踪迹,却是半点影子也无。 这一日过了五岭,已入湖南省境,只见沿路都是红土,较之岭南风物,大异其趣。 胡斐纵马疾驰,过马家铺后,将至栖风渡口,猛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迅捷异常的马蹄声响,回头一望,只见一匹白马奋鬣扬蹄,风驰而来,当即勒马让在道旁。 <|endoftext|> 刚站定,耳畔呼的一响,那白马已从身旁一窜而过,四蹄竟似不着地一般。 马背上乘着一个紫衣女子,只因那马实在跑得太快,女子的面貌没瞧清楚,但见她背影苗条,稳稳地端坐马背。 胡斐吃了一惊:“这白马似是赵三哥的坐骑,怎么又来到中原?”他心中记挂赵半山,想要追上去问个明白,刚张口叫了声:“喂!”那白马已奔得远了,垂柳影下,依稀见那紫衣女子回头望了一眼,白马脚步不停,片刻之间,已奔得无影无踪。 胡斐好生奇怪,催马赶路,但白马脚程如此迅速,纵然自己的坐骑再快一倍,就算日夜不停奔驰,也决计赶她不上,催马追赶,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。 第三日到了衡阳。 <|endoftext|> 那衡阳是湘南重镇,离南岳衡山已不在远。 一路上古松夹道,白云绕山,令人胸襟为之一爽。 胡斐刚入衡阳南门,突见一家饭铺廊下系着一匹白马,身长腿高,貌相神骏,正是途中所遇的那匹快马。 胡斐少年时与赵半山缔交,对他的白马瞧得极是仔细,此时一见,俨是故物,不禁大喜,忙走到饭铺中,想找那紫衣女子,却是不见人影。 胡斐要待向店伙询问,转念一想。 <|endoftext|> 公然打探一个不相识女子的行踪,大是不便,于是坐在门口,要了酒饭。 少停酒菜送上,湖南人吃饭,筷极长,碗极大,无菜不辣,每味皆浓,颇有豪迈之风,很配胡斐的性子。 他慢慢喝酒,寻思少待如何启齿和那紫衣女子说话,猛地想起:“此人既乘赵三哥的白马,必和他有极深的渊源,何不将赵三哥所赠的红花放在桌上?她自会来寻我说话。 ”他右手拿着酒杯,反伸左手去取包袱,却摸了个空,回过头一看,包袱竟已不知去向。 包袱明明放在身后桌上,怎地一转眼便不见了?向饭铺中各人一望。 <|endoftext|> 并无异样人物,心中暗暗称奇:“若是寻常盗贼顺手牵羊,我决不能不知。 此人既能无声无息地取去,倘在背后突施暗算,我也必遭毒手,瞧来今日是在湖南遇上高人了。 ”当下问店伙道:“我的包袱放在桌旁,怎地不见了?你见到有人取去没有?”那店伙听说客人少了东西,登时大起忙头,说道:“贵客钱物,概请自理,除非交在柜上,否则小店恕不负责。 ”胡斐笑道:“谁要你赔了?我只问你瞧见有人拿了没有。 ”那店伙道:“没有,没有。 <|endoftext|> 我们店里怎会有贼?客官千万不可乱说。 ”胡斐知道跟他缠不清楚,又想连自己也没察觉,那店伙怎能瞧见?正自沉吟,那店伙道:“客官所用酒饭,共是一钱五分银子,请会钞吧。 ”那包袱之中,尚有从凤天南赌场中取来的数百两银子,他身边可是不名一文,见店伙催帐,不由得一窘。 那店伙冷笑道:“客官若是手头不便,也不用赖说不见了包袱啊。 ”胡斐懒得和他分辩,到廊下去牵过自己坐骑,却见那匹白马已不知去向,不由得一怔:“这白马跟偷我包袱之人必有干连。 <|endoftext|> ”这么一来,对那紫衣女子登时多了一层戒备之心,于是将坐骑交给店伙,说道:“这头牲口少说也值得八九两银子,且押在柜上,待我取得银子,连牲口的草料钱一并来赎。 ”那店伙立时换了一副脸色,陪笑道:“不忙不忙,客官走好。 ”胡斐正要去追寻白马的踪迹,那店伙赶了上来,笑道:“客官,今日你也无钱吃饭,我指点你一条路,包你有吃有住。 ”胡斐嫌他罗唆,正要斥退,转念一想:“什么路子?是指点我去寻包袱么?”于是点了点头。 那店伙笑道:“这种事情一百年也未必遇得上,偏生客官交了运,枫叶庄万老拳师不迟不早,刚好在七日前去世,今日正是头七开丧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那跟我有甚相干?”那店伙笑道:“大大的相干。 ”转身到柜上取了一对素烛,一筒线香,交给胡斐,说道:“从此一直向北,不到三里地,几百棵枫树围着一座大庄院,便是枫叶庄了。 客官拿这副香烛去吊丧,在万老拳师的灵前磕几个响头,庄上非管吃管住不可。 明儿你说短了盘缠,庄上少说也得送你一两银子路费。 ” <|endoftext|> 胡斐听说死者叫做“万老拳师”,心想同是武林一脉,先有几分愿意,问道:“那枫叶庄怎地如此好客?”那店伙道:“湖南几百里内,谁不知万老拳师慷慨仗义?不过他生前专爱结交英雄好汉,像客官不会武艺,正好乘他死后去打打秋风了。 ”胡斐先怒后笑,抱拳笑道:“多承指点。 ”问道:“那么万老拳师生前的英雄朋友,今天都要赶来吊丧了?”那店伙道:“谁说不是呢?客官便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。 ”胡斐一听正中下怀,接过素烛线香,径往北去。 不出三里,果如那店伙所言,数百株枫树环抱着一座大庄院,庄外悬着白底蓝字的灯笼,大门上钉了麻布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进门,鼓手吹起迎宾乐曲。 但见好大一座灵堂,两厢挂满素幛挽联。 他走到灵前,跪下磕头,心想:“不管你是谁,总是武林前辈,受我几个头想来也当得起。 ”他跪拜之时,三个披麻穿白的孝子跪在地下磕头还礼。 胡斐站起身来,三个孝子向他作揖致谢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也是一揖,只见三人中两个身材粗壮,另一人短小精悍,相貌各不相同,心道:“万老拳师这三个儿子,定然不是一母所生,多半是三个妻妾各产一子了。 ”回身过来,但见大厅上挤满了吊客,一小半似是当地的乡邻士绅,大半则是武林豪士。 胡斐逐一看去,并无一个相识,凤天南父子固不在内,那紫衣女子也无影踪,寻思:“此间群豪聚会,我若留神,或能听到一些五虎门凤家父子的消息。 ”少顷开出素席,大厅与东西厢厅上一共开了七十来桌。 胡斐坐在偏席,留心众吊客的动静。 <|endoftext|> 但见年老的多带戚容哀色,年轻的却高谈阔论,言笑自若,想是够不上跟万老拳师有什么交情,也不因他逝世而悲伤了。 正瞧间,只见三个孝子恭恭敬敬地陪着两个武官,让向首席,坐了向外的两个首座。 两个武官穿的是御前侍卫服色。 胡斐一怔,认得这二人正是何思豪和他同伴。 首席上另外还坐了三个老年武师,想来均是武林中的前辈。 <|endoftext|> 三个孝子坐在下首作陪。 众客坐定后,那身材矮小的孝子站起身来,举杯谢客人吊丧。 他谢过之后,第二个孝子也谢一遍,接着第三个又谢一遍,言辞举动一模一样,众客人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起立还礼,不由得颇感腻烦。 胡斐正觉古怪,听得同桌一个后生低声道:“三个孝子一齐谢一次也就够了,倘若万老拳师有十个儿子,这般干法,不是要连谢十次么?”一个中年武师冷笑道:“万鹤声有一个儿子也就好了,还说十个?”那后生奇道:“难道这三个孝子不是他儿子么?”中年武师道:“原来小哥跟万老拳师非亲非故,居然前来吊丧,这份古道热肠,可真是难得之极了。 ”那后生胀红了脸,低下头不再说话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暗暗好笑:“此君和我一般,也是打秋风吃白食来的。 ” 那中年武师道:“说给你听也不妨,免得有人问起,你全然接不上榫头,那可脸上下不来。 万老拳师名成业就,就可惜膝下无儿。 他收了三个徒弟,那身材矮小的叫做孙伏虎,是老拳师的大弟子。 <|endoftext|> 这白脸膛的汉子名叫尉迟连,是二弟子。 红脸膛酒糟鼻的大汉,名叫杨宾,是他的第三弟子。 这三人各得老拳师之一艺,武功是很不差的,只是粗人不明礼节,是以大师兄谢了,二师兄也谢,三师弟怕失礼,跟着也来谢一次。 ”那后生红着脸,点头领教。 其实三个师兄弟各谢一次,真正的原因却不是粗人不明礼节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跟首席坐得虽不甚近,但留神倾听,盼望两名侍卫在谈话之中会提到五虎门,透露一些凤天南父子行踪的线索。 只听何思豪朗声道:“兄弟奉福大帅之命,来请威震湘南的万老拳师进京,参与天下掌门人大会,好让少林韦陀门的武功在天下武师之前大大露脸。 想不到万老拳师一病不起,当真可惜之极了。 ”众人附和叹息。 何思豪又道:“万老拳师虽然过世,但少林韦陀门是武林中有名的宗派,掌门人不可不到。 <|endoftext|> 不知贵门的掌门人由哪一位继任?” 孙伏虎等师兄弟三人互视一眼,各不作声。 过了半晌,三师弟杨宾说道:“师父得的是中风之症,一发作便人事不知,是以没留下遗言。 ”另一名侍卫道:“嗯,嗯。 贵门的前辈尊长,定是有一番主意了。 <|endoftext|> ”二弟子尉迟连道:“我们几位师伯叔散处各地,向来不通音问。 ”那侍卫道:“如此说来,立掌门之事,倒还得费一番周折。 福大帅主持的掌门人大会,定在八月中秋,距今还有两个月,贵门须得及早为计才好。 ”师兄弟三人齐声称是。 一名老武师道:“自来不立贤便立长,万老拳师既无遗言,那掌门一席,自非大弟子孙师兄莫属。 <|endoftext|> ”孙伏虎笑了笑,神色之间甚是得意。 另一名老武师道:“立长之言是不错的。 可是孙师兄虽然入门较早,论年岁却是这位尉迟师兄大着一岁。 尉迟师兄老成精干,韦陀门若是由他接掌,定能发扬光大,万老拳师在天之灵,也必极为欣慰了。 ”尉迟连伸袖擦了擦眼,显得怀念师父,心中悲戚。 <|endoftext|> 第三名老武师连连摇手,说道:“不然不然,若在平日,老朽原无话可说。 但这番北京大会,各门各派齐显神通。 韦陀门掌门人如不能艺压当场,岂不是坏了韦陀门数百年的英名?因此以老朽之见,这位掌门人须得是韦陀门中武功第一的好手,方能担当。 ”这番话说得众人连连点首,齐声称是。 那老武师又道:“三位师兄都是万老拳师的得意门生,各擅绝艺,武林中人人都是十分钦佩的。 <|endoftext|> 不过说到出乎其类,拔乎其萃,那还是后来居上,须推小师弟杨宾了。 ”第一名老武师哼了一声,道:“那也未必。 武学之道,多练一年,功夫便深一年。 杨师兄虽然天资聪颖,但就功力而言,那是远远不及孙师兄了。 刀枪拳脚上见功夫,这是丝毫勉强不来的。 <|endoftext|> ”第二名老武师道:“说到临阵取胜,斗智为上,斗力其次。 兄弟虽是外人,但平心而论,足智多谋,还该推尉迟师兄。 ”他三人你一句,我一句,起初言语中都还客气,到后来渐渐面红耳赤,声音也越说越大。 几十桌的客人停杯不饮,听他三人争论。 胡斐心道:“原来三个老武师都是受人之托,来作说客的,说不定还分别受了三名弟子的好处。 <|endoftext|> ”吊客之中,有百余人是韦陀门的门人,大都是万老拳师的再传弟子,各人拥戴自己师父,先是低声讥讽争辩,到后来忍不住大声吵嚷起来。 各亲朋宾客或分解劝阻,或各抒己见,或袒护交好,或指斥对方,大厅上登时乱成一片。 有几个脾气暴躁、互有心病之人,竟拍桌相骂起来,眼见便要抡刀使拳。 万老拳师尸骨未寒,门下的徒弟便要为掌门一席而同室操戈了。 那坐在首席的侍卫听着各人争吵,并不说话,望着万老拳师的灵位,只是微笑,眼见各人越闹越是厉害,突然站起身来,说道:“各位且莫争吵,请听兄弟一言。 <|endoftext|> ”众人敬他是官,一齐住口。 那侍卫道:“适才这位老师说得不错,韦陀门掌门人,须得是本门武功之首,这一节各位都是赞同的了?”大家齐声称是。 那侍卫道:“武功谁高谁低,嘴巴里是争不出来的。 刀枪拳脚一比,立时便判强弱。 好在三位是同门师兄弟,不论胜负,都不会失了和气,更不会折了韦陀门的威风。 <|endoftext|> 咱们便请万老拳师的灵位主持这场比武,由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择定掌门,倒是一段武林佳话呢。 ” 众人听了,一齐喝采,纷纷道:“这个最公平不过。 ”“让大家见识见识韦陀门的绝艺。 ”“凭武功分胜败,事后再无争论。 <|endoftext|> ”“究竟是北京来的侍卫老爷,见识高人一等。 ”那侍卫见众人一致附和其说,神情甚是得意,说道:“同门师兄弟较艺比武,那是平常之极的事,兄弟却要请三位当众答允一件事。 ”尉迟连在师兄弟三人之中最是精明干练,当即说道:“但凭大人吩咐,我们师兄弟自当遵从。 ”那侍卫道:“既是凭武功分上下,那么武功最高的便为掌门,事后任谁不得再有异言,更起纷争。 ”三人齐声道:“这个自然。 <|endoftext|> ”他三人武功各有所长,常言道:“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。 ”各人自忖虽然并无必胜把握,但奋力一战,未始便不能压服两个同门。 那侍卫道:“既是如此,大伙儿便挪地方出来,让大家瞻仰韦陀门的精妙功夫。 ”众人七手八脚搬开桌椅,在灵位前腾出老大一片空地。 眼见好戏当前,各人均已无心饮食,只有少数饕餮之徒,兀自低头大嚼。 <|endoftext|> 那侍卫道:“哪两位先上?是孙师兄与尉迟师兄么?”孙伏虎说道:“好,兄弟献丑。 ”早有他弟子送上一柄单刀。 孙伏虎接刀在手,走到师父灵前磕了三个头,转身说道:“尉迟师弟请上吧。 ”尉迟连心想若是先与大师兄动手,胜了之后还得对付三师弟,不如让他们二人先斗个筋疲力尽,自己再来卞庄刺虎,捡个现成,于是拱手道:“兄弟武艺既不及师兄,也不及师弟,这个掌门原是不敢争的。 只是各位老师有命,不得不勉强陪师兄师弟喂招,还是杨师弟先上吧。 <|endoftext|> ” 杨宾脾气暴躁,大声道:“好,由我先上便了。 ”从弟子手中接过单刀,大踏步上前。 他也不知该当先向师父灵位磕头,当下立个门户,右手持刀横置左肩,左手成钩,劲坐右腿,左脚虚出,乃是六合刀法的起手“护肩刀”。 少林韦陀门拳、刀、枪三绝,全守六合之法。 <|endoftext|> 所谓六合,“精气神”为内三合,“手眼身”为外三合,其用为“眼与心合,心与气合,气与身合,身与手合,手与脚合,脚与胯合。 ”全身内外,浑然一体。 宾客中有不少是武学行家,见杨宾横刀一立,神定气凝,均想:“此人武功不弱。 ”孙伏虎刀藏右侧,左手成掌,自怀里翻出,使一招“滚手刺扎”,说道:“师弟请!”与胡斐同桌的那中年武师卖弄内行,向身旁后生道:“单刀看的是手,双刀看的是走。 使单刀的右手有刀,刀有刀法,左手无物,那便安顿为难。 <|endoftext|> 因此看一人的刀上功夫,只要瞧他左手出掌是否厉害,便知高低。 你瞧孙师兄这一掌翻将出来,守中有攻,功力何等深厚?”胡斐听他说得不错,微微点头。 说话之间,师兄弟俩已交上了手,双刀相碰,不时发出叮当之声。 那中年武师又道:“这二人刀法,用的都是‘展、抹、钩、剁、砍、劈’六字诀,法度是很不错的。 ”那后生道:“什么叫做钻母钩肚?”中年武师冷笑一声道:“刀法之中,还有钻他妈妈、钩你肚子么?刃口向外叫做展,向内为抹,曲刃为钩,过顶为砍,双手举刀下斩叫做劈,平手下斩称为剁。 <|endoftext|> ”那后生胀红了脸,再也不敢多问。 胡斐虽然刀法精奇,但他祖传刀谱之中,全不提这些细致分别,注重的只是护身伤敌诸般精妙变招,这时听那中年武师说得头头是道,心想:“原来刀法之中还有这许多讲究。 但瞧这师兄弟俩的刀招,也无什么特异之处。 ”眼见二人越斗越紧,孙伏虎矫捷灵活,杨宾却胜在腕力沉雄,一时倒也难分上下。 正斗之间,大门外突然走进一人,尖声说道:“韦陀门的刀法,哪有这等脓包的,快别现世了吧!”孙杨二人一惊,同时收刀跃开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早已看清来人是个妙龄少女。 但见她身穿紫衣,身材苗条,正是途中所遇那个骑白马的女子。 她背上负着一个包袱,却不是自己在饭铺中所失的是什么?只见她一张瓜子脸,双眉修长,肤色虽然微黑,却掩不了姿形秀丽,容光照人,不禁大是惊讶:“这女子年纪和我相若,难道便有一身极高武功,如此轻轻巧巧地取去包袱,竟使我丝毫不觉?”孙杨二人听来人口出狂言,本来均已大怒,但停刀一看,却是个娉婷袅娜的女郎,愕然之下,说不出话来。 那女郎道:“六合刀法,精要全在‘虚、实、巧、打’四字。 你们这般笨劈蛮砍,还提什么韦陀门?什么六合刀?想不到万老拳师英名远播,竟调教了这等弟子出来。 <|endoftext|> ”她声音爽脆清亮,人人均觉动听之至。 说这番话的如是一个汉子,孙杨二人早已发话动手,然而见这女郎纤腰削肩,宛似弱不禁风,哪里是个会武之人?但听她说出六合刀法那“虚、实、巧、打”四字法,却又一点不错,一时不知如何对答。 尉迟连走上前去,抱拳说道:“请教姑娘尊姓大名。 ”那女郎哼了一声,并不回答。 尉迟连道:“敝门今日在先师灵前选立掌门。 <|endoftext|> 请姑娘上坐观礼。 ”说着右手一伸,请她就坐。 那女郎秀眉微竖,说道:“少林韦陀门是武林中有名门派,却从这些人中选立掌门,岂不堕了无相大师以下列祖的威名?”此言一出,厅上江湖前辈都是微微一惊。 原来无相大师是少林寺的得道高僧,当年精研韦陀杵和六合拳法,乃是韦陀门的开山祖师,想不到这一个弱质少女,竟也知道这件武林掌故。 尉迟连抱拳道:“姑娘奉哪一位前辈之命而来?对敝门有何指教?”他一直说话客气,但孙伏虎与杨宾早已大不耐烦,只是听那女郎出语惊人,这才暂不发作。 <|endoftext|> 那女郎道:“我自己要来便来,何必奉人之命?我和韦陀门有点儿渊源,见这里闹得太不成话,不得不来说几句话。 ”这时杨宾再也忍耐不住,大声道:“你跟韦陀门有什么渊源?谁也不认得你是老几。 我们正有要事,快站开些,别在这儿碍手碍脚!”转头向孙伏虎道:“大师兄,咱哥儿俩胜败未分,再来吧。 ”左步踏出,单刀平置腰际,便欲出招。 那女郎道:“这一招‘横身拦腰斩’,虚步踏得太实,凝步又站得不稳,目光不看对方,却斜视瞧着我。 <|endoftext|> 错了,错了。 ”孙伏虎、尉迟连、杨宾三人均是一怔,心想:“这几句话对门对路,正如当日师父教招的说话,莫非她真会六合刀法吗?”何思豪听那女郎与尉迟连对答,一直默不作声,这时插口说道:“姑娘来此有何贵干?尊师是哪一位?”那女郎并不回答他的问话,却反问道:“今日少林韦陀门选立掌门,是也不是?”何思豪道:“是啊!”那女郎又道:“只要是本门中人,谁的武功最强,谁便执掌门派,旁人不得异言,是也不是?”何思豪道:“正是!”那女郎道:“很好!我今日是抢韦陀门的掌门人来啦。 ”众人见她脸色郑重,说得一本正经,不禁愕然相顾。 何思豪见这女郎生得美丽,倒起了一番惜玉怜香之意,笑道:“姑娘若是也练过武艺,待会请你演一路拳脚,好让大家开开眼界。 现下先让他们三位师兄弟分个高低如何?”那女郎哼了一声,道:“他们不必再比了,一个个跟我比便是。 <|endoftext|> ”她手指韦陀门的一名弟子,说道:“把刀借给我一用。 ”她虽年轻纤弱,但说话的神态之中自有一股威严,竟令人不易抗拒。 那弟子稍一迟疑,将刀递了过去,可是他并非倒转刀柄,而是刀尖向着女郎。 那女郎伸出两指,轻轻挟住刀背,轻轻提起,一根小指微微翘出,倒似是闺中刺绣时的兰花手一般。 她两指悬空提着单刀,冷然道:“是两位一起上么?” <|endoftext|> 杨宾虽然鲁莽,但自来瞧不起女子,心想好男不与女斗,我堂堂男子汉,岂能跟娘儿们动手?何况这女郎疯疯癫癫,倒有几分邪门,还是别理她为妙,于是提刀退开,说道:“大师哥,你打发了她吧!”孙伏虎也自犹豫,道:“不,不……”他一言未毕,那女郎叫道:“燕子掠水!”右手两根手指一松,单刀下掉,手掌一沉,已抓住了刀柄,左手扶着右腕,刃口自下向上掠起,左手成钩,身子微微向后一坐。 这一刀正是韦陀门正宗的六合刀法。 孙伏虎料不到她出招如此迅捷,但这一路刀法他浸淫二十余年,已练得熟到无可再熟,当下还了一招“金锁坠地”。 那女郎道:“关平献印。 ”翻转刀刃,向上挺举。 <|endoftext|> 按理她既使了“燕子掠水”单刀自下向上,那么接下去的第二招万万不该再使“关平献印”,仍是自下向上。 哪知她这一招刀身微斜,举刀过顶,突然生出奇招,刃口陡横。 孙伏虎吓了一跳,急忙低头。 那女郎又叫道:“凤凰旋窝!”左手倏出,在孙伏虎手腕上一击,单刀自上向下急斩。 只听当的一声,孙伏虎单刀落地,女郎的单刀却已架在他的颈中。 <|endoftext|> 旁观众人“啊”的一下,齐声惊呼,眼见她一刀急斩,孙伏虎便要人头落地。 哪知这一刀疾挥而下,势道极猛烈,却忽地收住,刃口刚好与他头颈相触,连颈皮也不划破半点。 这手功夫真是匪夷所思。 胡斐只瞧得心中怦怦乱跳,自忖要三招之内打败孙伏虎并不为难,但最后一刀劲力拿捏如此之准,自己只怕尚是有所不及。 厅上众人之中,本来只有他一人知道那女郎武功了得,但经此三招,人人挢舌不下。 <|endoftext|> 孙伏虎头一沉,想要避开刃锋,岂知女郎的单刀顺势跟了下来。 孙伏虎本已弯腰低头,此时额角几欲触地,犹似向那女郎磕头。 他空有一身武功,利刃加颈,竟是半分动弹不得。 那女郎向众人环视一眼,收起单刀,道:“你练过‘凤凰旋窝’这一招没有?”孙伏虎站直身子,低头道:“练过。 ”心想:“这一招我生平不知使过几千几万遍,但从来没这样用法。 <|endoftext|> ”惊疑之下,心中乱成一片,提刀退开。 杨宾见那女郎三招便将大师兄制服,突然起了疑心:“莫非大师兄摆下诡计,要夺掌门,故意和这女子串通了来装神装鬼?”他越想越对,大声质问道:“大师哥,你三招便让了人家,那是什么意思?我韦陀门的威名也不顾了吗?”孙伏虎惊魂未定,也不知怎地胡里胡涂的便让人家制在地下,一时无言可答,只是结结巴巴地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杨宾怒道:“我什么?”提刀跃出,戟指喝道:“你这……”只说了两个字,眼前突见白光一闪,那女郎的单刀自下而上掠了过来,她刀法太快,竟是瞧不清楚,依稀似是一招“燕子掠水”。 杨宾忙乱之中,顺手还了一招“金锁坠地”,这是他在师门中练熟了的套子。 那女郎不等双刃相交,单刀又是一举,变为“关平献印”,跟着斜刀横出。 杨宾吓了一跳,大叫道:“凤凰旋窝。 <|endoftext|> ”语声未毕,只觉手腕一麻,手中单刀落地,对方的钢刀已架在自己颈上。 那女郎这三招与适才对付孙伏虎的刀法一模一样,只是出手更快,更是令人猝不及防,而这一刀斩下,离地不到三尺,杨宾的额头几欲触及地上。 那女郎冷然道:“服不服了?”杨宾满腔怒火,大声道:“不服。 ”那女郎手上微微使劲,刀刃向下稍压。 岂知杨宾极是强项,心想:“你便是将我脑袋斩下,我额头也不点地。 <|endoftext|> ”头颈反而一挺。 那女郎无意伤他性命,将单刀稍稍提起,道:“你要怎地才肯服了?”杨宾心想她的刀法有些邪门,但真实武功决计不能胜我,于是大声道:“你有胆子,就跟我比枪。 ”那女郎道:“好!”收起单刀,向借刀的弟子抛了过去,说道:“我瞧瞧你的六合枪法练得如何?”杨宾跳起身来,他脸色本红,这时盛怒之下,更是胀得紫酱一般,大叫道:“快取枪来,快取枪来!”一名弟子到练武厅去取了一柄枪来。 杨宾大怒若狂,反手便是一个耳括子,骂道:“这女人要和我比枪法,你没听见么?”这弟子给他一巴掌打得昏头昏脑,一时会不过意来。 另一名弟子怕他再伸手打人,忙道:“弟子去再拿一把。 <|endoftext|> ”奔入内堂,又取了一把枪来。 那女郎接过长枪,说道:“接招吧!”提枪向前一送,使的是一招“四夷宾服”。 这一招是六合枪中最精妙的招数,称为二十四式之首,其中妙变无穷,乃是中平枪法。 胡斐精研单刀拳脚,对其余兵刃均不熟悉,向那中年武师望了一眼,目光中含有请教之意。 这武师武功平平,但跟随万老拳师多年,对六合门的器械拳脚却看得多、听得多了,于是背诵歌诀道:“中平枪,枪中王,高低远近都不妨;去如箭,来如线……”他歌诀尚未背完,但见杨宾还了一招。 <|endoftext|> 那女郎枪尖向下一压。 那武师道:“这招‘美人认针’,招数也还平平,她枪法只怕不及杨师兄……”突见那女郎双手一捺,枪尖向下,已将杨宾的枪头压住,正是六合枪法中的“灵猫捕鼠”。 这一招称为“无中生有枪”,乃是从虚式之中,变出极厉害的家数。 只三招之间,杨宾又已被制。 他力透双臂,吼声如雷,猛力举枪上崩。 <|endoftext|> 那女郎提枪一抖,喀的一声,杨宾枪头已被震断。 那女郎枪尖翻起,指在他小腹之上,轻声道:“怎么?”众人的眼光一齐望着杨宾,但见他猪肝般的脸上倏地血色全无,惨白如纸,身子一颤,拍的一声,将枪杆抛在地下,叫道:“罢了,罢了!”转身向外急奔。 他一名弟子叫道:“师父,师父!”追近身去。 杨宾飞起一腿,将弟子踢了个筋斗,头也不回地奔出大门去了。 大厅上众人无不惊讶莫名。 <|endoftext|> 这女郎所使刀法枪法,确是韦陀门正宗武功。 孙伏虎与杨宾都是韦陀门中著名好手,但不论刀枪,都是不过三招,便给她制得更无招架余地。 尉迟连早收起了对那女郎的轻视之意,心中打定了主意,抱拳上前,说道:“姑娘武功精妙绝伦,在下自然不是对手,不过……”那女郎秀眉微蹙,道:“你话儿很多,我也不耐烦听。 你若是口服心服,便拥我为掌门,若是不服,爽爽快快的动手便是。 ”尉迟连脸上微微一红,心道:“这女子手上辣,口上也辣得紧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说道:“我师兄师弟都已服输,在下不献献丑是不成的了……”那女郎截住话头,道:“好,你爱比什么?”尉迟连道:“韦陀门自来号称拳刀枪三绝……”那女郎也真爽快,将大枪一抛,道:“唔,那你是要比拳脚了,来吧!”尉迟连道:“咱们正宗的六合拳是不用比了,我自然和姑娘差得远,在下想请教一套赤尻……”那女郎脸色更是不豫,道:“哼,你精研赤尻连拳,那也成!”右掌一起,便向他肩头琵琶骨上斩了下去。 原来这“赤尻连拳”也是韦陀门的拳法之一,以六合拳为根基,以猴拳为形,乃是一套近身缠斗的小擒拿手法,每一招不是拿抓勾锁,便是点穴打穴。 尉迟连见她刀枪招数厉害,自恃这套赤尻连拳练得极是纯熟,心想她武功再强,小姑娘膂力总不及我,何况贴身近战,女孩儿家有许多顾忌之处,自己便可乘机取胜。 那女郎知道他的心意,一起手便出掌而斩。 尉迟连左手挥出,想格开她右掌,顺手回点肩井穴。 <|endoftext|> 那女郎手腕竟不与他相碰,手掌一偏,指头已偏向左侧,径点他左胸穴道。 尉迟连大喜,右掌回格,左手拿向她的腰间。 那女郎右腿突然从后绕过自己左腿,砰的一腿,将他踢得直飞出去,摔在天井的石板之上,脸颊上鲜血直流,那女郎使的招式正是赤尻连拳,但竟是不容他近身。 三个师兄弟之中,倒是这尉迟连受伤见血。 何思豪见那女郎武功如此高强,心中甚喜,满满斟了一杯酒,恭恭敬敬地送过去,说道:“姑娘艺压当场,即令万老拳师复生,也未必有此武功。 <|endoftext|> 姑娘今日出任掌门,眼见韦陀门大大兴旺。 实是可喜可贺。 ” 那女郎接过酒杯,正要放到口边,厅角忽有一人怪声怪气地说道:“这位姑娘是韦陀门的么?我看不见得吧。 ”那女郎转头往声音来处看去,只见人人坐着,隔得远了,不知说话的是谁,于是冷笑道:“哪一位不服,请出来说话。 <|endoftext|> ”隔了片刻,厅角中寂然无声。 何思豪道:“咱们话已说明在先,掌门人一席凭武功而定。 这位姑娘使的是韦陀门正宗功夫,刀枪拳脚,大家都亲眼见到了,可没一点含糊。 本门弟子之中,有谁自信胜得过这位姑娘的,尽可上来比试。 兄弟奉福大帅之命,邀请天下英雄豪杰进京,邀到的人武艺越高,兄弟越有面子,这中间可决无偏袒啊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干笑了几声。 他见无人接口,向那女郎道:“众人既无异言,这掌门一席,自是姑娘的了。 武林之中,各门各派的掌门人兄弟也见过不少,可是从无一位如此年轻,如此美……咳咳,如此年轻之人,当真是英雄出在年少,有志不在年高。 咱们说了半天话,还没请教姑娘尊姓大名呢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女郎微一迟疑,想要说话,却又停口,何思豪道:“韦陀门的弟子,今天到了十之八九,待会便要拜见掌门,姑娘的大名,他们可不能不知啊。 ”那女郎点头道:“说的是。 我姓袁……名叫……名叫紫衣。 ”何思豪武功平平,却是见多识广,瞧她说话的神情,心想这未必是真名,她身穿紫衫,随口便诌了“紫衣”两字,但也不便说破,笑道:“袁姑娘便请上坐,我这首席要让给你才是呢。 ” <|endoftext|> 按照礼数,何思豪既是京中职位不小的武官,又是韦陀门的客人,袁紫衣便算接任掌门,也得在末座主位相陪。 但她毫不谦逊,见何思豪让座,当即大模大样地在首席位上坐下了。 忽听厅角中那怪声怪气的声音哭了起来,一面哭,一面说道:“韦陀门昔年威震当世,今日怎地如此衰败?竟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娃娃上门欺侮啊!哦哦,哇哇哇!”他哭得真情流露,倒并不是有意调侃。 袁紫衣大声道:“你说我乳臭未干,出来见过高低便了。 ”这一次她瞧清楚了发话之人,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,身形枯瘦,留着一撇鼠尾须,头戴瓜皮小帽,脑后拖着一根稀稀松松的小辫子,头发已白了九成。 <|endoftext|> 他伏在桌上,号啕大哭,叫道:“万鹤声啊万鹤声,人家说你便是死而复生,也敌不过这位如此年轻、如此貌美的姑娘,当真是佳人出在年少,貌美不可年高啊。 ”他最后这几句话,显是讥刺何思豪的了。 厅中几个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来。 只听这老者又哭道:“武林之中,各门各派的英雄好汉兄弟也见过不少,可是从无一位如此不要脸的官老爷啊!”这两句话一说,厅上群情耸动,人人知他是出言正面向何思豪桃战了。 何思豪如何忍得,大声喝道:“有种的便滚出来,鬼鬼祟祟地缩在屋角里做乌龟么?”那老者仍是放声而哭,说道:“兄弟奉阎罗王之命,邀请官老爷们到阴世大会,邀到的人官儿做得越大,兄弟越有面子啊。 <|endoftext|> ”何思豪霍地站起,向厅角急奔过去,左掌虚晃,右手便往老者头颈里抓去。 那老者哭声不停,众人站起来看时,突然一道黑影从厅角里直飞出来,砰的一声,摔在当地,正是何思豪。 众人都没瞧明白他是如何摔的。 另一名侍卫见同伴失利,拔出腰刀抢上前去,厅上登时一阵大乱,但见黑影一幌,风声响处,这侍卫又是砰的一声摔在席前。 胡斐一直在留神那老者,见他摔跌这两名侍卫手法干净利落,使的便是尉迟连与袁紫衣适才过招的“赤尻连拳”,看来这老者也是韦陀门的,只是他武功高出尉迟连何止倍蓰,定是他们本门的名手。 <|endoftext|> 他对清廷侍卫素无好感,见这二人摔得狼狈,隔了好一阵方才爬起,心中暗自高兴。 袁紫衣见到了劲敌,离席而起,说道:“你有何见教,爽爽快快地说吧,我可见不得人装神弄鬼。 ”那老者从厅角里缓缓出来,脸上仍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。 袁紫衣见他面容枯黄,颧骨高起,双颊深陷,倒似是个陈年的痨病鬼,但双目炯炯有神,当下不敢怠慢,凝神以待。 那老者不再讥刺,正色说道:“姑娘,你不是我门中人。 <|endoftext|> 韦陀门跟你无冤无仇,你何苦来拆这个档子?”袁紫衣道:“难道你便是韦陀门的?你姓什么?叫什么名字?”那老者道:“我姓刘,名叫刘鹤真。 ‘韦陀双鹤’的名头你听见过么?我若不是韦陀门的弟子,怎能与万鹤声合称‘韦陀双鹤’?”“韦陀双鹤”这四个字,厅上年岁较大之人倒都听见过的,但大半只认得万鹤声,都知他为人任侠好义。 江湖上声名甚好,另一只“鹤”是谁,就不大了然。 这时听这个糟老头儿自称是“双鹤”之一,又亲眼见他一举手便将两个侍卫打得动弹不得,一时群相注目,窃窃私议。 只是谁都不知他的底细,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摇头道:“什么双鹤双鸭,没听见过。 你要想做掌门,是不是?”刘鹤真道:“不是,不是,千万不可冤枉。 我是师兄,万鹤声是师弟。 我要做掌门,当年便做了,何必等到今日?”袁紫衣小嘴一扁,道:“哼,胡说八道,谁信你的话?那你要干什么?”刘鹤真道:“第一、韦陀门的掌门,该由本门真正的弟子来当。 第二、不论谁当掌门,不许趋炎附势,到京里结交权贵。 <|endoftext|> 我们是学武的粗人,乡巴佬儿,怎配跟官老爷们交朋友哪?“他一双三角眼向众人横扫了一眼,说道:“第三、以武功定掌门,这话先就不通。 不论学文学武,都是人品第一。 若是一个卑鄙小人武功最强,大伙儿也推他做掌门么?”此言一出,人群中便有许多人暗暗点头,觉得他虽然行止古怪,形貌委琐,说的话倒颇有道理。 袁紫衣冷笑道:“你这第一、第二、第三,我一件也不依,那便怎样?”刘鹤真道:“那又能怎样了?只好让我几根枯瘦精干的老骨头,来挨姑娘的粉拳罢啦!” 胡斐见二人说僵了便要动手,他自长成以来,游侠江湖,数见清廷官吏欺压百姓,横暴贪虐,心中素来恨恶,这时见刘鹤真公然折辱清廷侍卫,言语之中颇有正气,暗暗盼他得胜。 <|endoftext|> 只是那紫衣少女出手敏捷,实是个极厉害的好手,生怕刘鹤真未必敌得她过。 袁紫衣神色傲慢,竟是全不将刘鹤真放在眼内,冷然说道:“你要比拳脚呢,还是比刀枪?”刘鹤真道:“姑娘既然自称是少林韦陀门的弟子,咱们就比韦陀门的镇门之宝。 ”袁紫衣道:“什么镇门之宝?说话爽爽快快,我最讨厌是兜着圈子磨耗。 ”刘鹤真仰天打个哈哈,道:“连本门的镇门之宝也不知道,怎能担当掌门?”袁紫衣脸上微露窘态,但这只是一瞬间之事,立即平静如恒,道:“本门武功博大精深,练到最高境界,即令是最平常的一招一式,也能横行天下,六合刀也好,六合枪也好,哪一件不是本门之宝?”刘鹤真不禁暗自佩服,她明明不知本门的镇门之宝是什么武功,然而这番话冠冕堂皇,令人难以辩驳,想来本门弟子人人听得心服,于是左手摸了摸上唇焦黄的胡髭,说道:“好吧,我教你一个乖。 本门的镇门之宝,乃是天罡梅花桩。 <|endoftext|> 你总练过吧?”袁紫衣冷笑道:“嘿嘿,这也算是什么宝贝了?我教你一个乖。 武功之中,越是大路平实的,越是贵重有用。 什么梅花桩,尖刀阵,这些花巧把式,都是吓唬人,骗孩子的玩意儿。 不过不跟你试试,谅你心中不服。 你的梅花桩摆在哪儿?”刘鹤真拿起桌上一只酒碗,伸脖子喝干,随手往地下一摔。 <|endoftext|> 众人都是一怔,均想这一下定是呛啷一响,打得粉碎,哪知他这一摔,劲力用得恰到好处,酒碗在地下轻轻一滑,下掉的力道登时消了,平平稳稳的合在厅堂的方砖之上,竟是丝毫无损。 他一摔之后,随即又拿起第二只酒碗往地下摔去,双手接连不断,倘是空碗,便顺手抛出,碗中若是有酒,不论是满碗还是半碗,都是一口喝干。 片刻之间,地下已布满了酒碗,共是三十六只碗散置覆合。 众人见他摔碗的手法固然巧劲惊人,而酒量也是大得异乎寻常,这一番连喝连掷,少说也喝了十二三碗烈酒。 但见他酒越喝得多,脸色越黄,身子一晃,轻飘飘纵出,右足虚提,左足踏在一只酒碗的碗底,双手一拱,说道:“领教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实不知这天罡梅花桩是如何练法,但仗着轻功造诣甚高,心下并不畏惧,左足一点,也跃上了一只酒碗的碗底。 她径自站在上首,双手微抬,却不发招,要瞧对方如何出手,这才随机应变,只是见了他摔掷酒碗这番巧劲,知他与孙伏虎等不可同日而语,已无半分轻敌之意。 刘鹤真右足踏上一步,右拳劈面向袁紫衣打到,正是六合拳“三环套月”中的第一式。 袁紫衣见对方拳到,自食指以至小指,四指握得参差不齐,生出三片棱角,知道这三角拳法用以击打人身穴道,此人自是打穴好手,当下左足斜退一步,还了一招六合拳中的“栽锤”,右手握的也是三角拳。 刘鹤真见她身法、步法、拳法、外形,无一不是本门正宗功夫,但适才折服孙伏虎等三人,所使变化心法,绝非本门所传,只不过其中差异,若非本门的一流高手却也瞧不出来,心中又是惊异,又是恼怒,当下踏上左步,击出一招“反躬自省”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拳以手背击人,在六合拳中称为“苦恼拳”,因拳法极难,练习之际苦恼异常,故有此名。 这苦恼拳练至具有极大威力,非十余年以上功力不办,袁紫衣无此修为,于是避难趋易,还了一招“摔手穿掌”,右手出的是摔碑手,左手出的是柳叶掌,那也是六合拳中的正宗功夫。 两人在三十六只酒碗碗底之上盘旋来去,使的都是六合拳法。 在这天罡梅花桩上动手过招,要旨是抢得中桩,将敌手逼至外缘,如是则一有机会,出手稍重,敌手无路可退,只有跌落桩下。 刘鹤真自幼便对这路武功深有心得,在这桩上已苦练数十年,左右进退,每一步踏下去实无分毫之差,数招之间,便已抢得中桩,于是拳力逐步加重。 <|endoftext|> 他知这少女年纪虽轻,武功实得高人传授,却也不敢贸然进犯,心想只要守住中桩,便已稳操胜算。 袁紫衣与孙伏虎、尉迟连等动手,虽说是三招取胜,其实在第一招中已是制敌机先,但此时在梅花桩上与刘鹤真比拳,每一掌每一拳击将出去,均遇到极重极厚的力道反击。 她足底踏的是酒碗,只要着力稍重,酒碗立破,这场比武便算是输了,因此上一沾即走,从无一招敢稍稍用老,眼见敌人守得极稳,难以撼动,只得以上乘轻功点踏酒碗,围着对手身周游动,只盼找到敌方破绽。 两人拆到三十余招,一套六合拳法的招数均已使完,但见刘鹤真瘦瘦的身形屹立如山,拳风渐响,显见劲力正自加强。 各门武功之中,均有桩上比武之法,只是桩子却变异百端,或竖立木桩,或植以青竹,或叠积砖石,甚至是以利刃插地,但这般在地下覆碗以代梅花桩,厅上众武师却从未见过。 <|endoftext|> 刘鹤真这三十六只酒碗似乎散放乱置,并非整整齐齐地列成梅花之形,但其中自有规范,他早已习练纯熟,即使闭目而斗,也是一步不会踏错。 袁紫衣却是每一步都须先向地下一望,瞧定酒碗方位,这才出足。 如此时候一长,拳脚上竟是渐落下风。 刘鹤真心中暗喜,拳法渐变,右手三角拳着着打向对方身上各处大穴,左手苦恼拳却以厚重之力,拦封横闩,使的全是截手法,袁紫衣眼见不敌,左手突然间自掌变指,倏地向前刺出,竟是六合枪法中的“四夷宾服”。 刘鹤真吃了一惊,不及思索,急忙侧身避过,岂知袁紫衣右手横斩,出招是六合刀法中的一招“钩挂进步连环刀”。 <|endoftext|> 刘鹤真想不到她拳法竟会一变而成刀法,微一慌乱,肩头已被斩中。 他肩头急沉,于瞬息之间将斩力卸去了八成,跟着还击一拳。 袁紫衣左手“白猿献挑”自下而上削出,那是双手都使刀法,所用的不但是单刀,且是双刀了。 这一下掌刀斩至,刘鹤真再难避过,砰的一响,胁下中掌,身子一晃,跌下碗来。 胡斐在旁瞧得明白,心想这位武学高手如此败于对方怪招之下,大是可惜,随手抓起席上两只空酒碗,学着刘鹤真的手法,向地下斜摔过去。 <|endoftext|> 两只酒碗轻轻一滑,正好停在刘鹤真的脚下。 刘鹤真这一跌下梅花桩来,只道已然败定,猛觉得脚底多了两只酒碗,一怔之下,已知有高人自旁暗助。 众人目光都集于相斗的两人,胡斐轻掷酒碗,竟没一人留意。 袁紫衣以指化枪,以手变刀,出的虽然仍是六合枪、六合刀的功夫,但是韦陀门之中,从无如此怪异的招数。 刘鹤真惊疑不定,抱拳说道:“姑娘武功神妙,在下从所未见,敢问姑娘是哪一门哪一派高人所授?”袁紫衣道:“哼,你定然不认我是本门弟子。 <|endoftext|> 也罢,倘若我只用六合拳胜你,那便怎地?”刘鹤真正要她说这句话,恭恭敬敬地答道:“姑娘如真用本门武功折服在下,那是光大本门的天大喜事。 小老儿便是跟姑娘提马鞭儿,也所甘愿。 ”他适才领教了袁紫衣的武功,狂傲之气登敛,跟着转头向胡斐那方位拱手说道:“小老儿献丑。 ”这一拱手是相谢胡斐掷碗之德,他虽不知援手的是谁,但知这两只酒碗是从该处掷来。 袁紫衣当刘鹤真追问她门派之时,已想好了胜他之法,见刘鹤真抱拳归一,踏步又抢中桩,当即出一招“滚手虎坐”,使的果然是六合拳正路武功。 <|endoftext|> 数招一过,刘鹤真又渐抢上风。 此时他出拳抬腿之际,比先前更加了一分小心谨慎,生怕她在拳招之中又起花样,再拆数招,见对方拳法无变,心中略感宽慰,眼见她使的是一招“打虎式”,当即右足向前虚点,出一招“乌龙探海”,突觉右脚下有些异样,眼光向下一瞥,不由得一惊。 只见本来合覆着的酒碗,不知如何这时竟转而仰天。 幸好他右足只是虚点,这一步若是踏实了,势必踏在碗心,酒碗固然非破不可,同时身子向前一冲,焉得不败? 他一惊之下,急忙半空移步,另踏一碗,身子晃动,背上已出了一身冷汗。 <|endoftext|> 斜眼看时,只见袁紫衣左足提起时将酒碗轻轻带起,也不知她足底如何使劲,放下时那酒碗已翻了过来,她左足顺势踏在碗口,右足提起,又将另一只酒碗翻转,这一手轻功自己如何能及?心想:“只有急使重手,乘着她未将酒碗尽数翻转,先将她打下桩去。 ”当下催动掌力,加快进逼。 哪知袁紫衣不再与他正面对拳,只是来往游走,身法快捷异常。 在碗口上一着足立即换步,竟无霎时之间停留,片刻之间,已将三十八只酒碗翻了三十六只,只剩下刘鹤真双脚所踏的两只尚未翻转。 若不是胡斐适才掷了两只碗过去,他是连立足之处也没有了。 <|endoftext|> 当此情势,刘鹤真只要一出足立时踏破酒碗,只有站在两只酒碗之上,不能移动半步,呆立少时,脸色凄惨,说道:“是姑娘胜了。 ”举步落地,脸上更是黄得宛如金纸一般。 袁紫衣大是得意,问道:“这掌门是我做了吧?”刘鹤真黯然道:“小老儿是服了你啦,但不知旁人有何话说?”袁紫衣正要发言询问众人,忽听得门外马蹄声急促异常,向北疾驰。 听这马蹄落地之声,世间除了自己的白马之外,更无别驹。 她脸色微变,抢步出门,只见白马的背影刚在枫林边转过,马背上骑着一个灰衣男子,正是自己偷了他包袱的胡斐。 <|endoftext|> 她纵声大叫:“偷马贼,快停下!”胡斐回头笑道:“偷包贼,咱们掉换了吧!”说着哈哈大笑,策马急驰。 袁紫衣大怒,提气狂奔,她轻功虽然了得,却怎及得上这匹日行千里的快马?奔了一阵,但见人马的影子越来越小,终于再也瞧不见了。 这一个挫折,将她连胜韦陀门四名好手的得意之情登时消得干干净净。 她心下气恼,却又奇怪:“这白马大有灵性,怎能容这小贼偷了便跑,毫不反抗?” 她奔出数里,来到一个小镇,知道再也赶不上白马,要待找家茶铺喝茶休息,忽听得镇头一声长嘶,声音甚熟,正是白马的叫声。 <|endoftext|> 她急步赶去,转了一个弯,但见胡斐骑着白马,回头向她微笑招手。 袁紫衣大怒,随手拾起一块石子,向他背心投掷过去。 胡斐除下头上帽子,反手一兜,将石子兜在帽中,笑道:“你还我包袱不还?”袁紫衣纵身向前,要去抢夺白马,突听呼的一响,一件暗器来势劲急,迎面掷将过来。 她伸左手接住,正是自己投过去的那块石子,就这么缓得一缓,只见胡斐双腿一夹,白马奔腾而起,倏忽已在十数丈外。 袁紫衣怒极,心想:“这小子如此可恶。 <|endoftext|> ”她不怪自己先盗人家包袱,却恼他两次戏弄,只恨白马脚程太快,否则追上了他,夺还白马不算,不狠狠揍他一顿,也真难出心头之气。 只见一座屋子檐下系着一匹青马,她不管三七二十一,奔过去解开缰绳,飞身而上,向胡斐的去路疾追,待得马主惊觉,大叫大骂地追出来时,她早已去得远了。 袁紫衣虽有坐骑,但说要追上胡斐,却是休想,一口气全出在牲口身上,不住的乱鞭乱踢。 那青马其实已是竭尽全力,她仍嫌跑得太慢。 驰出数里,青马呼呼喘气,渐感不支。 <|endoftext|> 将近一片树林,只见一棵大松树下有一件白色之物,待得驰近,却不是那白马是什么? 她心中大喜,但怕胡斐安排下诡计。 引自己上当,四下里一望。 不见此人影踪,这才纵马往松树下奔去。 离那白马约有数丈,突见松树上一个人影落了下来,正好骑在白马背上,哈哈大笑,说道:“袁姑娘,咱们再赛一程。 <|endoftext|> ”这时袁紫衣哪再容他逃脱,双足在马镫上一登,身子突地飞起,如一只大鸟般向胡斐扑了过去。 胡斐料不到她竟敢如此行险,在空中飞扑而至,若是自己击出一掌。 她在半空中如何能避?当即一勒马缰,要坐骑向旁避开。 岂知白马认主,口中低声欢嘶,非但不避,反而向前迎上两步。 袁紫衣在半空中右掌向胡斐头顶击落,左手往他肩头抓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生之中,从未和年轻女子动过手,这次盗她白马,一来认得这是赵半山的坐骑,要问她一个明白,二来怪她取去自己包袱,显有轻侮之意,要小小报复一下,但突然见她当真动手,不禁脸上一红,身子一偏,跃离马背,从她身旁掠过,已骑上了青马。 二人在空中交差而过。 胡斐右手伸出,潜运指力,扯断她背上包袱的系绳,已将包袱取在手中。 袁紫衣夺还白马,余怒未消,又见包袱给他取回,叫道:“小胡斐,你怎敢如此无礼?”胡斐一惊,问道:“你怎知我名字?”袁紫衣小嘴微扁,冷笑道:“赵三叔夸你英雄了得,我瞧也稀松平常。 ”胡斐听到“赵三叔”三字,心中大喜,忙道:“你识得赵半山赵三哥么?他在哪里?”袁紫衣俏脸上更增了一层怒气,喝道:“姓胡的小子,你敢讨我便宜?”胡斐愕然道:“我讨什么便宜了?”袁紫衣道:“怎么我叫赵三叔,你便叫赵三哥,这不是想做我长辈么?”胡斐自小生性滑稽,伸了伸舌头,笑道:“不敢,不敢!你当真叫他赵三叔?”袁紫衣道:“难道骗你了?”胡斐将脸一板,道:“好,那我便长你一辈,你叫我胡叔叔吧,喂,紫衣,赵三哥在哪里啊?”袁紫衣却从来不爱旁人开她玩笑。 <|endoftext|> 她虽知胡斐与赵半山义结兄弟,乃是千真万确之事,只见他年纪与自己相若,却厚起脸皮与赵半山称兄道弟,强居长辈。 更是有气,刷的一声,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,喝道:“这小子胡说八道,我教训教训你。 ”胡斐见她这条软鞭乃银丝缠就,鞭端有一枚小小金球,模样甚是美观。 她将软鞭在空中挥了个圈子,太阳照射之下,金银闪灿,变幻奇丽。 她本想下马和胡斐动手,但一转念间,怕胡斐诡计多端,又要夺马,于是催马上前,挥鞭往胡斐头顶击落。 <|endoftext|> 这软鞭展开来有一丈一尺长,绕过胡斐身后,鞭头弯转,金球径自击向他背心上的“大椎穴”。 胡斐上身一弯,伏在马背,只道依着软鞭这一掠之势,鞭子必在背脊上掠过。 猛听得风声有异,知道不妙,左手抽出单刀,不及回头瞧那软鞭来势,随手一刀反挥,当的一声,单刀与金球相撞,已将袁紫衣的软鞭反荡了开去。 原来她软鞭掠过胡斐背心,跟着手腕一沉,金球忽地转向,打向他右肩的“巨骨穴”。 她眼见胡斐伏在马背,只道这一下定已打中他的穴道,要叫他立时半身麻软。 <|endoftext|> 哪知他听风出招,竟似背后生了眼睛,刀鞭相交,只震得她手臂微微酸麻。 胡斐抬起头来,嘻嘻一笑,心中却惊异这女郎的武功好生了得,她以软鞭鞭梢打穴,已是武学中十分难得的功夫,何况中途变招,将一条又长又软的兵刃使得宛如手指一般,击打穴道,竟无厘毫之差,同时不禁暗自惭槐,幸好她打穴功夫极其高强,自己才不受伤。 原来他虽见袁紫衣连败韦陀门四好手,武功高强,但仍道她艺不如己,对招之际,不免存了三分轻视之心,岂知她软鞭打穴,过背回肩,着着大出于自己意料之外,适才反手这一刀,料定她是击向自己巨骨穴,这才得以将她鞭梢荡开,若是她技艺略差,打穴稍有不准,这一刀自是砍不中她鞭梢,那么自己背上便会重重吃了一下,虽然不中穴道,一下剧痛势必难免。 袁紫衣但见他神色自若,实不知他心中已是大为吃惊,不由得微感气馁。 长鞭在半空中一抖,啪的一声爆响,鞭梢又向他头上击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念一动:“我要向她打听赵三哥的消息,眼见这姑娘性儿高傲,若不占些便宜,怎肯明白跟我说出?说不得,瞧在赵三哥面上,便让她一招。 ”见鞭梢堪堪击到头顶,将头向左一让,这一让方位是恰到好处,时刻却略迟一霎之间,但听得波的一声,头上帽子已被鞭梢卷下。 胡斐双腿一夹,纵马窜开丈许,还刀入鞘,回头笑道:“姑娘软鞭神技,胡斐佩服得很。 赵三哥他身子可好?他眼下是在回疆呢还是到了中原?”他若是真心相让,袁紫衣胜了这一招,心中一得意,说不定便将赵半山的讯息相告。 偏生他年少气盛,也是个极好胜之人,这一招让是让了,却让得太过明显,待她鞭到临头,方才闪避,而帽子被卷,脸上不露丝毫羞愧之色,反而含笑相询,简直有点长辈戏耍小辈模样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早已一眼看出,冷然道:“你故意相让,当我不知道么?帽子还你吧!”说着长鞭轻轻一抖,卷着帽子往他头上戴去。 胡斐心想:“她若能用软鞭又将帽子给我戴上,这分功夫也就奇妙得紧。 我如伸手去接,反而阻了她的兴头。 ”于是含笑不动,瞧她是否真能将这丈余长的银丝软鞭,运用得如臂使手。 但见鞭梢卷着帽子,顺着他胸口从下而上兜将上来,只因上势太慢,将与他脸平之时,鞭梢上兜的劲力已衰,鞭尾一软,帽子下落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忙伸手去接,突见眼前白光一闪,心知不妙,只听拍的一响,眼前金星乱冒,半边脸颊奇痛透骨。 他知已中了暗算,立即右足力撑,左足一松,人已从左方钻到了马腹之下,但听得拍的一响,木屑纷飞,马鞍已被软鞭击得粉碎,那马吃痛哀嘶。 胡斐在马腹底避过她这连环一击,顺势抽出单刀,待得从马右翻上马背,单刀已从左手交向右手,右颊兀自剧痛,伸手一摸,只见满手鲜血,这一鞭实是打得不轻。 袁紫衣冷笑道:“你还敢冒充长辈么?姑娘这一鞭若不是手下留情,不打下你十七八颗牙齿才怪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句话倒非虚语,她偷袭成功,这一鞭倘是使上全力,胡斐颧骨非碎不可,左边牙齿也势必尽数打落,但饶是如此,已是他艺成以来从所未有之大败,不由得怒火直冲,圆睁双目,举刀往她肩头直劈下去,袁紫衣心中微感害怕,知道对手实非易与,这一次他吃了大亏,动起手来定然全力施为,于是舞动长鞭,劲透鞭梢,将胡斐挡在两丈之外,要叫他欺不近身来。 就在此时,只听得大路上鸾铃响动,三骑马缓缓驰来,见到有人动手,一齐驻马而观。 胡斐和袁紫衣同时向三人望了一眼,只见两个穿的是清廷侍卫服色,中间一人穿的是常服,身材魁伟,约莫四十来岁年纪。 鞭长刀短,兵刃上胡斐先已吃亏,何况他骑的又是一匹受了伤的劣马。 袁紫衣的坐骑却是神骏无伦,她骑术又精,竟似从小便在马背上长大一般,因此拆到十招以外,胡斐仍是欺不近身去。 <|endoftext|> 他刀法一变,正要全力抢攻,忽听得一个侍卫说道:“这女娃子模样儿既妙,手下也很来得啊。 ”另一个侍卫笑道:“曹大哥你若是瞧上了,不如就伸手,别让这小子先得了甜头。 ”那姓曹的侍卫仰天哈哈大笑。 胡斐恼这两人出言轻薄,怒目横了他们一眼。 袁紫衣乘隙挥鞭击到,胡斐头一低,从软鞭底下钻进,抢前数尺。 <|endoftext|> 只见袁紫衣纤腰一扭,那白马猛地向左疾冲。 这一下去势极快,但见银光闪烁,那姓曹的侍卫肩上已重重吃了一鞭。 她回鞭抽向胡斐头顶,胡斐横刀架开。 那白马已在另一名侍卫身旁掠过,只见她素手一伸,已抓住那侍卫后颈“天柱穴”。 那白马一冲之势力道奇大,她并不使力,顺手已将那侍卫拉下马来,摔在地下。 <|endoftext|> 她也不回身,长鞭从肩头甩过,向后抽击第三个大汉。 这四下兔起鹘落,迅捷无伦,胡斐心中不禁暗暗喝了声彩,心想这大汉虽然未出一声,但既与这两名侍卫结伴同行,少不免也要受一鞭无妄之灾。 哪知道这大汉只是一勒马头,空手竟来抓她银鞭的鞭头。 袁紫衣见他出手如钩,竟是个劲敌,当即手腕一振,鞭梢甩起,冷笑道:“阁下可是去京师参与掌门人大会么?”那大汉一愕,道:“姑娘何以知道?”袁紫衣道:“瞧你模样,稍稍有点掌门人的味儿。 你叫什么名字,是哪一门哪一派的掌门?”这两句话问得无礼之极,那大汉哼了一声,并不理会。 <|endoftext|> 那姓曹的侍卫狼狈爬起,大叫道:“蓝师傅,教训教训这臭女娃子!”袁紫衣腿上微微使劲,白马突地向那姓曹的侍卫冲去。 白马这一下突然发足,直是叫人出其不意。 姓曹侍卫大骇,急忙向左避让,袁紫衣的银鞭却已打到背心。 那大汉见情势急迫,抽出腰中短剑,一招“拦腰取水四门剑”,以斜推正,已将鞭梢拨开。 袁紫衣足尖点着踏镫轻轻向后一推,白马猛地后退数步。 <|endoftext|> 这马疾趋疾退,竟是同样的迅捷。 那大汉高声喝彩:“好马!”袁紫衣冷笑道: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广西梧州八仙剑的掌门人蓝秦。 ”这大汉正是蓝秦,眼见这少女不过二十左右年纪,容色如花,虽然出手迅捷,但能有多大江湖阅历,怎地只见一招,便道出自己的姓名身分?他心中惊诧,一面却也不禁得意,暗道:“蓝某虽然僻处南疆,居然连一个年轻少女也知我威名。 ”微微一笑,问道:“姑娘怎知在下姓名?”袁紫衣道:“我正要找你,在这里撞见,那是再好也没有。 ”蓝秦更感奇怪,心想我和你素不相识啊,问道:“姑娘高姓大名,找蓝某有何指教?”袁紫衣道:“我叫你不用上京去啦,由我代你去便是。 <|endoftext|> ”蓝秦更是摸不着头脑,问道:“此话怎讲?”袁紫衣道:“哼,这还不明白?我叫你把八仙剑的掌门之位让了给我!”蓝秦听她言语无礼,不由得大是恼怒,但适才见她连袭四人,手法巧妙之极,连自己也没瞧清,否则便能护住身旁侍卫,不让他如此狼狈地摔下马来。 他生性谨细,心想她口出大言,必有所恃,当下却不发作,抱拳说道:“姑娘尊姓大名?令师是谁?”袁紫衣道:“我又不跟你套交情,问我姓名干么?我师父的名头更加不能说给你知。 我师父曾跟你有一面之缘。 若是提起往事,我倒不便硬要你让这掌门之位了。 ”蓝秦眉头紧蹙,想不起相识的武林名宿之中,有哪一位是使软鞭的能手。 <|endoftext|> 两名侍卫一个吃了一鞭,一个被扯下马,自是均极恼怒。 他们一向横行惯了的,吃了这亏哪肯就此罢休?两人齐声唿哨,一个马上,一个步下,同时向袁紫衣扑去。 两人手中本来空着,当下一个拔刀,一个便伸手去抽腰中长剑。 袁紫衣软鞭晃动,拍的一响,拔刀的侍卫右腕上已重重吃了一记。 他手指抓住刀柄,但觉手腕剧痛入骨,再也无力拔出腰刀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这银丝软鞭又长又细,与一般软鞭大不相同,一招打中那侍卫的手腕,鞭梢毫不停留,快如电光石火般一吐,又已卷住了那姓曹侍卫的剑柄,顺势上提。 这一下真是快得出奇,比那侍卫伸手去握剑还要抢先一步。 姓曹的但见银光一闪,自己手指尚未碰到剑柄,剑已出鞘,大骇之下,急忙挥手外甩,饶是如此,剑锋已在他手掌心划过,登时鲜血淋漓。 袁紫衣软鞭一振,长剑激飞上天,竟有数十丈高,她将软鞭缠回腰间,便如紫衣外系了一条银色丝绦,旁人一瞥之下,哪知这是一件厉害兵刃?她并不抬头看剑,却向蓝秦问道:“你这掌门之位到底让是不让?” 蓝秦正仰头望着天空急落而下的长剑,听她说话,随口道:“什么?”袁紫衣道:“我要你让这八仙剑掌门之位。 <|endoftext|> ”这时长剑已落到地跟前,袁紫衣一面说话,一面听风辨器,一伸手便抓住了剑柄。 长剑从数十丈高处落将下来,势道何等凌厉,何况这剑除了剑柄之外,通身是锋利的刃口,她竟眼角也没斜一下,随随便便就拿住了剑柄。 这一手功夫不但蓝秦大为震惊,连旁观的胡斐也暗自佩服,心想:“她适才夺了少林韦陀门的掌门,何以又要夺八仙剑的掌门?”但见她正当妙龄,武功却如此了得,生平除赵半山外,从未见过如此武学的高手,心中一起赞佩之意,脸上的鞭伤似乎也不怎么疼痛了。 蓝秦见她露了这手绝技,更不敢贸然从事,想用言语套问出她的底细,说道:“姑娘这手听风辨器的功夫,似是山西佟家的绝艺啊。 ”袁紫衣一笑,道:“你眼光倒好。 <|endoftext|> 那么我这手掷剑上天的功夫呢?”说着右手一挥,长剑又飞向天空。 这一次却不是剑尖向上的直升,而是一路翻着筋斗,舞成个银色光圈,冉冉上升,虽然去势不急,但形状特异,蔚为奇观。 蓝秦抬头观剑,猛听得风声微动,身前有异,急忙一个倒纵步退开丈许,只见金光一闪,袁紫衣银丝软鞭上的小金球刚从自己腰间掠过,若不是见机得快,身上佩剑又已被她抢去。 原来袁紫衣知他武功高出两个侍卫甚多,是以故意掷剑成圈,引开他的目光,再突然出手抢剑,哪知还是给他惊觉避开。 她心中连叫可惜,蓝秦却已暗呼惭愧。 <|endoftext|> 他雄霸西南,门徒遍及两广云贵,二十年来从未遇到挫折,想不到这样一个黄毛丫头今日竟来如此轻侮于己,这时再也难以忍耐,刷的一声,长剑出手,叫道:“好,我便领教姑娘的高招。 ”这时空中长剑去势已尽,笔直下堕。 袁紫衣软鞭甩上,鞭头卷住剑柄,倏地向前一送,长剑疾向蓝秦当胸刺来。 两人相隔几及两丈,但一霎之间,剑尖距他胸口已不及一尺,就如一条丈许长的长臂抓住剑柄,突然向他刺到一般。 这一招蓝秦又是出其不意,一惊之下,急忙横剑封挡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叫道:“湘子吹箫!”蓝秦这一招正是八仙剑法中的“湘子吹箫”。 八仙剑在西南各省甚为盛行,他想你识得我的招数有何希罕,要瞧你是否挡得住了,双眉一扬,喝道:“是‘湘子吹箫’便怎地?”袁紫衣道:“阴阳宝扇!”一语未毕,软鞭卷着长剑,向他左胸右胸分刺一剑,正是八仙剑的正宗剑法“汉锺离阴阳宝扇”。 蓝秦又是一惊,心想她会使八仙剑法并不出奇,奇在以软鞭送剑,居然力透剑尖,刃直如矢,当下踏上一步,要待抢攻,心想她以软鞭使剑,剑上力道虚浮,只要双剑一交,还不将她长剑击下地来。 哪知他长剑一提,手势刚起,还未出招,袁紫衣叫道:“采和献花!”忽地收转软鞭。 此时鞭上势道已完,长剑下落,她左手接剑,右手持鞭,笑吟吟地望着对手。 <|endoftext|> 蓝秦又给她叫破一招,暗想鞭长剑短,马高步低,自己双重不利,何况她怪招百出,一味戏耍纠缠,自己只要稍有疏神,着了她的道儿,岂非一世威名付于流水?当下按剑横胸,正色说道:“如此儿戏,那算什么?姑娘倘若真以八仙剑赐招,在下便奉陪走走。 ” 袁紫衣道:“好,若不用正宗八仙剑法胜你,谅你也不甘让那掌门之位。 ”说着一跃下马,便在下马之时,已将软鞭缠回腰间。 蓝秦剑尖微斜,左手捏个剑诀,使的是半招“铁拐李葫芦系腰”,只待对手出剑,下半招立时发出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长剑一抖,待要进招,回眸朝胡斐望了一眼,向蓝秦道:“跟你比试一下不打紧,我这宝马可别让马贼盗了去。 ”胡斐道:“当你跟人动手之时,我不打你这马儿的主意便是。 ”袁紫衣道:“哼,小胡斐诡计多端,谁信了他谁便上当。 ”左手拉住马缰,嗤的一剑,金刃带风,一招“张果老倒骑驴”斜斜刺出。 蓝秦见她左手牵马,右手使剑,暗想这是你自己找死,可怪不得旁人,当即“拨云见日”、“仙人指路”、“魁星点元”,拆了一招却还了两剑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见他剑招凌厉,脸上虽是仍含微笑,心中却登时收起轻视之意,暗想师父所言非虚,八仙剑法果是剑中一绝,此人使将出来,比我的功力可要深厚得多了,于是也以八仙剑法见招拆招。 她左手拉着马缰,既不能转身抢攻,也难以大纵大跃,自是诸多受制。 但她门户守得甚是严密,蓝秦却也找不到破绽,只见她所使剑法果是本门嫡派,不由得暗暗称异,心想本门之中,怎能出了如此人物? 斗剑之处,正当衡阳南北来往的官道大路,两人只拆得十余招,北边来了一队推着小车的盐贩,跟着南边大道上也来了几辆骡车。 众商贩眼见路上有人相斗,一齐停下观看。 <|endoftext|> 不多时南北两端又到了些行旅客商。 众人一来见斗得热闹,二来畏惧两个朝廷武官,都候在路上静静旁观。 又斗一阵,蓝秦已瞧出对方虽然学过八仙剑术,但剑法中许多精微奥妙之处,却并未体会得到,只是她武功甚杂,每到危急之际,便突使一招似是而非的八仙剑法,将自己的杀着化解了开去,因此一时倒也不易取胜。 他见旁观者众,对手非但是个少女,而且左手牵马,显是以半力与自己周旋,纵使和她打成平手,也已没脸面上京参与掌门人之会了,当下催动剑力,将数十年来钻研而得的心法一招招使将出来。 旁观众人见他越斗越勇,剑光霍霍,绕着袁紫衣身周急攻,不由得都为她担心。 <|endoftext|> 只有那两名侍卫却盼蓝秦得胜,好代他们一雪受辱之耻。 袁紫衣久战不下,偶一转身,见到胡斐脸上似笑非笑,似有讥嘲之意,心想:“好小子,你笑我来着,叫你瞧瞧姑娘手段!”但这番斗剑限于只使八仙剑,其余武功尽数使不出来,左手又牵着白马,若是斗了一会将马缰放开,凭轻功取胜,那还是叫胡斐小看了。 她好胜心切,眼见蓝秦招招力争上风,自己剑势已被他长剑笼住,倏地左手轻轻向前一带。 那白马极有灵性,受到主人指引,猛然一冲,直立起来,似要往蓝秦的头上踏落。 蓝秦一惊,侧身避让,突觉手腕一麻,手中长剑已脱手飞上天空。 <|endoftext|> 他全神闪避马蹄,竟没防到手中兵刃遭了对方暗算。 他在武林中虽不算得是一流高手,但数十年来事事小心,这才长保威名,想不到一生谨慎,到头来还是百密一疏,败在一个少女的手下。 蓝秦兵刃脱手,立时一个箭步,抢到自己坐骑之旁,又从鞍旁取出一柄长剑,原来此人做事精细之极,连长剑也多带了一把。 突见白光一闪,袁紫衣将手中长剑也掷上了天空,双剑在空中相交,当的一声响,蓝秦那柄剑竟在空中断成两截。 她这震剑断刃的手法全是一股巧劲,否则双剑在空中均无着力之处,如何能将纯钢长剑震断?她使此手法,意在哗众取宠,便如变戏法一般,料想旁人非喝彩不可,这彩声一作,蓝秦心中恼怒,再斗便易胜过他了。 <|endoftext|> 果然旁观众人齐声喝彩。 蓝秦一呆之下,脸色大变。 袁紫衣接住空中落下的长剑,分心刺到,叫道:“曹国舅拍板!”蓝秦提剑挡格,当的一响,长剑又自断为两截。 这一下仍是袁紫衣取巧,她出招虽是八仙剑法,但双剑相交之际,剑身微微一抖,已然变招。 蓝秦一剑落空,被她蓦地里凌空拍击,殊无半点力道相抗,待得运劲,剑身早断,拆穿了说,不过是他横着剑身,任由对方斩断而已。 <|endoftext|> 只是袁紫衣心念如闪电,出招似奔雷,一计甫过,二计又生,实是叫他防不胜防。 旁观众人见那美貌少女连断两剑,又是轰雷似的一声大彩。 蓝秦心下琢磨:“这女子虽未能以八仙剑法胜我,但她武功甚博,诡异百端,我再跟她动手也是枉然。 ”眼见她洋洋自得,翻身上了马背,便拱手道:“佩服,佩服!”弯腰拾起三截断剑,说道:“在下这便还乡,终身不提剑字。 只是旁人问起,在下输在哪一派哪一位英雄豪杰剑底,却叫在下如何回答?”袁紫衣道:“我姓袁名紫衣,至于家师的名讳吗?……”纵马走到蓝秦耳旁,凑近身去,在他耳边轻说了几个字。 <|endoftext|> 蓝秦一听之下,脸色又变,脸上沮丧恼恨之色立消,变为惶恐恭顺,说道:“早知如此,小人如何敢与姑娘动手?姑娘见到尊师之时,便说梧州蓝某向他老人家请安。 ”说着牵马倒退三步,候在道旁。 袁紫衣在白马鞍上轻轻一拍,笑道:“得罪了!”回头向胡斐嫣然一笑,一提马缰。 那白马并未起步,突然跃起,在空中越过了十余辆盐车,向北疾驰,片刻间已不见了影踪。 大道上数十对眼睛一齐望着她的背影。 <|endoftext|> 一人一马早已不见,众人仍是呆呆地遥望。 袁紫衣一日之间连败南方两大武学宗派的高手,这份得意之情,实是难以言宣,但见道旁树木不绝从身边飞快倒退,情不自禁,纵声唱起歌来。 只唱得两句,突觉背上热烘烘的有些异状,忙伸手去摸,只听轰的一声,身上登时着火。 这一来如何不惊?一招“乳燕投林”,从马背飞身跃起,跳入了道旁的河中,背上火焰方始熄灭。 她急从河中爬起,一摸背心,衣衫上已烧了一个大洞,虽未着肉,但里衣也已烧焦。 <|endoftext|> 她气恼异常,低声骂道:“小贼胡斐,定是你又使鬼计。 ”当下从衣囊中取出一件外衫,待要更换,一瞥间只见白马左臀上又黑又肿,两只大蝎子爬着正自吮血。 袁紫衣大吃一惊,用马鞭将蝎子挑下,拾起一块石头砸得稀烂。 这两只大蝎毒性厉害,马臀上黑肿之处不住地慢慢扩展。 白马虽然神骏,这时也已抵受不住痛楚,纵声哀鸣,前腿一跪,卧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彷徨无计,口中只骂:“小贼胡斐,胡斐小贼!”顾不得更换身上湿衣,伸手想去替白马挤出毒液。 白马怕痛,只是闪避。 正狼狈间,忽听南方马蹿声响,三乘马快步奔来,当先一人正是胡斐。 银光一闪,袁紫衣软鞭在手,飞身迎上,挥鞭向胡斐夹头夹脑劈去,骂道:“小贼,暗箭伤人,算什么好汉?”胡斐举起单刀,当的一下将她软鞭格开,笑道:“我怎地暗箭伤人了?”袁紫衣只觉手臂微微酸麻,心想这个贼武功果然不弱,倒也不可轻敌,骂道:“你用毒物伤我坐骑,这不是下三烂的卑鄙行径吗?”胡斐笑道:“姑娘骂得很是,可怎知是我胡斐下的手?”袁紫衣一怔,只见他身后两匹马上,坐的是那两个本来伴着蓝秦的侍卫。 两人垂头丧气,双手均被绳子缚着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手中牵着两条长绳,绳子另一端分别系住两人的马缰,原来两名侍卫被他擒着而来。 袁紫衣心念一动,已猜到了三分,便道:“难道是这两个家伙?” 胡斐笑道:“他二位的尊姓大名,江湖上的名号,姑娘不妨先劳神问问。 ”袁紫衣白了他一眼,道:“你既知道了,便说给我听。 ”胡斐道:“好,在下来给袁姑娘引见两位武林中的成名人物。 <|endoftext|> 这位是小祝融曹猛,这位是铁蝎子崔百胜。 你们三位多亲近亲近。 ”袁紫衣一听两人的浑号,立时恍然,“小祝融”自是擅使火器,铁蝎子当然会放毒物,定是这二人受了折辱,心中不忿,乘着自己与蓝秦激斗之时,偷偷下手相害。 当即拍拍拍、拍拍拍,连响六下,在每人头上抽了三马鞭,只打得两人满头满脸都是鲜血。 她指着铁蝎子喝道:“快取解药治好我的马儿。 <|endoftext|> 否则再吃我三鞭,这一次可是用这条鞭子了!”说着软鞭一扬,喀喇一声响,将道旁一株大柳树的枝干打下了一截。 铁蝎子吓了一跳,将绑缚着的双手提了一提,道:“我怎能……”胡斐不等他说完,单刀一挥,擦的一声,割断了他手上绳索。 这一刀疾劈而下,绳索应刃而断,妙在出刀恰到好处,没伤到他半分肌肤。 袁紫衣横了他一眼,鼻中微微一哼,心道:“显本事么?那也没什么了不起。 ”铁蝎子从怀中取出解药,给白马敷上,低声道:“有我的独门解药,便不碍事。 <|endoftext|> ”稍稍一顿,又道:“只是这牲口三天中不能急跑,以免伤了筋骨。 ” 袁紫衣道:“你去给小祝融解了绑缚。 ”铁蝎子心中甚喜,暗想:“虽然吃了三马鞭,幸喜除曹大哥外并无熟人瞧见。 他自己也吃三鞭,自然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。 <|endoftext|> ”要知他们这些做武官的,身上吃些苦头倒没什么,最怕是折了威风,给同伴们瞧低了。 他走过去给曹猛解了绑缚,正待要走,袁紫衣道:“这便走了么?世间上可有这等便宜事情?” 崔曹两人向她望了一眼,又互瞧一眼。 他二人给胡斐手到擒来,单是胡斐一人已非敌手,何况加上这个武艺高强的女子,只得勒马不动,静候发落。 袁紫衣道:“小祝融把身边的火器都取出来,铁蝎子把毒物取出来,只要留下了一件,小心姑娘的鞭子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软鞭挥出,一抖一卷,在空中拍的一声大响。 两人无奈,心想:“你要缴了我们的成名暗器,以解你心头之恨,那也叫做无法可想。 ”只得将暗器取出。 小祝融的火器是一个装有弹簧的铁匣。 铁蝎子手里却拿着一个竹筒,筒中自然盛放着蝎子了,这竹筒精光滑溜,起了一层黄油,自已使用多年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一见,想起筒中毛茸茸的毒物,不禁心中发毛,说道:“你们两人竟敢对姑娘暗下毒手,可算得大胆之极。 今日原是非死不可,幸亏姑娘生平有个惯例,一天之中只杀一人,总算你们运气……”崔曹二人相望一眼,均想:“不知你今天已杀过了人没有。 ”却听袁紫衣接着道:“……二人之中只须死一个便够。 到底哪一个死,哪一个活,我也难以决定。 这样吧,你们互相发射暗器,谁身上先中了,那便该死;躲得过的,就饶了他性命。 <|endoftext|> 我素来说一不二,求也无用。 一、二、三!动手吧!”曹崔二人心中犹豫,不知她这番话是真是假,但随即想起:“若是给他先动了手,我岂非枉送了性命?”二人均是心狠手辣之辈,心念甫动,立即出手,只见火光一闪,两人齐声惨呼。 小祝融颈中被一只大蝎咬住,铁蝎子胸前火球乱舞,胡子着火。 袁紫衣格格娇笑,说道:“好,不分胜败!姑娘这口恶气也出了,都给我滚吧!”曹崔二人身上虽然剧痛,这两句话却都听得清清楚楚,当下顾不得毒蝎在颈,须上着火,一齐纵马便奔,直到驰出老远,这才互相救援,解毒灭火。 袁紫衣笑声不绝,一阵风过来,猛觉背上凉飕飕的,登时想起衣衫已破,一转眼,只见胡斐笑嘻嘻的望着自己,不由得大羞,红晕双颊,喝道:“你瞧什么?”胡斐将头转开,笑道:“我在想幸亏那蝎子没咬到姑娘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不由得打个寒噤,心想:“这话倒也不错,给蝎子咬到了,那还了得?”说道:“我要换衣衫了,你走开些。 ”胡斐道:“你便在这大道之上换衣衫么?”袁紫衣又生气又好笑,心想自己一着急,出言不慎,于是又狠狠瞪了他一眼,走到道旁树丛之后,急忙除下外衣,换了件杏黄色的衫子,内衣仍湿,却也顾不得了。 烧破的衣衫也不要了,卷成一团,抛入河中。 胡斐眼望着紫衣随波逐流而去,说道:“姑娘高姓大名,可叫做袁黄衫?”袁紫衣哼了一声,知他料到“袁紫衣”三字并非自己真名,忽然尖叫一声:“啊哟,有一只蝎子咬我。 ”伸手按住了背心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惊,叫道:“当真?”纵身过去想帮她打下蝎子。 哪料到袁紫衣这一叫实是相欺,胡斐身在半空,袁紫衣忽地伸手用力一推。 这一招来得无踪无影,他又全没提防,登时一个筋斗摔了出去,跌向河边的一个臭泥塘中。 他在半空时身子虽已转直,但双足一落,臭泥直没至胸口。 袁紫衣拍手嘻笑,叫道:“阁下高姓大名,可是叫作小泥鳅胡斐?”胡斐这一下真是哭笑不得,自己一片好心,那料到她会突然出手,足底又是软软的全不受力,无法纵跃,只得一步一顿,拖泥带水地走了上来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已不由得他不怒,但见袁紫衣笑靥如花盛放,心中又微微感到一些甜意,张开满是臭泥的双掌,扑了过去,喝道:“小丫头,我叫你改名袁泥衫!”袁紫衣吓了一跳,拔脚想逃。 那知胡斐的轻功甚是了得,她东窜西跃,却始终给他张开双臂拦住去路。 但见他一纵一跳,不住的伸臂扑来,她又不敢和他动手拆招,只要一还手,身上非溅满臭泥不可。 这一来逃既不能,打叉不得,眼见胡斐和身纵上,自己已无法闪避,一下便要给他抱住,索性站定身子,俏脸一板,道:“你敢碰我?” 胡斐张臂纵跃,本来只是吓她,这时见她立定,也即停步,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,忙退出数步,说道:“我好意相助,你怎地狗咬吕洞宾?”袁紫衣笑道:“这是八仙剑中的一招,叫作吕洞宾推狗。 <|endoftext|> 你若不信,可去问那个姓蓝的。 ”胡斐道:“以怨报德,没良心啊,没良心!”袁紫衣道:“呸!还说于我有德呢,这叫做市恩,最坏的家伙才是如此。 我问你,你怎知这两个家伙放火下毒,擒来给我?” 这句话登时将胡斐问得语塞。 原来两名侍卫在她背上暗落火种,在她马臀上偷放毒蝎,胡斐确是在旁瞧得清楚,当时并不叫破,待袁紫衣去后,这才擒了两人随后赶来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道:“是么?所以我才不领你这个情呢。 ”她取出一块手帕,掩住鼻子,皱眉道:“你身上好臭,知不知道?”胡斐道:“这是拜吕洞宾之赐。 ”袁紫衣微笑道:“这么说,你自己认是小狗啦。 ”她向四下一望,笑道:“快下河去洗个干净,我再跟你说赵三……赵半山那小子的事。 ”她本想说“赵三叔”,但怕胡斐又自居长辈,索性改口叫“赵半山那小子”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大喜,道:“好好。 你请到那边歇一会儿,我洗得很快。 ”袁紫衣道:“洗得快了,臭气不除。 ”胡斐一笑,一招“一鹤冲天”,拔起身子,向河中落下。 袁紫衣看看白马的伤处,那铁蝎子的解药果然灵验,这不多时之间,肿势似已略退,白马不再嘶叫,想来痛楚已减。 <|endoftext|> 她遥遥向胡斐望了一眼,只见他衣服鞋袜都堆在岸边,却游到远远十余丈之外去洗身上泥污,想是赤身露体,生怕给自己看到。 袁紫衣心念一动,从包裹中取出一件旧衫,悄悄过去罩在胡斐的衣衫之上,将他沾满了泥浆的衣服鞋袜一古脑儿包在旧衫之中,抱在手里,过去骑上了青马,牵了白马,向北缓缓而行,大声叫道:“你这样慢!我身有要事,可等不及了!”说着策马而行,生怕胡斐就此赤身爬起来追赶,始终不敢回头。 但听得身后胡斐大叫:“喂,喂!袁姑娘!我认栽啦,你把我衣服留下。 ”叫声越来越远,显是他不敢出河追赶。 袁紫衣一路上越想越是好笑,接连数次,忍不住笑出声来,又想最后一次作弄胡斐不免行险,若他冒冒失失,不顾一切,就此抢上岸来追赶,反要使自己尴尬万分。 <|endoftext|> 这日只走了十余里,就在道旁找个小客店歇了。 她跟自己说:“白马中了毒,铁蝎子那混蛋说的,若是跑动,便要伤了筋骨。 ”但在内心深处,却极盼胡斐赶来跟自己理论争闹。 一晚平安过去,胡斐竟没踪影。 次晨缓缓而行,心中想像胡斐不知如何上岸,如何去弄衣衫穿,想了一会,忍不住又好笑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她每天只行五六十里路程,但胡斐始终没追上来,芳心可可,竟是尽记着这个浑身臭泥的小泥鳅胡斐。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七章  风雨深宵古庙 这一日到了湘潭以北的易家湾,离省城长沙已不在远,袁紫衣正要找饭店打尖,只听得码头旁人声喧哗。 但见湘江中停泊着一艘大船,船头站着一个老者,拱手与码头上送行的诸人为礼。 <|endoftext|> 她一瞥之下,见送行的大都是武林中人,个个腰挺背直,精神奕奕,老者身后站着两名朝廷的武官。 她见了这一副势派,心中一动:“莫非又是哪一派的掌门人,到北京去参与福大帅的大会?”凝神瞧那老者时,见他两鬓苍苍,颔下老大一部花白胡子,但满脸红光,衣饰华贵,左手手指上戴着一只碧玉班指,远远望去,在阳光下发出晶莹之色,只听他大声说道:“各位贤弟请回吧!”抱拳一拱,身形端凝,当真是稳若泰山。 岸上诸人齐声说道:“恭祝老师一路顺风,为我九龙派扬威京师。 ”那老者微微一笑,说道:“扬威京师是当不起的,只盼九龙派的名头不在我手里砸了,也就是啦。 ”袁紫衣听他声音洪亮,中气充沛,这几句话似是谦逊,但语气间其实甚是自负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劈拍声响,震耳欲聋,湘江中红色纸屑飞舞,原来岸上船中一齐放起鞭炮。 袁紫衣知道鞭炮一完,大船便要开行,于是轻轻跃下马来,抬起两片石子,往鞭炮上掷去。 两串鞭炮都是长逾两丈,石片掷到,登时从中断绝,嗤嗤声响,燃着的鞭炮堕入湘江,立时熄灭了。 这一来,岸上船中,人人耸动。 鞭炮断灭,那是最大的不祥之兆。 <|endoftext|> 众人瞧得清楚,鞭炮是这黄衫少女用石片打断。 六七名大汉立即奔近身去,将她团团围住,大声喝道:“你是谁?”“谁派你来捣乱混闹?”“打断鞭炮,是什么意思?”“当真是吃了豹子胆、老虎心,竟敢来惹九龙派的易老师。 ”若非见她只是孤身的美貌少女,早就老拳齐挥,一拥而上了。 袁紫衣深知韦陀门与八仙剑的武功底细,出手时成竹在胸,并不畏惧,这九龙派却不知是什么来历,眼见众人声势汹汹,只得微笑道:“我用石子打水上的雀儿,不料失手打断了炮仗,实在过意不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众人听她语声清脆,一口外路口音,大家又七嘴八舌地道:“失手打断一串,也还罢了,岂有两串一齐打断之理?”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“到易家湾来干么?”“今日是黄道吉日,给你这么一混闹,唉,易老师可有多不痛快!” 袁紫衣笑道:“两串炮仗有什么稀罕?再去买过两串来放放也就是了。 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黄金,约莫有二两来重,托在掌中,这锭金子便是买一千串鞭炮也已足够。 众人面面相觑,均觉这少女十分古怪,无人伸手来接。 袁紫衣笑道:“各位都是九龙派的弟子吗?这位易老师是贵派的掌门人,是不是?他要到北京去参与福大帅的天下掌门人大会,是不是?”她问一句,众人便点一点头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摇头道:“炮仗熄灭,那是大大的不祥。 易老师还是趁早别去,在家安居纳福的好。 ”人群中一个汉子忍不住问道:“为什么?”袁紫衣神色郑重,说道:“我瞧易老师气色不正,印堂上深透黑雾,杀纹直冲眉梢。 若是到了京师,不但九龙派威名堕地,易老师还有杀身之祸。 ”众人一听,不由得相顾变色。 <|endoftext|> 有的在地上直吐口水,有的高声怒骂,也有的窃窃私议,只怕这女子会看相,这话说不定还真有几分道理。 众人站立之处与大船船头相去不远,她又语音清亮,每一句话都传入了那易老师耳中。 他细细打量袁紫衣,见她身材苗条,体态婀娜,似乎并不会武,但适才用石片打断鞭炮,出手巧妙,劲道不弱,又见她所乘白马神骏英伟,实非常物,料想此人定是有所为而来,于是拱手说道:“姑娘贵姓,请借一步上船说话。 ”袁紫衣道:“我姓袁,还是易老师上岸来吧。 ”当时湘人风俗,乘船远行,登船之后,船未开行而再回头上岸,于此行极为不利。 <|endoftext|> 那易老师眉头微皱,沉吟不语。 他虽武功深厚,做到一派掌门,但生平对星相卜占、风水堪舆等说极是崇信,眼见炮仗为这年轻女子打灭,又说什么杀身之祸等等不祥言语,心想她越说越是难听,还不如置之不理,于是对船家说道:“开船吧!”喃喃自语:“阴人不祥,待到了省城,咱们再买福物,请神冲熬。 ”船家高声答应,有的拉起铁锚,有的便拔篙子。 袁紫衣见他不理自己,竟要开船,大声叫道:“慢来慢来!你若不听我劝告,不出百里便要桅断舟覆,全船人等尽数死于非命。 ”易老师脸色更是阴沉,厉声道:“我瞧你年纪轻轻,不来跟你一般见识。 <|endoftext|> 若再胡说八道,可莫怪我不再容情。 ”袁紫衣一跃上船,微笑道:“我全是一片好意,易老师何必动怒?请问易老师大名如何称呼,我再跟你拆一个字,对你大有好处。 ”易老师哼了一声,道:“不须了!”袁紫衣道:“好,易老师既不肯以尊号相示,我便拆一拆你这个姓。 ‘易’字上面是个‘日’字,下面是个‘勿’字,‘勿日’便是‘不日’,意思是命不久矣。 易老师此行乘船,走的是水路,‘易’字加‘一’加‘水’,便成为‘汤’,‘赴汤’蹈火,此行大为凶险。 <|endoftext|> 舟为器皿之象,‘汤’下加‘皿’为‘□’,所谓‘□然无存’,全船人等,性命难保。 ‘汤’字之上加‘草’为‘荡’,古诗云:‘荡子行不归’,易老师这一次只怕要死于异乡客地了。 ”易老师听到此处,再也忍耐不住,伸手在桅杆上用力一拍,砰的一声,一条粗大的桅杆不住摇晃,喝道:“你有完没完?”袁紫衣笑道:“易老师此行,百事须求吉利,那个‘完’字,是万万说不得的。 易老师,你到北京是去争雄图霸,不是动拳脚,便要动刀枪。 ‘易’字加‘足’为‘踢’,加‘刀’为‘剔’,因此你不但自己给人踢死,九龙派还给人剔除。 <|endoftext|> ”易老师越听越怒,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,也不由得暗自心惊,强言道:“我单名一个‘吉’字,早便吉祥吉利了,你还有何话说?”袁紫衣摇头道:“大凶大险。 这个‘吉’字本来甚好,但偏偏对易老师甚为不祥。 ‘易’者,换也,将吉祥更换了去,那是什么?自然是不吉了。 ”易吉默然。 袁紫衣又道:“这‘吉’字拆将开来,是‘十一口’三字。 <|endoftext|> 易老师啊,凡人只有一口,你却有十一口。 多出来的十口是什么口?那自然是伤口,是刀口了。 由此观之,你此番上北京去,命中注定要身中十刀,尸骨不归故乡。 ”越是迷信之人,越是听不得不祥之言。 易吉本来雍容宽宏,面团团的一副富家翁气象,此时眉间突现煞气,斜目横睨袁紫衣,冷笑道:“好,袁姑娘,多谢金玉良言。 <|endoftext|> 你是哪一位老师门下?令尊是谁?” 袁紫衣笑道:“你也要给我算命拆字么?何必要查我的师承来历?”易吉冷笑道:“瞧你年纪轻轻,咱们又素不相识,你定是受人指使,来踢易某的盘子来着。 姓易的大不与小斗,男不与女争,你叫你背后那人出来,瞧瞧到底是谁身中十刀,尸骨不归故乡。 ”他伸手指着她脸,大声道:“你背后那人是谁?”袁紫衣笑道:“我背后的人么?”假装回头一看,不由得一惊,只见岸边站着一人,穿一身粗布青衣,打扮作乡农模样,正是胡斐,心想不知他何时到了此处,自己全神贯注的给易吉拆字,竟没察觉。 她不动声色,回过头来,笑道:“我背后这人么?我瞧他是个看牛挑粪的乡下小子。 <|endoftext|> ”易吉怒道:“你莫装胡羊。 我说的是在背后给你撑腰、叫你来捣鬼的那人,是男子汉大丈夫,何必藏头露尾,鬼鬼祟祟?”他料定是仇家暗中指使袁紫衣前来混闹,好使自己出行不利,此人必然熟知自己的性情忌讳,否则她何以尽说不吉之言?其实袁紫衣存心捣乱,见他越是怕听不吉利的说话,便越是尽拣凶险灾祸来说,当下正色道:“易老师,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,忠言逆耳利于行。 我这番逆耳忠言,听不听也由得你。 至于九龙派嘛,你若不去,由小女子代你去便了。 ”当袁紫衣跃上船头不久,胡斐即已跟踪而至。 <|endoftext|> 那日他在河里洗澡时衣服被夺,赤身露体的不便出来,好在为时已晚,不久天便黑了,这才到乡农家去偷了一身衣服。 他最关怀的是那本家传拳经刀谱。 这刀谱放在贴肉衣服袋中,竟给她连衣带书,一起取了去,心想这女子先偷我包袱,又取我衣服,定是为了这本刀谱,心中十分忧急,一路疾赶。 当日便追上了她,但见她勒马缓缓而行,却又不是偷了刀谱便即远走高飞的模样。 他越想越疑,无法推测这女子真意何在,心想若是动手强抢,未必能够得手,于是暗暗在后窥伺,要瞧她有何动静,另有何人接应。 <|endoftext|> 但跟了数日,始终不见有何异状。 这日在易家湾湘江之畔,却见她向易吉起衅,竟是又要抢夺掌门人的模样。 胡斐暗暗称奇:“这位姑娘竟是有一味掌门人癖。 她遇到了掌门人便抢,为的是在江湖上树信立威呢,还是另有深意?看来两人说僵了便要动手,且让他们鹬蚌相争,我便来个渔翁得利,设法夺回刀谱。 此时牵她白马,易如反掌,但好曲子不唱第二遍,重施故技,未免显得我小泥鳅胡斐太也笨蛋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慢慢走近船头,等候机会抢夺她背上包袱。 只见易吉一张红堂堂的脸膛由红转紫,嘶哑着嗓子说道:“姑娘这么说,那是骂易某无能,不配作九龙派的掌门人?”袁紫衣微笑道:“那也不是。 易老师既然此行不利,性命可不是闹着玩的,不如把九龙派的掌门人让与我吧。 小女子一片好心,纯系为你着想……” 她话未说完,突见船舱中钻出两条汉子,手中各持一条九节软鞭。 <|endoftext|> 一个中年大汉道:“这女子疯疯癫癫,师父不必理她。 待弟子赶她上岸,莫误了开船的吉时。 ”说着左手伸出,便去推袁紫衣的肩头。 袁紫衣伸指在他手臂上轻轻一弹,说道:“吉时早已误了!”那汉子登觉臂弯中一麻,手掌没碰到她肩头,上臂便已软软的垂了下来。 另一个汉子喝道:“大师哥,动家伙吧!”两人齐声呼哨,呛啷啷一阵响亮,两条九节软鞭同时向袁紫衣膝头打去。 <|endoftext|> 他们不想伤她性命,是以软鞭所指之处并非要害。 袁紫衣见两人都使九节鞭,心念一动:“是了,他们叫做九龙派,大概最擅长的便是九节鞭。 ”她与易吉东拉西扯,一来是要他心烦意乱,二来是想探听他的武功家数,这时见双鞭击到,心中大喜:“好啊,你们遇上使软鞭的老祖宗啦。 ”双手伸出,快速无伦的抓住两根软鞭鞭头,相互一缠,打成结形,身子毫不移动,微笑着站在当地。 两名汉子尚未察觉,见鞭头并未打到她身上,反而双鞭互缠,各自用力一扯,这一来正中了袁紫衣之计,双鞭鞭头本来松松搭着,一扯之下,登成死结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惊得呆了,又是用力一扯。 师兄弟俩膂力相当,谁也扯不动谁,两条软鞭却缠得更加紧了。 易吉喝道:“莽撞之徒,快退开了。 ”双手抓住长袍衣襟,向外一抖,喀喇喇一阵响,袍子上七个软和一齐拉脱,左手反到身后一扯,长袍登时除了下来,露出袍内的劲装结束。 这一手干净利落,威风十足。 <|endoftext|> 岸上站着的大都是他的弟子亲友,也有不少闲人,登时齐声喝了个大彩。 袁紫衣摇头道:“口采不好。 这一手‘脱袍让位’,脱袍不打紧,让位嘛,却是注定把掌门人之位让给我啦。 ”易吉心中一凛,果觉这一手也是不祥之兆,右手伸到腰间,轻轻一抖,手中已多了一条晶光闪亮的九节鞭。 这一抖寂然无声,钢鞭的九节互相竟无半点碰撞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暗叫:“啊哟,不好!这手功夫我可不会,今日只怕要糟!”只见他这条鞭子每一节均有鸡蛋粗细,他身材又极魁梧,便如船头上立了一座铁塔,拿着这条大鞭,当真是威风凛凛。 这时船家已收起了铁锚,船身在江中摇晃不定。 易吉手臂一抖,九节鞭飞出去卷住了船头铁锚,跟着一挥,扑通声响,水花四溅,铁锚又已落入江中,船身登时稳住。 这一手若非臂上有六七百斤膂力,焉能如此挥洒自如?眼见他这条九节鞭并有软鞭与钢鞭之长,内外兼修,非同小可。 袁紫衣心想:“他膂力强大,挥鞭无声。 <|endoftext|> 此人只可智取,不能力敌。 ”见他身材魁梧,年纪又大,想来功力虽深,手脚就未必灵便,于是心生一计,说道:“易老师,我是女子,如在船头跟你相斗,不论胜负,都于你此行不利。 咱们总得另觅一个地方较量才是。 ”易吉心觉此言有理,可是又不愿上岸。 袁紫衣又道:“易老师,咱们话得说在前头,若是我胜了你,你这九龙派掌门人之位,自得拱手相让,不知你门下的弟子们服是不服?”易吉气得紫脸泛白,喝道:“不服也得服。 <|endoftext|> 但若你输了呢?”袁紫衣娇笑道:“我跟你磕头,叫你作干爹,请你多疼我这干女儿啊。 ”说着倏地跃起,右足在桅索上一撑,左足已踏上了帆底的横杆,腰中银丝鞭挥出,向上一抖,卷住了桅杆,手上使劲,带动身子向上跃高。 她左臂刚抱住桅杆,右手又挥出银丝鞭再向上一卷,最后一招“一鹤冲天”,身子已高过桅杆,轻轻巧巧地落将下来,站在帆顶。 这几下轻灵之极,码头上旁观的闲人无不喝彩。 九龙派的弟子中却有人叫了起来:“喂,玩这手有什么意思?有种的便下来,领教领教易老师威震三湘的九龙鞭功夫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大声道:“在上边比武,大伙儿都瞧得清楚些。 ”易吉哼了一声,将九龙鞭在腰间一盘,左手抓住桅杆,身子已离地二尺,跟着右手一搭,身子又上升二尺。 那桅杆比大碗的碗口还粗,一手原是无法握住,但他手指劲力厉害,掌力又极沉雄,双手交互握抓,身子竟平平稳稳地上升,虽无袁紫衣的快捷剽悍,但在行家看来,这手功夫既稳且狠,实是非同小可。 袁紫衣眼见他离桅顶尚有丈余,心想一给他爬上,就不好斗,只有居高临下,先制止他上升,当下银丝鞭一晃,喝道:“我这是十八龙鞭,多了你九龙。 ”鞭梢在空中抖动,搂头盖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易吉双手不空,如何抵挡?若要闪避,只有溜下桅杆,如此一招不交,已然输了,码头上的众弟子又高声叫骂起来:“不要脸!”“这哪是公平交手?”“兀那婆娘,你下来动手!”却见易吉将头一偏,左臂抱住桅杆,右手挥动九节钢鞭,竟自下迎上,往银丝鞭上砸去。 袁紫衣生怕双鞭相交,若是给缠住了,拉扯起来,自己力小,必定吃亏,于是抖手扬鞭,避开他的兵刃,待要回转再击,哪知易吉使一招“插花盖顶”,舞动钢鞭护住头脸,左臂一松一紧,身子一纵一提,四五个起落,已稳稳坐上桅杆之顶,但听得码头上欢声大起,鼓掌如雷。 他这一来占得了有利地势,袁紫衣心中却反而放宽,见他适才出鞭,力道虽猛,招数中却无特异变化,远不及自己鞭法的精微巧妙,当下身子向左一探,刷的一声,银丝鞭自右环击而至。 易吉稳稳坐着,九节鞭回转,将对方软鞭挡开。 这时阳光照耀,湘江中泛出万道金波,两人在五六丈高处相斗,两条软鞭犹似灵蛇盘旋,的是好看煞人。 <|endoftext|> 岸边人众越聚越多,湘江中上上下下的船舶也多收帆停舵,船中水手乘客,一齐仰首观斗。 易吉自知轻身功夫不如对方,只是稳坐帆顶,双足挟住桅杆,先占了个不败之地。 袁紫衣却是东窜西跃,在帆顶的横桁上忽进忽退。 她银丝鞭比对手的九龙鞭长了一倍有余,只有她攻击易吉的份儿,易吉却无法反击。 拆到六十余招后,她手中一条长鞭如银蛇飞舞,招数愈出愈奇。 <|endoftext|> 易吉来来去去却只是七八招,密密护住了全身,俟机去缠对方软鞭。 一眼看来,袁紫衣似是占尽了上风,但她如此打法极是吃力,只要久攻不下,鞭法中稍有破绽,或是足下一滑一绊,那便输了。 原来易吉的用心,正是孙子兵法中所谓“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”。 袁紫衣早知他的心意,但不论如何变招进攻,他这七八招守护全身,竟是严密异常,无隙可乘。 如在平地,她自可凌空下击,或是着地滚进,但自己引他高空相斗,反给他占了地利,却非始料之所及了。 <|endoftext|> 又斗片刻,情势仍无变化,袁紫衣微感气息粗重,纵跃之际,已稍不及初时轻捷。 易吉瞧出转机已至,待她长鞭掠到面前,突出左手,径去抓她鞭上金球。 袁紫衣一惊,软鞭下沉,哪知易吉的九龙鞭反过来一压一钩,若非她银丝鞭闪避得快,双鞭已缠在一起。 易吉得理不让人,瞧准了她鞭头回起之处,九龙鞭一招“青藤缠葫芦”,大喝一声,已将银丝鞭缠住。 袁紫衣只觉手臂一酸,手中长鞭给一股强力往外急拉,知道若与对方蛮夺,自己必输,她心思转得好快,危急中倏出险招,右手猛地一甩,银丝鞭的鞭柄脱手飞出,绕着桅杆意转圈子,但见银光闪动,刷喇喇一阵响,九节钢鞭和银丝软鞭两条软鞭,竟将易吉双腿连同右臂一齐绕在桅杆之上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下变生不测,易吉怎料想得到?大惊之下,忙伸左手去解鞭,倏见袁紫衣扑到身前,左手探出,便来挖他眼珠。 易吉左手急忙放脱软鞭,举手挡架。 哪知袁紫衣这一下乃是虚招,左掌在空中微一停顿,牵制他的左掌,右手疾出,早已点中了他左腋下的“渊腋穴”。 这一招在旁人看来,简直是易吉自举手臂,露出腋底任由对方点穴一般。 他穴道破点,左臂软软下垂,双腿与右臂却又给缚在桅上,可说是一败涂地,再无回手之力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在地下见她败中取胜,这一手赢得巧妙无比,刚叫了声好,忽见黄光闪动,九枚金钱镖急向桅杆上飞去,射向袁紫衣后心。 袁紫衣将易吉打得如此狼狈,心中大是得意,正要在高处夸言几句,逼他亲口许诺让了掌门,这才放他,没料到下面竟然有人偷袭。 这九枚金钱镖来得既快,部位又四下分散,她身在横桁之上,只要向左或是向右踏出半步,立时从五六丈高处摔将下来,却又如何避得?情急智生,身子向后一仰,登时摔下,九枚钱镖从帆顶掠过。 船头岸上众人惊呼声中,只见她双足钩住横桁,身子挂在半空。 岸上偷发暗器之人一不做,二不休,跟着又是三枚钱镖射出,这一次却是一枚袭她身子,两枚射向横桁,只要她身子向上翻起,刚好是自行凑向钱镖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知道这一下袁紫衣再也无法避让,立即也是三枚制钱射出。 他出手虽后,但手劲凌厉,钱镖去势却快,六枚铜钱在空中互撞,铮铮铮三声,一齐斜飞,落入了江中。 袁紫衣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,刚欲翻身而起,胡斐大叫一声:“这算什么?”跃上了船头,只听喀喇、喀喇两声巨响,横桁断折。 袁紫衣跟着横桁向江中跌落,而易吉处身所在的桅杆,却也从中断绝。 袁紫衣当时头下脚上,亲眼见到何人发射暗器偷袭,胡斐如何出手相救,但横桁怎地断折,却未瞧见。 <|endoftext|> 原来易吉左胁穴道被点,半身动弹不得,右手却尚可用力,忙从双鞭缠绕之中脱出手臂,眼见袁紫衣倒挂桁上,当即将全身劲力运于掌上,发掌击向横桁。 他膂力好大,连击三掌,桁断人落。 就在此时,胡斐也已跃上了船头,心想若是袁姑娘落水,这姓易的反而安坐桅顶,待他慢慢溜将下来,岂非是他胜了?当即背靠桅杆,运劲向后力撞,这桅杆又坚又粗,一撞之下只晃了几下。 胡斐心中急了,拔出单刀,刷的一刀,劈断了桅杆。 眼见袁紫衣与易吉各自随着一段巨木往江中跌落,只是袁紫衣的横桁先断,身在半截桅杆之下,若是给断桅击中,性命可忧,胡斐当即抓起船头拉纤用的竹索,对准袁紫衣身前挥将过去,大喝道:“抓住了!”竹索飞出,有如一条极长的软鞭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身在半空,心中忙乱,她虽识得水性,但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,待会湿淋淋地爬起,岂非狼狈万状?突见竹索飞到,急忙伸手抓住。 胡斐一挥一拉,袁紫衣借势跃起,轻轻巧巧地落在船头。 她双足刚落上船板,只听得扑通一声巨响,水花四溅,无数水珠飞到了她头上脸上,正是易吉与断桅一齐落水。 岸上人众大声呼叫,扑通扑通响声不绝。 原来易吉不会水性,九龙派的十七八名弟子纷纷跃入湘江,争先恐后地去救师父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向胡斐嫣然一笑,道:“胡大哥,谢谢你啦!”胡斐笑道:“我这‘胡’字拆开来是‘月十口”三字,看来我每月之中,要身中九刀。 ”袁紫衣笑得更是欢畅,心想我适才给那易吉拆字,原来都叫他偷听去啦,笑道:“幸好你名字中有个‘非’字,这一‘非也非也’,那九刀之厄就逢凶化吉了。 ”胡斐笑道:“多谢姑娘金口。 ”袁紫衣与他重逢,心中极是高兴,又承他出手相救,有意与他修好,又笑道:“你这‘斐’字是文采斐然,那不必说了。 ‘非’字下加‘羽’字为‘翡’,主得金玉翡翠;加‘草’字头为‘菲’,主芬芳华美;加绞丝旁为‘绯’,红袍玉带,主做大官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伸了伸舌头,道:“升官发财,可了不起!” 两人在船头说笑,旁若无人。 忽听得码头上一阵大乱,九龙派众门人将易吉连着断桅,七手八脚地抬上岸来。 他年老肥胖,又不通水性,吃了几口水,一气一怒,竟自晕了过去。 袁紫衣暗暗心惊:“莫要弄出人命,这事情可闹大了。 <|endoftext|> ”低声道:“胡大哥,咱们快走吧!”说着一跃上岸,伸手去取那缠在断桅上的银丝软鞭。 九龙派众门人纷纷怒喝,六七条软鞭齐往她身上击了下来。 只听得呛啷啷响成一片,六七条软鞭互相撞击,便似一道铁网般当头盖到。 她银丝软鞭在手,借力打力,一鞭从头顶横过,身子已斜窜出去。 她偷眼再向易吉望了一眼,只见他一个胖胖的身躯横卧地下,一动不动,也不知是死是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翻身上马,右手牵着白马,叫道:“九龙派掌门人不大吉利,不当也罢。 ”袁紫衣笑道:“那就听你吩咐啦!”跃起身来,上了马背。 九龙派的众弟子大声叫嚷,纷纷赶来阻截。 两条软鞭着地横扫,往马足上打去。 袁紫衣回身一鞭,已将两条软鞭的鞭头缠住,右手一提马缰,白马向前疾奔。 <|endoftext|> 这马神骏非凡,脚步固然迅捷无比,力气也是大得异常,发力冲刺,登时将那两名手持软鞭的汉子拖倒。 这一下变起不意,两名汉子大惊之下,身子已被白马在地下拖了六七丈远。 两人急欲站起,但白马去势何等快速,两人上身刚抬起,立时又被拖倒,惊惶之中竟自想不起抛掉兵刃,仍是死死地抓住鞭柄。 袁紫衣在马上瞧得好笑,倏地勒马停步,待那两名汉子站起身来,只见两人目青鼻肿,手足颜面全为地下沙砾擦伤,问道:“你们的软鞭中有宝么?怎地不舍得放手?”两句话刚问完,不等他们回答,右足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。 白马向前一冲,又将两人拖倒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两人方始省悟,撒手弃鞭,耳听得袁紫衣格格娇笑,与胡斐并肩驰去。 易家湾九龙派弟子众多,声势甚大,此日为老师送行,均会聚在码头之上,眼见易吉受挫,原要一拥而上。 袁紫衣与胡斐武功虽强,终究是好汉敌不过人多。 幸好袁紫衣临去施一手回鞭拉人,事势奇幻,众弟子瞧得目瞪口呆,一时会不过意来,待要抢上围攻,二人已驰马远去。 这时易吉悠悠醒转,众弟子七嘴八舌地上前慰问,痛骂袁紫衣使奸行诈,纷纷议论,却谁也不知她的来历,于是九龙派所有的对头,个个成了她背后指使之人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驰出老远,直至回头望不见易家湾的房屋,才将夺来的两根九节钢鞭抛在地下。 她转眼瞧瞧胡斐,见他穿着一身乡农的衣服,土头土脑,憨里憨气,忍不住好笑,但想适才若不是他出手救援,多半自己已将一条小命送在易家湾,此刻回思,不禁暗自心惊。 两人并骑走了一阵,胡斐道:“袁姑娘,天下武学,共有多少门派?”袁紫衣笑道:“不知道啊,你说有多少门派?”胡斐摇头道:“我说不上,这才请教。 你现下已当了韦陀门、八仙剑、九龙派三家的大掌门啦。 还得再做几派掌门,方才心满意足?”袁紫衣笑道:“虽然胜了易吉,但他门下弟子不服,这九龙派的掌门人,实在是当得十分勉强的。 <|endoftext|> 至于少林、武当、太极这些大门派的掌门人,我是不敢去抢的。 再收十家破铜烂铁,也就够啦。 ”胡斐伸了伸舌头,道:“武林十三家总掌门,这名头可够威风啊。 ” 袁紫衣笑道:“胡大哥,你武艺这般强,何不也抢几家掌门人做做?咱们一路收过去。 <|endoftext|> 你收一家,我收一家,轮流着张罗。 到得北京,我是十三家总掌门,你也是十三家总掌门。 咱哥儿俩一同去参与福大帅的什么天下掌门人大会,岂不有趣?”胡斐连连摇手,道:“我可没这个胆子,更没姑娘的好武艺。 多半掌门人半个也没抢着,便给人家一招‘吕洞宾推狗’,摔在河里,变成了一条拖泥带水的落水狗!若是单做泥鳅派掌门人呢,可又不大光彩。 ”袁紫衣笑弯了腰,抱拳道:“胡大哥,小妹这里跟你陪不是啦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抱拳还礼,一本正经地道:“三家大掌门老爷,小的可不敢当。 ”袁紫衣见他模样老实,说话却甚是风趣,心中更增了几分喜欢,笑道:“怪不得赵半山那老小子夸你不错!”胡斐心中对赵半山一直念念不忘,忙问:“赵三哥怎么啦?他跟你说什么来着?”袁紫衣笑道:“你追得上我,便跟你说。 ”伸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碰。 胡斐心想你这白马一跑,我哪里还追得上?眼见白马后腿一撑,便要发力,急忙腾身跃起,左掌在白马臀上一按,身子已落在白马的马背,正好坐在袁紫衣身后。 那白马背上多了一人,竟是毫不在意,仍是放开四蹄,追风逐电般向前飞奔。 <|endoftext|> 那匹青马在后跟着,虽然空鞍,但片刻之间,已与白马相距数十丈之遥。 袁紫衣微微闻到背后胡斐身上的男子气息,脸上一热,待要说话,却又住口。 奔驰了一阵,猛听得半空中一个霹雳,抬头一望,乌云已将半边天遮没。 此时正当盛暑,阵雨说来便来,她一提马缰,白马奔得更加快了。 不到一盏茶时分,西风转劲,黄豆大的雨点已洒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一眼望去,大路旁并无房屋,只左边山坳中露出一角黄墙,袁紫衣纵马驰近,原来是一座古庙,破匾上写着“湘妃神祠”四个大字,泥金剥落,显已日久失修。 胡斐跃下马来,推开庙门,顾不得细看,先将白马拉了进去。 这时空中焦雷一个接着一个,闪电连晃,袁紫衣虽然武艺高强,禁不住脸上露出畏惧之色。 胡斐到后殿去瞧了一下,庙中人影也无,回到前殿,说道:“还是后殿干净些。 ”找了些稻草,打扫出半边地方,道:“这雨下不长,待会雨收了,今天准能赶到长沙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说话。 两人本来一直说说笑笑,但自同骑共驰一阵之后,袁紫衣心中微感异样,瞧着胡斐,不自禁地有些腼腆,有些尴尬。 两人并肩坐着,突然间同时转过头来,目光相触,微微一笑,各自把头转了开去。 隔了一会,胡斐问道:“赵三哥身子安好吧?”袁紫衣道:“好啊!他会有什么不好?”胡斐道:“他在哪里?我想念他得紧,真想见见他。 ”袁紫衣道:“那你到回疆去啊。 <|endoftext|> 只要你不死,他不死,准能见着。 ” 胡斐一笑,道:“你是刚从回疆来吧?”袁紫衣回眸微笑,道:“是啊。 你瞧我这副模样像不像?”胡斐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 我先前只道回疆是沙漠荒芜之地,哪知竟有姑娘这般美女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脸上一红,“呸”了一声,道:“你瞎说什么?”胡斐一言既出,心中微觉后悔,暗想孤男寡女在这枯庙之中,说话可千万轻浮不得,于是岔开话题,问道:“福大帅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,到底是为了什么,姑娘能见告么?”袁紫衣听他语气突转端庄,不禁向他望了一眼,说道:“他王公贵人,吃饱了饭没事干,找些武林好手消遣消遣,还不跟斗鸡斗蟋蟀一般。 只可叹天下无数武学高手,受了他的愚弄,竟不自知。 ”胡斐一拍大腿,大声道:“姑娘说的一点也不错。 如此高见,令我好生佩服。 原来姑娘一路抢那掌门人之位,是给这个福大帅捣乱来着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笑道:“不如咱二人齐心合力,把天下掌门人之位先抢他一半。 这么一来,福大帅那大会便七零八落,不成气候。 咱们再到会上给他一闹,叫他从此不敢小觑天下武学之士。 ”胡斐连连鼓掌,说道:“好,就这么办。 姑娘领头,我跟着你出点微力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道:“你武功远胜于我,何必客气。 ”两人说得高兴,却见大雨始终不止,反而越下越大,庙后是一条山涧,山水冲将下来,轰轰隆隆,竟似潮水一般。 那古庙年久破败,到处漏水。 胡斐与袁紫衣缩在屋角之中,眼见天色渐黑,乌云竟要似压到头顶一般,看来已是无法上路。 胡斐到灶间找了些柴枝,在地下点燃了作灯,笑道:“大雨不止,咱们只好挨一晚饿了。 <|endoftext|> ” 火光映在袁紫衣脸上,红红的愈增娇艳。 她自回疆万里东来,在荒山野地歇宿视作寻常,但是孤身与一个青年男子共处古庙,却是从所未有的经历,心头不禁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。 胡斐找些稻草,在神坛上铺好,又在远离神坛的地下堆了些稻草,笑道:“吕洞宾睡天上,落水狗睡地下。 ”说着在地下稻草堆里一躺,翻身向壁,闭上了眼睛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暗暗点头,心想他果然是个守礼君子,笑道:“落水狗,明天见。 ”跃上了神坛。 她睡下后心神不定,耳听着急雨打在屋瓦之上,哗啦啦的乱响,直过了半个多时辰,才蒙胧睡去。 睡到半夜,隐隐听得有马蹄之声,渐渐奔近,袁紫衣翻身坐起,胡斐也已听到,低声道:“吕洞宾,有人来啦。 ”只听马蹄声越奔越近,还夹杂着车轮之声,胡斐心想:“这场大雨自下午落起,中间一直不停,怎地有人冒着大雨,连夜赶路?”只听得车马到了庙外,一齐停歇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道:“他们要进庙来!”从神坛跃下,坐在胡斐身边。 果然庙门呀的一声推开了,车马都牵到了前殿廊下。 跟着两名车夫手持火把,走到后殿,见到胡袁二人,道:“这儿有人,我们在前殿歇。 ”当即回了出去。 只听得前殿人声嘈杂,约有二十来人。 <|endoftext|> 有的劈柴生火,有的洗米煮饭,说的话大都是广东口音。 乱了一阵,渐渐安静下来。 忽听一人说道:“不用铺床,吃过饭后,不管雨大雨小,还是乘黑赶路。 ”胡斐听了这口音,心中一愣,这时后殿点的柴枝尚未熄灭,火光下只见袁紫衣也是微微变色。 又听前殿另一人道:“老爷子也太把细啦,这么大雨……”这时雨声直响,把他下面的话声淹没了。 <|endoftext|> 先前说话的那人却是中气充沛,语音洪亮,声音隔着院子,在大雨中仍是清清楚楚地传来:“黑夜之中又有大雨,正好赶路。 莫要贪得一时安逸,却把全家性命送了,此处离大路不远,别鬼使神差地撞在小贼手里。 ”听到此处,胡斐再无怀疑,心下大喜,暗道:“当真是鬼使神差,撞在我手里。 ”低声道:“吕洞宾,外边又是一位掌门人到了,这次就让我来抢。 ”袁紫衣“嗯”了一声,却不说话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她并无喜容,心中微感奇怪,于是紧了紧腰带,将单刀插在腰带里,大踏步走向前殿。 只见东厢边七八个人席地而坐,其中一人身材高大,坐在地下,比旁人高出了半个头,身子向外。 胡斐一见他的侧影,认得他正是佛山镇的大恶霸凤天南。 只见他将那条黄金棍倚在身上,抬眼望天,呆呆出神,不知是在怀念佛山镇那一份偌大的家业,还是在筹划对付敌人、重振雄风的方策?胡斐从神龛后的暗影中出来,前殿诸人全没在意。 西边殿上生着好大一堆柴火,火上吊着一口大铁锅,正在煮饭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走上前去,飞起一腿,呛啷啷一声响亮,将那口铁锅踢得飞入院中,白米撒了一地。 众人一惊,一齐转头。 凤天南、凤一鸣父子等认得他的,无不变色。 空手的人忙抢着去抄兵刃。 胡斐见了凤天南那张白白胖胖的脸膛,想起北帝庙中锺阿四全家惨死的情状,气极反笑,说道:“凤老爷,这里是湘妃庙,风雅得行啊。 <|endoftext|> ”凤天南杀了锺阿四一家三口,立即毁家出走,一路上昼宿夜行,尽拣偏僻小道行走。 他做事也真干净利落,胡斐虽然机灵,毕竟江湖上阅历甚浅,没能查出丝毫痕迹。 这日若非遭遇大雨,阴差阳错,决不会在这古庙中相逢。 凤天南眼见对头突然出现,不由得心中一寒,暗道:“看来这湘妃庙是凤某归天之处了。 ”但脸上仍是十分镇定,缓缓站起身来,向儿子招了招手,叫他走近身去,有话吩咐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横刀堵住庙门,笑道:“凤老爷,也不用嘱咐什么。 你杀锺阿四一家,我便杀你凤老爷一家。 咱们一刀一个,决不含糊。 你凤老爷与众不同,留在最后,免得你放心不下,还怕世上有你家人剩着。 ”凤天南背脊上一凉,想不到此人小小年纪,做事也居然如此辣手,将黄金棍一摆,说道:“好汉一人做事一身当,多说废话干么?你要凤某的性命,拿去便是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抢上一步,呼的一声,一招“搂头盖顶”,便往胡斐脑门击下,左手却向后急挥,示意儿子快走。 凤一鸣知道父亲决不是敌人对手,危急之际哪肯自己逃命?大声叫道:“大伙儿齐上!”只盼倚多为胜,说着挺起单刀,纵到了胡斐左侧。 随着凤天南出亡的家人亲信、弟子门人,一共有十六七人,其中大半均会武艺,听得凤一鸣呼叫,有八九人手执兵刃,围将上来。 凤天南眉头一皱,心想:“咳!当真是不识好歹。 若是人多便能打胜,我佛山镇上人还不够多?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背井离乡,逃亡在外?”但事到临头,也已别无他法,只有决一死战。 <|endoftext|> 他心中存了拚个同归于尽的念头,出手反而冷静,一棍击出,不等招术用老,金棍斜掠,拉回横扫。 胡斐心想此人罪大恶极,如果一刀送了他性命,刑罚远不足以抵偿过恶,眼见金棍扫到,单刀往上一抛,伸手便去硬抓棍尾,竟是一出手便是将敌人视若无物,凤天南暗想我一生闯荡江湖,还没给人如此轻视过,不由得怒火直冲胸臆,但佛山镇上一番交手,知对方武功实非己所能敌,手上丝毫不敢大意,急速收棍,退后一步。 只听得头顶秃的一响,众人虽然大敌当前,还是忍不住抬头一看,原来胡斐那柄单刀抛掷上去,斩住了屋梁,留在梁上不再掉下。 胡斐纵声长笑,突然插入人群之中,双手忽起忽落,将凤天南八九名门人弟子尽数点中了穴道,或手臂斜振,或提足横扫,一一甩在两旁。 霎时之间,大殿中心空空荡荡,只剩下凤氏父子与胡斐三人。 <|endoftext|> 凤天南一咬牙,低声喝道:“鸣儿你还不走,真要凤家绝子绝孙么?”凤一鸣兀自迟疑,提着单刀,不知该当上前夹击,还是夺路逃生?胡斐身形一晃,已抢到了凤一鸣背后,凤天南一声大喝,金棍挥出,上前截拦。 胡斐头一低,从凤一鸣腋下钻了过去,轻轻一掌,在他肩头一推,凤一鸣站立不稳,身子后仰,便向棍上撞去。 凤天南大惊,急收金棍,总算他在这棍上下了数十年苦功,在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收回,才没将儿子打得脑浆迸裂。 胡斐一招得手,心想用这法子斗他,倒也绝妙,不待凤一鸣站稳,右手抓住了他后颈,提起左掌,便往他脑门拍落。 凤天南想起他在北帝庙中击断石龟头颈的掌力,这一掌落在儿子脑门之上,怎能还有命在?急忙金棍递出,猛点胡斐左腰,迫使他回掌自救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左掌举在半空,稍一停留,待金棍将到腰间,右手抓着凤一鸣脑袋,猛地往棍头急送。 凤天南立即变招,改为“挑袍撩衣”,自下向上抄起,攻敌下盘。 胡斐叫道:“好!”左掌在凤一鸣背上一推,用他身子去抵挡棍招。 如此数招一过,凤一鸣变成了胡斐手中的一件兵器。 胡斐不是拿他脑袋去和金棍碰撞,便是用他四肢来格架金棍。 <|endoftext|> 凤天南出手稍慢,欲待罢斗,胡斐便举起手掌,作势欲击凤一鸣要害,叫他不得不救,但一救之下,总是处处危机,没一招不是令他险些亲手击毙了儿子。 又斗数招,凤天南心力交瘁,突然向后退开三步,将金棍往地下一掷,当的一声巨响,地下青砖碎了数块,惨然不语。 胡斐厉声喝道:“凤天南,你便有爱子之心,人家儿子却又怎地?”凤天南微微一怔,随即强悍之气又盛,大声说道:“凤某横行岭南,做到五虎派掌门,生平杀人无算。 我这儿子手下也杀过三四十条人命,今日死在你手里,又算得了什么?你还不动手,罗里罗唆的干么?”胡斐喝道:“那你自己了断便是,不用小爷多费手脚。 ”凤天南拾起金棍,哈哈一笑,回转棍端,便往自己头顶砸去。 <|endoftext|> 突然间银光闪动,一条极长的软鞭自胡斐背后飞出,卷住金棍,往外一夺。 凤天南膂力甚强,硬功了得,这一夺金棍竟没脱手,但回转之势,却也止了。 这挥鞭夺棍的正是袁紫衣,她手上用力,向里一拉,凤天南金棍仍是凝住不动,她却已借势跃了出来。 袁紫衣笑道:“胡大哥,咱们只夺掌门之位,可不能杀伤人命。 ”胡斐咬牙切齿地道:“袁姑娘你不知道,这人罪恶滔天,非一般掌门人可比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摇头道:“我抢夺掌门,师父知道了不过一笑。 若是伤了人命,他老人家可是要大大怪罪。 ”胡斐道:“这人是我杀的,跟姑娘毫无干系。 ”袁紫衣答道:“不对,不对!抢夺掌门之事,因我而起。 这人是五虎派掌门,怎能说跟我没有干系?”胡斐急道:“我从广东直追到湖南,便是追赶这恶贼。 <|endoftext|> 他是掌门人也好,不是掌门人也好,今日非杀了他不可。 ”袁紫衣正色道:“胡大哥,我跟你说正经话,你好好听着了。 ”胡斐点了点头。 袁紫衣道:“你不知我师父是谁,是不是?”胡斐道:“我不知道。 姑娘这般好身手,尊师定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大侠,请问他老人家大名怎生称呼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道:“我师父的名字,日后你必知道。 现下我只跟你说,我离回疆之时,我师父对我说道:‘你去中原,不管怎么胡闹,我都不管,但只要杀了一个人,我立时取你的小命。 ’我师父向来说一是一,说二是二,决没半分含糊。 ”胡斐道:“难道十恶不赦的坏人,也不许杀么?”袁紫衣说道:“是啊!那时我也这般问我师父。 他老人家道:‘坏人本来该杀。 <|endoftext|> 但世情变幻,一人到底是好是坏,你小小年纪怎能分辨清楚?世上有笑面老虎,也有虎面菩萨。 人死不能复生,只要杀错一个人,那便终身遗恨。 ’”胡斐点头道:“话是不错。 但这人亲口自认杀人无算,他在佛山镇上杀害良善,又是我亲眼见到,决计错不了。 ”袁紫衣道:“我是迫于师命,事出无奈。 <|endoftext|> 胡大哥,你瞧在我份上,高抬贵手,就此算了吧!” 胡斐听她言辞恳切,确是真心相求,自与她相识以来,从未听过她以这般语气说话,不由得心中一动,但随即想起锺阿四夫妇父子死亡枕藉的惨状,想起北帝神像座前石上小儿剖腹的血迹,想起佛山街头恶犬扑咬锺小二的狠态,一股热血涌上心头,大声道:“袁姑娘,这儿的事你只当没碰上,请你先行一步,咱们到长沙再见。 ” 袁紫衣脸色一沉,愠道:“我生平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别人,你却定是不依。 这人与你又无深仇大怨,你也不过是为了旁人之事,路见不平而已。 <|endoftext|> 他毁家逃亡,昼宿夜行,也算是怕得你厉害了。 胡大哥,为人不可赶尽杀绝,须留三分余地。 ”胡斐朗声说道:“袁姑娘,这人我是非杀不可。 我先跟你赔个不是,日后尊师若是怪责,我甘愿独自领罪。 ”说着一揖到地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刷的一响,袁紫衣银鞭挥起,卷住了屋梁上胡斐那柄单刀,一扯落下,轻轻一送,卷到了他面前,说道:“接着!”胡斐伸手抓住刀柄,只听她道:“胡大哥,你先打败我,再杀他全家,那时师父便怪我不得。 ”胡斐怒道:“你一意从中阻拦,定有别情。 尊师是堂堂大侠,前辈高人,难道就不讲情理?”袁紫衣轻叹一声,柔声道:“胡大哥,你当真不给我一点儿面子么?”火光映照之下,娇脸如花,低语央求,胡斐不由得心肠一软,但越是见她如此恳切相求,越是想到其中必有诈谋,心道:“胡斐啊胡斐,你若惑于美色,不顾大义,枉为英雄好汉。 你爹爹胡一刀一世豪杰,岂能有你这等不肖子孙?”眼见若不动武,已难以诛奸杀恶,叫道:“如此便得罪了。 ”单刀一起,一招“大三拍”,刀光闪闪,已将袁紫衣上盘罩住,左手扬处,一锭纹银往凤天南心口打去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见他痴痴望着自己,似乎已答应自己要求,心中正自喜欢,哪知道他竟会突然出手,两人相距不远,这一招“大三拍”来得猛恶,银丝鞭又长又软,本已不易抵挡,而他左手又发暗器,但听风声劲急,显是这暗器出手极是沉重,只怕凤天南未必挡得住。 袁紫衣心念一闪:“他不会伤我!”长鞭甩出,急追上去,当的一声,将那锭纹银打落,对胡斐的刀招竟是不封不架。 原来胡斐知她武功决不在己之下,只要一动上手,便非片时可决,凤天南父子不免逃走,是以突然发难,但身边暗器只有钱镖,便是打中也不能致命,于是将一锭五两重的纹银发了出去,这一下手劲既重,去势又怪,眼见定可成功,岂料袁紫衣竟然冒险不护自身,反而去相救旁人,他刀锋离她头顶不及数寸,凝臂停住,喝道:“这为什么?”袁紫衣道:“迫不得已!”身形蓦地向后纵开丈余,银鞭回甩,叫道:“看招吧!”胡斐举刀一挡,待要俟机再向凤天南袭击,但袁紫衣的银丝软鞭一展开,招招杀着,竟是不容他有丝毫缓手之机,只得全神贯注,见招拆招。 大殿上只见软鞭化成一个银光大圈,单刀舞成一个银光小圈,两个银圈盘旋冲击,腾挪闪跃,偶然发出几下刀鞭撞击之声。 斗到分际,袁紫衣软鞭横甩,将神坛上点着的蜡烛击落地下,胡斐心念一动:“她要打灭烛火,好让那姓凤的逃走。 <|endoftext|> ”可是虽知她的用意,一时却无应付之策,只有展开祖传胡家刀法中精妙之招,着着进攻。 袁紫衣叫道:“好刀法!”鞭身横过,架开了一刀,鞭头已卷住了西殿地下点燃着的一根柴火,向他掷去。 煮饭的铁锅虽被胡斐踢翻,烧得正旺的二三十根柴火却兀自未熄。 胡斐见她长鞭卷起柴火掷来,不敢用力去砸,只怕火星溅开,伤了头脸,于是跃开闪避,这一闪一避,便不能再向前进击。 袁紫衣缓出手来,将火堆中燃着的柴火随卷随掷,一根甫出,二根继至,一时之间,黑暗中闪过一道道火光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柴火不断掷来,又多又快,只得展开轻功,在殿中四下游走。 眼见凤天南的家人、子弟、车夫仆从一个个溜向后殿,点中了穴道的也给人抱走,凤天南父子却目露凶光,站在一旁。 他生怕凤天南乘机夺路脱逃,刀光霍霍,身子竟是不离庙门。 斗了一会,空中飞舞的柴火渐少,掉在地下的也渐次熄灭。 袁紫衣笑道:“胡大哥,今日难得有兴,咱们便分个强弱如何?”说着软鞭挥动,甫点胡斐前胸,随即转而打向右胁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举刀架开了前一招,第二招来得怪异,急忙在地下一个打滚,这才避开。 袁紫衣笑道:“不用忙,我不会伤你。 ”这句话触动了胡斐的傲气,心想:“难道我便真的输于你了?”催动刀法,步步进逼。 此时大殿正中只余一段柴火,兀自燃烧,只听袁紫衣道:“我这路鞭法招数奇将,你可要小心了!”突然风雷之声大作,轰轰隆隆,不知她软鞭之中,如何竟能发出如此怪声。 胡斐叫了声:“好!”先自守紧门户,要瞧明白她鞭法的要旨,再谋进击,忽听得必卜一声,殿中的一段柴火爆裂开来,火花四溅,霎时之间,火花隐灭,殿中黑漆一团。 <|endoftext|> 这时雨下得更加大了,打在屋瓦之上,刷刷作声,袁紫衣的鞭声夹在其间,更是隆隆震耳。 胡斐虽然大胆,当此情景,心中也不禁栗栗自危,猛地里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中一转:“那日在佛山北帝庙中,凤天南要举刀自杀,有一女子用指环打落他的单刀。 瞧那女子的身形手法,定是这位袁姑娘了。 ”想到此处,胸口更是一凉:“她与我结伴同行,原来是意欲不利于我。 ”不知怎地,心中感到的不是惊惧,而是一阵失望和凄凉,意念稍分,手上竟也略懈,刀头给软鞭一卷,险些脱手,急忙运力往里回夺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究是女子,招数虽精,膂力却远不及胡斐,给他一夺之下,手臂发麻,当即手腕外抖,软鞭松开了刀头,鞭梢兜转,顺势便点他膝弯的“阴谷穴”。 胡斐闪身避过,还了一刀。 这时古庙中黑漆一团,两人只凭对方兵刃风声招架。 胡斐更是全神戒备,心想:“单是这位袁姑娘,我已难胜,何况还有凤天南父子相助。 ”此时他料定袁紫衣与凤天南乃是一党。 <|endoftext|> 今日显是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。 两人又拆数招,都是每一近身便遇凶险。 胡斐刷的一刀,翻腕急砍,袁紫衣身子急仰,只觉冷森森的刀锋掠面而过,相距不过数寸,不禁吓了一跳,察觉他下手已毫不容情,说道:“胡大哥,你真生气了么?”软鞭轻抖,向后跃开。 胡斐不答,凝神倾听凤天南父子的所在,防他们暗中忽施袭击。 袁紫衣笑道:“你不睬我,好大的架子!”突然软鞭甩出,勾他足踝。 <|endoftext|> 这一鞭来得无声无息,胡斐猝不及防,跃起已自不及,忙伸刀在地下一拄,欲待挡开她的软鞭,不料那软鞭一卷之后随即向旁急带,卸开了胡斐手上的抓力,轻轻巧巧便将单刀夺了过去。 这一下夺刀,招数狡猾,劲力巧妙,胡斐暗叫不好,兵刃脱手,今日莫要丧生在这古庙之中,当下不守反攻,纵身前扑,直欺进身,伸掌抓她喉头。 这一招“鹰爪钩手”招数极是狠辣,他虽依拳谱所示练熟,但生平从未用过。 袁紫衣只觉得一股热气凑近,敌人手指竟已伸到了自己喉头,此时软鞭已在外缘,若要回转挡架,哪里还来得及?只得将手一松,身子后仰,呛啷啷一响,刀鞭同时摔在地下。 胡斐一抓得手,第二招“进步连环”,跟着迫击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反手一指,戳中在胡斐右臂外缘,黑暗之中瞧不清对方穴道,这一指戳在肌肉坚厚之处,手指一拗,“啊哟”一声呼痛。 胡斐暗叫:“惭愧!幸好她瞧不清我身形,否则这一指已被点中要穴。 ”两人在黑暗之中赤手搏击,均是守御多,进攻少,一面打,一面便俟机去抢地下兵刃。 袁紫衣但觉对方越打越狠,全不是比武较量的模样,心下也是越来越惊,暗想:“他怎地忽然如此凶狠?”她自出回疆以来,会过不少好手,却以今晚这一役最称恶斗,突然间身法一变,四下游走,再不让胡斐近身。 胡斐见对方既不紧逼,当下也不追击,只守住了门户,侧耳静听,要查知凤天南父子躲在何处,立即发掌先将两人击毙。 <|endoftext|> 但袁紫衣奔跑迅速,衣襟带风,掌力发出来也是呼呼有声,竟听不出凤天南父子的呼吸之声。 胡斐心生一计:“她既四下游走,我便来个依样葫芦。 ”当下从东至西,自南趋北,依着“大四象方位”,斜行直冲,随手胡乱发掌,只要凤天南父子撞上了,不死也得重伤,便算不撞上,只要一架一闪,立时便可发觉他父子藏身之所。 两人本来近身互搏,此时突然各自盲打瞎撞,似乎互不相关,但只要有谁跃近兵刃跌落之处,另一人立即冲上阻挡,数招一过,又各避开。 胡斐在殿上转了一圈,没发觉凤天南父子的踪迹,心想:“莫非他已溜到了后殿?不对不对!眼下彼强我弱,以他众人之力,一拥而上,足可制我死命。 <|endoftext|> 定是他正在暗中另布陷阱,诱我入彀。 大丈夫见机而作,今日先行脱身,再图后计。 ”于是慢慢走向殿门,要待跃出。 忽听得呼喇一响,一股极猛烈的劲风扑面而来,黑暗中隐约瞧来,正是一个魁梧的人形扑到。 胡斐大喜,叫道:“来得好!”双掌齐出,砰的一声,正击在那人胸前。 <|endoftext|> 这两拳他用上了十成之力,凤天南当场便得筋折骨断,立时毙命。 但手掌甫与那人相触,已知上当,只觉着手处又硬又冷,掌力既发,便收不回来,四下里泥屑纷飞,瑟瑟乱响,原来扑过来的竟是庙中的神像。 只听得又是砰嘭一声巨响,那神像直跌出去,撞在墙上,登时碎成数截。 袁紫衣笑道:“好重的掌力!”这声音发自山门之外,跟着呛啷啷一响,却是软鞭与单刀都已被她抢在手中。 胡斐寻思:“兵刃已被她夺去,该当上前续战,还是先求脱身?”对方虽是个妙龄少女,但武功之强,实在丝毫轻忽不得,各持兵刃相斗,一时难分上下,眼下她有软鞭在手,自己只余空手,那就非她之敌,何况她尚有帮手,这念头甫在心中一转,忽听得马蹄声响,袁紫衣叫道:“喂,南霸天,你怎么就走了?可太不够朋友了!”雨声中马蹄声又响,听得她上马追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暗叫:“罢了,罢了!”这一下可说是一败涂地。 虽想凤天南的家人弟子尚在左近,若要出气,定可追上杀死一批,但罪魁已去,却去寻这些人的晦气,不是英雄所为。 他从怀中取出火折,点燃了适才熄灭的柴火,环顾殿中,只见那湘妃神像头断臂折,碎成数块,四下里白米柴草撒满了一地。 庙外大雨兀自未止。 他瞧着这番恶斗的遗迹,想起适才的凶险,不由得暗自心惊,看了一会,坐在神坛前的木拜垫上,望着一团火光,呆呆出神。 <|endoftext|> 心想:“袁姑娘与凤天南必有瓜葛,那是确定无疑的了。 这南霸天既有如此强援,再加上佛山镇上人多势众,制我足足有余,却何以要毁家出走?他们今日在这古庙中设伏,我已然中计,若是齐上围攻,我大有性命之忧,何以既占上风,反而退走?瞧那凤天南的神情,两次自戕,半点不假,那么袁姑娘暗中相助,他事先是不知的了。 ” 再想起袁紫衣武功渊博,智计百出,每次与她较量,总是给她抢了先着。 适才黑暗中激斗,唯恐惨败,将她视作大敌,此时回想,嘴角边忽露微笑,胸中柔情暗生。 <|endoftext|> 不自禁想到:“我跟她狠斗之时,出手当真是毫不留情?”这一问连自己也难以回答,似乎确已出了全力,但似乎又未真下杀手。 “当她扑近劈掌之时,我那‘穿心锥’的厉害杀着为何不用?我一招‘上马刀’砍出,她低头避过,我为什么不跟着使‘霸王卸甲’?胡斐啊胡斐,你是怕伤着她啊。 ”突然间心中一动:“她那一鞭刚要打到我肩头,忽地收了回去,那是有意相让呢,还是不过凑巧?还有,那一脚踢中了我左腿,何以立时收力?”回忆适才的招数,细细析解,心中登时感到一丝丝的甜意:“她决不想伤我性命!她决不想伤我性命。 难道……难道……”想到这里,不敢再往下想,只觉得腹中饥饿,提起适才踢翻了的铁锅,锅中还剩着一些白米,于是将倒泻在地的白米抓起几把,在大雨中冲去泥污,放入锅中,生火煮了起来。 过不多时,锅中渐渐透出饭香,他叹了一口长气,心想:“若是此刻我和她并肩共炊,那是何等风光?偏生凤天南这恶贼闯进庙来。 <|endoftext|> ”转念一想:“与凤天南狭路相逢,原是佳事。 我胡思乱想,可莫误入了歧途。 ” 心中暗自警惕,但袁紫衣巧笑嫣然的容貌,总是在脑海中盘旋来去,米饭渐焦,竟自不觉。 就在此时,庙门外脚步声响,啊的一声,庙门轻轻推开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又惊又喜,跃起身来,心道:“她回来了!”火光下却见进来两人,一个是五十岁左右的老者,脸色枯黄,形容瘦削,正是在衡阳枫叶庄见过的刘鹤真,另一人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妇。 那刘鹤真一只手用青布缠着,挂在颈中,显是受了伤。 那少妇走路一跷一拐,腿上受伤也自不轻。 两人全身尽湿,模样甚是狼狈。 胡斐正待开口招呼,刘鹤真漠然向他望了一眼,向那少妇道:“你到里边瞧瞧!”那少妇道:“是!”从腰间拔出单刀,走向后殿。 <|endoftext|> 刘鹤真靠在神坛上喘息几下,突然坐倒,脸上神色是在倾听庙外声息。 胡斐见他并未认出自己,心想:“那日枫叶庄比武,人人都认得他和袁姑娘。 我杂在人群之中,这样一个乡下小子,他自是不会认得了。 ”揭开锅盖,焦气扑鼻,却有半锅饭煮得焦了。 胡斐微微一笑,伸手抓了个饭团,塞在口中大嚼,料想刘鹤真见了自己这副吃饭的粗鲁模样,更是不在意下。 <|endoftext|> 过了片刻,那少妇从后殿出来,手中执着一根点燃的柴火,向刘鹤真道:“没什么。 ”刘鹤真吁了口气,显是戒备之心稍懈,闭目倚着神坛养神,衣服上的雨水在地下流成了一条小溪流,水中混着鲜血。 那少妇也是筋疲力尽,与他偎倚在一起,动也不动。 瞧两人神情,似是一对夫妇,只是老夫少妻,年纪不称。 胡斐心想:“凭着刘鹤真的功夫,武林中该当已少敌手,怎会败得如此狼狈?可见江湖间天上有天,人上有人,实是大意不得。 <|endoftext|> ”便在此时,隐隐听得远处又有马蹄声传来。 刘鹤真霍地站起,伸手到腰间一拉,取出一件兵刃,却是一条链子短枪,说道:“仲萍,你快走!我留在这儿跟他们拚了。 ”又从怀里取出一包尺来长之物,交在她的手里,低声道:“你送去给他。 ”那少妇眼圈儿一红,说道:“不,要死便大家死在一起。 ”刘鹤真怒道:“咱们千辛万苦,负伤力战,为的是何来?此事若不办到,我死不瞑目,你快从后门逃走,我缠住敌人。 <|endoftext|> ”那少妇兀自恋恋不肯便行,哭道:“老爷子,你我夫妻一场,我没好好服侍你,便这么……这么……”刘鹤真顿足道:“你给我办妥这件大事,比什么服侍都强。 ”左手急挥,道:“快走,快走!”胡斐见他夫妻情重,难分难舍,心中不忍,暗想:“这刘鹤真为人正派,不知是什么人跟他为难,既叫我撞见了,可不能不理。 ”便在此时,马蹄声已在庙门外停住,听声音共是三匹坐骑,两匹停在门前,一匹却绕到了庙后。 刘鹤真脸现怒色,道:“给人家堵住了后门,走不了啦。 ”那少妇四下一望,扶着丈夫手臂,爬上神坛,躲入了神龛之中,向胡斐做个手势,满脸求恳之色,叫他千万不可泄漏。 <|endoftext|> 神龛前的黄幔垂下了不久,庙门中便走进两个人来。 胡斐仍是坐在地下,抓着饭团慢慢咀嚼,斜目向那两人瞧去,饶是江湖上的怪人见过不少,此刻也不禁一惊,但见这两人双目向下斜垂,眼成三角,一大一小,鼻子大而且扁,鼻孔朝天,相貌实是奇丑。 两人向胡斐瞧了瞧,并不理会,一左一右,走到了后殿,过不多时重又出来,院子中轻轻一响,一人从屋顶跃下。 原来当两人前后搜查之际,堵住后门那人已跃到了屋顶监视。 胡斐心道:“这人的轻功好生了得!”但见人影一晃,那人也走进殿来。 <|endoftext|> 瞧他形貌,与先前两人无大差别,一望而知三人是同胞兄弟。 三人除下身上披着的油布雨衣,胡斐又是一惊,原来三人披麻带孝,穿的是毛边粗布孝衣,草绳束腰,麻布围颈,便似刚死了父母一般。 大殿上全凭一根柴火照明,雨声淅沥,凉风飕飕,吹得火光忽明忽暗,将三个人影映照在墙壁之上,倏大倏小,宛似鬼魅。 只听最后进来那人道:“大哥,男女两个都受了伤,又没坐骑,照理不会走远,左近又无人家,却躲去了哪里?”年纪最大的人道:“多半躲在什么山洞草丛之中。 咱们休嫌烦劳,便到外面搜去。 <|endoftext|> 他们虽然伤了手足,但伤势不重,那老头手下着实厉害,大家须得小心。 ”另一人转身正要走出,突然停步,问胡斐道:“喂,小子,你有没见到一个老头和一个年轻堂客?”胡斐口中嚼饭,惘然摇了摇头。 那大哥四下瞧了瞧,见地下七零八落地散满了箱笼衣物,一具神像又在墙脚下碎成数块,心中起疑,仔细察看地下的带水足印。 刘鹤真夫妇冒雨进庙,足底下自然拖泥带水。 胡斐眼光微斜,已见到神坛上的足迹,忙道:“刚才有好几个人在这里打架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把湘妃娘娘也打在地下。 <|endoftext|> 有的逃,有的追,都骑马走了。 ” 那三弟走到廊下,果见有许多马蹄和车轮的泥印,兀自未干,相信胡斐之言不假,回进来问道:“他们朝哪一边去的?”胡斐道:“好像是往北去的。 小的躲在桌子底下,也不敢多瞧……”那三弟点点头,道:“是了!”取出一小锭银子,约莫有四五钱重,抛在胡斐身前,道:“给你吧!”胡斐连称:“多谢。 ”拾起银子不住抚摸,脸上显得喜不自胜,心中却想:“这三人恶鬼一般,武功不弱,若是追上了凤天南他们,乱打一气,倒也是一场好戏。 <|endoftext|> ” 那二哥道:“老大,老三,走吧!”三人披上雨衣,走出庙门。 胡斐依稀听到一人说道:“这中间的诡计定然厉害,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抢在前头……”又一人道:“若是截拦不住,不如赶去报信。 ”先前那人道:“唉,咱们的说话,他怎肯相信?何况……”这时三人走入大雨之中,以后的说话给雨声掩没,再也听不见了。 胡斐心中奇怪:“不知是什么厉害的诡计?又要去给谁报信了?”听得神龛中喀喇几声,那少妇扶着刘鹤真爬下神坛。 <|endoftext|> 日前见他在枫叶庄与袁紫衣比武,身手何等矫捷,此时便爬下一张矮矮的神坛,也是颤巍巍的唯恐摔跌,胡斐心想:“怪不得他受伤如此沉重。 那三个恶鬼联手进攻,原也难敌。 ”刘鹤真下了神坛,向胡斐行下礼去,说道:“多谢小哥救命大恩。 ”胡斐连忙还礼,他不欲透露身分,仍是装作乡农模样,笑道:“那三个家伙强横霸道,凶神恶煞一般,开口便是小子长、小子短的,我才不跟他们说真话呢。 ”刘鹤真道:“我姓刘,名叫鹤真,她是我老婆。 <|endoftext|> 小哥你贵姓啊?”胡斐心想:“你既跟我说真姓名,我也不能瞒你。 但我的名字不像乡农,须得稍稍变上一变。 ”于是说道:“我姓胡,叫做胡阿大。 ”他想爹妈只生我一人,自称阿大,也非说谎。 刘鹤真道:“小哥心地好,将来定是后福无穷……”说到这里,眉头一皱,咬牙忍痛。 <|endoftext|> 那少妇急道:“老爷子,你怎么啦?”刘鹤真摇了摇头,倚在神坛上只是喘气。 胡斐心想他夫妇二人必有话说,自己在旁不便,于是道:“刘老爷子,我到后边睡去。 ”说着点了一根柴火,便到后殿。 他望着铺在神坛上的那堆稻草,不禁呆呆出神,没多时之前,袁紫衣还睡在这稻草之上,想不到变故陡起,玉人远去,只剩下荒山凄凄,古庙寂寂,不知日后是否尚能相见一面?过了良久,手中柴火爆了个火花,才将思路打断,猛然想起:“啊哟不好,我那本拳经刀谱已给她盗了去!此刻我尚能与她打成平手。 等她瞧了我的拳经刀谱,那时我每一招每一式她均了然于胸,岂非一动手便能制我死命?”满胸柔情,登时化为惧意,将柴火一抛,颓然倒在地下稻草之中。 <|endoftext|> 一躺下去,刚好压在自己的包袱之上,只觉包袱有异,似乎大了许多,他本来将包袱当作枕头,后来听到凤天南说话之声,出去寻仇,那包袱并未移动,现在却移到了腰下。 胡斐大是奇怪,心想:“刘鹤真夫妇与那三兄弟都到后殿来过,难道是他们动了我的包袱。 ”于是晃火折再点燃柴火,打开包袱一看,不由得呆了。 只见除了原来的衣物之外,多了一套外衣,一套衬里衣裤,一双鞋子,一双袜子。 这些衣裤鞋袜本是他的,那日被袁紫衣推入泥塘,下河洗澡时除了下来,便都给她取了去。 <|endoftext|> 想不到此时衣裤鞋袜尽已洗得干干净净,衣襟上原有的两个破孔也已缝补整齐。 他翻开衣服,那本拳经刀谱正在其下,刀谱旁另有一只三寸来长的碧玉凤凰。 这玉凤凰雕刻得极是精致,纹路细密,通体晶莹,触手生温。 胡斐呆了半晌,包上包袱,那只玉凤凰却拿在手中,吹灭柴火,躺在稻草堆里,思潮起伏:“若说她对我好,何以要救凤天南,竭力和我作对?若道对我不好,这玉凤凰,这洗干净、缝补好的衣服鞋袜又为了什么?” 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,哪里还睡得着? <|endoftext|>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八章  江湖风波恶 突然殿门口火光闪动,刘鹤真手执柴火,靠在妻子臂上,缓缓走进后殿,说道:“还是在这儿睡一会儿吧。 ”说着径往神坛走去,瞧模样便要睡在袁紫衣刚才睡过的稻草之中。 胡斐是少年人心性,一见大急,忙道:“刘老爷子,你爬上爬下不便,在地下睡方便得多,我的铺位让你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提起包袱,奔到神坛旁边,伸脚跨上,抢先在稻草堆中躺下了。 刘鹤真谢道:“小哥真是心好。 ” 胡斐躺在稻草之中,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,也不知是出于自己想像,还是袁紫衣当真留下了香泽,心中又喜又愁,又伸手去摸怀中的那只玉凤凰。 睡了一会,忽听得刘鹤真低声道:“仲萍,这位小哥为人真好,咱夫妇俩须得好好报答他才是。 <|endoftext|> ”那名叫仲萍的少妇道:“是啊,若不是他一力遮掩,这庙中躺着的,那就是咱夫妻的两具尸首啦。 ”刘鹤真叹了口气,说道:“适才当真险到了极处,锺氏三兄弟若要为难这位小哥,我便是拚了老命不要,也得救他。 ”仲萍道:“这个自然,别人以侠义心肠相待,我们便得以侠义心肠报答。 这位小哥虽是不会武艺,但为人却胜过不少江湖豪杰呢。 ”刘鹤真道:“低声!莫吵醒了他。 <|endoftext|> ”接着低低唤了几声:“小哥!小哥!” 胡斐并没睡着,但听他们极力夸赞自己,料知他又要开口称谢,未免不好意思,于是假装睡熟,并不答应。 仲萍低声道:“他睡着了。 ”刘鹤真道:“嗯!”隔了一会,又低声道:“仲萍,刚才我叫你独自逃走,你怎么不走?”语气之中,大有责备之意。 仲萍黯然道:“唉!你伤势这么重,我怎能弃你不顾?”刘鹤真道:“自从我那老伴死后,我只道从此是一世孤苦伶仃了。 <|endoftext|> 不料会有你跟着我,对我又是这般恩爱。 我又怎舍得跟你分开?可是你知道这封书信干系何等重大,若不送到金面佛苗大侠手中,不知有多少仁人义士要死于非命……”胡斐听到“金面佛苗大侠”六字,心中一凛,险些儿“啊”的一声,惊呼出来。 他知苗人凤与自己父亲生前有莫大牵连,据江湖传言,自己父亲便死在他手中,但每次询问抚养自己长大的平四叔,他总说此事截然不确,现下自己年纪尚小,将来定会原原本本的告知。 胡斐当年在商家堡中,曾与苗人凤有过一面之缘,但觉他神威凛凛,当时幼小的心灵之中,对他大为钦服。 直到此时,生平遇到的人物之中,真正令他心折的,也只赵半山与苗人凤两人而已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和他拜了把子,苗人凤却是没跟他说过一句话,甚至连眼角也没瞥过他一下,然而每次想到此人,总觉为人该当如此,才算是英雄豪杰。 只听仲萍低声道:“禁声!此事机密万分,便在无人之处,也不可再说。 ”刘鹤真道:“是啦!咱们这番奔走,是为了无数仁人义士,实无半点私心在内。 皇天有灵,定须保佑咱们成功。 ”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暗暗佩服,心道:“这是侠义之事,不管苗人凤于我有恩还是有仇,我定当相助刘鹤真将信送到。 ”两夫妻此后不再开口。 过了良久,胡斐朦朦胧胧,微有睡意,合上眼正要入睡,忽听北面又有马蹄声响,锺氏兄弟三乘去而复回。 胡斐微微一惊:“这三人再回庙来,此番刘鹤真定难躲过,不如我到庙外去打发了他们。 便算不敌,也好让刘氏夫妇乘机逃走,去送那封要函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将包袱缚在背上,轻轻溜下神坛,走出庙门,向锺氏三兄弟的坐骑迎去。 此时大雨已停,路面积水盈尺,胡斐践水奔行,片刻之间,黑暗中见三骑马头尾相接地奔来。 他在路中一站,双手张开,大声喝道:“此山是我开,此树是我栽,若要从此过,留下买路钱!”当头的锺老三哑然失笑,喝道:“哪里钻出来的小毛贼!”一提马缰,便往胡斐身上冲来。 胡斐左手倏地伸出,抓住马缰一勒,那马这一冲不下数百斤之力,但被他一勒,登时倒退了几步。 他跟着使出借力之技,顺着那马倒退之势,一送一掀,一匹高头大马竟然站立不定,砰的一声,翻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总算锺老三见机得快,先自跃在路边。 这一来,锺氏三兄弟尽皆骇然,锺老大与锺老二同时下马,三人手中已各持了一件奇形兵刃。 这时即将黎明,但破晓之前,有一段短短时光天色更暗,兼之大雨虽停,满天黑云迄未消散,胡斐虽睁大了眼睛,仍瞧不清三人手中持的是什么兵刃。 只听得一人粗声粗气地说道:“鄂北锺氏兄弟行经贵地,未曾登门拜访,极是失礼。 请教阁下尊姓大名。 <|endoftext|> ”他三人听胡斐口音稚嫩,知他年岁不大,本来丝毫没放在心上,待见他一勒一推,竟将一匹健马掀翻在地,这功夫实是非同小可,不由得耸然改容。 老大锺兆英出口叫字号,言语之中颇具礼敬。 胡斐虽然滑稽多智,生性却非轻浮,听得对方说话客气,便道:“在下姓胡,没请教三位大号。 ” 锺兆英心想:“我锺氏三雄名满天下,武林中人谁不知闻?你听了‘鄂北锺氏兄弟’六字,还要询问名号,见识也忒浅了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答道:“在下草字兆英,这是我二弟兆文,三弟兆能。 我三兄弟有急事在身,请胡大哥让道。 胡大哥既在此处开山立柜,我们兄弟回来,定当专诚道谢。 ”说着将手一拱。 以他一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,对后辈说话如此谦恭,也算是难得之极,只因他见胡斐一出手便显露了极强的武功,知道此人极是难斗,又想他未必只是孤身一人,若是另有师友在侧,那就更加棘手了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抱拳还礼,说道:“锺老师太过多礼。 三位可是去找那刘鹤真夫妇么?”这时天色渐明,锺氏三雄已认出这眼前之人,便是适才在湘妃庙所见的乡下少年。 三兄弟互瞧了一眼,均想:“这次可走了眼啦,原来这小子跟刘鹤真夫妇是一路。 ”晨光熹微之中,胡斐也已瞧明白锺氏三兄弟手中的奇形兵刃,但见锺兆英手执一块尺许长的铁牌,上面隐约刻得有字;锺兆文拿的是一根哭丧棒;锺兆能手持之物更是奇怪,竟是一杆插在死人灵座上的招魂幡,在晨风之中一飘一荡,模样诡奇无比。 三人相貌丑陋,衣着怪异,再经这三件凶险的兵刃一衬,不用动手已令人气为之夺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只怕他们突然发难,自己可不知这三件奇门兵刃的厉害之处,当下全神戒备,不敢稍有怠忽。 锺兆英道:“阁下跟刘鹤真老师怎生称呼?”胡斐道:“在下和刘老师今日是第二次见面,素无渊源。 只是见三位相逼过甚,想代他说一个情。 常言道得好:能罢手时便罢手,得饶人处且饶人。 刘老师夫妇既已受伤,三位便容让几分如何?”锺兆文心中急躁,暗想在此耗时已久,莫要给刘鹤真乘机走了,当下向大哥使个眼色,慢慢移步,便想从胡斐身旁绕过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双手一伸,说道:“三位跟刘老师有什过节,在下全不知情。 但那刘老师有要事在身,且让他办完之后,三位再找他晦气如何?那时在下事不干己,自然不敢冒昧打扰。 ”锺兆文怒道:“我们就是不许他去办这件事。 你到底让不让道?”胡斐想起刘鹤真夫妇对答之言,说那通书信干连着无数仁人义士的性命,眼见这锺氏三兄弟形貌凶狠,显然生平作恶多端,料想今日若不动手,此事难以善罢,于是哈哈一笑,说道:“要让路那也不难,只须买路钱三百两银子。 ”锺兆文大怒,一摆哭丧棒,上前便要动手。 <|endoftext|> 锺兆英左手一拦,说道:“二弟且慢!”探手入怀,取出四只元宝,道:“这里三百两银子足足有余,便请取去。 ”锺兆文叫道:“大哥,你干什么?”他想锺氏三雄纵横荆楚,怎能对一个后辈如此示弱?但锺兆英知道事机急迫,非尽快将刘鹤真截下不可,事有轻重缓急,胡斐这样一个无名少年,合三兄弟之力胜之不武,但稍有耽搁,那便误了大事,因此他说要买路钱,便取三百两银子给他。 这一着却也大出胡斐的意料之外,他笑嘻嘻地摇了摇头,并不伸手去接,说道:“多谢,多谢!锺老师说这四只元宝不止三百两,可是晚辈的定价只是一百两银子一位,三位共是三百两,倘若多取,未免太不公道。 这样吧,咱们同到前面市镇,找一家银铺,请掌柜的仔细秤过,晚辈只要三百两,不敢多取一分一毫……”锺氏三雄听到此处,垂下的眉毛都竖了上来。 锺兆英将银子往怀里一放,说道:“二弟,三弟,你们先走。 <|endoftext|> ”向胡斐叫道:“亮兵刃吧。 在下讨教老弟的高招。 ” 胡斐见他神闲气定,实是个劲敌,自己单刀已给袁紫衣抢走,此时赤手空拳斗他三人,只怕难以取胜。 他一想到袁紫衣,心中微微一甜,但随即牙齿一咬,心思若非你取去我的兵刃,此时也不致处此险境,眼见锺兆文、兆能兄弟要从自己身侧绕过,却如何阻挡?心念动处,倏地侧身抢上两步,右拳伸出,砰的一声,击在锺兆英所乘的黄马鼻上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拳他用了重手法,正是胡家拳谱中所传极厉害的杀着。 那黄马立时脑骨碎裂,委顿在地,一动也不动的死了。 这一下先声夺人,锺氏三雄都是一呆。 胡斐顺手抓起黄马的马鞍,微一用力,马肚带已然迸断,他将马鞍挡在胸前,双手各持一根镫带,说道:“得罪了!只因在下未携兵刃,只好借这马鞍一用。 ”说着左手的铁镫挥出,袭向锺兆文的面门,右手铁镫横击锺兆能右胁,双镫齐出,已拦住两人去路。 <|endoftext|> 锺氏三雄又惊又怒。 三兄弟本来都使判官笔,但八年前败于苗人凤手下,引为奇耻大辱,从此弃笔不用,三人各自练了一件奇形兵刃,八年苦功,武功大进,满心要去和苗人凤再决雌雄,岂知在这穷乡僻壤之间,竟受这无名少年的折辱?锺兆英一声呼啸,兆文、兆能齐啸相应、啸声中阴风恻恻,寒气森森,胡斐听了,不由得心惊,只见三人举起铁灵牌、哭丧棒、招魂幡,分自三面攻上,当即将马鞍护在胸前当作盾牌,双手舞动铁镫,便似使着一对流星锤,居然有攻有守。 他拳脚和刀法虽精,却不似袁紫衣般精通多家门派武功,这流星锤的功夫他从未练过,只是仗着心灵手快,武学根底高人一等,这才用以施展抵挡。 虽说一法通,万法通,武学高强之士即是一竹一木在手,亦能用以克敌护身,但锺氏三雄究是一流好手,以本身功力而论,每人均较他深厚。 幸好他全然不会流星锤的招术,这才与三人拆了二三十招,尚未落败。 <|endoftext|> 原来锺氏三雄见多识广,见胡斐拿了两只马镫当作流星锤使,即便着意辨认他的武功家数。 只见他右手马镫横击而至,心想这是山东青州张家流星锤法中的一招“白虹贯日”,左手马镫也必顺势横击。 哪知胡斐见锺兆文的哭丧棒正自下向上挑起,头顶露出空隙,当即抖动马镫,当头压落。 锺氏三雄心中奇怪:“这是什么家数?” 胡斐见锺兆文举棒封格,右手马镫径向锺兆能扫去。 <|endoftext|> 三兄弟暗暗点头,心想:“是了,原来他是陕西延州褚十锤的门下,这一下‘扬眉吐气’,下半招定是将双镫当胸直荡过来了。 ”三人见过他推马击马,膂力极其沉雄,若是双锤当胸直荡,倒是大意不得,当下三人各举兵刃挺在胸间,齐运真力,要硬接硬架他这一荡。 不料胡斐全不知“扬眉吐气”是什么招数,眼见三人举兵刃护胸,双镫蓦地下掠,击向三人下盘。 三兄弟吓了一跳:“怎么用起‘翻天覆地’的招数来?”锺兆能一面招架,一面叫道:“喂,太原府‘流星赶月’童老师是你什么人?莫非大水冲倒龙王庙么?”原来山西太原府童老师童怀道善使流星双锤,外号人称“流星赶月”,和锺氏三雄是莫逆之交,那“翻天覆地”的招数,正是他门中的单传绝技,别家使流星锤的决不会用。 胡斐误打误撞,这一招使得依稀仿佛,他听锺兆能相询,笑道:“童老师是我师弟。 <|endoftext|> ”跟着双镫直挥过去。 锺兆能“呸”的一声,骂道:“混小子胡说八道!”三人见他马镫的招数神出鬼没,没法摸准他武学师承,均自奇怪:“我们数十年来足迹遍天下,哪一家哪一派的流星锤没见过?这小子却真是邪门。 ” 本来动手比武,若能识得对方的武功家数,自能占敌机先,处处抢得上风,但锺氏三雄连猜几次全都猜错,心神一乱,所使的招数竟然大不管用。 这皆因胡斐神拳毙马,使得三人心有所忌,否则也用不着辨认他家数门派,一上手便各展绝招,胡斐早已糟了。 <|endoftext|> 二十余招之后,锺氏三雄见他双镫的招数虽然奇特,威力却也不强,于是各展八年来苦练的绝技,牌、棒、幡三件奇形兵刃的怪招源源而至。 锺兆英的灵牌是镔铁铸成,走的全是刚猛路子,硬打硬砸,胡斐此时看得清楚,牌上写的是“一见生财”四字。 锺兆能的招魂幡却全是柔功,那幡子布不像布,革不像革,马镫打上去全不受力,但若给幡子拂中身体,想来滋味定然极不好受。 锺兆文的哭丧棒却是介乎刚柔之间,大致是杆棒的路子,却又杂着鞭锏的家数。 三兄弟兵刃不同,但三件兵刃的木柄仍是当判官笔使,刚柔相济,互辅互成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暗暗叫苦,知道再斗片刻,非败不可,突然双掌回转,托在马鞍之后,向外急推。 这一推之力势道不小,呼的一声响,马鞍疾飞而前。 锺氏三雄急跃闪开,不知他又要出什么怪招。 胡斐大声说道:“在下本是好心劝架,并没跟三位动手之意,因此赤手空拳,没带兵器,用这马鞍子怎能够斗得过三位当世英雄?今日算我认输便是。 ”说着闪身让在道旁。 <|endoftext|> 锺氏三雄明知他出言相激,但因有要事在身,不愿跟他纠缠。 锺兆能便道:“好吧,下次你取得趁手兵刃,我们再领教高招。 ”说着拔足便走。 胡斐笑道:“下次,下次,好一个下次!原来锺氏三兄弟是如此这般的人物。 ”锺兆文怒道:“什么如此这般?你自己没兵刃,又怪得谁来?”胡斐道:“我倒有个妙法,就只恐你们不敢跟我比试。 <|endoftext|> ”锺氏三雄经他一激再激,再也忍耐不住,齐声道:“你划下道儿吧!”锺兆英跟着说道:“我两位兄弟在这里领教,在下却要少陪。 ”说着纵身跃起。 胡斐跟着跃起,双手在空中一拦。 锺兆英没想到他身法竟是如此迅捷,铁牌一抖,迎面打去。 胡斐拳脚功夫却胜他甚多,当下不闪不避,身子尚未落地,右手已跟着回转,抓住了他右腕,一抖一扭,锺兆英手中的铁牌竟险些给他夺去。 <|endoftext|> 兆文、兆能齐吃一惊,分自左右攻到,相助兄长。 胡斐一声长笑,向后跃开丈许,顺势在道旁一株松树上折了根树枝,说道:“三位敢不敢试试我的刀法?” 锺兆英这一下虽没给他夺去铁牌,但手腕已给抓得隐隐生疼,心中更是加了三分疑惧,暗想:“这少年实非寻常之辈,我若孤身去追刘鹤真,留下二弟三弟在此,实是放心不下,须得合兄弟三人之力,先料理了他。 纵有耽搁,也说不得了。 ”锺兆文见胡斐手中拿了一根四尺来长的松技,不知捣什么鬼,眼望大哥,听他的主意。 <|endoftext|> 锺兆英沉住了气,说道:“阁下要比刀法,可惜我们也没携得单刀,否则倒也可奉借。 ”胡斐道:“咱们素不相识,自无深仇大怨,比武只求点到为止,是也不是?”锺兆英道:“不错!”胡斐用左手折去松枝上的桠叉细条,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枝条,说道:“这松枝便算是一柄刀,三位请一齐上来。 咱们话说在先头,这松枝砍在何处,便算是钢刀砍中。 锺氏三兄弟说话算不算数?”锺兆英见他如此托大,心中更是有气,大声道:“锺氏三雄信义之名早遍江湖,那时你这位小兄弟可还没出世呢。 ”胡斐道:“如此最好,看刀吧!”举起松枝,刷的一招横砍。 <|endoftext|> 锺兆文自后抢上,提棒便打。 胡斐斜跃避开,松枝已斩向锺兆能颈中。 锺兆能倒转幡杆,往他松枝上砸去,同时锺兆英的铁牌也已打到。 那胡家刀法真有鬼神莫测之变,锺氏三雄武功虽强,但胡斐一将那松枝当作刀使,立时着着抢攻,在三人之间穿插来去,砍削斩劈,一根小小的松枝,竟然显出了无穷威力。 锺氏三雄越斗越奇,只见他这松枝决不与三般兵刃碰撞,但乘暇抵隙,招招都杀向自己的要害。 <|endoftext|> 被松枝击中虽然无碍,但有约在先,决不能让它碰到身体。 锺兆文焦躁起来,挥棒横扫,猛砸胡斐胫骨。 他三兄弟每一招都是互有呼应,只待胡斐跃起相避,锺兆能的招魂幡便从他头顶盖落,兆英的铁牌却猛击他的右腰。 哪知胡斐并不跃起,反而抢前一步,直欺入怀,手起枝落,松枝已击中锺兆文的左肩。 这一招凌厉之极,那松枝如换成了钢刀,锺兆文的一条左臂已立时被卸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这松枝的一击自然伤他不着什么,但锺兆文面色大变,叫道:“罢了,罢了!”将哭丧棒往地下一抛,垂手退开。 锺兆英、锺兆能兄弟心中一寒,牌幡却舞得更加紧了,各施杀着,只盼能将胡斐打中,扯个平手。 但过不数招,锺兆英颈中给松枝一拖而过,锺兆能却是右腿上被松枝划了一下。 两人相顾惨然,一齐抛下兵刃。 突然间锺兆英“哇”的一声,喷出一大口鲜血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他们信守约言,暗想这三兄弟虽然凶恶,说话倒是作得准,他自知并未下手打伤锺兆英,他口吐鲜血,定是急怒攻心所致,心下颇感歉疚,双手一拱,待要说几句来交代。 锺兆能哼了一声,说道:“阁下武技惊人,佩服佩服!只是年纪轻轻,不走正途。 可惜了一副好身手。 ”胡斐愕然道:“我怎地不走正途了?”锺兆文怒道:“三弟,还跟他说些什么?”扶起锺兆英骑上马背,牵着缰绳便走。 三件奇门兵刃抛在水坑之中,谁都没再去拾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眼见三人掉头不顾而去,地下剩下一匹死马,三件兵刃,心中颇有感触,瞧了好一阵子,这才回向古庙。 走进庙中,前殿后殿都不见刘鹤真夫妇的人影,知他二人已乘机远去,想起刚才做了一件好事,心中也不禁有得意之感,又想:“那苗人凤不知住在何处?此人号称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,武功不知如何了得?”这人与自己过世了的父亲有莫大关连,当日商家堡一见,自己拳经刀谱的头上两页,也是凭着他的威风才从阎基手中取回,此后时时念及,此刻很想跟着刘鹤真夫妇去瞧瞧,但那凤天南虽然逃去,去必不远,此仇不报,非丈夫也,到底是追踪哪一个好,一时竟自打不定主意。 他低头寻思,又从故道而回,走到适才与锺氏三雄动手之处,只见地下的三件奇门兵刃已然不见,那匹死马却兀自横卧在地。 他大是奇怪:“我这一来一去,只是片刻间的事,这时天色尚早,不会有过路之人顺手捡了去,难道锺氏兄弟去而复回么?”他在四处巡视,不见有异,一路察看,终于在离相斗处十余丈的一株大树干上,看到一个污泥的足印。 这足印离地约莫一丈三尺高,印在树干不向道路的一面,若非细心检视,决不会看到。 <|endoftext|> 足印的污泥甚湿,当是留下不久,而足印的鞋底纤小,又显是女子的鞋印。 他心中一动:“难道是她?我和锺氏三雄相斗之时,她便躲在树上旁观?”想到这里,一颗心怦怦乱跳,立即纵身而起,攀住一根树干翻身上树,果然在一根横枝之上,又见到两个并列的女子湿泥足印,在横枝之旁,却有一根粗大的树枝被踏断了,断痕甚新。 他反感疑惑:“倘若是袁姑娘,以她的轻身功夫,决不会踏断这根树枝。 ”再攀上一看,只见另一根横枝上又有两只并列的男子脚印。 他心中疑窦立时尽去,却不由得感到一阵失望:“原来是刘鹤真夫妇在这里偷看。 <|endoftext|> ”然而心中刚明白了一个疑窦,第二个、第三个疑窦跟着而来:“他二人身负重伤,怎能窜高躲在此处,我竟丝毫没有察觉?锺氏三雄既去,他们怎又不出声跟我招呼?”转念一想:“啊,是了。 他们本来只道我不会武艺,但突见我打败锺氏三雄,心中起疑,只怕我于他们有所不利,是以不敢露面。 江湖间风波险恶,处处小心在意,原是前辈的风范。 又何况他们有要事在身,怎能大意?”想到这里,便即释然,只见两排带泥足印在草丛间向东北而去,他起了好奇之心,便顺着足印向前追踪。 整夜大雨之后遍地泥泞,这一男一女的足印甚是清晰,跟随时毫不费力,但见两对足印始终避开道路,在草丛间曲曲折折地穿行。 <|endoftext|> 跟了一个多时辰,到了一个小市镇,镇外足迹杂沓,再也分不清楚了。 胡斐心想:“他二人饿了一晚,此时必要打尖,就只怕他们只买些馒头点心,便穿镇而去,那便不易追寻。 ”于是在镇口的山货店里买了一件蓑衣一顶斗笠,穿戴起来,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,走到镇上几家饭店和骡马行去探视。 瞧了几家都不见影踪,这市镇不大,转眼便到了镇头,正要回过身来,自行去买饭吃,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:“大嫂,有针线请相借一使。 ”正是刘鹤真之妻的声音。 <|endoftext|> 他低头从斗笠下斜眼看去,见话声是从一家民居中发出,心想:“他夫妇怕敌人跟踪,是以不敢住店。 ”又想:“瞧他们这等严加防备的模样,只怕除了锺氏兄弟,尚有极厉害的对头和他们为难。 一不做,二不休,我索性暗中保护,务必让他们将书信送到苗大侠手中。 ”回头不到七八家门面,便是一家小客店,于是找一个房住了,一直注视刘鹤真借住的那家人家。 直到傍晚,刘鹤真夫妇始终没有露面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想:”前辈做事真是仔细,他们定要待天黑透了方才启程。 ”果然待到二更天时,望见刘鹤真夫妇从那民居中出来,疾奔出镇,脚步迅捷,显然身上并未受伤。 胡斐心想:“原来他们先前的受伤全是假装,不但瞒过了锺氏兄弟,连我也给瞒过了。 ”他不敢怠慢,跃出窗户,跟随在后。 只见刘鹤真腋下挟着一个长长的包裹,不知包着什么东西。 <|endoftext|> 他的轻身功夫比刘鹤真高明得多,悄悄跟随在后,料想刘氏夫妇定然毫不知觉。 跟着二人走了五六里路,来到孤零零的一所小屋之前,只见刘鹤真打个手势,命妻子伏在草丛之中,走上几步,朗声道:“金面佛苗大侠在家么?有朋友远道来访。 ”只听屋中一人说道:“是哪一位朋友?恕苗人凤眼生,素不相识。 ”这话声并不十分响亮,胡斐听在耳中只觉又是苍凉,又是醇厚。 刘鹤真道:“小人姓锺,奉鄂北鬼见愁锺氏兄弟之命,有要函一通送交苗大侠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大是惊奇:“怎么那信是锺氏兄弟的?他们却何以又要拦阻?”只听苗人凤道:“请进吧!”屋中点起灯火,呀的一声,木门打开。 胡斐伏在一株栗树之后,但见一个极高极瘦的人影站在门框之间,头顶几要碰到门框,右手执着一只烛台。 刘鹤真拱手行礼,走进屋中。 胡斐待两人进屋,便悄悄绕到左边窗户下偷瞧。 苗人凤道:“另外两位不进来么?”刘鹤真心想:“哪里还有两位?”口中含糊答应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听苗人凤说到“另外两位”,心中一惊:“这苗人凤果然厉害之极,我脚步声虽轻,他却早知共有三人同来。 ”心想在此偷看,他也必定知觉,正想退开,忽听刘鹤真道:“锺氏兄弟八年前领教了苗大侠的高招,佩服得五体投地,现下另行练了三件兵刃,特命小人先送给苗大侠瞧瞧,以免动手之际,苗大侠说他们兵刃怪异,占了便宜。 ”说着打开包裹,呛啷啷几声响,将三件兵器抖在桌上。 胡斐觉得他的举动越来越是不可思议,俯眼到窗缝上向内张望,但见桌上三件兵器正是那铁灵牌、哭丧棒和招魂幡,兵刃上泥污斑斑,兀自未擦干净。 苗人凤哼了一声,向三件兵刃瞧了一眼,并不答话。 <|endoftext|> 刘鹤真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,双手递了上去,说道:“请苗大侠拆看,小人信已送到,这便告辞。 ”说着双手一拱,就要退出。 苗人凤接过信来,说道:“慢着。 我瞧信之后,烦你带一句回话。 ”他心知这封定是战书,当下撕开封皮,取出信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乘苗人凤看信,仔细打量他的形貌,但见他比之数年前在商家堡相见之时,似已老了许多,脸上神色也大是憔悴。 苗人凤看着书信,双眉登竖,眼中发出愤怒之极的光芒。 胡斐瞧得害怕,正想退开,突见他双手抓住书信,嗤的一下,撕成两半。 书信一破,忽然间他面前出现一团黄色浓烟,苗人凤叫声:“啊哟!”双手揉眼,脸现痛苦之色。 刘鹤真急纵向后,跃出丈余。 <|endoftext|> 这变故起于俄顷,但便在这一霎之间,胡斐心中已然雪亮:“原来这刘鹤真在信中暗藏毒药,毒害苗大侠的双目。 ”他大叫:“狗贼休走!”飞身向刘鹤真扑去。 刘鹤真挫膝沉肘,从腰间拔出链子枪,回手便戳。 胡斐心中愧怒交攻,侧身闪避,伸手去夺他链子枪,猛觉背后风声劲急,一股刚猛无比的掌力直扑自己背心,只得双掌反击,运力相卸。 他知道苗人凤急怒之下,这掌力定然非同小可,不敢硬接硬架,当下使出赵半山所授的太极拳妙术“阴阳诀”,想卸开对方掌力,岂知双手与对方手掌甫接,登时眼前一黑,胸口气塞,腾腾腾连退三步,苗人凤的掌力只卸去了一半,余一半还是硬接了过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叫道:“苗大侠,我帮你拿贼……”两人这一交掌,刘鹤真已乘空溜走。 苗人凤只觉双目剧痛,宛似数十枚金针同时攒刺,他与胡斐交了一招,觉得此人武功甚强,实是个劲敌,不由得暗自心惊,胡斐那句“我帮你拿贼”的话竟没听见。 胡斐眼见刘鹤真夫妇往西逃去,正要拔步追赶,忽见大路上三人快步奔来。 这三人披麻戴孝,不用瞧面目,便知是锺氏三雄了。 胡斐回过头来,见苗人凤双手按住眼睛,脸上神情痛楚,待要上前救助,又怕他突然发掌,于是朗声说道:“苗大侠,我虽不是你朋友,可也决计不会加害,你信也不信?” <|endoftext|> 这几句话说得极是诚恳。 苗人凤虽未见到他面目,自己又刚中了奸人暗算,双目痛如刀剜,但一听此言,自然而然觉得这少年绝非坏人,真所谓英雄识英雄,片言之间,已是意气相投,于是说道:“你给我挡住门外的奸人。 ”他不答胡斐“信也不信?”的问话,但叫他挡住外敌,那便是当他至交好友一般。 胡斐胸口一热,但觉这话豪气干云,若非胸襟宽博的大英雄大豪杰,决不能说得出口,当真是有白头如新,有倾盖如故,苗人凤只一句话,胡斐立时甘愿为他赴汤蹈火,眼见锺氏三兄弟相距屋门尚有二十来丈,当即拿起烛台,奔至后进厨房中,拿水瓢在水缸中舀了一瓢水,递给苗人凤,道:“快洗洗眼睛。 ”苗人凤眼睛虽痛,心智仍极清明,听得正面大路上有三人奔来,另有四个人从屋后窜上了屋顶。 <|endoftext|> 他接过水瓢,走进内房,先在床上抱起了小女儿,这才低头到水瓢中洗眼。 这毒药实是猛恶之极,经水一洗,更是剧痛透骨钻心。 那小女孩睡得迷迷糊糊,说道:“爹爹,你同兰儿玩么?”苗人凤道:“嗯,乖兰儿,爹抱着你,别睁开眼睛,好好的睡着。 ”那女孩道:“那老狼真的没吃了小白羊吗?”苗人凤道:“自然没有,猎人来了,老狼就逃走啦!”那女孩安心地叹了口气,将脸蛋儿靠在父亲胸口,又睡着了。 胡斐听他父女俩对答,微微一怔,随即明白,女孩在睡觉之前,曾听父亲说过老狼想吃小白羊的故事,在睡梦之中兀自记着。 <|endoftext|> 此时锺氏兄弟距大门已不到十丈,只听得噗噗两声,两个人从屋顶跃入了院子。 胡斐关上大门,拖过桌子顶住,叫锺氏兄弟不能立即入屋,以免前后受攻,跟着左手一煽,烛火熄灭。 跃入院子的两人见屋中没了火光,不敢立时闯进。 苗人凤低声道:“让四个人都进来。 ”胡斐道:“好!”取出火刀火石,又点燃了蜡烛,将烛台放在桌上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大门外锺兆英叫道:“鄂北锺兆英、兆文、兆能三兄弟拜见苗大侠,有急事奉告。 ”苗人凤“哼”了一声,并不理睬。 院子中的两人一人执刀,另一人拿着一条三节棍,眼见苗人凤双目紧闭,睁不开来,但震于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的威名,哪敢贸然进屋?那持刀的人向屋上一招手,叫道:“他眼睛瞎了!”屋上两人大喜,一齐跃下。 胡斐瞧这两人身手矫捷,比先前两人强得多,当下身形一闪,抢到了两人背后,双掌向前推出。 喝道:“进去!”这一推力道刚猛,两人不敢硬接,向前急冲了几步,跨过门槛,进了客堂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守在边门之外,轻轻吸一口气,猛力一吐,波的一声,一丈多外的烛火登时又灭了。 客堂中黑漆一团。 来袭的四人吓了一跳,一怔之下,各挺兵刃向苗人凤攻了上去。 那女孩睡在苗人凤怀中,转了过身,问道:“爹,什么声音?是老狼来了么?”苗人凤道:“不是老狼,只是四只小耗子。 ”听到兵刃劈风之声袭向头顶,中间夹着锁链扭动的声音,知是三节棍、链子枪一类武器,右手倏地伸出,抓住三节棍的棍头一抖,那人“啊”的一声,手臂酸麻,三节棍已然脱手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顺手挥出,拍的一响,击在他腰眼之上。 那人立时闭气,晕了过去。 其余两人使刀,一人使一条铁鞭,默不作声的分从三面攻上。 三人知道苗人凤视力已失,全凭听觉辨敌,是以不敢稍有声响。 那女孩道:“爹,耗子会咬人么?”苗人凤道:“耗子想偷偷摸摸的来咬人,不过见到老猫,耗子便只好逃走了。 <|endoftext|> ”那女孩道:“什么声音响?是刮大风吗?爹,是不是要下雨了?”苗人凤道:“是啊!待会儿还要打雷呢!”那女孩道:“雷公菩萨只打恶人,不打好人。 是不是?”苗人凤道:“是啊!雷公菩萨喜欢乖女孩儿。 ”苗人凤单手拆解三般兵刃,口中和女儿一问一答,竟没将身旁三个敌人放在心上。 那三人连出狠招,都给苗人凤伸右手抢攻化解。 一个使刀的害怕起来,叫道:“风紧,扯呼!”转身出外,冲到门边时,胡斐左腿扫出,将他踢倒在地,顺手将他的单刀夺了过来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道:“乖宝贝,你听。 要打雷啦!”一拳击出,正中那使铁鞭的下颚,砰的一声,这人飞了起来,越过胡斐头顶,摔在院子之中。 另一个使刀的武功最强,手脚滑溜。 苗人凤连发两拳,竟都给他避开。 苗人凤生怕惊吓了女儿,只是坐在椅上,并不起身追出。 <|endoftext|> 那人这时已明白苗人凤眼睛虽瞎,自己可奈何他不得,又知守在门口那人也是个极厉害的脚色,自己困在小屋之中,变成了瓮中之鳖,难道束手待毙不成?突然向苗人凤猛砍一刀,乘他侧身避让,一闪身进了卧室,他晃亮火折,点燃了床上的纱帐,跟着从窗中窜出,上了屋顶。 纱帐着火极快,转瞬之间,已是浓烟满屋。 锺兆英在门外叫道:“苗大侠,我三兄弟是来找你比武较量,但此时决不乘人之危,你放心便是。 ”锺兆文见窗中透出火光,叫道:“起火,起火!”锺兆能叫道:“贼子如此卑鄙。 大哥,咱们先救火要紧。 <|endoftext|> ”三兄弟跃上屋顶。 胡斐知道锺氏兄弟武功了得,非适才四人可比,苗人凤本事再强,总是双目不能见物,怀中又抱着女儿,定然难以抵敌,须得自己出手助他打发,于是大声喝道:“无耻奸徒,不许进来!”那女孩道:“爹,好热!”苗人凤推开桌子,一足踢出,门板向外飞出四五丈。 他抱着女孩踏出大门,向屋顶上的锺氏兄弟招招手,说道:“下来动手便是。 ”他怕惊吓了女儿,虽对敌人说话,仍是低声细气。 心中不自禁想到:八年之前,也是与锺氏三雄对敌,也是屋中起火,也是自己身上有伤,只是陪着自己的却不是女儿,而是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。 <|endoftext|> 不,她没有陪,是在危急之际先逃出去了……胡斐眼见火势猛烈,转眼便要成灾,料想苗人凤必可支持得一时,倒是先救火要紧,抛下单刀奔进厨房,见灶旁并列着三只七石缸,缸中都贮着清水,于是伸臂抱住了一只,喝一声:“起!”一只装了五六百斤水的大缸竟给他抱了起来。 饶是他此时功力已臻第一流好手之境,也不禁脚步蹒跚。 他不敢透气,奋力将水缸抱到卧室之外,连缸带水,一并掷了进去。 火头给这缸水一浇,登时小了,但兀自未熄。 胡斐又去抱了一缸水,走到卧室门外,正要奋力掷出,忽听背后呼的一响,有人偷袭。 <|endoftext|> 原来先前被他踢倒的那人拾起地下单刀,向他背心砍落。 胡斐双手抱着水缸。 无法挡格躲闪,急忙反脚向后勾踢。 这一踢怪异之极,当年阎基学得这一招,连马行空这等著名武师都难以拆解。 这时胡斐反脚踢出,正中那人小腹。 <|endoftext|> 砰的一响,那人连刀带人飞了起来,掠过胡斐头顶,跌在他抱着的水缸之中。 他抱着那口七石缸本已十分吃力,手上突然又加了一百五六十斤重量,如何支持得住?顺手一推,水缸与人一齐飞入火中。 水缸破裂,只割得那人满身是伤,好在火头已熄,才不致葬身火窟。 胡斐将火救熄,正要出去相助苗人凤,忽听屋后传来大声喝骂,又有拳打足踢之声,有两人斗得极是激烈。 听那喝骂的声音,却是刘鹤真所发,只听他喝道:“好奸贼,给我上这个大当!”胡斐心想:“他与谁动手?此人是罪魁祸首,说什么也得将他抓住。 <|endoftext|> ”从后门奔将出去,只见刘鹤真正和一人近身纠缠,赤手厮打。 瞧这人身形,便是纵火的那人。 胡斐大是奇怪,心想今日之事当真难以索解,这两人明明是一路,怎么自相火拚起来了?反正两个都不是好人,当下纵身而前,施展大擒拿手,一抓下去便擒住了两人后心要穴,两人正自恶斗,分不出手相抗,否则二人武功都颇不弱,也不能给他一拿便即得手。 胡斐侧耳没听到大门外有相斗的声音,生怕苗人凤目光不便,遭了锺氏兄弟的毒手,眼见身头有一口井,于是一手一个,将刘鹤真和那人都投入井中,又到厨房中抱出第三口大缸压在井上,这才绕过屋子,奔到前门。 但见锺氏兄弟已跃在地下,与苗人凤相隔七八丈,手中各拿着一对判官笔,却不欺近动手、胡斐道:“苗大侠,我给你抱孩子。 <|endoftext|> ”苗人凤正想自己双目已瞎,纵然退得眼前的锺氏三兄弟,但由于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这个外号太恶,生平结下仇家无数,只要江湖上一传开自己眼睛瞎了,强仇纷至沓来,那时如何抵御?看来性命难以保全,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女儿。 他以耳代目,听得胡斐却敌救火,干净利落,智勇兼全,这人素不相识。 居然如此义气,女儿实可托付给他,于是问道:“小兄弟,你尊姓大名,与我可有渊源?” 胡斐心想我爹爹不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下,此刻不便提起,当下说道:“丈夫结交,何重义气,只须肝胆相照,何必提名道姓?苗大侠若是信托得过,在下便是粉身碎骨,也要保护令爱周全。 ”苗人凤道:“好,苗人凤独来独往,生平只有两个知交,一个是辽东大侠胡一刀,另一个便是你这位不知姓名、没见过面的小兄弟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抱起女儿,递了过去。 胡斐虽与他一见心折,但唯恐他是杀父仇人,恩仇之际,实所难处,待听他说自己父亲是他生平知交,心头一喜,双手接过女孩,只见她约莫六七岁年纪,但生得甚是娇小,抱在手里,又轻又软,淡淡星光之下见她合眼睡着,呼吸低微,嘴角边露着一丝微笑。 锺氏三雄见胡斐也在此处,又与苗人凤如此对答,心中都感奇怪。 苗人凤撕下一块衣襟,包在眼上,双手负在背后,低沉着嗓子道:“无耻奸贼,一齐上吧。 我女儿睡着了,可莫大声吵醒了她。 <|endoftext|> ”锺兆英踏上一步,怒道:“苗大侠,当年我徒儿死在你手下,我兄弟来跟你算帐,后来得知我徒儿觊觎别人利器,行止不端,死有应得,这事还得多谢你助我清理门户。 ”苗人凤“哼”了一声,道:“说话小声些,我听得见。 ”锺兆英怒气更增,大声道:“只是那时你腿上受伤,我三兄弟仍非敌手,心中不服,苦练了八年武功之后,今日再要来讨教。 在途中得悉有奸人要对你暗算,我兄弟兼程赶来,要请你提防。 眼下奸人已去,你肯不肯赐教,但凭于你,何以口出恶言?又何以自缚双眼,难道我锺氏三雄如此不肖,你连一眼都不屑看么?还是你自以为武功精绝,闭着眼睛也能打败我三兄弟?”苗人凤听他语气,似乎自己双目中毒之事,他并不知情,沉着嗓子道:“我眼睛瞎了!” <|endoftext|> 锺兆英大惊,颤声道:“啊唷,这可错怪了你苗大侠,我兄弟苦练八年,武功也没什么长进,跟你讨教之事,那不用提了。 你可知韦陀门有个名叫刘鹤真之人吗!适才你打走的人中,并没他在内。 此人一两日内,定会来访。 苗大侠你眼睛不便,此人来时,务须小心在意。 ” <|endoftext|> 胡斐插口说道:“锺大爷,那刘鹤真下毒之事,你当真不知情么?”锺兆英道:“你跟苗大侠到底是友是敌?咱们要阻截那刘鹤真,你何以反而极力助他?”胡斐道:“此事说来惭愧,其中原委曲折,小弟也弄不明白。 好在那刘鹤真已给小弟擒住,压在后面井中。 咱们一问便知端的。 ”转头问苗人凤道:“锺氏三兄弟到底是好人,还是坏人?” 锺兆文冷冷地道:“我们既不行侠仗义,又不济贫助孤,算什么好人?”苗人凤道:“锺氏三雄并非卑鄙小人。 <|endoftext|> ”三兄弟听了苗人凤这句品评,心中大喜,当真是一言之褒,荣于华衮。 三张丑脸都是显得又喜欢又感激。 兆文、兆能兄弟俩绕到屋后,抬开井上的水缸,喝道:“跳上来吧!”只听得井中哼哼唧唧,竟有两个人的声音,砰的一响,又是拍的一声,还夹着稀里哗啦的水声,那两人似乎正在拚命相斗。 在这井中一个人转折都是不便,两人竟挤着互殴,狼狈之情,可想而知。 锺兆文将井边的吊桶垂了下去,喝道:“抓住吊桶。 <|endoftext|> 我吊你们上来。 ”觉得绳上一紧,下面已经抓住,于是使劲收绳,果然湿淋淋的吊起两人。 刘鹤真脚未着地,一掌便向另一人拍了过去。 那人武功不及他,在井中已吃了不少苦头,给他按着喝饱了水,已然昏昏沉沉。 锺兆文眼见这一掌能致他死命,忙伸手格开。 <|endoftext|> 锺兆能一对判官笔分点两人后心,喝道:“要命的便不许动。 ”兄弟俩将两人抓到屋中。 这时胡斐已将那女孩交回给苗人凤,点亮了烛台。 卧室中烧得一塌胡涂,满地是水,竟无立足之处。 苗人凤将女儿放在厢房中自己床上,回身出来时,锺氏兄弟已将刘鹤真和另一人抓到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“‘韦陀双鹤’的名头,我二十多年前便已听到过。 刘师兄和万师兄两位,江湖上的声名并不算坏啊。 ”刘鹤真道:“苗大侠,我上了奸人的当,追悔莫及。 你眼睛的伤重么?”锺氏三兄弟一齐“啊”的一声。 他们不知苗人凤眼睛受伤,原来还只适才之事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不答,向那使刀之人说道:“你是田归农的弟子吧?天龙门的武功也学到七成火候了。 ”那人吓得魂不附体,突然双膝跪倒,连连叩头,说道:“苗大侠,小人是受命差遣,概不由己,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。 ”猛地里“哇、哇”两声,吐出几口水来。 刘鹤真骂道:“奸贼,你骗得我好苦!”扑上去又要动手。 锺兆英伸手一拦,道:“有话好好说,到底是怎地?”刘鹤真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只因上了别人的大当,这才气急败坏,难以自制,给锺兆英这么一拦,想起自己既做了错事,又给人抛在井里,弄得如此狼狈,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,眼前一黑,颓然坐倒在地,说道:“罢了,罢了!苗大侠,真正对你不住。 <|endoftext|> ”苗人凤道:“一个人一生之中,不免要受小人的欺骗,那又算得了什么?定是这人骗你来送信给我了。 ”他双目中毒,显已瞎了,说话却仍是如此轻描淡写,胡斐和锺氏兄弟等都好生佩服,均想如此定力,人所难及。 刘鹤真道:“这人我是在衡阳枫叶庄上识得的。 他自称名叫张飞雄,说以前受过万师弟的恩惠,得知万师弟的死讯后十分难过,赶来吊丧。 ”苗人凤道:“万鹤声老师死了?”刘鹤真道:“是啊。 <|endoftext|> 我见这姓张的说话诚恳,他又着意和我结纳,也就没起疑心,两人结伴北上。 他在途中见到锺氏三雄,显得很是害怕,当晚在客店中我和他同室而睡,听得他说起梦话来,说什么这封信若不送到,便害了无数仁人义士的性命。 我想此事不能袖手旁观,便用言语探问。 他说:‘刘老师,我见你跟朝廷的侍卫为难,大是英雄豪杰,这话也不用瞒你。 ’于是取出一封信来,说必须送到金面佛苗大侠手中,请他出手相救,否则有几十位义士要给朝廷害死。 <|endoftext|> ” 苗人凤不置一词。 刘鹤真续道:“这姓张的奸贼又说,锺氏三雄与苗大侠有仇,定要设法截阻。 他不是锺氏三雄的敌手:请我相助一臂之力。 我想这件事义不容辞,当下一力承当。 <|endoftext|> 但途中和锺氏三雄一交手,我这老儿还是栽了筋斗。 后来内人王氏赶到相助,仍是不敌。 也是事当凑巧,在湘妃庙中遇上了这位小兄弟。 我在枫叶庄上曾得他之助,后来又见他连显身手,武功实在高强,于是我夫妇假装受伤,安排机关,请他阻挡锺氏三雄,这位小兄弟果然上了我的当,我却又上了这奸贼的当。 ”说着圆睁双目,髭须翘动,气愤难平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默想经过,心道:“这人的话倒似不假,原来我和袁姑娘一路上之事,有许多都给他瞧见了。 ”想到此处,脸上微微一热,瞥眼见到桌上放着的三件兵刃,问道:“那你拿了锺氏三雄的兵刃,又来干么?” 刘鹤真道:“锺氏三雄前来寻仇,苗大侠未必知道。 我先行给他报个讯息,教他好有所防备。 送这兵刃前来,是取信的意思。 <|endoftext|> 至于我说这信是锺氏兄弟送来,那是说给你小兄弟听的。 我知你紧紧跟随在后,怕你不利于我,这么一说,盼你心中疑惑难明,便不会贸然动手,反正苗大侠一看信便知端的,岂知,岂知……”胸口气塞,再也说不下去了。 锺兆英道:“我兄弟无意之中,听到了这姓张的奸谋,又见刘老师跟他鬼鬼崇崇,定是要来暗算苗大侠,是以全力阻截,想不到中间尚有这许多过节。 苗人侠,你眼睛怎么受的伤?”苗人凤不答,将蒲扇般的大手挥了挥,道:“过去之事,那也不用提了。 ”胡斐眼光四下扫动,要找他撕破的信笺,果见两片破纸尚在屋角落中,有一半已被浸湿。 <|endoftext|> 他怕纸上尚有剧毒,不敢走近,放眼望去,见纸上只有寥寥三行字,每个字都有核桃大小。 他眼光在两片破纸上扫来扫去,见那信写道:“人凤我兄:令爱资质娇贵。 我兄一介武夫,相处甚不合宜,有误令爱教养。 兹命人相迎,由弟抚养可也。 弟田归农顿首。 <|endoftext|> ”想苗人凤对这女儿爱逾性命,田归农拐诱了他妻子私奔,这时竟然连女儿也想要了去,叫他如何不怒?自然顺手撕信,毒药暗藏在信笺的夹层之中,信笺一破,立时飞扬,再快的身手也是躲闪不了。 田归农这一条计策,也可算得厉害之极了。 胡斐回想昔年在商家堡中所见苗人凤、苗夫人、苗家小女孩以及田归农四人之间的情状,恨不得立时去找到田归农,将他一刀杀了。 刘鹤真越想越气,喝道:“姓张的,你便是奉了师命,要暗算苗大侠,自己送信来便是了,何以偏偏瞧上了我姓刘的?”张飞雄嗫嚅道:“我怕……怕苗大侠瞧破我是天龙门弟子,有了提防……又害怕……害怕苗大侠的神威……”刘鹤真恨恨地道:“你怕万一奸计败露,逃走不及。 好小子,好小子!”他转头向苗人凤道:“苗大侠,我向你讨个情,这小子交给我!”苗人凤缓缓地道:“刘老师,这种小人,也犯不着跟他计较。 <|endoftext|> 张飞雄,这院子中还有你的两个同伴,受伤都不算轻,你带了他们走吧,你去跟你师父说……”他寻思要说什么话,沉吟半晌,挥手道:“没什么可说的,你走吧!”张飞雄只道这次弄瞎了苗人凤双眼,定是性命难保,岂知他宽宏大量,竟然并不追究,当真是大出意料之外,心中感激,当即跪倒,连连磕头。 他同来一共四人,原想乘苗人凤眼瞎后将他害死,再将他女儿劫走,哪料到竟有胡斐这样一个好手横加干预,使他们的毒计只成功了第一步。 给胡斐摔入卧室、遍身鳞伤那人已乘乱逃走,另外给苗人凤用三节棍及拳力打伤的两人却伤势极重,一个晕着兀自未醒,一个低声呻吟,有气无力。 刘鹤真寻思:“苗人凤假意饶这三人,却不知要用什么毒计来折磨他们?”他久历江湖,曾见许多人擒住敌人后不即杀死,要作弄个够,使敌人痛苦难当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这才慢慢处死。 只见张飞雄扶起受伤的两个师弟,一步步走出门外,逐渐远去,苗人凤始终没有出手,眼见三人已隐没在黑暗之中,忍不住说道:“苗大侠,可以捉回来啦,那姓张的小子手脚滑溜,再放得远,只怕当真给他走了!”苗人凤淡淡的道:“我饶他们去了,又捉回来作甚?”他微微一顿,说道:“他们和我素不相识,是别人差使来的。 <|endoftext|> ” 刘鹤真又惊又愧,霍地站起身来,说道:“苗大侠,我刘鹤真素不负人,今日没生眼珠,累你不浅。 ”左手一抬,食指中指伸出,戳向自己的眼睛。 胡斐忙抢过去,伸手想格,终究迟了一步,只见他直挺挺地站着,脸上两行鲜血流下,已然自毁双目。 锺氏兄弟大惊,一齐站起身来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道:“刘老师何苦如此?在下毫没见怪之意。 ”刘鹤真哈哈一笑,手臂一抖,大踏步走出屋门,顺手在道旁折了一根树枝,点着道路,径自去了。 过不多时,只听一个女子声音惊呼起来,却是他的妻子王氏。 屋中五人均觉惨然,万料不到此人竟然刚烈至此。 苗人凤只怕胡斐也有自疚之意,说道:“小兄弟,你答应照顾我的女儿,可别忘了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知他心意,昂然道:“做错了事,应当尽力设法补救。 刘老师自毁肢体,心中虽安,却不免无益于事。 ”锺兆英叹道:“不错!但这位刘老师也算得是一位响当当的好汉子!” 五人相对而坐,良久不语。 过了好一会,胡斐道:“苗大侠,你眼睛怎样?再用水洗一洗吧!”苗人凤道:“不用了,只是痛得厉害。 <|endoftext|> ”站起身来,向锺氏三雄道:“三位远来,无以待客,当真简慢得紧。 我要进去躺一躺,请勿见怪。 ”锺兆英道:“苗大侠请便,不用客气。 ”三人打个手势,分在前门后门守住,只怕田归农不肯就此罢手,又再派人来袭。 胡斐手执烛台,跟着苗人凤走进厢房,见他躺上了床,取被给他盖上。 <|endoftext|> 那小女孩在里床睡得甚沉,这一晚屋中吵得天翻地覆,她竟始终不知。 胡斐正要退出,忽听脚步声响,有人急奔而来。 锺兆能喝道:“好小子,你又来啦!”接着当的一声,兵刃相交。 张飞雄的声音叫道:“我有句话跟苗大侠说,实无歹意。 ”锺兆能低声道:“苗大侠睡了,有话明天再说。 <|endoftext|> ” 张飞雄道:“好,那我跟你说。 苗大侠大仁大义,饶我性命,这句话不能不说。 苗大侠眼中所染的毒药,乃是断肠草的粉末,是我师父从毒手药王那里得来的。 小人一路寻思,若是求毒手药王救治,或能解得。 <|endoftext|> 我本该自己去求,只不过小人是无名之辈,这事决计无力办到。 ”锺兆能“哦”的一声,接着脚步声响,张飞雄又转身去了。 胡斐一听大喜,从厢房飞步奔出,高声问道:“这位毒手药王住在哪里?”锺兆英道:“他在洞庭湖畔隐居,不过……不过……”胡斐道:“怎么?”锺兆英低声说道:“求这怪人救治,只怕不易。 ”胡斐道:“咱们好歹也得将他请到,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。 ”锺兆英摇头道:“便难在他什么也不要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软求不成,那便蛮来。 ”锺兆英沉吟不语。 胡斐道:“事不宜迟,小弟这便动身。 三位在这里守护,以防再有敌人前来。 ”他奔回厢房,向苗人凤道:“苗大侠,我给你请医生去。 <|endoftext|> ”苗人凤摇头道:“请毒手药王么?那是徒劳往返,不用去了。 ”胡斐道:“不,天下无难事!”说着转身出房,道:“三位锺爷,这位药王叫什么名字?他住的地方怎么去法?”锺兆文道:“好,我陪你走一遭!他的事咱们路上慢慢再说。 ”对兆英、兆能二人道:“大哥,三弟,你们在这里瞧着。 ”锺兆英、兆能两人脸上微微变色,均有恐惧之意,随即同声说道:“千万小心。 ”事在迫切,胡锺两人展开轻身功夫,向北疾奔。 <|endoftext|> 天明后在市集上各买了一匹马,上马急驰。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九章  毒手药王 两人都知苗人凤这次受毒不轻,单单听了那“断肠草”三字,便知是厉害之极的毒药,眼睛又是人身最娇嫩柔软的器官,纵然请得名医,时候一长,也必无救,因此早治得一刻便好一刻。 两人除了让坐骑喝水吃草之外,不敢有片刻耽搁,沿途买些馒头点心,便在马背上胡乱吃了充饥。 <|endoftext|> 如此不眠不休的赶路,锺胡两人武功精湛,虽然两日两晚没睡,尽自支持得住,胯下的坐骑在途中已换过两匹,但这一日赶下来,也已脚步踉跄,眼见再跑下去,非在道上倒毙不可。 锺兆文道:“小兄弟,咱们只好让牲口歇一会儿。 ”胡斐应道:“是!”心道:“倘若我骑的是袁姑娘那匹白马,此刻早已到了洞庭湖畔了。 ”一想到袁紫衣,不自禁探手入怀,抚摸她所留下的那只玉凤,触手生温,心中也是一阵温暖。 两人下马,坐在道旁树下,让马匹吃草休息。 <|endoftext|> 锺兆文默不作声,呆呆出神,皱起了眉头。 胡斐知道此行殊无把握,问道:“锺二爷,那毒手药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?”锺兆文不答,似乎没听见他的说话,过了半晌,突然惊觉,道:“你刚才说什么!”胡斐见他心不在焉,知他是挂念苗人凤的病况,暗想此人虽然奇形怪状,难为他很够义气,本来与苗人凤结下了梁子,这时竟不辞烦劳的为他奔波,想到此处,不禁脱口而出:“锺二爷,昨天多有得罪,真是惭愧得紧。 晚辈要是早知三位如此仗义,便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冒犯。 ” 锺兆文咧开阔嘴,哈哈一笑,道:“那算得什么?苗大侠是响当当的好汉,我三兄弟倘若见危不救,那还是人么?小兄弟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?我兄弟和苗大侠虽没交情,总还有过一面之缘,你可跟他见都没见过呢。 <|endoftext|> ” 其实数年之前,胡斐在商家堡中曾见过苗人凤一面,只不过胡斐知道这事,苗人凤却在当时就对那个黄黄瘦瘦的小厮视而不见。 更早些时候,在十八年之前,胡斐生下还只一天,苗人凤在河北沧州的小客店中也曾见过他,这件事苗人凤知道,胡斐可不知道。 但苗人凤哪里会知道:十八年前那个初生婴儿,便是今日这个不识面的少年英雄? 锺兆文又问:“你刚才问我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问那毒手药王是怎么样的人物?”锺兆文摇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奇道:“你不知道?”锺兆文道:“我江湖上的朋友不算少了,可是谁也不知毒手药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。 ”胡斐好生纳闷,心想:“我只道你必定知晓此人的底细,否则也可向那张飞雄打听个明白。 ”锺兆文猜到了他心意,说道:“便是那张飞雄,也未必便知。 不,他一定不会知道的。 ”胡斐“啊”了一声,不再接口。 <|endoftext|> 锺兆文道:“大家只知道,这人住在洞庭湖畔的白马寺。 ”胡斐道:“白马寺?他住在庙里么?”锺兆文道:“不,白马寺是个市镇。 ”胡斐道:“想是他隐居不见外人,所以谁都没见过他。 ”锺兆文又摇头道:“不,有很多人见过他。 正因为有人见过,所以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样的人物,不知他是胖还是瘦,是俊是丑,是姓张还是姓李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越听越是胡涂,心想既然有很多人见过他,就算不知他姓名,怎会连胖瘦俊丑也不知道? 锺兆文道:“有人说毒手药王是个相貌清雅的书生,高高瘦瘦,像是个秀才相公。 有人却说毒手药王是个满脸横肉的矮胖子,就像是个杀猪的屠夫。 又有人说,这药王是个老和尚,老得快一百岁了。 <|endoftext|> ”他顿了一顿,说道:“还有人说,这药王竟然是个女人,是个跛脚驼背的女人。 ” 胡斐满脸迷惘,想笑,却又笑不出来。 锺兆文接着道:“这人既然号称药王,怎么会是女人?但说这话的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,德高望重,素来不打谎语,不由得人不信,可是那些说他是书生、是屠夫、是和尚的,也都不是信口雌黄之辈,个个言之凿凿。 你说奇不奇怪?”胡斐当离开苗家之时,满怀信心,料想只要找到那人,好歹也要请了他来治伤,至不济也能讨得解药,此时听锺兆文这么一说,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,是怎么样一个人也无法知道,却又找谁去?转念一想,说道:“是了!这人一定擅于化装易容之术,忽男忽女,忽俊忽丑,叫人认不出他的真面目来。 <|endoftext|> ”锺兆文道:“江湖上的朋友也都这么说,想来他使毒天下无双,害得人多,结仇太广,因此躲躲闪闪,叫人没法找他报仇。 但奇怪的是,他住在洞庭湖畔的白马寺,却又不是十分偏僻之处,要寻上门去,也算不得怎么为难。 ”胡斐道:“这人用毒药害死过不少人么?”锺兆文悠然出神,道:“那是没法计算的了。 不过死在他手下的人,大都自有取死之道,不是作恶多端的飞贼大盗,便是仗势横行的土豪劣绅,倒没听说有哪一个侠义的死在他的手下。 但因他名声太响,有人中毒而死,只要毒性猛烈,死得奇怪,这笔帐便都算在他头上,其实大半未必便是他害的。 <|endoftext|> 有时候两个人一南一北,相隔几千里,同时中毒暴毙,于是云南的人说毒手药王到了云南,辽东的人却说药王在辽东出没。 这么一宣扬,这个人更是奇上加奇了。 近来已好久没听人提到‘毒手药王’四字,想不到苗大侠的中毒竟会和他有关。 唉,既是此人用的药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”说到这里,不住摇头。 胡斐心想此事果然极难,不知如何着手是好。 <|endoftext|> 锺兆文站起身来,道:“咱们走吧!小兄弟,有一件事你千万记住,一到了白马寺,在离药王庄三十里之内,可千万不能喝一口水,不能吃一口东西,不管饥渴得怎么厉害,总之不能让一物进口。 ”胡斐见他说得郑重,当即答应,猛地想起,当他陪着自己离开苗家之时,锺兆英和锺兆能脸上都是不但担忧,简直还大有惧色,想来那药王的“毒手”定是非同小可,以致像锺氏三雄那样的人物,胆敢向“打遍天下无敌手”苗人凤挑战,一听到“毒手药王”的名字却是心惊胆战。 自己不知厉害,真把天下事瞧得太过轻易了。 他过去牵了马匹,说道:“咱们不过是邀他治病,或是讨一份解药,对他并无恶意。 他最多不肯,那也罢了,何必要害咱们性命?”锺兆文道:“小兄弟,你年纪还轻,不知江湖上人心险诈。 <|endoftext|> 你对他虽无恶意,但他跟你素不相识,怎信得你过?眼前便是一个例子,刘鹤真对苗大侠绝无歹意,却何以弄瞎了他的眼睛?”胡斐默然。 锺兆文又道:“何况这毒手药王仇家遍天下,许多跟他毫没干系的毒杀也都算在他的帐上。 焉知你不是他仇家的子弟?此人生性多疑,出手狠毒,否则‘药王’之上,何以又加上‘毒手’两字?这个惊心动魄的外号,难道是轻易得来的么?” 胡斐点头道:“锺二爷说的是。 ”锺兆文道:“你若看得起我,不嫌我本领低微,那便兄弟相称,别爷不爷的,叫得这么客气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你是前辈英雄,晚辈……”锺兆文拦着他的话头,大声道:“呸,呸!小兄弟,不瞒你说,我三兄弟跟你交手之后,佩服你得紧。 若你不当我朋友,那便算了。 ”胡斐也是个性子直爽之人,于是笑着叫了声:“锺二哥。 ”锺兆文很是高兴,翻身上了马背,道:“只要这两头牲口不出岔子,咱们不用天黑便能赶到白马寺。 你可得记着我话,别说不能吃喝,便是摸一摸筷子,也得提防筷子上下了剧毒,传到你的手上。 <|endoftext|> 小兄弟,你这么年纪轻轻,一身武功,若是全身发黑,成了一具僵尸,我瞧有点儿可惜呢!”胡斐知他这话倒不是危言耸听,瞧苗人凤只撕破一封信,双眼便瞎,现下走入毒手药王的老巢,他哪一处不能下毒?心想锺兆文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决非胆怯之徒,他说得如此厉害,显见此行万分凶险,确是实情。 他明知险恶,还是义不容辞地陪自己上白马寺去,比之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乱闯,更是难得了。 两匹马休息多时,精力已复,申牌时分到了临资口。 两人让坐骑走一程,跑一程,不多时已到了白马寺镇上。 镇上街道狭窄,两人深怕碰撞行人,多惹事端,于是牵了马匹步行。 <|endoftext|> 锺兆文脸色郑重,目不斜视,胡斐却放眼瞧着两旁的店铺。 将到市梢时,胡斐见拐弯角上挑出了药材铺的膏药幌子,招牌写着“济世堂老店”,心念一动,解下腰间单刀,连着刀鞘捧在手中,说道:“锺二……哥,你的判官笔也给我。 ”锺兆文一怔,心想到了白马寺镇,该当处处小心才是,怎地动起刀刃来啦?但想镇上必有药王的耳目,不便出口询问,于是从腰间抽出判官笔,交了给他,低声道:“小心了,别惹事!”胡斐点了点头,走到药材铺柜台前,说道:“劳驾!我们二人到药王庄去拜访庄主,不便携带兵器,想在宝号寄放一下,回头来取。 ”坐在柜台后的一个老者听了,脸露诧异之色,问道:“你们去药王庄?”胡斐不等他再说什么,将兵器在柜台上一放,双手一拱,牵了马匹便大踏步出镇。 两人到了镇外无人之处,锺兆文大拇指一翘,说道:“小兄弟,这一手真成。 <|endoftext|> 锺老二服了你啦,真亏你想得出。 ”胡斐笑道:“硬着头皮充好汉,这叫做无可奈何。 ”原来他想这镇上的药材铺跟药王必有干连,将随身兵器放在店铺之中,店中定会有人赶去报讯,那便表明自己此来绝无敌意。 虽然空手去见这么一个厉害角色,那是凶险之上又加凶险,但权衡轻重,这个险还是大可一冒。 见西首一座小山之上,有个老者手持药锄,似在采药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这人形貌俊雅,高高瘦瘦,是个中年书生,心念一动:“难道他便是毒手药王?”于是上前恭恭敬敬的一揖,朗声说道:“请问相公,上药王庄怎生走法?晚辈二人要拜见庄主,有事相求。 ”那人对胡锺二人一眼也不瞧,自行聚精会神的锄土掘草。 胡斐连问几声,那人始终毫不理会,竟似聋了一般。 胡斐不敢再问,锺兆文向他使个眼色,两人又向北行。 闷声不响地走出一里有余,胡斐悄声道:“锺二哥,只怕这人便是药王,你瞧怎么办?”锺兆文道:“我也有几分疑心,可万万点破不得。 <|endoftext|> 他自己若不承认,而咱们认出他来,正是犯了他的大忌。 眼前只有先找到药王庄,咱们认地不认人,那便无碍。 ”说话之时,曲曲折折又转了几个弯,只见离大路数十丈处有个大花圃,一个身穿青布衫子的村女弯着腰在整理花草。 胡斐见花圃之后有三间茅舍,放眼远望,四下别无人烟,于是上前几步,向那村女作了一揖,问道:“请问姑娘,上药王庄走哪一条路?”那村女抬起头来,向着胡斐一瞧,一双眼睛明亮之极,眼珠黑得像漆,这么一抬头,登时精光四射。 胡斐心中一怔:“这个乡下姑娘的眼睛,怎么亮得如此异乎寻常?”见她除了一双眼睛外,容貌却是平平,肌肤枯黄,脸有菜色,似乎终年吃不饱饭似的,头发也是又黄又稀,双肩如削,身材瘦小,显是穷村贫女,自幼便少了滋养。 <|endoftext|> 她相貌似乎已有十六七岁,身形却如是个十四五岁的幼女。 胡斐又问一句:“上药王庄不知是向东北还是向西北?”那村女突然低下了头,冷冷地道:“不知道。 ”语音却甚是清亮。 锺兆文见她如此无礼,脸一沉,便要发作,但随即想起此处距药王庄不远,什么人都得罪不得,哼了一声,道:“兄弟,咱们去吧,那药王庄是白马寺大大有名之处,总不能找不到。 ”胡斐心想天色已经不早,若是走错了路,黑夜之中在这险地到处瞎闯,大是不妙,左近再无人家可以问路,于是又问那村女道:“姑娘,你父母在家么?他们定会知道去药王庄的路径。 <|endoftext|> ”那村女不再理睬,自管自的拔草。 锺兆文双腿一夹,纵马便向前奔,道路狭窄,那马右边前后双蹄踏在路上,左侧的两蹄却踏入了花圃。 锺兆文虽无歹意,但生性粗豪,又恼那村女无礼,急于赶路,也不理会。 胡斐眼见近路边的一排花草便要给马踏坏,忙纵身上前,拉住缰绳往右一带,说道:“小心踏坏了花草。 ”那马给他这么一引,右蹄踏到了道路右侧,左蹄回上路面。 <|endoftext|> 锺兆文道:“快走吧,在这儿别耽搁啦!”说着一提缰绳,向前驰去。 胡斐自幼孤苦,见那村女贫弱,心中并不气她不肯指引,反生怜悯之意,心想她种这些花草,定是卖了赖以为活,生怕给自己坐骑踏坏了,于是牵着马步行过了花地,这才上马。 那村女瞧在眼里,突然抬头问道:“你到药王庄去干么?”胡斐勒马答道:“有一位朋友给毒药伤了眼睛,我们特地来求药王赐些解药。 ”那村女道:“你认得药王么?”胡斐摇头说道:“我们只闻其名,从来没见过他老人家。 ”那村女慢慢站直了身子,向胡斐打量了几眼,问道:“你怎知他肯给解药?”胡斐脸有为难之色,答道:“这事原本难说。 <|endoftext|> ”心中忽然一动:“这位姑娘住在此处,或者知道药王的性情行事。 ”于是翻身下马,深深一揖,说道:“便是要请姑娘指点途径。 ”这“指点途径”四字,却是意带双关,可以说是请她指点去药王庄的道路,也可说是请教求药的方法。 那村女自头至脚地向他打量一遍,并不答话,指着花圃中的一对粪桶,道:“你到那边粪池去装小半桶粪,到溪里加满清水,给我把这块花浇一浇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三句话大出胡斐意料之外,心想我只是向你问路,怎么竟叫我浇起花来?而且出言颐指气使,竟将我当作你家雇工一般?他虽幼时贫苦,却也从未做过挑粪浇粪这种秽臭之事,只见那村女说了这几句话后,又俯身拔草,一眼也不再瞧他。 胡斐一怔之下,向茅舍里一望,不见有人,心想:“这姑娘生得瘦弱,要挑这两大桶粪当真不易。 我是一身力气的男子汉,便帮她挑一担粪又有何妨?”于是将马系在一株柳树上,挑起粪桶,便往粪池去担粪。 锺兆文行了一程,不见胡斐跟来,回头一看,远远望见他肩上挑了一副粪桶,走向溪边,不禁大奇,叫道:“喂,你干什么?”胡斐叫道:“我帮这位姑娘做一点工夫。 锺二哥先走一步,我马上就赶来。 <|endoftext|> ”锺兆文摇了摇头,心想年轻人当真是不分轻重,在这当口居然还这般多管闲事,于是纵马缓缓而行。 胡斐挑了一担粪水,回到花地之旁,用木瓢舀了,便要往花旁浇去。 那村女忽道:“不成,粪水太浓,一浇下去花都枯死啦。 ”胡斐一呆,不知所措。 那村女道:“你倒回粪池去,只留一半,再去加半桶水,那便成了:”胡斐微感不耐,但想好人做到底,于是依言倒粪加水,回来浇花。 <|endoftext|> 那村女道:“小心些,粪水不可碰到花瓣叶子。 ”胡斐应道:“是!”见那些花朵色作深蓝,形状奇特,每朵花便像是一只鞋子,幽香淡淡,不知其名,当下一瓢一瓢的小心浇了,直把两桶粪水尽数浇完。 那村女道:“嗯,再去挑了浇一担。 ”胡斐站直身子,温言道:“我朋友等得心焦了,等我从药王庄回来,再帮你浇花如何?”那村女道:“你还是在这儿浇花的好。 我见你人不错,才要你挑粪呢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听她言语奇怪,心想反正已经耽搁了,也不争在这一刻时光,于是加快手脚,急急忙忙的又去挑了一担粪水,将地里的蓝花尽数浇了。 这时夕阳已落到山坳,金光反照,射在一大片蓝花之上,辉煌灿烂,甚是华美。 胡斐忍不住赞道:“这些花真是好看!”他浇了两担粪,对这些花已略生感情,赞美的语气颇为真诚。 那村女正待说话,只见锺兆文骑了马奔回,大声叫道:“兄弟,这时候还不走吗?”胡斐道:“是了,来啦,来啦!”转眼望着村女,目光中含有祈求之意。 那村女脸一沉,说道:“你帮我浇花,原来是为了要我指点途径,是不是?”胡斐心想:“我确是盼你指点道路,但帮你浇花,却纯是为了怜你瘦弱,这时再开口相求,反而变成有意的施恩市惠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忽然想起那日捉了铁蝎子和小祝融二人去交给袁紫衣,她曾说:“这叫做市恩,最坏的家伙才是如此。 ”心中禁不住微感甜意,当即一笑,说道:“这些花真好看!”走到柳树旁解缰牵马,上了马背。 那村女道:“且慢。 ”胡斐回过头来,只怕她还要罗唆什么,心中大是不耐。 那村女拔起两棵蓝花,向他掷去,说道:“你说这花好看,就送你两棵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伸手接住,说道:“多谢!”顺手放在怀内。 那村女道:“他姓锺,你姓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姓胡。 ”那村女点头道:“你们要去药王庄,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。 ”锺兆文本是向西北而行,久等胡斐不来,心中烦躁,这才回头寻来,听那村女如此说,不耐之心立时尽去,低声笑道:“小兄弟,真有你的,又免得做哥哥的多走冤枉路。 ”胡斐却颇为怀疑,暗想:“倘若药王庄是在东北方,那么直截了当的指点便是,为什么说‘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’?”但不愿再向村女询问,于是引马向东北而去。 <|endoftext|> 两人一阵急驰,奔出八九里,前面一片湖水,已无去路,只有一条小路通向西方。 锺兆文骂道:“这丫头当真可恶,不肯指路那也罢了,却叫咱们大走错路。 回去时得好好教训她一顿。 ”胡斐也是好生奇怪,自思并未得罪了她,何以要作弄自己,说道:“锺二哥,这乡下姑娘定和药王庄有什么干连。 ”锺兆文道:“嗯,你瞧出什么端倪没有?”胡斐道:“她一双眼珠子炯炯有神,说话的神态,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。 <|endoftext|> ”锺兆文一惊,道:“不错!她给你的那两棵花,还是快些抛了。 ”胡斐从怀中取出蓝花,只见花光娇艳,倒是不忍便此丢弃,说道:“小小两棵花儿,想来也无大碍!”于是仍旧放回怀中,纵马向西驰去。 锺兆文在后叫道:“喂,还是小心些好。 ”胡斐含糊答应,一鞭向马臀抽去,向西飞奔。 暮霭苍茫中,阵阵归鸦从头顶越过。 <|endoftext|> 突然之间,只见右手侧两个人俯身湖边,似在喝水。 胡斐一勒马,待要询问,却见两人始终不动,心知有异,跳下马去,叫道:“劳驾!”两人仍是不动。 锺兆文伸手一扳一人肩头,那人仰天翻倒,但见他双眼翻白,早已死去多时,脸上满是黑点,肌肉扭曲。 甚是可怖,再瞧另一人时也是如此。 锺兆文道:“中毒死的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点点头,见两名死者身上都带着兵刀,说道:“毒手药王的对头?”锺兆文也点了点头。 两人上马又行,这时天色渐黑,更觉前途凶险重重。 又行一程。 只见路旁草木稀疏,越是前行,草木越少,到后来地下光溜溜的一片,竟是寸草不生,大树小树更没一棵。 胡斐心中起疑,勒马说道:“锺二哥,你瞧这里大是古怪。 <|endoftext|> ”锺兆文也已瞧出不对,道:“若是有人铲净刨绝,也必留下草根痕迹,我看……”他沉吟片刻,低声道:“那药王庄定在左近,想是他在土中下了剧毒,以致连草也没一根。 ”胡斐点了点头,心中惊惧,从包袱上撕下几根布条,将锺兆文所乘坐骑的马口缚住,然后缚上自己坐骑的马口。 锺兆文知他生怕再向前行时遇到有毒草木,牲口嚼到便不免遇害,点了点头,暗赞他心思细密。 行不多时,远远望见一座房屋。 走到近处,只见屋子的模样极是古怪,便似是一座大坟模样,无门无窗,黑黝黝的甚是阴森可怖。 <|endoftext|> 两人均想:“瞧这屋子的模样,那自然是药王庄了。 ”离屋数丈,有一排矮矮的小树环屋而生,树叶便似秋日枫叶一般,殷红如血,在暮色之中,令人瞧着不寒而栗。 锺兆文平生浪荡江湖,什么凶险之事没有见过?他自己三兄弟便打扮成凶门丧主一般,令人见之生畏,但这时看到这般情景,心中也不禁突突乱跳,低声道:“怎么办?”胡斐道:“咱们以礼相求,随机应变。 ”于是纵马向前,行到离矮树丛数丈之处,下马牵了缰绳,朗声道:“鄂北锺兆文,晚辈辽东胡斐,特来向药王前辈请安。 ”这三句话每一字都从丹田送出,虽然并不如何响亮,但声闻里许,屋中人必自听得清清楚楚。 <|endoftext|> 过了半晌,屋中竟无半点动静。 胡斐又说了一遍,圆屋之中仍是毫无应声,便似无人居住一般。 胡斐又朗声道:“金面佛苗大侠中毒受伤,所用毒药,是奸人自前辈处盗来。 敬请前辈慈悲,赐以解药。 ” <|endoftext|> 但不论他说什么,圆屋之中始终寂无声息。 过了良久,天色更加黑了。 胡斐低声道:“锺二哥,怎么办?”锺兆文道:“总不成眼看苗大侠瞎了双目,咱们便此空手而返。 ”胡斐道:“不错,便是龙潭虎穴,也得闯上一闯。 ”两人这时均已起了动武用强之意,心想那毒手药王虽然擅于使毒,武功却未必了得,软硬兼施,非得将解药取了到手不可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放下马匹,走向矮树。 只见那一丛树生得枝叶紧密,不能穿过,锺兆文纵身一跃,便从树丛上飞越过去。 他身在半空,鼻中猛然闻到一阵浓香,眼前一黑,登时晕眩,摔跌在树丛之内。 胡斐一见大惊,跟着跃进,越过树丛顶上时,但觉奇香刺鼻,中人欲呕,胸口甚是烦恶。 他一落地,忙伸手扶起锺兆文,探他鼻间尚有呼吸,只是双目紧闭,手指和颜面却是冰冷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暗暗叫苦:“苗大侠的解药尚未求得,锺二哥却又中毒,瞧来我自己也已沾上毒气,只是还没发作而已。 ”当下身形一矮,直纵向圆屋之前,叫道:“药王前辈,晚辈空手前来拜庄,实无歹意,再不赐见,晚辈迫得无礼了。 ”他说了这话后,打量那圆屋的墙垣,只见自屋顶以至墙脚通体黑色,显然并非上木所构。 他不敢伸手去推,但四下地里打扫得干净无比,连一块极细小的砖石也无法找到,于是从怀中摸出一锭银两,在墙上轻敲三下,果然铮铮铮的发出金属之声。 他将银两放回怀中,一低头,鼻中忽然闻到一阵淡淡清香,精神为之一振,头脑本来昏昏沉沉,一闻到这香气,立时清明。 <|endoftext|> 他略略弯腰,香气更浓,原来这香气是从那村女所赠的蓝花上发出。 胡斐心中一动:“看来这香气有解毒之功,她果然是一番好意。 ”他加快脚步,环绕圆屋奔了一周,非但找不到门窗,连小孔和细缝也没发见,心想难道屋中当真并无人居?否则毫无通风之处,怎能不给闷死?他手中没有兵刃,对这通体铁铸的圆屋实在无法可施。 凝思片刻,从怀中取出蓝花,放在锺兆文鼻下,过不多时,果然他打了个喷嚏,悠悠醒转。 胡斐大喜,心道:“那姑娘既有解毒之法,不如回去求她指点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将一枝蓝花插在锺兆文襟上,自己手中拿了一枝,扶着锺兆文跃过矮树。 他双足落地,忽听得圆屋中有人大声“咦!”的一下惊呼。 声音隔着铁壁传来,颇为郁闷,但仍可听得出又是惊奇又是愤怒之意。 胡斐回头叫道:“药王前辈,可肯赐见一面么?”圆屋中寂然无声。 他接连问了两声,对方再无声息。 <|endoftext|> 忽听得砰砰两响,重物倒地。 胡斐回过头来,只见两匹坐骑同时摔倒,纵身过去一瞧,两匹马眼目紧闭,口吐黑沫,已然中毒断气,身上却没半点伤痕。 到此地步,两人不敢再在这险地多逗留,低声商量了几句,决意回去向村女求教,于是从原路赶回。 锺兆文中毒后脚力疲惫,行一程歇一程,直到二更时分,才回到那村女的茅屋之前。 黑夜之中,花圃中的蓝花香气馥郁,锺胡二人一闻之下,困累尽去,大感愉适。 <|endoftext|> 只见茅舍的窗中突然透出灯光,呀的一声,柴扉打开,那村女开门出来,说道:“请进来吧!只是乡下没什么款待,粗茶淡饭,怠慢了贵客。 ”胡斐听她出言不俗,忙抱拳道:“深夜叨扰,很是过意不去。 ”那村女微微一笑,闪身门旁,让两人进屋。 胡斐踏进茅屋,见屋中木桌木凳,陈设也跟寻常农家无异,只是纤尘不染,干净得过了份,甚至连墙脚之下,板壁缝中,也冲洗得没留下半点灰土。 这般清洁的模样,便似圆屋周遭一般,令人心中隐隐不安。 <|endoftext|> 那村女道:“锺爷、胡爷请坐。 ”说着到厨下拿出两副碗筷,跟着托出三菜一汤,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。 三碗菜是煎豆腐、鲜笋炒豆芽、草菇煮白菜,那汤则是咸菜豆瓣汤。 虽是素菜,却也香气扑鼻。 两人奔驰了大半日,早就饿了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笑道:“多谢!”端起饭碗,提筷便吃。 锺兆文心下大疑,寻思:“这饭菜她早就预备好了,显是料到我们去后必回。 宁可饿死了,这饭却千万吃不得。 ”见那村女转身回入厨下,向胡斐使个眼色,低声道:“兄弟,我跟你说过,在药王庄三十里地之内,决不能饮食。 你怎地忘了?”胡斐却想:“这位姑娘对我若有歹心,决不能送花给我。 <|endoftext|> 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,但若是不吃此餐,那定是将她得罪了。 ”他正要回答,那村女又从厨下托出一只木盘,盘中一只小小木桶,装满了白饭。 胡斐站起身来,说道:“多谢姑娘厚待,我们要请拜见令尊令堂。 ”那村女道:“我爹妈都过世了,这里便只我一人。 ”胡斐“啊”了一声,坐下来举筷便吃,三碗菜肴做得本自鲜美,胡斐为讨她喜欢,更是赞不绝口。 <|endoftext|> 锺兆文心想:“你既不听我劝,那也无法,总不成两个一齐着了人家道儿。 ”向那村女道:“我适才晕去多时,肚子里很不舒服,不想吃饭。 ”那村女斟了一杯茶来,道:“那么请用一杯清茶。 ”锺兆文见茶水碧绿,清澈可爱,虽然口中大感干渴,仍然谢了一声,接过茶杯放在桌上,却不饮用。 村女也不为意,见胡斐狼吞虎咽,吃了一碗又一碗,不由得眉梢眼角之间颇露喜色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瞧在眼里,心想我反正吃了,少吃若是中毒,多吃也是中毒,索性放开肚子,吃了四大碗白米饭,将三菜一汤吃得尽是碗底朝天。 村女过来收拾,胡斐抢着把碗筷放在盘中,托到厨下,随手便在水缸中舀了水,将碗筷洗干净了,抹干放入橱中。 那村女洗镬扫地,两人一齐动手收拾。 胡斐也不提起适才之事,见水缸中只剩下了小半缸水,拿了水桶,到门外小溪中挑了两担,将水缸装得满满。 挑完了水回到堂上,见锺兆文已伏在桌上睡了。 <|endoftext|> 那村女道:“乡下人家,没待客的地方,只好委屈胡爷,胡乱在长凳上睡一晚吧!”胡斐道:“姑娘不用客气!”只见她走进内室,轻轻将房门关上,却没听见落闩之声,心想这个姑娘孤零零的独居于此,竟敢让两个男子汉在屋中留宿,胆子却是不小,伸手轻推锺兆文的肩膀,低声道:“锺二哥,在长凳上睡得舒服些!”哪知这么轻轻一推,锺兆文竟应手而倒,砰的一声,跌在地下。 胡斐大吃一惊,急忙抱着他腰扶起,在他脸上一摸,着手火滚,竟是发着高烧。 胡斐忙道:“锺二哥,你怎么啦?”举油灯凑近瞧时,只见他满脸通红,宛似酒醉,口中鼻中更喷出阵阵极浓的酒气。 胡斐大奇:“他连茶也不敢喝一口,怎么这一霎时之间,竟会醉倒?”又听他迷迷糊糊道:“我没醉,没有醉!来来来,跟你再喝三大碗!”跟着“五经魁首!”“四季发财!”的豁起拳来。 胡斐一转念,知他定是着了那村女的手脚,他不肯吃饭饮茶,那村女却用什么奇妙法门,弄得他便似大醉一般,心中惊奇交集,不知是去求那村女救治呢,还是让他顺其自然,慢慢醒转,转念又想:“这是中毒,并非真的酒醉,未必便能自行清醒。 <|endoftext|> ”正在此时,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阵惨厉的野兽嗥叫之声,深夜听来,不由得令人寒毛直竖,听声音似是狼嗥,但洞庭湖畔多是平原,纵有一二野狼,也不致如这般成群结队。 那声音渐叫渐近,胡斐站起身来,侧耳凝听,只听得狼嗥之中,还夹着一二声山羊的咩咩之声,显然是狼群追羊而噬。 当下也不以为意,正想再去察看锺兆文的情状,呀的一声,房门推开,那村女手持烛台,走了出来,脸上略现惊惶,说道:“这是狼叫啊。 ”胡斐点了点头,道:“姑娘……”向锺兆文一指。 只听得马蹄声、羊咩声、狼嗥声吵成一片,竟是直奔这茅屋而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脸上变色,心想若是敌人大举来袭,这茅屋不经一冲,何况锺二哥中毒后人事不知,这村女处在肘腋之旁,是敌是友,身分不明,这便如何是好?转念未毕,只听得一骑快马急驰而至。 胡斐手无寸铁,弯腰抱起锺兆文,冲进厨房,想要找柄菜刀,黑暗中却又摸索不到,只听那村女大声叫道:“是孟家的人么?半夜三更到这里干什么?”胡斐听她口气严厉,不似作伪,看来她与来袭之人并非一路,心中稍慰,当下抢出后院,在地上抓起一把砖石,纵身上了一株柳树,将锺兆文搁在两个大桠枝之间,凝目望去。 星光下只见一个灰衣汉子骑在马上,已冲到了茅屋之前,马后尘土飞扬,叫声大作,跟着十几头饿狼。 瞧这情势,似乎那人途中遇到饿狼袭击,纵马奔逃,但再一看,只见马后拖着白白的一团东西,原来是只活羊,胡斐心想,这多半是个猎人,以羊为饵,设计诱捕狼群。 却见那人纵马驰入花圃,直奔到东首,圈转马头,又向西驰来,一群饿狼在后追叫,这么一来一去,登时将花圃践踏得不成模样。 <|endoftext|> 这汉子的坐骑甚是骏良,他骑术又精,来回冲了几次,饿狼始终咬不到活羊。 胡斐一转念间,已然省悟:“啊,这家伙是来踩坏蓝花!我如何能袖手不理?”当下双足一点,跃到了茅屋顶上,忽听那人“哎哟!”一声叫,纵马向北疾驰而去,那活羊却留在花圃之中。 群狼扑上去抢咬撕夺,更将花圃蹂躏得狼藉不堪。 胡斐心道:“那人用心好不歹毒!”两块石子飞出,噗噗两声,打在两头恶狼脑门正中,登时脑浆迸裂,尸横就地。 他跟着又打出两块石子,这一次石子较小,准头也略偏了些,一中狼腹,一中狼肩,但尽管如此,两头恶狼也已痛得嗷嗷大叫。 <|endoftext|> 群狼连吃苦头,知道屋顶有人,仰起了头望着胡斐,张牙舞爪,声势汹汹。 胡斐见了群狼这副凶恶神情,心中大是发毛,自己赤手空拳,实不易和这十几头恶狼的毒牙利爪相抗,当下瞧准了一头最大的雄狼,一块瓦片斜削而下,正中咽喉。 那狼在地下一个打滚,吃痛不过,转身便逃,另有一头大狼咬了白羊,跟着逃走。 片刻之间,叫声越去越远,花圃中的蓝花却已被践踏得七零八落。 胡斐跃下屋来,连称:“可惜,可惜!”心想那村女辛勤锄花拔草,将这片蓝花培植得大是可观,现下顷刻之间尽归毁败,一定恼怒异常。 <|endoftext|> 哪知村女对蓝花被毁之事一句不提,只笑吟吟地道:“多谢胡爷援手了。 ”胡斐道:“说来惭愧!都怪我见机不早,出手太迟,倘若早将那恶汉在花圃外打下马来,这片花卉还能保全。 ”那村女微微一笑,道:“蓝花就算不给恶狼踏坏,过几天也会自行萎谢。 只不过迟早之间,那也算不了什么。 ”胡斐一怔,心想:“这姑娘吐属不凡,言语之间似含玄机。 <|endoftext|> ”说道:“在府上吵扰,却还没请教姑娘尊姓。 ”那村女微一沉吟,道:“我姓程,但在旁人跟前,你别提起我的姓氏。 ”这三句话说得甚是亲切,似乎已将胡斐当作是自己人看待。 胡斐很是高兴,道:“那我叫你什么?” 那村女道:“你这人很好,我便索性连名字也都跟你说了。 <|endoftext|> 我叫程灵素,‘灵枢’的‘灵’,‘素问’的‘素’。 ”胡斐不知“灵枢”和“素问”乃是中国两大医经,只觉得这两个字很是雅致,不像农村女子的名字,这时已知她决不是寻常乡下姑娘,也不以为异,笑道:“那我便叫你‘灵姑娘’,别人听来,只当我叫你‘林姑娘’呢。 ”程灵素嫣然一笑,道:“你总有法儿讨我欢喜。 ”胡斐心中微微一动,觉得她相貌虽然并不甚美,但这么一言一笑,却自有一股妩媚的风致。 他正想询问锺兆文酒醉之事,程灵素道:“你的锺二哥喝醉了酒,不碍事,到天明便醒了。 <|endoftext|> 现下我要去瞧几个人,你同不同我去?”胡斐觉得这个小姑娘行事处处十分奇怪,这半夜三更去探访别人,必有深意,便道:“我自然去。 ”程灵素道:“你陪我去,咱们可得约法三章。 第一,你今晚不许跟人说话……”胡斐道:“好,我扮哑子便是。 ”程灵素笑道:“那倒不用,跟我说话当然可以。 第二,不能跟人动武,放暗器点穴,一概禁止。 <|endoftext|> 第三,不能离开我三步之外。 ” 胡斐点头答应,心想:“原来她带我去见毒手药王。 她叫我不能离开她身边三步,自是怕我中毒受害了。 ”当下甚是振奋,道:“咱们这便去么?”程灵素道:“得带些东西。 <|endoftext|> ”走进自己房内,约过了一盏茶时分,挑了两只竹箩出来,箩上用盖盖着,不知里面放着些什么,看她的模样,挑得颇为吃力。 胡斐道:“我来挑!”将扁担接了过来,一放上肩头,几有一百二三十斤。 两只竹箩轻重悬殊,一只甚重,一只却是极轻,挑来颇不方便,只见锺兆文兀自伏在桌上,呼呼大睡,经过他身旁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。 两人出了茅舍,程灵素将门带上,在前引路。 胡斐道:“灵姑娘,我问你一件事,成不成?”程灵素道:“成啊,就怕我答不上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你若答不出,天下就没第二个人答得出了。 我那锺二哥滴水没有入口,怎地会醉成这个模样?”程灵素轻轻一笑,道:“就因他滴水不肯入口,这才吃了亏。 ”胡斐道:“这个我就不懂了。 锺二哥是老江湖,鄂北鬼见愁锺氏三雄,在武林中也算颇有名声。 我却是个见识浅陋之人,哪知道他处处小心,反而……”说到这里,住口不说了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道:“你说好了!他处处小心,反而着了我的道儿,是不是?处处小心提防便有用了吗?只有像你这般,才会太平无事。 ”胡斐道:“我怎么啊!”程灵素笑道:“叫你挑粪便挑粪,叫你吃饭便吃饭。 这般听话,人家怎能忍心害你?”胡斐笑道:“原来做人要听话。 可是你整人的法儿也太巧妙了些,我到现在还是摸不着头脑。 ” <|endoftext|> 程灵素道:“好,我教你一个乖。 厅上有一盆小小的白花,你瞧见了么?”胡斐当时没留意,这时一加回想,果然记得窗口一张半桌上放着一盆小朵儿的白花。 程灵素道:“这盆花叫做醍醐香,花香醉人,极是厉害,闻得稍久,便和饮了烈酒一般无异。 我在汤里、茶里都放了解药。 谁教他不喝啊?”胡斐恍然大悟,不禁对这位姑娘大起敬畏之心,暗道自来只听说有人在饮食之中下毒,哪知她下毒的方法却高明得多,对方不吃不喝反而会中毒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道:“待会回去我便给他解药,你不用担心。 ”胡斐心中一动:“这位姑娘既然擅用药物,说不定能治苗大侠的伤目,那便不须去求什么毒手药王了。 ”于是问道:“灵姑娘,你知道解治断肠草毒性的法子吗?”程灵素道:“难说。 ” 胡斐听她说了这两个字,便没下文,不便就提医治之请,只见她脚步轻盈,在前不疾不徐地走着,虽不是施展轻功,但没过多少时光已走了六七里路,瞧方向是走向正东,不是去药王庄的道路,忽然又想到一事,说道:“我还想问你一件事,适才我和锺二哥去药王庄,你说还是向东北方去的好,故意叫我们绕道多走了二十几里路。 <|endoftext|> 这其中的用意,我一直没能明白。 ”程灵素道:“你真正想问我的,还不是这件事。 我猜你是想问:药王庄明明是在西北,咱们怎么向东走?”胡斐笑道:“你既猜到了,那我一并请问便是。 ”程灵素道:“咱们所以不朝药王庄走,因为并不是去药王庄。 ”这一下,胡斐又是出于意料之外,“啊”了一声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又道:“白天我要你浇花,一来是试试你,二来是要你耽搁些时光,后来再叫你绕道多走二十几里,也是为了要你多耗时刻,这样便能在天黑之后再到药王庄外。 只因药王庄外所种的血矮栗,一到天黑,毒性便小,我给你的蓝花才克得它住。 ”胡斐听了,心中钦服无已,万想不到用毒使药,竟有这许多学问,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用心深至,更非常人所及,当下说到在洞庭湖见到的两名死者。 程灵素听说两名死者脸上满是黑点,肌肉扭曲,哼了一声,道:“这种鬼蝙蝠的毒无药可治。 他们什么也不顾了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心道:“‘鬼蝙蝠’是什么毒,她说了我也不懂。 反正一意听她吩咐行事便了,多说多问,徒然显得自己一无是处。 ”于是不再询问,跟在她身后一路向东。 又走了五六里路,进了一座黑黝黝的树林。 程灵素低声道:“到了。 <|endoftext|> 他们还没来,咱们在这树林子中等候,你把这只竹箩放在那株树下。 ”说着向一株大树一指。 胡斐依言提了那只份量甚重的竹箩过去放好。 程灵素走到离大树八九丈处的一丛长草之旁,道:“这一只竹箩给我提过来。 ”随即拨开长草,钻进了草丛之中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也不问谁还没来,等候什么,记着不离开她三步的约言,便提了另一只竹箩,也钻进草丛,挨在她的身旁。 仰头向天,只见月轮西斜,已过夜半。 树林中虫声此起彼伏,偶然也听到一二声枭鸣。 程灵素递给他一粒药丸,低声道:“含在口里,别吞下!”胡斐看也不看便放入嘴中,但觉味道极苦。 两人静静的坐着,过了小半个时辰,胡斐东想西想,只觉这一日一晚的经历,实在大是诡异,可说是生平从所未遇之奇。 <|endoftext|> 突然之间,想到了袁紫衣:“不知她这时身在何处?如果这时在我身畔的,不是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而是袁姑娘,不知她要跟我说什么?”一想到她,便伸手入怀,去摸玉凤。 忽然程灵素伸手拉了他的衣角,向前一指。 胡斐顺着她手指瞧去,只见远处一盏灯笼,正在渐渐移近。 本来灯笼的火光必是暗红之色,但这盏灯笼发出的却是碧油油的绿光。 灯笼来得甚快,不多时已到身前十余丈外,灯下瞧得明白,提灯的是个驼背女子,走起路来左高右低,看来右脚是跛的。 <|endoftext|> 她身后紧随着一个汉子,身材魁梧,腰间插着明晃晃的一把尖刀。 胡斐想起锺兆文的说话,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:“锺二哥说,有人说毒手药王是个屠夫模样的大汉,又有人说药王是个又驼又跛的女子。 那么这两人之中,必有一个是药王。 ”斜眼向程灵素一看,黑暗之中,瞧不见她的脸色,但见她一对清澈晶莹的大眼,目不转睛地望着两人,神情显甚紧张。 胡斐登时起了侠义之心:“这毒手药王如要不利于她,我便是拚着性命,也要护她周全。 <|endoftext|> ” 那一男一女越走越近。 只见那女子容貌甚是文秀,虽然身有残疾,仍可说得上是个美女,那大汉却是满脸横肉,形相凶狠。 两人都是四十来岁年纪。 胡斐一身武功,便是遇到江湖上最厉害的巨寇大贼环攻,也是无所畏惧,但这时却不由自主的心中怦怦乱跳,自觉武功有时而穷,对付这种人,武功未必便能管用。 <|endoftext|> 那两人走到胡斐身前七八丈处,忽然折而向左,又走了十余丈,站定身子。 那大汉朗声叫道:“慕容师兄,我夫妇依约前来,便请露面相见吧!” 他站立之处距胡斐并不甚远,突然开口说话,声音又大,只把他吓了一跳。 那大汉说了两遍,无人答话,胡斐心想:“这里除了咱们四人,再没旁人,哪里还有什么慕容师兄?这两人原来是一对夫妻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驼背女子细声细气地道:“慕容师兄既然不肯现身,我夫妇迫得无礼了。 ”胡斐暗暗好笑:“这叫做一报还一报。 适才我到药王庄来拜访,说什么你们也不理睬。 这时候别人也给一个软钉子你们碰碰。 ”只见那女子从怀中取出一束草来,伸到灯笼中去点燃了,立时发出一股浓烟。 <|endoftext|> 过不多时,林中便白雾弥漫,烟雾之中微有檀香气息,倒也并不难闻。 胡斐听她说“迫得无礼”四字。 知道这股烟雾定然厉害,但自己却也不感到有何不适,想必是口中含了药丸之功,转头向程灵素望了一眼。 这时她也正回眸瞧他,目光中充满了关注之色。 胡斐心中感激,微微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那烟雾越来越浓,突然大树下的竹箩中有人大声打了个喷嚏。 胡斐大吃一惊:“怎么竹箩中有人?我挑了半天一点也没知情。 那么我跟程姑娘的说话,都让他听去了?”自忖对毒物医药之道虽然一窍不通,但练了这许多年武功,决不能挑着一个人走这许多路而茫然不觉,除非这是个死人,那又作别论。 他心中大是惊奇,只听竹箩中那人又连打几个喷嚏,箩盖掀开,跃了出来。 但见他长袍儒巾,正是日间所见在小山上采药的那个老者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他衣衫凌乱,头巾歪斜,神情甚是狼狈,已没半点日间所见的儒雅神态,一见到那男女二人,怒声喝道:“好啊,姜师弟、薛师妹。 你们下手越来越阴毒了。 ” 那夫妇俩见他这般模样,也似颇出意料之外。 那大汉冷笑说道:“还说我们下了阴毒?你躲在竹箩之中,谁又料得到了?慕容师兄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那老者嗅了几下,神色大变,急从怀中摸出一枚药丸,放入口中。 <|endoftext|> 那驼背女子将散发浓烟的草药一足踏灭,放回怀中,说道:“大师兄,来不及啦,来不及啦!” 那老者脸如土色,颓然坐在地下,过了半晌,说道:“好,算我栽了。 ”那大汉从怀中摸出一个青色瓷瓶,举在手里,道:“解药便在这里。 你师侄中了你的毒手,得拿解药来换啊。 ”那老者道:“胡说八道!你们说是小铁哥么?我几年没见他了,下什么毒手?”那驼背女子道:“你约我们到这里,只是要说这句话么?”转头向那大汉说道:“铁山,咱们走吧。 <|endoftext|> “说着掉头便走。 那大汉尚有犹豫,道:“小铁……”那女子道:“他恨咱们入骨,宁可自己送了性命,也决不肯饶过小铁。 这些年来,难道你还想不通?”那大汉想走又不肯走,说道:“大师兄,咱们多年以前的怨恨,到这时何必再放在心上?小弟奉劝一句,还是交换解药,把这个结子也同时解开了吧!”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。 那老者问道:“薛师妹,小铁中了什么毒?”那女子冷笑一声,并不回答。 那大汉道:“大师兄,到这地步,也不用假惺惺了。 <|endoftext|> 小弟恭贺你种成了七心海棠……”那老者大声道:“谁种成了七心海棠?难道小铁中的是七心海棠之毒?我没有啊,我没有啊。 ”他说这几句话时神情惶急,恐惧之意见于颜色。 两夫妇对望了一眼,心中均想:“难道他假装得这般像?”那女子道:“好,慕容师兄,废话少说。 你约我们到这里来相会,有什么吩咐?”那老者搔头道:“我没有约啊。 是你们把我搬到这里来,怎么反说是我相约?”说到这里,又气又愧,突然飞起一腿,将竹箩踢出了六七丈外。 <|endoftext|> 那女子冷冷地道:“难道这封信也不是你写的?师兄的字迹,我生平瞧得也不算少了。 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,左手一扬,那纸笺便向老者飞了过去。 那老者伸手欲接,突然缩手,跟着一掌发出。 掌风将那纸笺在空中挡了一挡,左手中指一弹,发出了一枚暗器。 这暗器是一枚长约三寸的透骨钉,射向纸笺,拍的一声,将纸笺钉在树上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暗自寒心:“跟这些人打交道,对方说一句话,喷一口气,都要提防他下毒。 这老者不敢用手去接笺,自是怕笺上有毒了。 ”只见驼背女子提高灯笼。 火光照耀纸笺,白纸上两行大字,胡斐虽在远处,也看得清楚,见纸上写着道:“姜薛两位:三更后请赴黑虎林,有事相商,知名不具。 ”那两行字笔致枯瘦,却颇挺拔,字如其人,和那老者的身形隐隐然有相类之处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“咦”的一声,似乎甚是诧异。 那大汉问道:“大师兄,有什么不对了?”那老者冷冷地道:“这信不是我写的。 ”此言一出,夫妇两人对望了一眼。 那驼背女子冷笑了一声,显是不相信他的说话。 那老者道:“信上的笔迹,倒真和我的书法甚是相像,这可奇了。 <|endoftext|> ”他伸左手摸了摸颏下胡须,勃然怒道:“你们把我装在竹箩之中,抬到这里,到底干什么来啦?”那女子道:“小铁中了七心海棠之毒,你到底给治呢,还是不给治?”那老者道:“你拿得稳么?当真是七心……七心海棠么?”说到“七心海棠”四字时声音微颤,语音中流露了强烈的恐惧之意。 胡斐听到这里,心中渐渐明白,定是另外有一个高手从中拨弄,以致这三人说来说去,言语总是不能接榫。 那么这高手是谁呢?他不自禁地转头向身旁程灵素望了一眼,但见她一双朗若明星的大眼在黑暗中炯炯发光。 难道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竟有这般能耐?这可太也令人难以相信! 他正自凝思,猛听得一声大喝,声音呜呜,极是怪异,忙回过头来,只见那老者和那对夫妇已欺近在一起,各自蹲着身子,双手向前平推,六掌相接,口中齐声“呜呜”而呼。 <|endoftext|> 老者喝声峻厉,大汉喝声粗猛,那驼背女子的喝声却高而尖锐。 三人的喝声都是一般漫长,连续不断。 突然之间,喝声齐止,只见那老者纵身后跃,寒光一闪,发出一枚透骨钉,将灯笼打灭,跟着那大汉大叫一声:“啊哟!”显是中了老者的暗算,身上受伤。 这时林中黑漆一团,只觉四下里处处都是危机,胡斐顺手拉着程灵素的手向后一扯,自己已挡在她的身前。 这一挡他实是未经思索,只觉凶险迫近,非尽力保护这个弱女子不可,至于凭他之力是否保护得了,却绝未想到。 <|endoftext|> 那大汉叫了这一下之后,立即寂然无声,树林中虽然共有五人,竟是没半点声息。 胡斐又听到了草间的虫声,听到远处猫头鹰的咕咕而鸣。 忽然之间,一只软软的小手伸了过来,握住了他粗大的手掌。 胡斐身子一颤,随即知道这是程灵素的手,只觉柔嫩纤细,倒像十一二岁女童的手掌一般。 在一片寂静之中,眼前忽地升起两股袅袅的烟雾,一白一灰,两股烟像两条活蛇一般,自两旁向中央游去,互相撞击。 <|endoftext|> 同时嗤嗤的轻响不绝,胡斐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观看,隐约见到左右各有一点火星。 一点火星之后是那个老者,另一点火星之后是那驼背女子。 两人各自蹲着身子,用力鼓气将烟雾向对方吹去,自是点燃了草药,发出毒烟,要令对方中毒。 两人吹了好一会,林中烟雾弥漫,越来越浓。 突然之间,那老者“咦”的一声,抬头瞧着先前钉在大树上的那张纸笺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那纸笺微微摇晃,上面发出闪闪光芒,竟是写着发光的几行字。 那夫妇二人也大是惊奇,转头瞧去,只见那几行字写道:“字谕慕容景岳、姜铁山、薛鹊三徒知悉:尔等互相残害,不念师门之谊,余甚厌之,宜即尽释前愆,继余遗志,是所至嘱。 余临终之情,素徒当为详告也。 僧无嗔绝笔。 ”那老者和女子齐声惊呼:“师父死了么?程师妹,你在哪里?”程灵素轻轻挣脱了胡斐的手,从怀里取出一根蜡烛,晃火折点燃了,缓步走出。 <|endoftext|> 老者慕容景岳、驼背女子薛鹊都是脸色大变,厉声道:“师父的‘药王神篇’呢?是你收着么?”程灵素冷笑道:“慕容师兄,薛师姊,师父教养你们一生,恩德如山,你们不关怀他老人家生死,却只问他的遗物,未免太过无情。 姜师兄,你怎么说?”那大汉姜铁山受伤后倒在地下,听程灵素问及,抬起头来,怒道:“小铁之伤,定是你下的毒手,这里一切,也必是你这丫头从中捣鬼!快将‘药王神篇’交出来!”程灵素凝目不语。 慕容景岳喝道:“师父偏心,定是交了给你!”薛鹊道:“小师妹,你将神篇取出来,大伙儿一同观看吧。 ”口吻中诱骗之意再也明白不过。 程灵素说道:“不错,师父的‘药王神篇’确是传了给我。 <|endoftext|> ”她顿了一顿,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纸笺,说道:“这是师父写给我的谕字,三位请看。 ”说着交给薛鹊。 薛鹊伸手待接,姜铁山喝道:“师妹,小心!”薛鹊猛地省悟,退后了一步,向身前的一棵大树一指。 程灵素叹了口气,在头发上拔下一枚银簪,插在笺上,手一扬,连簪带笺飞射出去,钉在树上。 胡斐见她这一下出手,功夫甚是不弱,心想:“真想不到这么一个瘦弱幼女,竟会跟这三人是同门的师兄妹。 <|endoftext|> ”眼望纸笺,借着她手中蜡烛的亮光,见笺上写道: “字谕灵素知悉:余死之后,尔即传告师兄师姊。 三人中若有念及老僧者,尔以药王神篇示之。 无悲恸思念之情者,恩义已绝,非我徒矣。 切切此嘱。 <|endoftext|> 僧无嗔绝笔。 ”慕容景岳、姜铁山、薛鹊三人看了这张谕字,面面相觑,均思自己只关念着师父的遗物,对师父因何去世固然不问一句,更无半分哀痛悲伤之意。 三人只呆了一瞬之间,突然大叫一声,同时发难,齐向程灵素扑来。 胡斐叫道:“灵姑娘小心!”飞纵而出,眼见薛鹊的双掌已拍到程灵素面前,忙运掌力向前击出,单掌对双掌,腾的一声,将薛鹊震出二丈以外,右掌随即回转,一勾一带,刁住姜铁山的手腕,运起太极拳的“乱环诀”,借势一抛,姜铁山一个肥大的身躯直飞了出去,掷得比薛鹊更远,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下。 原来这两人虽然擅于下毒,武功却非一流高手!他回过身来,待要对付慕容景岳,只见他晃了两晃,忽地一交跌倒,俯在地下,再也站不起来。 <|endoftext|> 薛鹊气喘吁吁地道:“小师妹,你伏下好厉害的帮手啊,这小伙子是谁?”胡斐接口道:“我姓胡名斐,贤夫妇有事尽管找我便是……”程灵素顿足道:“你还说些什么?” 胡斐一怔,只见姜铁山慢慢站起身来,夫妇俩向胡斐狠狠望了一眼,相互持扶,跌跌撞撞地出了树林。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十章  七心海棠 程灵素吹灭了蜡烛,放入怀中,一声不响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灵姑娘,你这慕容师兄怎么了?”程灵素“嘿”的一声,并不回答。 过了半晌,胡斐又问一句,程灵素又是“哼”的一下。 胡斐低声道:“怎么?你心里不痛快么?”程灵素幽幽地道:“我说的话,你没一句放在心上?” 胡斐一怔,这才想起,她和自己约法三章,自己可一条也没遵守:“她要我不跟旁人说话,我不但说话,还自报姓名。 她要我不许动武,我却连打两人。 <|endoftext|> 她叫我不得离开她身子三步,咳,我离开她十步也不止了……”越想越是歉然,道:“真对不起,只因为我见这三人很是凶狠,只怕伤到了你,心中着急,所以什么都忘了。 ” 程灵素“嗤”的一笑,语音突转柔和,道:“那你全是为了我啦!自己忘得干干净净,却把错处都推在旁人身上,好不害臊!胡大哥,你为什么要自报姓名?这对夫妻最会记恨,一找上了你,阴魂不散,难缠得紧。 他们明打不过你,暗中下起毒来,千方百计,神出鬼没,你这可是防不胜防。 ”胡斐只听得心中发毛,心想她的话倒非张大其辞,但事已如此,怕也枉然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又问:“你干么把姓名说给他夫妇知道?”胡斐轻轻一笑,并不回答。 程灵素道:“你打了他们二人,只怕他们找上我,是不是?你要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。 胡大哥,你为什么一直待我这样好?”最后这两句话说得甚是温柔,胡斐在黑暗中虽瞧不见她的面容,但想来也必是神色柔和,当下也很诚恳的道:“你一直照顾我,使我避却危难。 将心比心,我自然当你是好朋友啦。 ”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很是高兴,笑道:“你真的把我当作好朋友么?那么我先救你一命再说。 ”胡斐吃了一惊,道:“什么?”程灵素道:“得点个火,那灯笼呢?”俯身去摸薛鹊丢下的那只灯笼,但在黑暗之中一时摸不到,不知她是丢在哪一处草丛之中。 胡斐道:“你怀里不是还有半截蜡烛么?”程灵素笑道:“你要小命儿不要?这是用七心海棠做的蜡烛啊……嗯,嗯,在这儿了。 ”她在草丛中摸到了灯笼,晃火折点燃了,黑黝黝的森林之中,登时生起一团淡黄的光亮,将两人罩在灯笼光下。 胡斐听到姜铁山夫妇和慕容景岳接连几次说起“七心海棠”四字,似乎那是一件极厉害的毒物,灯笼光下见慕容景岳俯伏在地,一动也不动,似乎已然僵毙,心下登时省悟,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说道:“若非我鲁莽出手,那姜铁山夫妇也给你制服了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微微一笑,道:“你是为我的一份好心,胡大哥,我还是领你的情。 ” 胡斐望着她似乎弱不禁风的身子,心下好生惭愧:“她年纪还小我几岁,但这般智计百出,我枉然自负聪明,哪里及得上她半分。 ”这时已明白其中道理,程灵素的蜡烛乃是用剧毒的药物制成,点燃之后,发出的毒气既无臭味,又无烟雾,因此连慕容景岳等三个使毒的大行家也堕其术中而不自觉。 自己若不贸然出手,那么姜铁山夫妇多闻了一会蜡烛的毒气,必定晕倒。 <|endoftext|> 但那时两人正夹攻程灵素,出手凌厉,只怕尚未晕倒,她已先受其害。 程灵素猜到他的心思,说道:“你用手指碰一下我肩头的衣服。 ”胡斐不明她的用意,但依言伸出食指,轻轻在她肩上抚了一下,突然食指有如火炙,不禁全身都跳了起来。 程灵素见他这一跳情形极是狼狈,格格一阵笑,说道:“他夫妇若是抓住我的衣服,那滋味便是这般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胡斐将食指在空中摇了几摇,只觉炙痛未已,说道:“好家伙!你衣衫上放了什么毒药?这么厉害?”程灵素道:“这是赤蝎粉,也没什么了不起。 ”胡斐伸食指在灯笼的火光下一看,只见手指上已起了一个个细泡,心想:“黑暗之中,幸亏我没碰到她的衣衫,否则那还了得。 ” 程灵素道:“胡大哥,你别怪我叫你上当。 我是要你知道,下次碰到我这三个师兄师姊,当真要处处提防。 <|endoftext|> 你武功自然比他们高明得太多,但你瞧瞧你的手掌。 ” 胡斐伸掌一看,不见有何异状。 程灵素道:“你在灯笼前照照。 ”胡斐伸掌到灯笼之前,只见掌心隐隐似有一层黑气,心中一惊,道:“他……他们两人练过毒砂掌么?”程灵素淡淡地道:“毒手药王的弟子,岂有不练毒砂掌之理?”胡斐“啊”的一声,道:“原来尊师无嗔大师,才是真正的毒手药王。 <|endoftext|> 他老人家去世了么?怎么你这几位师兄师姊如此无情无义?”程灵素轻轻叹了口气,到大树上拔下银簪和透骨钉,将师父的两张字谕折好,放回怀中。 这时第一张字谕上发光的字迹已隐没不见,只露出“知名不具”所写的那两行黑字。 胡斐道:“这字条是你写的?”程灵素道:“是啊,师父那里有我大师兄手抄的药经。 他的字我看得熟了。 只是这几行字学得不好,得其形而不能得其神。 <|endoftext|> 他的书法还要峻峭得多。 ”胡斐武功虽强,但自幼无人教他读书,因此说到书法什么,那是一窍不通,听她这么说,一句话也接不上去。 程灵素道:“师父的手谕向来是用三炼矾水所写,要在火上一烘,方始显现,我又用虎骨的骨髓描了一遍,黑暗之中便发闪光了。 你瞧!”说着熄了灯火,纸笺上果然现出她师父手谕闪光字迹,待得点亮灯笼,闪光之字隐没,看到的只是程灵素所写的短简。 这短简自是写在手谕的两行之间。 <|endoftext|> 因此同是一张纸笺,光亮时现短简,黑暗中见手谕,说穿了毫不希奇。 但慕容景岳等正自全神贯注,互相激斗,突见师父的手谕在树上显现,自不免要大吃一惊,而程灵素再手持蜡烛走出,一时之间,他们只想着师父所遗的那部“药王神篇”,纵然细心,也不会再防到她手中蜡烛会散发毒气了。 这些诡异之事一件件的揭开,胡斐恍然大悟,脸上流露出又明白了一件事的喜色。 程灵素笑道:“你中了毒砂掌,怎么反而高兴了?”胡斐笑道:“你答允救我一命的,有药王的高足在此,我还担心些什么?”程灵素嫣然一笑,忽然鼓气一吹,又将灯笼吹灭了,只听她走到竹箩之旁,瑟瑟索索地发出一些轻微的响声,不知她在竹箩中拿些什么,过了一会,回来点燃了灯笼。 胡斐眼前突然一亮,见她已换上了一套白衫蓝裤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笑道:“这衣衫上没有毒粉了,免得你提心吊胆,唯恐一个不小心,碰到了我的衣服。 ”胡斐叹了口气,道:“你什么都想到了。 我年纪是活在狗身上的,有你十成中一成聪明,那便好了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学了使用毒药,整日便在思量打算,要怎么下毒,旁人才不知觉,又要防人反来下毒,挖空心思,便想这种事儿。 咳,哪及得上你心中海阔天空,自由自在?”说着轻轻叹了口气,拉过胡斐的右手,用银簪在他每根手指上刺了一个小孔,然后双手两根大拇指自他掌心向手指挤迫,小孔中流出的血液,带有紫黑之色。 <|endoftext|> 她针刺的部位恰到好处,竟是不感痛楚,推挤黑血,手势又极是灵巧,过不多时,出来的血液渐变鲜红。 这时伏在地下的慕容景岳突然身子一动。 胡斐道:“醒啦!”程灵素道:“不会醒的,至少还有三个时辰。 ”胡斐道:“刚才我把他挑了来,这人就像死了一般,我一点也不知道。 他僵是僵得到了家,我的傻可也傻得到了家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微笑道:“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傻,那才叫不傻呢。 ” 隔了一会,胡斐道:“他们老是问什么‘药王神篇’,那是一部药书,是不是?”程灵素道:“是啊,这是我师父花了毕生心血所著的一部书。 给你瞧瞧吧!”伸手入怀,取出一个小小包袱,打开外面的布包,里面是一层油纸,油纸之内,才是一部六寸长、四寸宽的黄纸书。 程灵素用银簪挑开书页,只见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,不言可知,这书每一页上都染满剧毒,无知之人随手一翻,非倒大霉不可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她对自己推心置腹,什么重大的秘密也不隐瞒,心中自是喜欢,只是见了这部毒经心中发毛,似觉多瞧得几眼,连眼睛也会中毒,不自禁地露出畏缩之意。 程灵素将药书包好,放回怀中,然后取出一个黄色小瓶,倒出一些紫色粉末,敷在胡斐手指的针孔上,在他手臂关节上推拿几下,那些粉末竟从针孔中吸了进去。 胡斐喜道:“大国手,这般的神乎其技,我从未见过。 ”程灵素笑道:“那算什么?你若见我师父给人开膛剖腹、接骨续肢的本事,那才叫神技呢。 ”胡斐悠然神往,道:“是啊,尊师虽然擅于使毒,但想来也必擅于治病救人,否则怎能称得‘药王’二字?”程灵素脸上现出喜容,道:“我师父若是听到你这几句话,他一定会喜欢你得紧,要说你是他的少年知己呢。 <|endoftext|> 咳,只可惜他老人家已不在了。 ”说着眼眶不自禁的红了。 胡斐道:“你那驼背师姊说你师父偏心,只管疼爱小徒弟,这话多半不假,我看也只你一人,才记着师父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师父生平收了四个徒儿,这四人给你一晚上都见到了。 慕容景岳是我大师兄,姜铁山是二师兄,薛鹊是三师姊。 <|endoftext|> 师父本来不想再收徒儿了,但见我三位师兄师姊闹得太不像话,只怕他百年之后无人制得他们,三人为非作歹,更要肆无忌惮,害人不浅,因此到得晚年,又收了我这个幼徒。 ”她顿了一顿,又道:“我这三个师兄师姊本性原来也不坏,只为三师姊嫁了二师兄,大师兄和他俩结下深仇,三个人谁也不肯干休,弄到后来竟然难以收拾。 ”胡斐点头道:“你大师兄也想要娶你三师姊,是不是?”程灵素道:“这些事过去很久了,我也不大明白。 只知道大师哥本来是有师嫂的,三师姊喜欢大师哥,便把师嫂毒死了。 ”胡斐“啊”的一声,只觉学会了下毒的功夫,实是害多利少,自然而然的会残忍起来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又道:“大师哥一气之下,给三师姊服了一种毒药,害得她驼了背,跛了脚。 二师哥暗中一直喜欢着三师姊,她虽然残废,却并不嫌弃,便和她成了婚。 也不知怎么,他们成婚之后,大师哥却又想念起三师姊的诸般好处来,竟然又去缠着她。 我师父给他们三人弄得十分心烦,不管怎么开导教训,这三人反反复复,总是纠缠不清。 倒是我二师哥为人比较正派,对妻子始终没有二心。 <|endoftext|> 他们在这洞庭湖边用生铁铸了这座药王庄,庄外又种了血矮栗,原先本是为了防备大师哥纠缠,后来他夫妇俩在江湖上多结仇家,这药王庄又成了他们避仇之处了。 ”胡斐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 怪不得江湖上说到毒手药王时说法不同,有的说是个秀才相公,有的说是个粗豪大汉,有的说是个驼背女子,更有人说是个老和尚。 ”程灵素道:“真正的毒手药王,其实也说不上是谁。 我师父挺不喜欢这个名头。 <|endoftext|> 他说:‘我使用毒物,是为了治病救人,称我“药王”,那是愧不敢当,上面再加“毒手”二字,难道无嗔老和尚是随便杀人的么?’只因我师父使用毒物出了名,我三位师兄师姊又使得太滥,有时不免误伤好人,因此‘毒手药王’这四个字,在江湖上名头弄得十分响亮。 师父不许师兄师姊泄露各人身分姓名,这么一来,只要什么地方有了离奇的下毒案件,一切帐便都算在‘毒手药王’四字头上,你瞧冤是不冤?”胡斐道:“那你师父该当出头辩个明白啊。 ”程灵素叹道:“这种事也是辩不胜辩……”说到这里,已将胡斐的五只手指推拿敷药完毕,站起身来,道:“咱们今晚还有两件事要办,若不是……”说到这里突然住口,微微一笑。 胡斐接口道:“若不是我不听话,这两件事就易办得很,现下不免要大费手脚。 ”程灵素笑道:“你知道就好啦,走吧!”胡斐指着躺在地下的慕容景岳道:“又要请君入箩?”程灵素笑道:“劳您的大驾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抓起慕容景岳背上衣服,将他放入竹箩,放在肩上挑起。 程灵素在前领路,却是向西南方而行,走了三里模样,来到一座小屋之前,叫道:“王大叔,去吧!”屋门打开,出来一个汉子,全身黑漆漆的,挑着一副担子。 胡斐心想:“又有奇事出来啦!”有了前车之鉴,哪里还敢多问,当下紧紧跟在程灵素身后,当真不离开她身边三步。 程灵素回眸一笑,意示嘉许。 那汉子跟随在二人之后,一言不发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折而向北,四更过后,到了药王庄外。 她从竹箩中取出三大丛蓝花,分给胡斐和那汉子每人一丛,于是径越血矮栗而过,到了铁铸的圆屋外面,叫道:“二师哥,三师姊,开不开门?”连问三声,圆屋中寂无声息。 程灵素向那汉子点点头。 那汉子放下担子,担子的一端是个风箱。 他拉动风箱,烧红炭火,熔起铁来,敢情是个铁匠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看得大奇。 又过片刻,只见那汉子将烧红的铁汁浇在圆屋之上,摸着屋上的缝隙,一条条的浇去,原来竟是将铁屋上启闭门窗的通路一一封住。 姜铁山和薛鹊虽在屋中,想是忌惮程灵素厉害,竟然不敢出来阻挡。 程灵素见铁屋的缝隙已封了十之八九,这时屋中人已无法突围而出,于是向胡斐招招手。 两人向东越过血矮栗,向西北走了数十丈,只见遍地都是大岩石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口中数着脚步,北行几步,又向西几步,轻声道:“是了!”点了灯笼一照,只见两块大岩石之间有个碗口大小的洞穴,洞上又用一块岩石凌空搁着。 程灵素低声道:“这是他们的通气孔。 ”取出那半截蜡烛点燃了,放在洞口,与胡斐站得远远地瞧着。 蜡烛点着后,散出极淡的轻烟,随着微风,袅袅从洞中钻了进去。 瞧了这般情景,胡斐对程灵素的手段更是敬畏,但想到铁屋中人给毒烟这么一薰,哪里还有生路?不自禁地起了怜悯之念,心想:“这淡淡轻烟,本已极难知觉,便算及时发见,堵上气孔,最后还是要窒息而死,只差在死得迟早而已。 <|endoftext|> 难道我眼看着她干这种绝户灭门的毒辣行径,竟不加阻止么?”只见程灵素取出一把小小团扇,轻煽烛火,蜡烛上冒出的轻烟尽数从岩孔中钻了进去,胡斐再也忍耐不住,霍地站起,说道:“灵姑娘,你那师兄师姊,与你当真有不可解的怨仇么?”程灵素道:“没有呀。 ”胡斐道:“你师父传下遗命,要你清理门户,是不是?”程灵素道:“眼下还没到这个地步。 ”胡斐道:“那……那……”心中激动,不知如何措辞,一时说不下去了。 程灵素抬起头来,淡淡地道:“什么啊?瞧你急成这副样子!”胡斐定了定神道:“倘若你师哥师姊……并无非杀不可的过恶,还是给他们留一条改过自新的道路。 ”程灵素道:“是啊,我师父也这么说。 <|endoftext|> ”顿了一顿,说道:“可惜你没见到我师父,否则你们一老一少,一定挺说得来。 ”口中说话,手上团扇仍是不住拨动。 胡斐搔了搔头,指着蜡烛道:“这毒烟……这毒烟不会致人死命么?”程灵素道:“啊,原来咱们胡大哥在大发慈悲啦。 我是要救人性命,不是在伤天害理。 ”说着转过头来,微微一笑,神色颇是妩媚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满脸通红,心想自己又做了一次傻瓜,虽不懂喷放毒烟为何反是救人,心中却甚感舒畅。 程灵素伸出左手小指,用指甲在蜡烛上刻了一条浅印,道:“请你给我瞧着,别让风吹熄了,点到这条线上就熄了蜡烛。 ”将团扇变给胡斐,站直身子,四下察看,倾听声息。 胡斐学着她样,将轻烟煽入岩孔。 程灵素在十余丈外兜了个圈子,没见什么异状,坐在一块圆岩之上,说道:“今晚引狼来踏我花圃的,是二师哥的儿子,叫做小铁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“啊”了一声。 道:“他也在这下面么?”说着向岩孔中指了指。 程灵素笑道:“是啊!咱们费这么大劲,便是去救他。 先薰晕了师哥师姊,做起事来不会碍手碍脚。 ”胡斐心道:“原来如此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二师哥和三师姊有一家姓孟的对头,到了洞庭湖边已有半年,使尽心机,总是解不了铁屋外的血矮栗之毒,攻不进去。 死在洞庭湖畔的那两个人,十九便是孟家的。 我种的蓝花,却是血矮栗的克星,二师哥他们一直不知,直到你和锺爷身上带了蓝花,不怕毒侵,他们这才惊觉。 ”胡斐道:“是了,我和锺二哥来的时候,听到铁屋中有人惊叫,必是为此。 ”程灵素点点头,说道:“这血矮栗的毒性,本是无药可解,须得经常服食树上所结的栗子,才不受那树气息的侵害。 <|endoftext|> 幸好血矮栗毒性虽然厉害,倒也不易为害人畜,因为只要有这么一棵树长着,周围数十步内寸草不生,虫蚁绝迹,一看便知。 ”胡斐道:“怪不得这铁屋周围连草根也没半条。 我把两匹马的口都扎住了,还是避不了毒质,若不是你相赠蓝花……”说到这里,想起今晚的莽撞,不自禁暗暗惊心,心道:“无怪江湖上一提到‘毒手药王’便谈虎色变,锺二哥极力戒备,确非无因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这蓝花是新试出来的品种,总算承蒙不弃,没在半路上丢掉。 ”胡斐微笑道:“这花颜色娇艳,很是好看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幸亏这蓝花好看,倘若不美,你便把它抛了,是不是?”胡斐一时不知所对,只说:“唔……唔……”心中在想:“倘若这蓝花果真十分丑陋,我会不会仍然藏在身边?是否幸亏花美,这才救了我和锺二哥的性命?” 正在此时,一阵风吹了过来,胡斐正自寻思,没举扇挡住蜡烛,烛火一闪,登时熄了。 胡斐轻轻叫声:“啊哟!”忙取出火折,待要再点蜡烛,只听程灵素在黑暗中道:“算啦,也差不多够了。 ”胡斐听她语气中颇有不悦之意,心想她叫我做什么事,我总是没做得妥贴,似乎一切全都漫不经心,歉然道:“真对不起,今晚不知怎的,我总是失魂落魄的。 ”程灵素默然不语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我正在想你这句话,没料到刚好有一阵风来。 灵姑娘,我想过了,你送我这蓝花之时,我全没知这是救命之物,但既是人家一番好意给的东西,我自会好好收着。 ”程灵素听他这几句话说得恳切,“嗯”了一声。 在黑暗之中,两人相对坐着,过了一会,胡斐道:“我从小没爹没娘,难得有谁给我什么东西。 ”程灵素道:“是啦,我也从小没爹没娘,还不是活得这么大了?”说着点燃了灯笼,说道:“走吧!”胡斐偷眼瞧她脸色,似乎并没生气,当下不敢多问,跟随在后。 <|endoftext|> 两人回到铁屋之前,见那铁匠坐在地下吸烟。 程灵素道:“王大叔,劳您驾凿开这条缝!”所指之处,正是适才她要铁匠焊上了的。 那铁匠也没问什么原由,拿出铁锤铁凿,叮叮当当地凿了起来,不到一顿饭时分,已将焊上的缝凿开。 程灵素说道:“开门吧!”那铁匠用铁锤东打打,西敲敲,倒转铁锤,用锤柄一撬,当的一声,一块大铁板落了下来,露出一个六尺高、三尺宽的门来。 这铁匠对铁屋的构造似乎了如指掌,伸手在门边一拉,便有一座小小的铁梯伸出,从门上通向内进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道:“咱们把蓝花留在外面。 ”三人将身上插的一束蓝花都抛在地下。 程灵素正要跨步从小铁梯走进屋去,轻轻嗅了一下,道:“胡大哥,怎么你身上还有蓝花?别带进去。 ”胡斐应道:“噢!”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,打了开来,说道:“你鼻子真灵,我包在包里你也知道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布包中包着他的家传拳经刀谱,还有一些杂物,日间程灵素给他的那棵蓝花也在其内,只是包了大半日,早已枯萎了。 胡斐捡了出来,放在铁门板上。 程灵素见他珍而重之的收藏着这棵蓝花,知他刚才果然没说假话,很是喜欢,向他嫣然一笑,道:“你没骗人!”胡斐一楞,心道:“我何必骗你?”程灵素指着铁屋的门道:“里面的人平时服食血栗惯了,这蓝花正是克星,他们抵受不住。 ”提起灯笼,踏步进内。 胡斐和王铁匠跟着进去。 <|endoftext|> 走完铁梯,是一条狭窄的甬道,转了两个弯,来到一个小小厅堂。 只见墙上挂着书画对联,湘妃竹的桌椅,陈设甚是雅致。 胡斐暗暗纳罕:“那姜铁山形貌粗鲁,居处却是这等的所在,倒像是到了秀才书生的家里。 ”程灵素毫不停留,一直走向后进。 胡斐跟着她走进一间厨房模样的屋子,眼前所见,不由得大吃一惊。 <|endoftext|> 只见姜铁山和薛鹊倒在地下,不知是死是活。 当七心海棠所制蜡烛的轻烟从岩孔中透入之时,胡斐已料到定然有此情景,倒也不以为异,奇怪的是一只大铁镬盛满了热水,镬中竟坐着一个青年男子。 这人赤裸着上身,镬中水气不断喷冒,看来这水虽非沸腾,却已甚热,说不定这人已活活煮死。 胡斐一个箭步抢上前去,待要将那人从镬中拉起,程灵素道:“别动!你瞧他……瞧他身上还有没有衣服。 ”胡斐探首到镬中一看,道:“他穿着裤子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脸上微微一红,点了点头,走近镬边,探了探那人鼻息,道:“你到灶下加些柴火!”胡斐吓了一跳,向那人再望一眼,认出他便是引了狼群来践踏花圃之人,只见他双目紧闭,张大了口,壮健的胸脯微微起伏,果然未死,但显已晕去,失了知觉,问道:“他是小铁?他们的儿子?”程灵素道:“不错,我师哥师姊想熬出他身上的毒质,但没有七心海棠的花粉,总是治不好。 ”胡斐这才放心,见灶中火势微弱,于是加了一根硬柴,生怕水煮得太热,小铁抵受不住,不敢多加。 程灵素笑道:“多加几根,煮不熟,煨不烂的。 ”胡斐依言,又拿两条硬柴塞入灶中。 程灵素伸手入镬,探了探水的冷热,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药瓶,倒出些黄色粉末,塞在姜铁山和薛鹊鼻中。 <|endoftext|> 稍待片刻,两人先后打了几个喷嚏,睁眼醒转,只见程灵素手中拿着一只水瓢,从镬中挹了一瓢热水倒去,再从水缸中挹了一瓢冷水加在镬中。 夫妇俩对望了一眼,初醒时那又惊又怒的神色立时转为喜色,知道她既肯出手相救,独生爱子便是死里逃生。 两人站起身来,默然不语,心中各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:爱子明明是中了她的毒手,此刻她却又来相救,向她道谢是犯不着,但是她如不救,儿子又活不成;再说,她不过是小师妹,自己儿子的年纪还大过她,哪知师父偏心,传给她的本领远胜过自己夫妇,接连受她克制,竟是缚手缚脚,没半点还手的余地。 程灵素一见水汽略盛,便挹去一瓢热水,加添一瓢冷水,使姜小铁身上的毒质逐步熬出。 熬了一会,她忽向王铁匠道:“再不动手,便报不了仇啦!”王铁匠道:“是!”在灶边拾起一段硬柴,夹头夹脑便向姜铁山打去。 <|endoftext|> 姜铁山大怒,喝道:“你干什么?”一把抓住硬柴,待要还手。 薛鹊道:“铁山,咱们今日有求于师妹,这几下也挨不起么?”姜铁山一呆,怒道:“好!”松手放开了硬柴。 王铁匠一柴打了下去,姜铁山既不闪避,也不招架,挺着头让他猛击一记。 王铁匠骂道:“你抢老子田地,逼老子给你铸造铁屋,还打得老子断了三根肋骨,在床上躺了半年,狗娘养的,想不到也有今日。 ”骂一句,便用硬柴猛击一下,他打了几十年铁,虽然不会武功,但右臂的打击之力何等刚猛,打得几下,硬柴便断了。 <|endoftext|> 姜铁山始终不还手,咬着牙任他殴击。 胡斐从那王铁匠的骂声听来,知他曾受姜铁山夫妇极大的欺压,今日程灵素伸张公道,让他出了这口恶气,倒也是大快人心之举。 王铁匠打断了三根硬柴,见姜铁山满脸是血,却咬着牙齿一声不哼,他是个良善之人,觉得气也出了,虽然当年自己受他父子殴打远惨于此,但也不为己甚,将硬柴往地下一抛,向程灵素抱拳道:“程姑娘,今日你替我出了这口气,小人难以报答。 ”程灵素道:“王大叔不必多礼。 ”转头向薛鹊道:“三师姊,你们把田地还了王大叔,冲着小妹的面子,以后也别找他报仇,好不好?”薛鹊低沉着嗓子道:“我们这辈子永不踏进湖南省境了。 <|endoftext|> 再说,这种人也不会叫我们念念不忘。 ”程灵素道:“好,就是这样。 王大叔,你先回去吧,这里没你的事了。 ”王铁匠满脸喜色,拾起折在地下的半截硬柴,心道:“你这恶霸当年打得老子多惨!这半截带血硬柴,老子是要当宝贝一般地藏起来了。 ”又向程灵素和胡斐行了一礼,转身出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到这张朴实淳厚的脸上充满着小孩子一般的喜色,心中一动,忽地记起佛山镇北帝庙中的惨剧。 那日恶霸凤天南被自己制住,对锺阿四的责骂无辞可对,但自己只离开片刻,锺阿四全家登时尸横殿堂。 这姜铁山夫妇的奸诈凶残不在凤天南之下,未必会信守诺言,只怕程灵素一去,立时会对王铁匠痛下毒手。 他想到此处,追到门口,叫道:“王大叔,我有句话跟你说。 ”王铁匠站定脚步,回头瞧着他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王大叔,这姓姜的夫妻不是好人。 你赶紧卖了田地,走得远远的,别在这里多耽。 他们的手段毒辣得紧。 ”王铁匠一怔,很舍不得这住了几十年的家乡,道:“他们答应了永不踏进湖南省境。 ”胡斐道:“这种人的说话,也信得过么?”王铁匠恍然大悟,连说:“对,对!我明儿便走!”他跨出铁门,转头又问:“你贵姓?”胡斐道:“我姓胡。 <|endoftext|> ”王铁匠道:“好,胡爷,咱们再见了,你这一辈子可得好好待程姑娘啊。 ”这次轮到胡斐一怔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王铁匠哈哈一笑,道:“胡爷,王铁匠又不是傻子,难道我还瞧不出么?程姑娘人既聪明,心眼儿又好,这份本事更加不用提啦。 人家对你一片真心,这一辈子你可得多听她话。 ”说着哈哈大笑。 胡斐听他话中有因,却不便多说,只得含糊答应,说道:“再见啦。 <|endoftext|> ”王铁匠道:“胡爷,再见,再见!”收拾了风箱家生,挑在肩头便走。 他走出几步,突然放开嗓子,唱起洞庭湖边的情歌来。 只听他唱道: “小妹子待情郎——恩情深, 你莫负了妹子——一段情, <|endoftext|> 你见了她面时——要待她好, 你不见她面时——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!” 他的嗓子有些嘶哑,但静夜中听着这曲情歌,自有一股荡人心魄的缠绵味道。 胡斐站在门口,听得歌声渐渐远去,隐没不闻,这才回到厨房。 只见姜小铁已然醒转,站在地下,全身湿淋淋的,上身已披了衣衫,姜家三人对程灵素又是忌惮,又是怀恨,但对她用药使药的神技,不自禁的也有一股艳羡之意。 <|endoftext|> 三人冷冷的站着,并不道谢,却也不示敌意。 程灵素从怀中取出三束白色的干草药,放在桌上,道:“你们离开此间之时,那孟家一干人定会追踪拦截。 这三束醍醐香用七心海棠炼制过,足以退敌,但不致杀人再增新仇。 ”姜铁山听到这里,脸现喜色,说道:“小师妹,多谢你帮我想得周到。 ”胡斐心想:“她救活你儿子性命,你不说一个谢字,直到助你退敌,这才称谢,想来这敌人定然甚强。 <|endoftext|> 却不知孟家的人是哪一路英雄好汉,连这对用毒的高手也一筹莫展,只有困守在铁屋之中。 ” 程灵素说道:“小铁,中了鬼蝙蝠剧毒那两人,都是孟家的吧?你下手好狠啊!”她说这话之时,向小铁一眼也没瞧。 姜小铁吓了一跳,心想:“你怎知道?”嗫嚅着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姜铁山道:“小师妹,小铁此事大错,愚兄已责打他过了。 ”说着走过去拉起小铁的衣衫,推着他身子转过背后来,露出满背鞭痕,血色殷然,都是新结的疤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给他疗毒之时,早已瞧见,但想到使用无药可解的剧毒,实是本门大忌,不得不再提及。 她所以知道那两人是小铁所毒死,也是因见到他背上鞭痕,这才推想而知。 她想起先师无嗔大师的谆谆告诫:“本门擅于使毒,旁人深恶痛绝,其实下毒伤人,比之兵刃拳脚却多了一层慈悲心肠。 下毒之后,如果对方悔悟求饶,立誓改过,又或是发觉伤错了人,都可解救。 但若一刀将人杀了,却是人死不能复生。 <|endoftext|> 因此凡是无药可解的剧毒,本门弟子决计不可用以伤人,对方就是大奸大恶,总也要给他留一条回头自新之路。 ”心想这条本门的大戒,二师哥三师姊对小铁也一定常自言及,不知他何以竟敢大胆犯规?见他背上鞭痕累累,纵横交叉,想来父母责打不轻,这次又受沸水熬身之苦,也是一番重惩,于是躬身施礼,说道:“师哥师姊,小妹多有得罪,咱们后会有期。 ”姜铁山还了一揖,薛鹊只哼了一声,却不理会。 程灵素也不以为意,向胡斐作个眼色,相偕出门。 两人跨出大门,姜铁山自后赶上,叫道:“小师妹!”程灵素回过头来,见他脸上有为难之色,欲言又止,已知其意,问道:“二师哥有何吩咐?”姜铁山道:“那三束醍醐香,须得有三个功力相若之人运气施为,方能拒敌。 <|endoftext|> 小铁功力尚浅,愚兄想请师妹……”说到这里,虽极盼她留下相助,总觉说不出口,“想请师妹……”几个字连说了几遍,接不下话。 程灵素指着门外的竹箩道:“大师哥便在这竹箩之中。 小妹留下的海棠花粉,足够替他解毒。 二师哥何不乘机跟他修好言和,也可得一强助?”姜铁山大喜,他一直为大师哥的纠缠不休而烦恼,想不到小师妹竟已安排了这个一举两得的妙计,既退强敌,又解了师兄弟间多年的嫌隙,忙连声道谢,将竹箩提进门去。 胡斐从铁门板上拾起那束枯了的蓝花,放入怀中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晃了他一眼,向姜铁山挥手道别,说道:“二师哥,你头脸出血,身上毒气已然散去,可别怪小妹无礼啊。 ”姜铁山一楞,登时醒悟,心道:“她叫王铁匠打我,固是惩我昔日的凶横,但也未始不无善意。 鹊妹毒气未散,还得给她放血呢!”想起事事早在这个小师妹的算中,自己远非其敌,终于死心塌地,息了抢夺师父遗著“药王神篇”的念头。 程灵素和胡斐回到茅舍,锺兆文兀自沉醉未醒。 这一晚整整忙了一夜,此时天已大明,程灵素取出解药,要胡斐喂给锺兆文服下,然后两人各拿了一把锄头,将花圃中践踏未尽的蓝花细细连根锄去,不留半棵,尽数深埋入土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道:“我先见狼群来袭,还道是孟家的人来抢蓝花,后来见小铁项颈中挂了一大束药草,才猜到他的用意。 ”胡斐道:“他怎么中了你七心海棠之毒?黑暗中我没瞧得清楚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用透骨钉打了他一钉,钉上有七心海棠的毒质,还带着那封假冒大师哥的信,约他们在树林中相会。 那透骨钉是大师哥自铸的独门暗器,二师哥三师姊向来认得,自是没有怀疑。 ”胡斐道:“你大师哥的暗器,你却从何处得来?”程灵素笑道:“你倒猜猜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微一沉吟,道:“啊!是了,那时你大师哥已给你擒住,昏晕在竹箩之中,暗器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。 ”程灵素笑道:“不错。 大师哥见了我的蓝花后早已起疑,你们向他问路,他便跟踪而来,正好自投竹箩。 ”两人说得高兴,一齐倚锄大笑,忽听得身后一个声音说道:“什么好笑啊?”两人回过头来,只见锺兆文迷迷糊糊地站在屋檐下,脸上红红的尚带酒意。 胡斐一愣,道:“灵姑娘,苗大侠伤势不轻,我们须得便去。 <|endoftext|> 这解药如何用法,请你指点。 ”程灵素道:“苗大侠伤在眼目,那是人身最柔嫩之处,用药轻重,大有斟酌。 不知他伤得怎样?”这一句话可问倒了胡斐。 他一意想请她去施救,只是素无渊源,人家又是个年轻女子,便像姜铁山那样,那一句相求的话竟然说不出口来。 程灵素微笑道:“你若求我,我便去。 <|endoftext|> 只是你也须答应我一件事。 ”胡斐大喜,忙道:“答应得,答应得,什么事啊?”程灵素笑道:“这时还不知道,将来我想到了便跟你说,就怕你日后要赖。 ”胡斐道:“我赖了便是个贼王八!”程灵素一笑,道:“我收拾些替换衣服,咱们便走。 ”胡斐见她身子瘦瘦怯怯,低声道:“你一夜没睡,只怕太累了。 ”程灵素轻轻摇头,翩然进房。 <|endoftext|> 锺兆文哪知自己沉睡半夜,已起了不少变故,一时之间胡斐也来不及向他细说,只说解药已经求到,这位程姑娘是治伤疗毒的好手,答应同去给苗人凤医眼。 锺兆文还待要问,程灵素已从房中出来,背上负了一个小包,手中捧着一小盆花。 这盆花的叶子也和寻常海棠无异,花瓣紧贴枝干而生,花枝如铁,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。 胡斐道:“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七心海棠了?”程灵素捧着送到他面前,胡斐吓了一跳,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。 程灵素噗哧一笑,道:“这花的根茎花叶,均是奇毒无比,但不加制炼,不会伤人。 <|endoftext|> 你只要不去吃它,便死不了。 ”胡斐笑道:“你当我是牛羊么,吃生草生花?”将那盆花接了过来。 程灵素扣上板门。 三人来到白马寺镇上,向药材铺取回寄存的兵刃。 锺兆文取出银两,买了三匹坐骑,不敢耽搁,就原路赶回。 <|endoftext|> 那白马寺是个小镇,买到三匹坐骑已经很不容易,自不是什么骏马良驹,行到天黑也不过赶了两百来里。 三人贪赶路程,错过了宿头,眼见三匹马困乏不堪,已经不能再走,只得在一座小树林中就地野宿。 程灵素实在支持不住了,倒在胡斐找来的一堆枯草上,不久便即睡去。 锺兆文叫胡斐也睡,说自己昨晚已经睡过。 今晚可以守夜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睡到半夜,忽听得东边隐隐有虎啸之声,一惊而醒。 那虎啸声不久便即远去,胡斐却再也难以入睡,说道:“锺二哥你睡吧,反正我睡不着,后半夜我来守。 ” 他打坐片刻,听程灵素和锺兆文呼吸沉稳,睡得甚酣,心想:“这一次多管闲事,耽搁了好几天,追寻凤天南便更为不易了,却不知他去不去北京参与掌门人大会?”东思西想,不能宁定,从怀中取出布包,打了开来,又将那束蓝花包在包里,忽然想起王铁匠所唱的那首情歌,心中一动:“难道她当真对我很好,我却没瞧出来么?” 正自出神,忽听得程灵素笑道:“你这包儿中藏着些什么宝贝?给我瞧瞧成不成?”胡斐回过头来,淡淡月光之下,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然醒来,坐在枯草之上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我当是宝贝,你瞧来或许不值一笑。 ”将布包摊开了送到她面前,说道:“这是我小时候平四叔给我削的一柄小竹刀,这是我结义兄长赵三哥给的一朵红绒花;这是我祖传的拳经刀谱……”指到袁紫衣所赠的那只玉凤,顿了一顿,说道:“这是朋友送的一件玩意儿。 ” 那玉凤在月下发出柔和的莹光,程灵素听他语音有异,抬起头来,说道:“是一个姑娘朋友吧?”胡斐脸上一红,道:“是!”程灵素笑道:“这还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吗?”说着微微一笑,将布包还给胡斐,径自睡了。 胡斐呆了半晌,也不知是喜是愁,耳边似乎隐隐响起了王铁匠的歌声: <|endoftext|> 你不见她面时——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! 飞狐外传 第十一章 恩仇之际 次日一早,三人上马又行,来时两人马快,只奔驰了一日,回去时却到次日天黑,方到苗人凤所住的小屋之外。 钟兆文见屋外的树上系着七匹高头大马,心中一动,低声道:“你们在这里稍等,我先去瞧瞧。 <|endoftext|> ”绕到屋后,听得屋中有好几人在大声说话,悄悄到窗下向内一张,只见苗人凤用布蒙住了眼,昂然而立,厅门口站着几条汉子,手中各执兵刃,神色甚是凶猛。 钟兆文环顾室内,不见兄长兆英,兄弟兆能的影踪,心想他二人责在保护苗大侠,却不知何以竟会离去,心中不禁忧疑。 只听得那五个汉子中一人说道:“苗人凤,你眼睛也瞎了,活在世上只不过是多受些儿活罪。 依我说啊,还不如早点自己寻个了断,也免得大爷们多费手脚。 ”苗人凤哼了一声,并不说话。 <|endoftext|> 又有一名汉子说道:“你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在江湖上也狂了几十年啦。 今日乖乖儿爬在地下给大爷们磕几个响头,爷们一发善心,说不定还能让你多吃几年窝囊饭。 ” 苗人凤低哑着嗓子道:“田归农呢?他怎么没胆子亲自来跟我说话?”首先说话的汉子笑道:“料理你这瞎子,还用得着田大爷自己出马么?”苗人凤涩然说道:“田归农没来?他连杀我也没胆么?” 便在此时,钟兆文忽觉得肩头有人轻轻一拍,他吃了一惊,向前纵出半丈,回过头来,见是胡斐和程灵素两人,这才放心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走到他身前,向西首一指,低声道:“钟大哥和三哥在那边给贼子围上啦,你快去相帮。 我在这儿照料苗大侠。 ”钟兆文知他武功了得,又挂念着兄弟,当下从腰间抽出判官笔,向西疾驰而去。 他这么一纵一奔,屋中已然知觉。 一人喝道:“外边是谁?”胡斐笑道:“一位是医生,一个是屠夫。 <|endoftext|> ”那人怒喝:“甚么医生屠夫?”胡斐笑道:“医生给苗大侠治眼,屠夫杀猪宰狗!”那人怒骂一声,便要抢出。 另一名汉子一把拉住他臂膀,低声说道:“别中了调虎离山之计。 田大爷只叫咱们杀这姓苗的,旁的事不用多管。 ”那人喉头咕噜几声,站定脚不动了。 胡斐原怕苗人凤眼睛不便吃亏,要想诱敌出屋,逐一对付,那知他们却不上这当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道:“小兄弟,你回来了?”胡斐朗声道:“在下已请到了毒手药王他老人家来,苗大侠的眼准能治好。 ” 他说“毒手药王”,原是虚张声势,恫吓敌人,果然屋中五人尽皆变色,一齐回头,却见门口站著一个粗壮少年,另有一个瘦怯怯的姑娘,那里有甚么“毒手药王”? 苗人凤道:“这里五个狗崽子不用小兄弟操心,你快去相助钟氏三雄。 贼子来的人不少,他们要倚多为胜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还未回答,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,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:“苗兄料事如神,我们果然是倚多为胜啦!” 胡斐回头一望,吃了一惊,只见高高矮矮十几条汉子,手中各持兵刃,慢慢走近。 此外尚有十余名庄客僮仆,高举火把。 钟氏三雄双手反缚,已被擒住。 <|endoftext|> 一个中年相公腰悬长剑,走在各人前头。 胡斐见这人长眉俊目,气宇轩昂,正是数年前在商家堡中见过的田归农。 当年胡斐只是个黄皮精瘦的童子,眼下身形相貌俱已大变,田归农自然不认得他。 苗人凤仰头哈哈一笑,说道:“田归农,你不杀了我,总是睡不安稳。 今天带来的人可不少啊!”田归农道:“我们是安份守己的良民,怎敢说要人性命?只不过前来恭请苗大侠到舍下盘桓几日。 <|endoftext|> 谁叫咱们有故人之情呢。 ”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,可是洋洋自得之情溢于言表,今日连威震湘鄂的钟氏三雄都已被擒,苗人凤双目已瞎,此外更无强援,那里更有逃生的机会?至于站在门口的胡斐和程灵素,他自然没放在眼角之下,便似没这两个人一般。 胡斐见敌众我寡,钟氏三雄一齐失手,看来对方好手不少,如何退敌救人,实是不易。 他游目察看敌情,田归农身后站着两个女子。 此外有一个枯瘦老者手持点穴橛,另一个中年汉子拿着一对铁牌,双目精光四射,看来这两人都是劲敌。 <|endoftext|> 此外有七八名汉子拉著两条极长极细的铁练,不知有甚么用途。 胡斐微一沉吟,便即省悟:“是了!他们怕苗大侠眼瞎后仍是十分厉害,这两条铁练明明是绊脚之用,欺他眼睛不便,七八人拉着铁练远远一绊一围,他武功再强,也非摔倒不可。 ”他向田归农望了一眼,胸口忍不住怒火上升,心想:“你诱拐人家妻子,苗大侠已饶了你,竟要一个毒计接著一个,非将人置之死地不可。 如此凶狠,当真禽兽不如。 ” <|endoftext|> 其实田归农固然阴毒,却也有不得已的苦衷,自从与苗人凤的妻子南兰私奔之后,想起她是当世第一高手的妻子,每日里食不甘味,寝不安枕,一有什么风吹草动,便疑心是苗人凤前来寻仇。 南兰初时对他是死心塌地的热情痴恋,但见他整日提心吊胆,日日夜夜害怕自己的丈夫,不免生了鄙薄之意。 因为这个丈夫苗人凤,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可怕。 在她心中,只要两心真诚的相爱,便是给苗人凤一剑杀了,那又有什么?她看到田归农对他自己性命的顾念,远胜于珍重她的情爱。 她是抛弃了丈夫,抛弃了女儿,抛弃了名节来跟随他的,而他却并不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宝贵的。 <|endoftext|> 因为害怕,于是田归农的风流潇洒便减色了,于是对琴棋书画便不大有兴致了,便很少有时候伴着她在妆台前调脂弄粉了。 他大部份时候在练剑打坐。 这位官家小姐,却一直是讨厌人家打拳动刀的。 就算武功练得跟苗人凤一般高强,又值得什么?何况,她虽然不会武功,却也知道田归农永远练不到苗人凤的地步。 田归农却知道,只要苗人凤不死,自己一切图谋终归是一场春梦,什么富可敌国的财宝,什么气盖江湖的权势,终究不过是镜中花,水中月罢了! <|endoftext|> 因此虽然是自己对不起苗人凤,但他非杀了这人不可。 现在,苗人凤的眼睛已弄瞎了,他武功高强的三个助手都已擒住了,室内有五名好手在等待自己下手的号令,屋外有十多名好手预备截拦,此外,还有两条苗人凤看不见的长长的铁练…… 程灵素靠在胡斐的身边,一直默不作声,但一切情势全瞧在眼里。 她缓缓伸手入怀,摸出了半截蜡烛,又取出火摺。 只要蜡烛一点著,片刻之间,周围的人全非中毒晕倒不可。 <|endoftext|> 她向身后众人一眼也不望,幌亮了火摺,便往烛芯上凑去,在夜晚点一枝蜡烛,那是谁也不会在意的事。 那知背后突然飕的一声,打来了一枚暗器。 这暗器自近处发来,即快且准,程灵素猝不及防,蜡烛竟被暗器打成两截,跌在地下。 她吃了一惊,回过头来,只见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厉声道:“你给我规规矩矩的站著,别捣鬼!” 众人目光一时都射到了程灵素身上,均有讶异之色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见那暗器是一枚铁锥,淡淡的道:“捣什么鬼啊?”心中却暗自著急:“怎么这个小姑娘居然识破了我的机关?这可有点难办了。 ” 田归农只斜幌一眼,并不在意,说道:“苗兄,跟我们走吧!” 他手下一名汉子伸手在胡斐肩头猛力一推,喝道:“你是什么人?站开些。 这里没热闹瞧。 <|endoftext|> ”他见胡程二人貌不惊人,还道是苗人凤的邻居。 胡斐也不还手,索性装傻,便站开一步。 苗人凤道:“小兄弟,你快走,别再顾我!只要设法救出钟氏三雄,苗某永感大德。 ”胡斐和钟氏三雄均是大为感动:“苗大侠仁义过人,虽然身处绝境,仍是只顾旁人,不顾自己。 ” <|endoftext|> 田归农心中一动,向胡斐横了一眼,心想:“难道这小子还会有什么门道?”喝道:“请苗大侠上路。 ” 这六个字一出口,屋中五人刀枪并举,同时向苗人凤身上五处要害杀去。 小屋的厅堂本就不大,六个人挤在里面,眼见苗人凤无可闪避,岂知他双掌一错,竟是硬生生从两人之间挤了过去。 五人兵刃尽数落空,喀喇喇几声响,一张椅子被两柄刀同时劈成数块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回转身来,神威凛凛的站在门口,他赤手空拳,眼上包布,却堵住门不让五个敌人逃走。 胡斐本待冲入相援,但见他回身这么一站,已知他有恃无恐,纵无不胜,一时也不致落败。 那五名汉子心中均道:“我们五个人联手,今日若还对付不了一个瞎子,此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在江湖行走?” 苗人凤叫道:“小兄弟,你再不走,更待何时?”胡斐道:“苗大侠放心,凭这些狗崽子,还挡不了我的路!”苗人凤说道:“好,英雄年少,后生可畏!”说了这几个字,突然抢入人丛,铁掌飞舞,肘撞足踢,威不可当。 室中这五人均非寻常之辈,一见苗人凤掌力沉雄,便各退开,靠着墙壁,俟隙进击。 <|endoftext|> 混乱中桌子倾倒,室中灯火熄灭。 屋外两人高举火把,走到门口,因苗人凤双目既瞎,有无火光全是一样,那五人却可大占便宜。 突听一人大吼一声,挺枪向苗人凤刺去,这一枪对准他的小腹,去势极是狠辣。 苗人凤右腿横跨,伸掌欲抓枪头,那知西南角上一人悄没声的伏着,突地挥刀砍出,噗的一声,正中他右腿。 原来这人颇有智计,知道苗人凤全仗耳朵听敌,闻风辨器。 <|endoftext|> 他屏住呼吸,一动不动的蹲着,苗人凤激斗方酣,自不知他的所在,直候到苗人凤的右腿伸到翟己跟前,这才一刀砍落。 屋内屋外众人见苗人凤受伤,一齐欢呼。 钟兆英喝道:“小兄弟,快去救苗大侠,再待一会可来不及了。 ” 便在此时,苗人凤左肩又中了一鞭。 <|endoftext|> 他心中想:“今日之势,若无兵刃,空手杀不馋重围。 ” 胡斐也早已看清楚局面,须得将手中单刀抛给苗人凤,他方能制胜,但门外劲敌不操,自己没了兵刃,却也难以抵挡,如何两全,一时彷徨无计,眼见情势紧急,不暇细思,叫侠:“苗大侠接刀!”运起内力,呼的一声,将单刀掷了进去。 这一掷力道奇猛,室中五个敌人便要伸手来接,手腕非折断不可,只有苗人凤一人,才接得了这一掷。 那知此时苗人凤的左膀正伸到西南角处诱敌,待那人又是一刀砍出,手腕一翻,夹手已将单刀抢过,听着胡斐单刀掷来的风势,刀背对刀背一碰,当的一响,火花四溅,竟将掷进来的单刀砸出门去,叫道:“你自己留着,且瞧我瞎子杀贼。 <|endoftext|> ” 他身上虽受了两处伤,但手中有了兵刃,情势登时大不同,呼呼两刀,将五名敌人逼得又贴住了墙壁。 屋中五人素知“苗家剑”的威名,但精于剑术之人极少会使单刀,均想你纵然夺得一把刀,未必比空手更强,各人吆喝一声,挺著兵刃又上。 只见门外亮光一闪,又掷进一把刀来,这一次却是掷给那单刀被夺的汉子。 那人伸手接住,他适才兵刃脱手,颇觉脸上无光,非立功难以挽回颜面,当下舞刀抢攻,向苗人凤迎面砍去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凝立不动,听得正面刀来,左侧鞭至,仍是不闪不架,待得刀鞭离身不过半尺,猛地转身,刷的一刀,正中持鞭者右臂,手臂立断,钢鞭落地。 那人长声惨呼。 持刀者吓了一跳,伏身向旁滚开。 胡斐心中一动:“这一招‘鹞子翻身刀’明明是我胡家刀法,苗大侠如何会使?而他使得居然比我更是精妙!” 屋中其余四人一楞之下,有人开口叫了起来:“苗瞎子也会使刀!” <|endoftext|> 田归农猛地记起:当年胡一刀和苗人凤曾互传刀法剑法,又曾交换刀剑比武,心中一凛,叫道:“他使的是胡家刀法,与苗家剑全然不同。 大夥儿小心些!” 苗人凤哼了一声,说道:“不错,今日叫鼠辈见识胡家刀法的厉害!”踏上两步,一招“怀中抱月”,回刀一削,乃是虚招,跟着“闭门铁扇”,单刀一推一横,又有一人腰间中刀,倒在地下。 胡斐又惊又喜:“他使的果然是我胡家刀法!原来这两招虚虚实实,竟可以如此变化!”要知苗人凤得胡一刀亲口指点刀法的妙诣要旨,他武功根底又好,比之胡斐单从刀谱上自行琢磨,所知自然更为精深。 但见苗人凤单刀展开,寒光闪闪,如风似电,吆喝声中,一招“沙僧拜佛”,一人花枪折断,斜肩被劈,跟着“上步摘星刀”,又有一人断腿跌倒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叫道:“钱四弟,出来,出来!”他见苗人凤大展神威,这时屋中只剩下了一个使单刀的“钱四弟”,即令有人冲入相援,也未必能操胜算,决意诱他出屋用铁练擒拿。 但苗人凤拦住屋门,那姓钱的如何能够出来? 苗人凤知道此人便是阴毒手法砍伤自己右腿之人,决不容他如此轻易逃脱,钢刀幌动,将他逼在屋角之中,猛的一刀“穿手藏刀”砍将出去,仓啷一响,那人单刀脱手。 这人极是狡猾,乘势在地下一滚,穿过桌底,想欺苗人凤眼不见物,便此逃出屋去。 苗人凤顺手抓起一张板凳,用力掷出。 <|endoftext|> 那人正好从桌底滚出,碰的一声,板凳撞正他的胸口。 这一掷力道何等刚猛,登时肋骨与登脚齐断,那人立时昏死过去。 苗人凤片刻间连伤五人,总算他知这些人全是受田归农指使,与自己无冤无仇,因此未下杀手,每人均使其身受重伤而止。 但霎时之间五名好手一齐倒地,屋外众人无不骇然,均想:“这人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,果然了得!若他眼睛不瞎,我辈今日都死无葬身之地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田归农朗声笑道:“苗兄,你武功越来越高,小弟佩服得紧。 来来来,小弟用天龙剑领教领教你的胡家刀法!”接着使个眼色,那些手握铁练的汉子上前几步,余人却退了开去。 苗人凤道:“好!”他也料到田归农必有阴险的后著,但形格势禁,非得出屋动手不可。 胡斐突然说道:“且慢!姓田的,你要领教胡家刀法,何必苗大侠亲自动手,在下指点你几路,也就是了!” 田归农见他适才掷刀接刀的手法劲力,已知他不是平常少年,但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,向他横了一眼,冷笑道:“你是何人?胆敢在田大爷面前口出狂言?”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我是苗大侠的朋友,适才见苗大侠施展胡家刀法,心下好生钦佩,记住了他几下招数,就想试演一番。 阁下手中既然有剑,只好劳你大驾,给我喂喂招了!” 田归农气得脸皮焦黄,还没开口,胡斐喝道:“看刀!”一招“穿手藏刀”,当胸猛劈过去,正是适才苗人凤用以打落姓钱的手中兵刃这一招。 田归农举剑封架,当的一响,刀剑相交。 田归农身子一幌,胡斐却退了一步。 <|endoftext|> 要知田归农是天龙门北宗的掌门人,一手天龙剑法自幼练起,已有四十年的造诣,功力自比胡斐深厚得多。 两人这一较内力,胡斐竟自输了一筹。 但田归农见对方小小年纪,膂力竟如此沉雄,满以为这一剑要将他单刀震飞,内伤呕血,那知他只退了一步,脸上若无其事,倒也不禁暗自惊诧。 苗人凤站在门口,听得胡斐上前,听得刀削的风势,又听得两人刀剑相交,胡斐倒退,说道:“小兄弟,你这招‘穿手藏刀’使得一点不错。 可是胡家刀法的要旨端在招数精奇,不在以力碰力。 <|endoftext|> 请你退开,让我瞎子来收拾他!” 胡斐听到“胡家刀法的要旨端在招数精奇,不在以力碰力”这两句话,心念一动,暗道:“苗大侠这两句话令我茅塞顿开,跟敌人硬拼,那是以己之短,攻敌之长。 ”又想起当年赵半山在商家堡讲解武学精义,正与苗人凤的说法不谋而合,心中一喜之下,大声道:“且慢!苗大侠适才所使刀法我只试了一招,还有十几招未试。 ”转过头来,向田归农道:“这一招‘穿手藏刀’,你知道厉害了么?” 田归农喝道:“浑小子,还不给我滚开!” <|endoftext|> 胡斐说道:“好,你不服气,待我把胡家刀法一一施展,若是我使得不对,打你不过,我跟你磕头。 倘若你输了呢?”田归农满肚子没好气,喝道:“我也跟你磕头!” 胡斐笑道:“那倒不用!你若不敌胡家刀法,那就须立时将钟氏三雄放了。 这三位武功修为,可比你高明得太多。 若说单打独斗,你决非三位钟兄敌手。 <|endoftext|> 单凭人多,那算甚么英雄?”他这番话一则激怒对方,二则也是替钟氏三雄出气。 三钟双手被缚,听了这几句话,心中甚是感激。 田归农行事本来潇洒,但给胡斐这么一激,竟是大大的沉不住气,心想:“你想输了给我磕头?有这么便宜事!今日叫你的小命难逃我的剑底。 ”当下左袖一拂,左手捏个剑诀,斜走三步,他心中虽怒,却不莽进,使的竟是正规的天龙门一字剑法。 众人见首领出手,一齐退开,手执火把的高高举起,围成一个明晃晃的火圈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叫道:“‘怀中抱月’,本是虚招,下一招‘闭门铁扇’!”口中吆喝,单刀一推一横,正与苗人凤适才所使的一模一样。 田归农身子一闪,横剑急刺。 胡斐叫道:“苗大侠,下一招怎么?我对付不了啦!” 苗人凤听他叫出“怀中抱月”与“闭门铁扇”两招的名字,也不怎么惊异,因胡家刀法的招数外表上看去,和武林中一般大路刀法并无多大不同,只是变化奇妙,攻则去势凌厉,守则门户严谨,攻中有守,守中有攻,令人莫测高深,这时听胡斐急叫,眉头一皱,叫道:“沙僧拜佛。 ” <|endoftext|> 胡斐依言一刀劈去。 田归农长剑斜刺,来点胡斐手腕。 苗人凤叫道:“鹞子翻身!”他话未说完,胡斐已使“鹞子翻身”砍去。 田归农吃了一惊,急忙退开一步,嗤的一声,长袍袍角已被刀锋割去一块。 他脸上微微一红,刷刷刷连刺三剑,迅捷无伦,心想:“难道你苗人凤还来得及指点?” <|endoftext|> 苗人凤一惊,暗叫要糟。 却听胡斐笑道:“苗大侠我已避了他三剑,怎地反击?”苗人凤顺口道:“关平献印!”胡斐道:“好!”果然是一刀“关平献印!” 这一刀劈去,势挟劲风,威力不小,但苗人凤先已叫出,田归农是武林一大宗派的掌门,所学既精,人又机灵,早已抢先避开。 胡斐跟着一刀削去,这一招是“夜叉探海”。 他刀到中途,苗人凤也已叫了出来:“夜叉探海!” <|endoftext|> 十余招一过,田归农竟被迫得手忙脚乱,全处下风,一瞥眼见旁观众人均有惊异之色,当下剑法一变,快击快刺。 胡斐展开生平所学,以快打快。 苗人凤口中还在呼喝:“上步抢刀,亮刀势,观音坐莲,浪子回头......”众人只见胡斐刀锋所向,竟与苗人凤叫的若合符节,无不骇然。 其实这事也不希奇。 明末清初之时,胡苗范田四家武功均有声于世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为一代大侠,专精剑术,对天龙门剑术熟知于胸,这时田胡两人相斗,他眼睛虽然不见,一听风声即能辨知二人所使的大致是何招术。 胡斐出招进刀,其实是依据自己生平所学全力施为,若是听到苗人凤指点再行出刀,在这生死系于一发的拼斗之际,那里还来得及?只是他和苗人凤所学的胡家刀法系出同源,全无二致。 苗人凤口中呼喝和他手上施为,刚好配得天衣无缝,倒似是预先排演纯熟、在众人之前试演一般。 田归农暗想:“莫非这人是苗人凤的弟子?要不然苗人凤眼睛未瞎,装模作样的包上一块白布,实则瞧得清清楚楚?”想到此处,不禁生了怯意。 胡斐的单刀却越使越快。 <|endoftext|> 这时苗人凤再也无法听出两人的招数,已然住口不叫,心中却在琢磨:“这少年刀法如此精奇,不知是那一位高手的门下?” 若是他双目得见,看到胡斐的胡家刀法使得如此精纯,自早料到他是胡一刀的传人了! 众人围着的圈子越离越开,都怕被刀锋剑刃碰及。 胡斐一个转身,却见程灵素站在圈子之内,满脸都是关注之情,不知怎的,竟在这酣斗之际,脑海中飘过了王铁匠向他所唱的四句情歌,不禁向她微微一笑,突然转头喝道:“‘怀中抱月’,本是虚招!” 话声未毕,当的一声,田归农长剑落地,手臂上满是鲜血,踉跄倒退,身子幌了两幌,喷出一口血来。 <|endoftext|> 原来“怀中抱月”,本是虚招,下一招是“闭门铁扇”。 这两招一虚一实,当晚苗人凤和胡斐各已使了一次,田归农自是瞧得明白,激斗中猛听得“怀中抱月,本是虚招”这八字,自然而然的防他下一招“闭门铁扇”。 那知道胡家刀法妙在虚实互用,忽虚忽实,这一招“怀中抱月”却突然变为实招,胡斐单刀回抱,一刀砍在他的腕上,跟著刀中夹掌,在他胸口结结实实的猛击一掌。 胡斐笑道:“你怎地如此性急,不听我说完?我说:‘怀中抱月,本是虚招,变为实招,又有何妨?’你听了上半截,没听下半截!” 田归农胸口翻腾,似乎又要有大口鲜血喷出,知道今日已一败涂地,又怕苗人凤眼睛其实未瞎,强行运气忍住,一指钟氏三雄,命手下人解缚,随即将手一挥,转过身去,忍不住又是一口血吐出。 <|endoftext|> 那放锥的小姑娘田青文是田归农之女,是他前妻所生,她见父亲身受重伤,急忙抢上扶住,低声道:“爹,咱们走吧?”田归农点点头。 众人群龙无首,人数虽众,却已全无斗志。 苗人凤抓起屋中受伤五人,一一掷出。 众人伸手接住,转身便走。 程灵素叫道:“小姑娘,暗器带回家去!”右手一扬,铁锥向田青文飞去。 <|endoftext|> 田青文竟不回头,左手向后一抄接住,手法极是伶俐。 那知锥甫入手,她全身一跳,立即将铁锥抛在地下,左手连连挥动,似乎那铁锥极其烫手一般。 胡斐哈哈一笑,说道:“赤蝎粉!”程灵素回以一笑,她果然是在铁锥上放了赤蝎粉。 片刻之间,田归农一行人去得乾乾净净,小屋之前又是漆黑一团。 钟兆英朗声道:“苗大侠,贼子今日败去,不会再来。 <|endoftext|> 我三兄弟维护无力,大是惭愧,望你双目早日痊可。 ”又向胡斐道:“小兄弟,我三钟交了你这位朋友,他日若有差遣,愿尽死力!”三人一抱拳,迳自快步去了。 胡斐知他三人失手被擒,脸上无光,当下不便再说甚么。 苗人凤心中恩怨分明,口头却不喜多言,只是拱手还礼,耳听得田归农一行人北去,钟氏三雄却是南行。 程灵素道:“你两位武功惊人,可让我大开眼界了。 <|endoftext|> 苗大侠,请你回进屋去,我瞧瞧你的眼睛。 ” 当下三人回进屋中。 胡斐搬起倒翻了的桌椅,点亮油灯。 程灵素轻轻解开苗人凤眼上的包布,手持烛台,细细察看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不去看苗人凤的伤目,只是望着程灵素的神色,要从她脸色之中,看出苗人凤的伤目是否有救。 但见程灵素的眼珠晶莹清澈,犹似一泓清水,脸上只露出凝思之意,既无难色,亦无喜容,直是教人猜度不透。 苗人凤和胡斐都是极有胆识之人,但在这一刻间,心中的惴惴不安,尤甚于身处强敌环伺之中。 过了半晌,程灵素仍是凝视不语。 苗人凤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毒药药性厉害,又隔了这许多时刻,若是难治,姑娘但说不妨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要治到与常人一般,并不为难,只是苗大侠并非常人。 ”胡斐奇道:“怎么?”程灵素道:“苗大侠人称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,武功如此精强,目力自亦异乎寻常,再者内力既深,双目必当炯炯有神,凛然生威。 倘若给我这庸医治得失了神采,岂不可惜?” 苗人凤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位姑娘吐属不凡,手段自是极高的了。 但不知跟一嗔大师怎生称呼?”程灵素道:“原来苗大侠还是先师的故人......”苗人凤一怔,道:“一嗔大师亡故了么?”程灵素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” 苗人凤霍地站起,说道:“在下有言要跟姑娘说知。 ” 胡斐见他神色有异,心中奇怪,又想:“程姑娘的师父毒手药王法名叫做‘无嗔’,怎么苗大侠称他为‘一嗔’?” 只听苗人凤道:“当年尊师与在下曾有小小过节,在下无礼,曾损伤过尊师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啊,先师左手少了两根手指,那是给苗大侠用剑削去的?”苗人凤道:“不错。 虽然这番过节尊师后来立即便报复了,算是扯了个直,两不吃亏,但前晚这位兄弟要去向尊师求救之时,在下却知是自讨没趣,枉费心机。 今日姑娘来此,在下还道是奉了尊师之命,以德报怨,实所感激。 可是尊师既已逝世,姑娘是不知这段旧事的了?”程灵素摇头道:“不知。 ” <|endoftext|> 苗人凤转身走进内室,捧出一只铁盒,交给程灵素,道:“这是尊师遗物,姑娘一看便知。 ” 那铁盒约莫八寸见方,生满铁锈,已是多年旧物。 程灵素打开盒盖,只见盒中有一条小蛇的骨骼,另有一个小小磁瓶,瓶上刻著“蛇药”两字,她认得这种药瓶是师父常用之物,但不知那小蛇的骨骼是何用意。 苗人凤淡淡一笑,说道:“尊师和我言语失和,两人动起手来。 <|endoftext|> 第二天尊师命人送了这只铁盒给我,传言道:‘若有胆子,便打开盒子瞧瞧,否则投入江河之中算了。 ’我自是不受他激,一开盒盖,里面跃出这条小蛇,在我手背上咬了一口,这条小蛇剧毒无比,我半条手臂登时发黑。 但尊师在铁盒中附有蛇药,我服用之后,性命是无碍的,这一番痛苦却也难当之至。 ”说着哈哈大笑。 胡斐和程灵素相对而嘻,均想这番举动原是毒手药王的拿手好戏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道:“咱们话已说明,姓苗的不能暗中占人便宜。 姑娘好心医我,料想起来决非一嗔大师本意,烦劳姑娘一番跋涉,在下就此谢过。 ”说着一揖,站起身来走到门边,便是送客之意。 胡斐暗暗佩服,心想苗人凤行事大有古人遗风,豪迈慷慨,不愧“大侠”两字。 程灵素却不站起,说道:“苗大侠,我师父早就不叫‘一嗔’了啊。 <|endoftext|> ”苗人凤道:“甚么?” 程灵素道:“我师父出家之前,脾气很是暴躁。 他出家后法名‘大嗔’,后来修性养心,颇有进益,于是更名‘一嗔’。 倘若苗大侠与先师动手之时,先师不叫一嗔,仍是叫作大嗔,这铁盒中便只有毒蛇而无解药了。 ”苗人凤“啊”的一声,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道:“他老人家收我做徒儿的时候,法名叫作‘微嗔’。 三年之前,他老人家改作了‘无嗔’。 苗大侠,你可把我师父太小看了。 ”苗人凤又是“啊”的一声。 程灵素道:“他老人家撒手西归之时,早已大彻大悟,无嗔无喜,那里还会把你这番小小旧怨记在心上?” <|endoftext|> 苗人凤伸手在大腿上一拍,说道:“照啊!我确是把这位故人瞧得小了。 一别十余年,人家岂能如你苗人凤一般丝毫没有长进?姑娘你贵姓?” 程灵素抿嘴一笑,道:“我姓程。 ”从包袱中取出一只木盒,打开盒盖,拿出一柄小刀,一枚金针,说道:“苗大侠,请你放松全身穴道。 ”苗人凤道:“是了!” <|endoftext|> 胡斐见程灵素拿了刀针走到苗人凤身前,心中突起一念:“苗大侠和那毒手药王有仇。 江湖上人心难测,倘若他们正是安排恶计,由程姑娘借治伤为名,却下毒手,岂不是我胡斐第二次又给人借作了杀人之刀?这时苗大侠全身穴道放松,只须在要穴中轻轻一针,即能制他死命。 ”正自踌躇,程灵素回过头来,将小刀交了给他,道:“你给我拿着。 ”忽见他脸色有异,当即会意,笑道:“苗大侠放心,你却不放心吗?”胡斐道:“倘若是给我治伤,我放一百二十个心。 ”程灵素道:“你说我是好人呢,还是坏人?” <|endoftext|> 这句话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,胡斐绝无思索,随口答道:“你自然是好人。 ”程灵素很是喜欢,向他一笑。 她肌肤黄瘦,本来算不得美丽,但一笑之下,神采焕发,犹如春花初绽。 胡斐心中更无半点疑虑,报以一笑。 程灵素道:“你真的相信我了吧?”说着脸上微微一红,转过脸去,不敢再和他眼光相对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曲起手指,在自己额角上轻轻打了个爆栗,笑道:“打你这糊涂小子!”心中忽然一动。 “她问:‘你真的相信我了吧?’为甚么要脸红?”王铁匠所唱的那几句情歌,斗然间在心底响起:“小妹子待情郎──恩情深,你莫负了小妹子──一段情… …” 程灵素提起金针,在苗人凤眼上“阳白穴”、眼旁“睛明穴”、眼下“承泣穴”三处穴道逐一刺过,用小刀在“承泣穴”下割开少些皮肉,又换过一枚金针,刺在破孔之中,她大拇指在针尾一控一放,针尾中便流出黑血来。 原来这一枚金针中间是空的。 <|endoftext|> 眼见血流不止,黑血变紫,紫血变红。 胡斐虽是外行,也知毒液已然去尽,欢呼道:“好啦!” 程灵素在七心海棠上采下四片叶子,捣得烂了,敷在苗人凤眼上。 苗人凤脸上肌肉微微一动,接着身下椅子格的一响。 程灵素道:“苗大侠,我听胡大哥说,你有一位千金,长得挺是可爱,她在那里啊?”苗人凤道:“这里不太平,送到邻舍家去了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用布条给他缚在眼上,说道:“好啦!三天之后,待得疼痛过去,麻养难当之时,揭开布带,那便没事了。 现下请进去躺着歇歇。 胡大哥,咱们做饭去。 ” 苗人凤站起身来,说道:“小兄弟,我问你一句话。 <|endoftext|> 辽东大侠胡一刀,是你的伯父呢还是叔父?”要知胡斐以胡家刀法击败田归农,苗人凤虽未亲睹,但听得出他刀法上的造诣大非寻常,若不是胡一刀的嫡传,决不能有此功夫。 他知胡一刀只生一子,而那儿子早已给人杀死,抛入河中,因此猜想胡斐必是胡一刀的侄子。 胡斐涩然一笑,道:“这位辽东大侠不是我的伯父,也不是我叔父。 ”苗人凤甚是奇怪,心想胡家刀法素来不传外人,何况这少年确又姓胡,又问道:“那位胡一刀胡大侠,你叫他作甚么?” 胡斐心中难过,只因不知苗人凤和自己父亲究竟有甚关连,不愿便此自承身份,道:“胡大侠?他早逝世多年了,我那有福份来叫他甚么?”心中在想:“我这一生若有福份叫一声爹爹妈妈,能得他们亲口答应一声,这世上我还希求些甚么?” <|endoftext|> 苗人凤心中纳罕,呆立片刻,微微摇头,回进卧室。 程灵素见胡斐脸有黯然之色,要逗他高兴,说道:“胡大哥,你累了半天,坐一忽儿吧!”胡斐摇头道:“我不累。 ”程灵素道:“你坐下,我有话跟你说。 ”胡斐依言坐下,突觉臀下一虚,喀的一响,椅子碎得四分五裂。 程灵素拍手笑道:“五百斤的大牯牛也没你重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下盘功夫极稳,虽然坐了个空,但双腿立时拿桩,并没摔倒,心中觉得奇怪。 程灵素笑道:“那七心海棠的叶子敷在肉上,痛于刀割十倍,若是你啊,只怕叫出我的妈来啦。 ”胡斐一笑,这才会意,原来适才苗人凤忍痛,虽是不动声色,但一股内劲,早把椅子坐得脆烂了。 两人煮了一大镬饭,炒了三盘菜,请苗人凤出来同吃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道:“能喝酒么?”程灵素道:“能喝,甚么都不用忌。 ”苗人凤拿出三瓶白乾来,每人面前放了一瓶,道:“大家自己倒酒喝,不用客气。 ”说着在碗中倒了半碗,仰脖子一饮而尽。 胡斐是个好酒之人,陪他喝了半碗。 程灵素不喝,却把半瓶白乾倒在种七心海棠的陶盆中,说道:“这花得用酒浇,一浇水便死。 <|endoftext|> 我在种醍醐香时悟到了这个道理。 师兄师姊他们不懂,一直忙了十多年,始终种不活。 ”剩下的半瓶分给苗胡二人倒在碗中,自己吃饭相陪。 苗人凤又喝了半碗酒,意兴甚豪,问道:“胡兄弟,你的刀法是谁教的?”胡斐答道:“没人教,是照着一本刀谱上的图样和解说学的。 ”苗人凤“嗯”了一声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后来遇到红花会的赵三当家,传了我几条太极拳的要诀。 ”苗人凤一拍大腿,叫道:“是千臂如来赵半山赵三当家了?”胡斐道:“正是。 ”苗人凤道:“怪不得,怪不得。 ”胡斐道:“怎么?”苗人凤道:“久慕红花会陈总舵主豪杰仗义,诸位当家英雄了得,只可惜豹隐回疆,苗某无缘得见,实是生平憾事。 ”胡斐听他语意之中对赵半山极是推重,心下也感喜欢。 <|endoftext|> 苗人凤将一瓶酒倒乾,举碗饮了,霍地站起,摸到放在茶几上的单刀,说道:“胡兄弟,昔年我遇到胡一刀大侠,他传了我一手胡家刀法。 今日我用以杀退强敌,你用以打败田归农,便是这路刀法了。 嘿嘿,真是好刀法啊,好刀法!”蓦地里仰天长啸,跃出户外,提刀一立,将那一路胡家刀法施展开来。 只见他步法凝稳,刀锋回舞,或闲雅舒徐,或刚猛迅捷,一招一式,俱是势挟劲风。 胡斐凝神观看,见他所使招数,果与刀谱上所记一般无异,只是刀势较为收敛,而比自己所使,也缓慢得多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只道他是为了让自己看得清楚,故意放慢。 苗人凤一路刀法使完,横刀而立,说道:“小兄弟,以你刀法上的造诣,胜那田归农是绰绰有余,但等我眼睛好了,你要和我打成平手,却尚有不及。 ” 胡斐道:“这个自然。 晚辈怎是苗大侠的敌手?”苗人凤摇头道:“这话错了。 <|endoftext|> 当年胡大侠以这路刀法,和我整整斗了五天,始终不分上下。 他使刀之时,可比你缓慢得多,收敛得多。 ”胡斐一怔,道:“原来如此?”苗人凤道:“是啊,与其以主欺客,不如以客犯主。 嫩胜于老,迟胜于急。 缠、滑、绞、擦、抽、截,强于展、抹、钩、剁、砍、劈。 <|endoftext|> ” 原来以主欺客,以客犯主,均是使刀之势,以刀尖开砸敌器为“嫩”,以近柄处刀刃开砸敌器为“老”,磕托稍慢为“迟”,以刀先迎为“急”,至于缠、滑、绞、擦等等,也都是使刀的诸般法门。 苗人凤收刀还入,拿起筷子,扒了两口饭,说道:“你慢慢悟到此理,他日必可称雄武林,纵横江湖。 ” 胡斐“嗯”了一声,举着筷子欲挟不挟,心中思量着他那几句话,筷子停在半空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用筷子在他筷子上轻轻一敲,笑道:“饭也不吃了吗?”胡斐正自琢磨刀诀,全身的劲力不知不觉都贯注右臂之上。 程灵素的筷子敲了过来,他筷子上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反震之力,嗒的一声轻响,程灵素的一双筷子竟尔震为四截。 她“啊”的一声轻呼,笑道:“显本事么?” 胡斐忙陪笑道:“对不起,我想着苗大侠那番话,不禁出了神。 ”随手将手中筷子递了给她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接过来便吃,胡斐却喃喃念着:“嫩胜于老,迟胜于急,与其以主欺客……”一抬头,见她正用自己使过的筷子吃饭,竟是丝毫不以为忤,不由得脸上一红,欲待拿来代她拭抹乾净,为时已迟,要道歉几句吧,却又太着形迹,于是到厨房去另行取了一双筷子。 他扒了几口饭,伸筷到那盘炒白菜中去挟菜,苗人凤的筷子也刚好伸出,轻轻一拨,将他的筷子挡了开去,说道:“这是‘截’字诀。 ”胡斐道:“不错!”举筷又上,但苗人凤的一双筷子守得严密异常,不论他如何高抢低拨,始终伸不进盘子之中。 胡斐心想:“动刀子拼斗之时,他眼睛虽然不能视物,但可听风辨器,从兵刃劈风的声音之中,辨明了敌招的来路。 这时我一双小小的筷子,伸出去又无风声,他如何能够察觉?” <|endoftext|> 两人进退邀击,又拆了数招,胡斐突然领悟,原来苗人凤这时所使招数,全是用的“后发制人”之术,要待双方筷子相交,他才随机应变,这正是所谓“以客犯主”、“迟胜于急”等等的道理。 胡斐一明此理,不再伸筷抢菜,却将筷子高举半空,迟迟不落,双眼凝视着苗人凤的筷子,自己的筷子一寸一寸的慢慢移落,终于碰到了白菜。 那时的手法可就快捷无伦,一挟缩回,送到了嘴里。 苗人凤瞧不见他筷子的起落,自是不能拦截,将双筷往桌上一掷,哈哈大笑。 胡斐自这口白菜一吃,才真正踏入了第一流高手的境界,回想适才花了这许多力气才胜得田归农,霎时之间又是喜欢,又是惭愧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见他终于抢到白菜,笑吟吟的望着他,心下也十分代他高兴。 苗人凤道:“胡家刀法今日终于有了传人,唉,胡大哥啊胡大哥!”说到这里,语音甚是苍凉。 程灵素瞧出他与胡斐之间,似有甚么难解的纠葛,不愿他多提此事,于是问道:“苗大侠,你和先师当年为了甚么事情结仇,能说给我们听听吗?” 苗人凤叹了口气道:“这一件事我到今日还是不能明白。 十八年前,我误伤了一位好朋友,只因兵刃上喂有剧毒,见血封喉,竟尔无法挽救。 <|endoftext|> 我想这毒药如此厉害,多半与尊师有关,因此去向尊师询问。 尊师一口否认,说道毫不知情,想是我一来不会说话,二来心情甚恶,不免得罪了尊师,两人这才动手。 ” 胡斐一言不发,听他说完,隔了半晌,才问道:“如此说来,这位好朋友是你亲手杀死的了?”苗人凤道:“正是。 ”胡斐道:“那人的夫人呢?你斩草除根,一起杀了?”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见他手按刀柄,脸色铁青,眼见一个杯酒言欢的局面,转眼间便要转为一场腥风血雨。 她全不知谁是谁非,但心中绝无半点疑问:“如果他二人动手砍杀,我得立时助他。 ”这个“他”到底是谁,她心中自是清清楚楚的。 苗人凤语音甚是苦涩,缓缓的道:“他夫人当场自刎殉夫。 ”胡斐道:“那条命也是你害的了?”苗人凤凄然道:“正是!” <|endoftext|> 胡斐站起身来,森然道:“这位好朋友姓甚名谁?”苗人凤道:“你真要知道?”胡斐道:“我要知道。 ”苗人凤道:“好,你跟我来!”大踏步走进后堂。 胡斐随后跟去。 程灵素紧跟在胡斐之后。 只见苗人凤推开厢房房门,房内居中一张白木桌子,桌上放着两块灵牌,一块写着“义兄辽东大侠胡公一刀之灵位”,另一块写着“义嫂胡夫人之灵位”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望着这两位灵牌,手足冰冷,全身发颤。 他早就疑心父母之丧,必与苗人凤有重大关连,但见他为人慷慨豪侠,一直盼望自己是疑心错了。 但此刻他直认不讳,可是他既说“我误伤了一位好朋友”,神色语气之间,又是含着无限隐痛,一霎时间,不知该当如何才好。 苗人凤转过身来,双手负在背后,说道:“你既不肯说和胡大侠有何干连,我也不必追问。 小兄弟,你答应过照顾我女儿的,这话可要记得。 <|endoftext|> 好吧,你要替胡大侠报仇,便可动手!” 胡斐举起单刀,停在半空,心想:“我只要用他适才教我‘以客犯主’之诀,缓缓落刀,他决计躲闪不了,那便报了杀父杀母的大仇!” 然见他脸色平和,既无伤心之色,亦无惧怕之意,这一刀如何砍得下去?突然间大叫一声,转身便走。 程灵素追了出来,捧起那盆七心海棠,取了随身包袱,随后赶去。 胡斐一口气狂奔了十来里路,突然扑翻在地,痛哭起来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落后甚远,隔了良久,这才奔到,见到他悲伤之情,知道此时无可劝慰,于是默默坐在他的身旁,且让他纵声一哭,发泄心头的悲伤。 胡斐直哭到眼泪乾了,这才止声,说道:“灵姑娘,他杀死的便是我的爹爹妈妈,此仇不共戴天。 ” 程灵素呆了半晌,道:“那咱们给他治眼,这事可错了。 ”胡斐道:“治他眼睛,一点也不错。 <|endoftext|> 待他双眼好了,我再去找他报仇。 ”他顿了一顿,道:“只是他武功远胜于我,非得先把武艺练好了不可。 ”程灵素道:“他既用喂毒的兵刃伤你爹爹,咱们也可一报还一报。 ” 胡斐觉得她全心全意的护着自己,心中好生感激,但想到她要以厉害毒药去对付苗人凤,说也奇怪,反而不自禁的凛然感到惧意。 <|endoftext|> 他心中又想:“这位灵姑娘聪明才智,胜我十倍,武功也自不弱,但整日和毒物为伍,总是……”他自己也不知“总是……”甚么,心底只隐隐的觉得不妥。 (第十一章 完) 乱龙 输入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十二章  古怪的盗党 <|endoftext|> 他大哭一场之后,胸间郁闷发泄了不少,眼见天已黎明,正可赶路,刚要站起身来,突然叫了声“啊哟!”原来他心神激荡,从苗人凤家中急冲而出,竟将随身的包袱留下了,倘再回头去取,此时实不愿和苗人凤会面。 程灵素幽幽的道:“别的都没什么,就是那只玉凤凰丢不得。 ”胡斐给她说中心事,脸上一红,说道:“你在这儿稍等,我赶回去拿包袱,否则连今晚吃饭住店的银子也没有了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有银子,连金子也有。 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小锭黄金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最要紧的是我家传的拳经刀谱,决计丢不得。 ”程灵素伸手入怀,取出他那本拳经刀谱来,淡淡的道:“可是这本?”胡斐又惊又喜,道:“你真细心,什么都帮我照料着了。 ”程灵素道:“就可惜那只玉凤给我在路上丢了,当真过意不去。 ”胡斐见她脸色郑重,不像是说笑,心中一急,道:“我回头找找去,说不定还能找到。 ”说着转头便走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忽道:“咦,这里亮晃晃的是什么东西?”伸手到青草之中,拾起一件饰物,莹然生光,正是那只玉凤。 胡斐大喜,笑道:“你是女诸葛,小张良,小可甘拜下凤。 ”程灵素道:“见了这玉凤,瞧你喜欢得什么似的。 还给你吧!”于是将刀谱和玉凤都还了给他,说道:“胡大哥,咱们后会有期。 ”胡斐一怔,道:“你生气了么?”程灵素道:“我生什么气?”但眼眶一红,珠泪欲滴,转过了头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你……你要到哪里去?”程灵素道:“我不知道。 ”胡斐道:“怎么不知道?”程灵素道:“我没爹没娘,师父又死了,又没人送什么玉凤凰、玉麒麟给我,我……我怎么知道到哪里去。 ”说到这里,泪水终于流了下来。 胡斐自和她相识以来,见她心思细密,处处占人上风,任何难事到了手上,无不迎刃而解,但这时见她悄立晓风之中,残月斜照,怯生生的背影微微耸动,心中不由得大生怜惜之心,说道:“灵姑娘,我送你一程。 ”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背着身子,拉衣角拭了拭眼泪,说道:“我又不到哪里去,你送我做什么?你要我医治苗人凤的眼睛,我已经给治好啦。 ”胡斐要逗她高兴,说道:“可是还有一件事没做。 ”程灵素转过身来,问道:“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求你医治苗人凤,你说也要求我一件事的。 什么事啊,你还没说呢。 ”程灵素究是个年轻姑娘,突然破涕为笑,道:“你不提起,我倒忘了,这叫做自作孽,不可活。 <|endoftext|> 好,我要你干什么,你都得答应,是不是?”胡斐确是心甘情愿的为她无论做什么事,昂然道:“只要我力所能及,无不从命。 ” 程灵素伸出手来,道:“好,那只玉凤凰给了我。 ”胡斐一呆,心中大是为难,但他终究是个言出必践之人,当即将玉凤递了过去。 程灵素不接,道:“我要来干什么?我要你把它砸得稀烂。 <|endoftext|> ”这一件事胡斐可万万下不了手,呆呆的怔在当地,瞧瞧程灵素,又瞧瞧手中玉凤,不知如何是好,袁紫衣那俏丽娇美的身形面庞,刹那间在心头连转了几转。 程灵素缓步走近,从他手里接过玉凤,给他放入怀中,微笑道:“从今以后,可别太轻易答应人家。 世上有许多事情,口中虽然答应了,却是无法办到的呢。 好吧,咱们可以走啦!”胡斐心头怅惘,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滋味,给她捧着那盆七心海棠,跟在后面。 行到午间,来到一座大镇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咱们找家饭店吃饭,然后去买两头牲口。 ”话犹未了,只见一个身穿缎子长袍、商人模样的中年汉子走上前来,抱拳说道:“这位是胡爷么?”胡斐从未见过此人,还礼道:“不敢,正是小可。 请问贵姓,不知如何识得小可?”那人微笑道:“小人奉主人之命,在此恭候多时,请往这边用些粗点。 ”说着恭恭敬敬的引着二人到了一座酒楼之中。 酒楼中店伴也不待那人吩咐,立即摆上酒馔。 <|endoftext|> 说是粗点,却是十分丰盛精致的酒席。 胡斐和程灵素都感奇怪。 但见那商人坐在下首相陪,一句不提何人相请,二人也就不问,随意吃了些。 酒饭已罢,那商人道:“请两位到这边休息。 ”下了酒楼,早有从人牵了三匹大马过来。 <|endoftext|> 三人上了马,那商人在前引路,驰出市镇,行了五六里,到了一座大庄院前。 但见垂杨绕宅,白墙乌门,气派甚是不小。 庄院门前站着六七名家丁,见那商人到来,一齐垂手肃立。 那商人请胡斐和程灵素到大厅用茶,桌上摆满了果品细点。 胡斐心想:“我若问他何以如此接待,他不到时候,定不肯说,且让他弄足玄虚,我只随机应变便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当下和程灵素随意谈论沿途风物景色,没去理睬那人。 那商人只是恭敬相陪,对两人的谈论竟不插口半句。 用罢点心,那商人说道:“胡爷和这位姑娘旅途劳顿,请内室洗澡更衣。 ”胡斐心想:“听他口气,似不知程姑娘的来历,如此更妙。 他如果敢向毒手药王的弟子下毒,正好自讨苦吃。 <|endoftext|> ”当下随着家丁走进内堂。 另有仆妇前来侍候程灵素往后楼洗沐。 两人稍加休息,又到大厅,你看我,我看你,但见对方身上衣履都是焕然一新。 程灵素低声笑道:“胡大哥,过新年吗?打扮得这么齐整。 ”胡斐见她脸上薄施脂粉,清秀之中微增娇艳之色,笑道:“你却像新娘子一般呢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脸上一红,转过了头不理。 胡斐暗悔失言,但偷眼相瞧,她脸上却不见有何怒色,目光中只是露出又顽皮又羞怯的光芒。 这时厅上又已丰陈酒馔,那商人向胡斐敬了三杯酒,转身入内,回出时手捧托盘,盘中放着一个红布包袱,打开包袱,里面是一本泥金笺订成的簿子,封皮上写着“恭呈胡大爷印斐哂纳”九个字。 他双手捧着簿子,呈到胡斐面前,说道:“小人奉主人之命,将这份薄礼呈交胡大爷。 ”胡斐并不接簿,问道:“贵主人是谁?何以赠礼小可?”那商人道:“敝上吩咐,不得提他名字,将来胡大爷自然知晓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好生奇怪,接过锦簿,翻开一看,只见第一页写道:“上等水田四百一十五亩七分”,下面详细注明田亩的四至和座落,又注明佃户为谁,每年缴租谷若干等等。 胡斐大奇,心想:“我要这四百多亩水田干什么?”再翻过第二页,见写道:“庄子一座,五进,计楼房十二间,平房七十三间。 ”下面也以小字详注庄子东南西北的四至,以及每间房子的名称,花园、厅堂、厢房,以至灶披、柴房、马厩等等,无不书写明白。 再翻下去,则是庄子中婢仆的名字,日用金银、粮食、牲口、车轿、家具、衣着等等,无不具备。 胡斐翻阅一过,大是迷惘,将簿子交给程灵素,道:“你看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看了一遍,也猜不透是什么用意,笑道:“恭喜发财,恭喜发财!”那商人道:“敝上说仓卒之间,措备不周,实是不成敬意。 ”顿了一顿,说道:“待会小人陪胡大爷,到房舍各处去瞧瞧。 ”胡斐问道:“你贵姓?”那商人道:“小人姓张。 这里的田地房产,暂时由小人替胡大爷经管。 胡大爷瞧着有什么不妥,只须吩咐便是。 <|endoftext|> 田地房屋的契据,都在这里,请胡大爷收管。 ”说着又呈上许多文据。 胡斐道:“你且收着。 常言道:无功不受禄。 如此厚礼,我未必能受呢。 <|endoftext|> ”那商人道:“胡大爷太谦了。 敝上只说礼数太薄,心中着实过意不去。 ”胡斐自幼闯荡江湖,奇诡怪异之事,见闻颇不在少,但突然收到这样一份厚礼,而送礼之人又避不见面,这种事却从没听见过。 看这姓张的步履举止,决计不会武功,谈吐中也毫无武林人物的气息,瞧来他只是奉人之嘱,不见得便知内情。 酒饭已罢,胡斐和程灵素到书房休息。 <|endoftext|> 但见书房中四壁图书,几列楸枰,架陈瑶琴,甚是雅致。 一名书僮送上清茶后退了出去,房中只留下胡程二人。 程灵素笑道:“胡员外,想不到你在这儿做起老爷来啦。 ”胡斐想想,也是不禁失笑,但随即皱眉说道:“我瞧送礼之人定有歹意,只是实在猜不出这人是谁?如此作法有什么用意?”程灵素道:“会不会是苗人凤?”胡斐摇头道:“这人虽和我有不共戴天的深仇,但我瞧他光明磊落,实是一条好汉,不致干这等鬼鬼祟祟的勾当。 ”程灵素道:“你助他退敌,他便送你一份厚礼,一来道谢,二来盼望化解怨仇,恐怕倒是一番美意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姓胡的岂能瞧在这金银田产份上,忘了父母大仇?不,不!苗人凤不会如此小觑了我。 ”程灵素伸了伸舌头,道:“那倒是我小觑了你啦。 ” 两人商量了半日,瞧不出端倪,决意便在此住宿一宵,好歹也要探寻出一点线索。 到了晚间,胡斐在后堂大房中安睡,程灵素的闺房却设在花园旁的楼上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生之中从未住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屋宇,而这屋宇居然属于自己,更是匪夷所思。 他睡到二更时分,轻轻推窗跃出,窜到屋面,伏低身子一望,见西面后院中灯火未熄,于是展开轻身功夫,奔了过去。 足钩屋檐,一个“倒卷珠帘”,从窗缝中向内张望,只见那姓张的滴滴笃笃的打着算盘,正自算帐,另一个老家人在旁相陪。 那姓张的写几笔帐,便跟那家人说几句话,说的都是工薪柴米等等琐事。 胡斐听了半天,全无头绪,正要回身,忽听得东边屋面上一声轻响。 <|endoftext|> 他翻身站直,手握刀柄,只见来的却是程灵素。 她做个手势,胡斐纵身过去。 程灵素悄声道:“我前前后后都瞧过了,没半点蹊跷。 你看到什么没有?”胡斐摇了摇头。 两人分别回房,这一晚各自提防,反复思量,都没睡得安稳。 <|endoftext|> 次晨起身,早有僮仆送上参汤燕窝,跟着便是面饺点心,胡斐却另有一壶状元红美酒。 胡斐心想:“有灵姑娘为伴,谈谈讲讲,倒也颇不寂寞。 在这里住着,说得上无忧无虑,快乐逍遥。 ”蓦地转念:“那姓凤的恶霸杀了锺阿四全家,我不伸此冤,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?”想到此处,胸间热血沸腾,便向程灵素说道:“咱们这就动身了吧?”程灵素也不问他要到何处,答道:“好,是该动身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两人回进卧室,换了旧时衣服。 胡斐对那姓张的商人道:“我们走了!”说了这一句,拔步便走。 那姓张的大是错愕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怎么走得这般快?胡大……胡大爷,小人去备路上使费,您请等一会。 ”待他进去端了一大盘金锭银锭出来,胡程二人早已远去。 二人跨开大步,向北而行,中午时分到了一处市集,一打听,才知昨晚住宿之处叫作义堂镇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取出银子买了两匹马,两人并骑,谈论昨日的奇事。 程灵素道:“咱们白吃白喝,白住白宿,半点也没有损到什么。 这样说来,那主人似乎并没安着歹心。 ”胡斐道:“我总觉这件事阴阳怪气,很有点儿邪门。 ”程灵素笑道:“我倒盼这种邪门的事儿多遇上些,一路上阴阳怪气个不停。 <|endoftext|> 喂,胡大爷,你到底是去哪里啊?”胡斐道:“我要上北京。 你也同去玩玩,好不好?”程灵素笑道:“好是没什么不好,就只怕有些儿不便。 ”胡斐奇道:“什么不便?”程灵素笑道:“胡大爷去探访那位赠玉凤的姑娘,还得随身带个使唤的丫环么?”胡斐正色说道:“不,我是去追杀一个仇人。 此人武功虽不甚高,可是耳目众多,狡狯多智,盼望灵姑娘助我一臂之力。 ”于是将佛出镇上凤天南如何杀害锺阿四全家,如何庙中避雨相遇,如何给他再度逃走等情一一说了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听他说到古庙邂逅、凤天南黑夜兔脱的经过时,言语中有些不尽不实,说道:“那位赠玉凤的姑娘也在古庙之中,是不是啊?”胡斐一怔,心想她聪明之极,反正我也没做亏心之事,不用瞒她,于是索性连如何识得袁紫衣、她如何连夺三派掌门人之位、她如何救助凤天南等情,也从头至尾说了。 程灵素问道:“这位袁姑娘是个美人儿,是不是?”胡斐微微一怔,脸都红了,说道:“算是很美吧。 ”程灵素道:“比我这丑丫头好看得多,是不是?” 胡斐没防到她竟会如此单刀直入的询问,不由得颇是尴尬,道:“谁说你是丑丫头了?袁姑娘比你大了几岁,自然生得高大些。 ”程灵素一笑,说道:“我八岁的时候,拿妈妈的镜子来玩。 <|endoftext|> 我姊姊说:‘丑八怪,不用照啦!照来照去还是个丑八怪。 ’哼!我也不理她,你猜后来怎样?”胡斐心中一寒,暗想:“你别把姊姊毒死了才好。 ”说道:“我不知道。 ”程灵素听他语音微颤,脸有异色,猜中了他的心思,道:“你怕我毒死姊姊吗?那时我还只八岁呢。 嗯,第二天,家中的镜子通统不见啦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这倒奇了。 ”程灵素道:“一点也不奇,都给我丢到了井里。 ”她顿了一顿,说道:“但我丢完了镜子,随即就懂了。 生来是个丑丫头,就算没了镜子,还是丑的。 那井里的水面,便是一面圆圆的镜子,把我的模样给照得清清楚楚。 <|endoftext|> 那时候啊,我真想跳到井里去死了。 ”她说到这里,突然举起鞭子狂抽马臀,向前急奔。 胡斐纵马跟随,两人一口气驰出十余里路,程灵素才勒住马头。 胡斐见她眼圈红红的,显是适才哭过来着,不敢朝她多看,心想:“你虽没袁姑娘美貌,但决不是丑丫头。 何况一个人品德第一,才智方是第二,相貌好不好乃是天生,何必因而伤心?你事事聪明,怎么对此便这地看不开?”瞧着她瘦削的侧影,心中大起怜意,说道:“我有一事相求,不知你肯不肯答允,不知我是否高攀得上?”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身子一震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胡斐从她侧后望去,见她耳根子和半边脸颊全都红了,说道:“你我都无父母亲人,我想和你结拜为兄妹,你说好么?”程灵素的脸颊刹时间变为苍白,大声笑道:“好啊,那有什么不好?我有这么一位兄长,当真是求之不得呢?”胡斐听她语气中含有讥讽之意,不禁颇为狼狈,道:“我是一片真心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难道是假意?”说着跳下马来,在路旁撮土为香,双膝一屈,便跪在地上。 胡斐见她如此爽快,也跪在地上,向天拜了几拜,相对磕头行礼。 程灵素道:“人人都说八拜之交,咱们得磕足八个头……一、二、三、四、……七、八……嗯,我做妹妹,多磕两个。 ”果然多磕了两个头,这才站起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她言语行动之中,突然间微带狂态,自己也有些不自然起来,说道:“从今而后,我叫你二妹了。 ”程灵素道:“对,你是大哥。 咱们怎么不立下盟誓,说什么有福共享、有难同当?”胡斐道:“结义贵在心盟,说不说都是一样。 ”程灵素道:“啊,原来如此。 ”说着跃上了马背,这日直到黄昏,始终没再跟胡斐说话。 <|endoftext|> 傍晚二人到了安陆,刚驰马进入市口,便有一名店小二走上来牵住马头,说道:“这位是胡大爷吧?请来小店歇马。 ”胡斐奇道:“你怎知道?”店小二笑道:“小人在这儿等了半天啦。 ”于是在前引路,让着二人进了一家房舍高敞的客店。 上房却只留了一间,于是又开了一间,茶水酒饭也不用吩咐,便流水价送将上来。 胡斐问那店小二,是谁叫他这般侍候。 <|endoftext|> 那店小二笑道:“义堂镇的胡大爷,谁还能不知道么?”次晨结帐,掌柜的连连打躬,说道早已付过了,只肯收胡斐给店伴的几钱银子赏钱。 一连几日,都是如此。 胡斐和程灵素虽都是极有智计之人,但限于年纪阅历,竟是瞧不透这一门江湖伎俩。 到第四日动身后,程灵素道:“大哥,我连日留心,咱们前后无人跟随,那必是有人在前途说了你的容貌服色,命人守候。 咱们来个乔装改扮,然后从旁察看,说不定便能得悉真相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喜道:“此计大妙。 ” 两人在市上买了两套衣衫鞋帽,行到郊外,在一处无人荒林之中改扮。 程灵素用头发剪成假须,粘在胡斐唇上,将他扮成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,自己却穿上长衫,头戴小帽,变成个瘦瘦小小的少年男子。 两人一看,相对大笑。 <|endoftext|> 到了前面市集,两人更将坐骑换了驴子。 胡斐将单刀包入包袱,再买了一根旱烟管,吸了几口,吞烟吐雾,这一副神色,旁人便眼力再好,也决计认他不出。 这日傍晚到了广水,只见大道旁站着两名店伴,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,胡斐知他们正在等候自己,不禁暗笑,径去投店,掌柜的见这二人模样寒酸,招呼便懒洋洋地,给了他们两间偏院。 那两名店伴直等到天黑,这才没精打采的回店。 胡斐叫了一人进来,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瞎扯,想从他口中探听些消息。 <|endoftext|> 刚说得几句闲话,忽然大道上马蹄声响,听声音不止一乘。 那店伴喜道:“胡大爷来啦。 ”飞奔出店。 胡斐心道:“胡大爷早到啦,跟你说了这会子话,你还不知道。 ”当下走到大堂上去瞧热闹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人声喧哗,那店伴大声道:“不是胡大爷,是镖局子的达官爷。 ”跟着走进一个趟子手来,手捧镖旗,在客店外的竹筒中一插。 胡斐看那镖旗时,心中一愕,只见那镖旗黄底黑线,绣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骏马,当年在商家堡中,曾见过这镖旗一面,认得是飞马镖局的旗号,心想这镖局主人百胜神拳马行空已在商家堡烧死,不知眼下何人充任镖头。 看那镖旗残破褪色,已是多年未换,那趟子手也是年老衰迈,没什么精神,似乎飞马镖局的近况未见得怎生兴旺。 跟着镖头进来,却是雄赳赳气昂昂的一条汉子,但见他脸上无数小疤,胡斐认得他是马行空的弟子徐铮。 <|endoftext|> 在他之后是一个穿着劲装的少妇,双手各携一个男孩,正是马行空的女儿马春花。 胡斐和她相别数年,这时见她虽然仍是容色秀丽,但已掩不住脸上的风霜憔悴。 两个男孩不过四岁左右,却是雪白可爱,尤其两人相貌一模一样,显是一对孪生兄弟。 只听一个男孩子道:“妈,我饿啦,要吃面面。 ”马春花低头道:“好,等爹洗了脸,大伙儿一起吃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心道:“原来他师兄妹已成了亲,还生下两个孩子。 ”那年他在商家堡为商老太所擒,被商宝震用鞭子抽打,马春花曾出力求情,此事常在心头。 今日他乡邂逅,若不是他不愿给人认出真面目,早已上去相认道故了。 开客店的对于镖局子向来不敢得罪,虽见飞马镖局这单镖只是一辆镖车,各人衣饰敝旧,料想没多大油水,但掌柜的还是上前殷勤接待。 <|endoftext|> 徐铮听说没了上房,眉头一皱,正要发话,趟子手已从里面打了个转出来,说道:“朝南那两间上房不明明空着吗?怎地没了?”掌柜的赔笑说道:“达官爷见谅。 这两间房前天就有人定下了,已付了银子,说好今晚要用。 ”徐铮近年来时运不济,走镖常有失闪,因此一肚皮的委屈,听了此言,伸手在帐台上用力一拍,便要发作。 马春花忙拉拉他衣袖,说道:“算啦,胡乱住这么一宵,也就是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徐铮还真听妻子的话,向掌柜的狠狠瞪了一眼,走进了朝西的小房。 马春花拉着两个孩子,低声道:“这单镖酬金这么微薄,若不对付着使,还得亏本。 不住上房,省几钱银子也是好的。 ”徐铮道:“话是不错,但我就瞧着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生气。 ”原来马行空死后,徐铮和与春花不久成婚,两人接掌了飞马镖局。 <|endoftext|> 徐铮的武功威名固然不及师父,而他生就一副直肚直肠,江湖上的场面结交更是施展不开,三四年中连碰了几次钉子,每次均亏马春花多方设法,才赔补弥缝了过去。 但这么一来,飞马镖局的生意便一落千丈,大买卖是永不上门的了。 这一次有个盐商要送一笔银子上北直隶保定府去,为数只有九千两,托大镖局带嫌酬金贵,这才交了给飞马镖局。 徐铮夫妇向来一同走镖,马春花以家中没可靠的亲人,放心不下孩子,便带同了出门,谅来这区区九千两银子,在路上也不会有什么风险。 胡斐向镖车望了一眼,走到程灵素房中,说道:“二妹,这对镖头夫妇是我的老相识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将商家堡中如何跟他们相遇的事简略说了。 程灵素道:“你认不认他们?”胡斐道:“待明儿上了道,到荒僻无人之处,这才上前相认。 ”程灵素笑道:“荒僻无人之处?啊,那可了不得!他们不当你这小胡子是劫镖的强人才怪。 ”胡斐一笑,道:“这枝镖不值得胡大寨主动手。 程二寨主,你瞧如何?”程灵素笑道:“瞧那镖客身上无钱,甚是寒伧。 <|endoftext|> 你我兄弟盗亦有道,不免拍马上前,送他几锭金子便了。 ”胡斐哈哈一笑。 他确是有赠金之心,只是要盘算个妥善法儿,赠金之时须得不失了敬意。 两人用过晚膳,胡斐回房就寝,睡到中夜,忽听得屋面上喀的一声轻响。 他虽在睡梦之中,仍是立即惊觉,翻身坐起,跨步下炕,听得屋上共有二人。 <|endoftext|> 那二人轻轻一击掌,径从屋面跃落。 胡斐站到窗口,心想:“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,竟是如此大胆,旁若无人?”伸手指戳破窗纸,往外张望,见两人都是身穿长衫,手中不执兵刃,推开朝南一间上房的门,便走了进去,跟着火光一闪,点起灯来。 胡斐心想:“原来这两人识得店主东,不是歹人。 ”回到炕上,忽听得踢?踢?拖鞋皮响,店小二走到上房门口,大声喝道:“是谁啊?怎地三更半夜的,也不走大门,就这么窜了下来?”他口中呼喝,走进上房,一脚刚踏进,便“啊哟”一声大叫,跟着砰的一响,又是“我的妈啊,打死人啦”叫了起来,原来给人摔了出来,结结实实的跌在院子之中。 这么一吵闹,满店的人全醒了。 <|endoftext|> 两个长衫客中一人站在上房门口,大声说道:“我们奉鸡公山王大寨主之命,今晚踩盘子、劫镖银来着,找的是飞马镖局徐镖头。 闲杂人等,事不干己,快快回房安睡,免得误伤人命。 ” 徐铮和马春花早就醒了,听他如此叫阵,不由得又惊又怒,心想恁他多厉害的大盗,也决不能欺到客店中来,这广水又不是小地方,这等无法无天,可就从未见过。 徐铮接口大声道:“姓徐的便在这里,两位相好的留下万儿。 <|endoftext|> ”那人大笑道:“你把九千两纹银,一杆镖旗,双手奉送给大爷,也就是了,问大爷什么万儿?咱们前头见。 ”说着拍拍两声击掌,两人飞身上屋。 徐铮右手一扬,两枝钢镖激射而上。 后面那人回手一抄,一手接住,跟着向下掷出,当的一声响,火星四溅,一齐落在徐铮身前一尺之处,两枝镖都钉入了院子中的青石板里,这一手劲办,徐铮就万万不能。 只听两人在屋上哈哈大笑,跟着马蹄声响,向北而去。 <|endoftext|> 店中店伙和住客待那两个暴客远去,这才七张八嘴的纷纷议论,有的说快些报官,有的劝徐铮不如绕道而行。 徐铮默不作声,拔起两枚钢镖,回到房中。 夫妻俩低声商量,瞧这两人武功颇为不凡,该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,怎会瞧中这一枝小镖?虽然明知前途不吉,但一枝镖出了门,规矩是有进无退,决不能打回头,否则镖局子就算是自己砸了招牌。 徐铮气愤愤的道:“黑道上朋友越来越是欺人啦,往后去咱们这口饭还能吃么?我拚着性命不要,也得给他们干上了。 这两个孩子……”马春花道:“咱们跟黑道上的无冤无仇,最多不过是银子的事,还不致有人命干系,带着孩子也不妨。 <|endoftext|> ”但在她心底,早已在深深后悔,实不该让这两个幼儿陪着父母干冒江湖上的风险。 胡斐和程灵素隔着窗子,一切瞧得清清楚楚,心下也是暗暗奇怪,觉得这一路而来,不可解之事甚多,满以为乔装改扮之后,便可避过追踪,岂知第一天便遇到飞马镖局这件奇事。 次日清晨,飞马镖局的镖车一起行,胡斐和程灵素便不即不离的跟随在后。 徐铮见他二人跟踪不舍,越看路道越是不对,料他二人定是贼党,不时回头怒目而视。 胡程二人却装作不见。 <|endoftext|> 中午打尖,胡程二人也和飞马镖局一处吃牛肉面饼。 行到傍晚,离武胜关约有四十来里,只听得马蹄声响,两骑马迎面飞驰而来。 马上乘客身穿灰布长袍,从镖车旁一掠而过,直奔过胡程二人身旁,这才靠拢并驰,纵声长笑,听声音正是昨晚的两个暴客。 胡斐道:“待得他们再从后面追上,不出几里路,便要动手了。 ”话犹未毕,忽听前面马蹄声响,又有两乘马从身旁掠过,马上乘客身手矫健,显是江湖人物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奇怪,奇怪!”行不到一里路,又有两乘马迎面奔来,跟着又有两乘马。 徐铮见了这等大势派,早已把心横了,不怒反笑,说道:“师妹,师父曾说,绿林中一等一的大寨,兴师动众劫那一等一的大镖,那才派到六个好手探盘子,今日居然连派到八位高人,后面又有两位阴魂不散的跟着,只怕咱们这路镖保的不是纹银九千两,而是九百万、九千万两!” 马春花猜不透敌人何以如此大张旗鼓,来对付这枝微不足道的小镖,但越是不懂,越是戚然有忧,对徐铮和趟子手道:“待会情势不对,咱们带了孩子逃命要紧。 这九千两银子嘛,数目不大,总还能张罗着赔得起。 ”徐铮昂然道:“师父一世英名,便这么送在咱这个不成材的弟子手中吗?”马春花凄然道:“总得瞧孩子份上。 <|endoftext|> 今后我两口子耕田务农,吃一口苦饭,也不做这动刀子拚命的勾当啦。 ” 说到这里,忽听得身后蹄声奔腾,回头一望,尘土飞扬,那八乘马一齐自后赶了上来。 呜的一声长鸣,一枝响箭从头顶飞过,跟着迎面也有八乘马奔来。 胡斐道:“瞧这声势,这帮子人只怕是冲着咱们而来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点头道:“田归农!”胡斐道:“咱们的改扮终究不成,还是给认出了。 ”这时前面八乘马,后面八乘马一齐勒缰不动,已将镖局子一行人和胡程二人夹住在中间。 徐铮翻身下马,亮出单刀,抱拳道:“在下徐……”只说了三字,前面八乘马中一个老者突然飞跃下马,纵身而前,手中持着一件奇形兵刃,一语不发,便向徐铮脸上砸去。 胡斐和程灵素勒马在旁,见那老者手中兵刃甚是奇怪,前面一个横条,弯曲如蛇,横条后生着丁字形的握手,那横条两端尖利,便似一柄变形的鹤嘴锄模样。 胡斐不识此物,问程灵素道:“那是什么?”程灵素还未回答,身后一名大盗笑道:“老小子,教你一个乖,这叫做雷震挡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接口道:“雷震挡不和闪电锥同使,武功也是平常。 ”那大盗一呆,不再作声,斜眼打量程灵素,心想这瘦小子居然也知道闪电锥。 原来老者是他师兄,这大盗自己所使的便是闪电锥。 他二人的师父右手使闪电锥,左手使雷震挡,一攻一守,变化极尽奇妙。 但这两件兵刃一长一短,双手共使时相辅相成,威力固然甚大,但也十分艰难,他师兄弟二人各得师父一只手的技艺,始终学不会两件兵刃同使。 <|endoftext|> 他二人自幼便在塞外,初来中原未久,而他的闪电锥又是藏在袖中,并未取出,不意给程灵素一语道破来历,不禁惊诧无已。 他那知程灵素的师父毒手药王无嗔大师见闻广博,平时常和这个最锺爱的小弟子讲述各家各派武功,因此她虽然从未见过雷震挡,但一听其名,便知尚有一把闪电锥。 但见那老者将兵刃使得轰轰发发,果然有雷震之威。 徐铮单刀上的功夫虽也不弱,但被那雷震挡裹住了,渐渐施展不开。 只听得前后十五名大盗你一言,我一语,出言讥嘲:“什么飞马镖局?当年马老镖头走镖,才称得上‘飞马’二字,到了姓徐的手里,早该改称狗爬镖局啦!”“这小子学了两手三脚毛,不在家里抱娃娃,却到外面来丢人现世。 <|endoftext|> ”“喂,姓徐的,快跪下来磕三个响头,我们大哥便饶了你的狗命。 ”“走镖走得这么寒蠢,连九千两银子也保,不如买块豆腐来自己撞死了罢!”“神拳无敌马老镖头当年赫赫威名,武林中无人不服,这脓包小子真是对不住师父。 ”“我瞧他夫人比他强上十倍,当真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里!好教人瞧着生气。 ”胡斐听了各人言语,心想这群大盗对徐铮的底细摸得甚是清楚,不但知道他的师承来历,还知他一共保了多少镖银,说话之中对他固是极尽尖酸刻薄,但对马春花和她过世的父亲却毫无得罪之处,甚至还显得颇为尊敬。 胡斐虽然不识雷震挡,但那老者功力不弱,出手既狠且准,却是一眼便知,不由得暗自奇怪:“这老头儿虽不能说是江湖上的第一流好手,但如此武功,必是个颇有身分的成名人物。 <|endoftext|> 瞧各人的作为,决非冲着这区区九千两银子而来。 但若是田归农派来跟我为难,却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去对付徐铮?” 马春花在旁瞧得焦急万分,她早知丈夫不是人家对手,然而自己上前相助,只不过多引一个敌人下场,于事丝毫无补,两个儿子无人照料,却势必落入盗众手中。 眼睁睁的瞧着丈夫越来越是不济,突见那老者将蛇形兵器往前疾送,圈转回拉,徐铮单刀脱手,飞上半天,她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。 那老者左足横扫,徐铮急跃避过。 <|endoftext|> 那单刀从半空落将下来,盗众中一人举起长剑,往上一撩,一柄钢刀登时断为两截。 那盗伙身手好快,长剑跟着一劈一削,又将尚未落地的两截断刀斩成四截。 他手中所持的固是极锋利的宝剑,而出手之迅捷,更是使人目为之眩。 群盗齐声喝彩。 瞧这情势,哪里是拦路劫镖,实是对徐铮存心戏弄!单是这手持长剑的大盗一人,打败徐铮夫妇便已绰绰有余,何况同伙共有一十六人,看来个个都是好手,个个笑傲自若,便如十六头灵猫围住了一只小鼠,要戏耍个够,才分而吞噬。 <|endoftext|> 徐铮红了双眼,双臂挥舞,招招都是拚命的拳式,但那老者雷震挡的铁柄长逾四尺,徐铮如何欺得近身去?数招之间,只听得嗤的一声响,雷震挡的尖端划破了徐铮裤脚,大腿上鲜血长流,接着又是一响,徐铮左臀中挡。 那老者抬起一腿,将他踢翻在地,一脚踏住,冷笑道:“我也不要你性命,只要废了你的一对招子,罚你不生眼睛,太也胡涂。 ”徐铮又是害怕,又是愤怒,胸口气为之塞,说不出话来。 马春花叫道:“众位朋友,你们要镖银,拿去便是。 我们跟各位往日无冤,近日无仇,何必赶尽杀绝?”那使剑的大盗笑道:“马姑娘,你是好人,不用多管闲事。 <|endoftext|> ”马春花道:“什么多管闲事?他是我丈夫啊。 ”使雷震挡的老者道:“我们就是瞧着他太也不配,委曲了才貌双全的马姑娘,这才千里迢迢的赶来。 这个抱不平非打不可!”胡斐和程灵素越听越是奇怪,均想:“这批大盗居然来管人家夫妻的家务事,还说什么打抱不平,当真好笑。 ”两人对望一眼,目光中均含笑意。 便在此时,那老者举起雷震挡,挡尖对准徐铮右眼,戳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大叫一声,抢上相救,呼的一响,马上一个盗伙手中花枪从空刺下,将她拦住。 两个小孩齐叫:“爸爸!”向徐铮身边奔去。 突然间一个灰影一晃,那老者手腕上一麻,急忙翻挡迎敌,手里蓦然间轻了,原来手中兵刃竟已不知去向,惊怒中抬起头来,只见那灰影跃上马背,自己的独门兵刃雷震挡却已给他拿在手中舞弄,白光闪闪,转成一个圆圈。 如此倏来倏去,一瞬之间下马上马,空手夺了他雷震挡的,正是胡斐!众盗相顾骇然,顷刻间寂静无声,竟无一人说话,人人均为眼前之事惊得呆了。 过了半晌,各人才纷纷呼喝,举刀挺杖,奔向胡斐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大叫道:“是线上的合字儿吗?风紧,扯呼,老窑里来了花门的,三刀兔儿爷换着走,咱们胡子上开洞,财神菩萨上山!”群盗又是一怔,听他说的黑话不像黑话,不知瞎扯些什么。 那雷震挡被夺的老者怒道:“朋友,你是哪一路的,来搅这淌浑水干么?”胡斐道:“兄弟专做没本钱买卖,好容易跟上了飞马镖局的九千两银子,没想到半路里杀出来十六个程咬金。 各位要分一份,这不叫人心疼么?”那老者冷笑道:“哼,朋友别装蒜啦,趁早留下个万儿来是正经。 ” 徐铮于千钧一发之际逃得了性命,搂住了两个儿子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站在他的身旁,睁着一双大眼望住胡斐,一时之间还不明白眼前到底发生了何事。 她只道胡斐和程灵素也必都是盗伙一路,那知他却和那老者争了起来。 只见胡斐伸手一抹上唇的小胡子,咬着烟袋,说道:“好,我跟你实说了罢。 神拳无敌马行空是我师弟,师侄的事儿,老人家不能不管。 ”胡斐此语一出,马春花吃了一惊,心想:“哪里出来了这样一个师伯?我从没听爹爹说过,而且这人年纪比爹爹轻得多,哪能是师伯?”程灵素在一旁见他装腔作势,忍不住要笑出声来,但见他大敌当前,身在重围,仍能漫不在意的言笑自若,却也不禁佩服他的胆色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将信将疑,哼的一声,说道:“尊驾是马老镖头的师兄?年岁不像啊,我们也没听说马老镖头有什么师兄。 ”胡斐道:“我门中只管入门先后,不管年纪大小。 马行空是什么大人物了,还用得着冒充他师兄么?” 先入师门为尊的规矩,武林中许多门派原都是有的。 那老者向马春花望了一眼,察看她的脸色,转头又问胡斐道:“没请教尊驾的万儿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抬头向天,说道:“我师弟叫神拳无敌马行空,区区在下便叫歪拳有敌牛耕田。 ”群盗一听,尽皆大笑。 这一句话明显是欺人的假话,那老者只因他空手夺了自己的兵刃,才跟他对答了这一阵子话,否则早就出手了。 他性子本便躁急,听到“牛耕田”这三字,再也忍耐不住,虎吼一声,便向胡斐扑来。 胡斐勒马一闪,雷震挡一晃,那老者手中倏地多了一物,举手一看,却不是雷震挡是什么?物归原主,他本该喜欢,然而这兵刃并非自己夺回,却是对方塞入自己手中,瞧也没瞧清,莫名其妙的便得回了兵刃。 <|endoftext|> 众盗齐声喝彩,叫道:“褚大哥好本事!”都道是他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抢回。 这姓褚的老者却自知满不是那回事,当真是哑子吃黄连,说不出的苦。 他微微一怔,说道:“尊驾插手管这档子事,到底为了什么?” 胡斐道:“老兄倒请先说说,我这两个师侄好好一对夫妻,何以要各位来打抱不平?”那老者说道:“多管闲事,于尊驾无益。 我好言相劝,还是各行各路罢!”众盗均感诧异:“褚大哥平日多么霹雳火爆的性儿,今日居然这般沉得住气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笑道:“你这话再对也没有了,多管闲事无益。 咱们大伙儿各行各路。 请啊,请啊!”那老者退后三步,喝道:“你既不听良言,在下迫得要领教高招。 ”说着雷震挡一举,护住了胸口。 胡斐道:“单打独斗,有什么味道?可是人太多了,乱糟糟的也不大方便。 <|endoftext|> 这样吧,我牛耕田一人,斗斗你们三位。 ”说着提旱烟管向那使长剑的一指,又向那老者的师弟一指。 那使剑的相貌英挺,神情傲慢,仰天笑道:“好狂妄的老小子!”那姓褚的老者却早知胡斐决非易与之辈,一对一的跟他动手,也真没把握,他既自愿向三人挑战,正是求之不得,说道:“聂贤弟,上官师弟,他是自取其死,怨不得旁人,咱三个便一齐陪他玩玩。 ”那姓聂的兀自不愿,说道:“谅这老小子怎是褚大哥的对手?要不,你师兄弟一齐出马,让大伙儿瞻仰瞻仰塞外‘雷电交作’的绝技!”群盗轰然叫好。 胡斐摇头道:“年纪轻轻,便这般胆小,见不得大阵仗,可惜啊可惜。 <|endoftext|> ”那姓聂的长眉一挑,跃下马来,低声道:“褚大哥请让一步,小弟独自来教训教训这狂徒。 ”胡斐道:“你要教训我歪拳有敌牛耕田,那也成。 可是咱哥儿两话说在先,倘若我牛耕田输了,你要宰要杀,任凭处置。 不过要是小兄弟你有一个失闪,那便如何?”那姓聂的冷笑道:“那是你痴心妄想。 ”胡斐笑道:“说不定老天爷保佑,小兄弟你竟有个三长两短,七荤八素,那便如何?”那姓聂的喝道:“谁跟你胡说八道?若我输了,也任凭你老小子处置便是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道:“任凭我老小子处置,那可不敢当,只是请各位宽宏大量,别再来管我师侄小夫妻俩的家务,这个抱不平,咱们就别打了吧!”那姓聂的好不耐烦,长剑一摆,闪起一道寒光,喝道:“便是这样!”胡斐目光横扫众盗,说道:“这位聂家小兄弟的话,作不作准?倘若他输了,你们各位大爷还打不打抱不平?”程灵素听到这里,再也忍耐不住,终于嗤的一声,笑了出来,心想他自己小小年纪,居然口口声声叫人家“小兄弟”,别人为了“鲜花插在牛粪上”,因而兴师动众的来打抱不平,此事已十分好笑,而他横加插手,又不许人家打抱不平,更是匪夷所思。 盗众素知那姓聂的剑术精奇,手中那口宝剑更是削铁如泥的利刃,出手斗这乡下土老儿小胡子,定是有胜无败。 众人此行原本嘻嘻哈哈,当作一件极有趣的玩闹,途中多生事端,正是求之不得,于是纷纷说道:“你小胡子若是赢了一招半式,咱们大伙儿拍屁股便走,这个抱不平是准定不打的了!”胡斐道:“诸位说的是人话,就是这么办,这抱不平打不打得成,得瞧我小胡子的玩艺儿行不行。 看招!”猛地举起旱烟管,往自己衣领中一插,跃下马来,一个踉跄,险些摔倒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听他一声喝:“看招!”又见他举起烟管,都道他要以烟管当作兵器,那知他竟将烟管插在衣领之中,又见他下马的身法如此笨拙狼狈,旁观的十五个大盗之中,倒有十二三人笑了出来。 那姓聂的喝道:“你用什么兵刃,亮出来吧!”胡斐道:“黄牛耕田,得用犁耙!褚大寨主,你手里这件家伙倒像个犁耙,借来使使!”说着伸手出去,向那姓褚的老者借那雷震挡。 那老者见了他也真有些忌惮,倒退两步,怒道:“不借!谅你也不会使!”胡斐右手手掌朝天,始终摆着个乞讨的姿势,又道:“借一借何妨?”突然手臂一长一搭,那老者举挡欲架,不知怎的,手中忽空,那雷震挡竟又已到了胡斐手中。 那老者一惊非小,倒窜出一丈开外,脸上肌肉抽搐,如见鬼魅。 要知胡斐这路空手夺人兵刃的功夫,乃是他远祖飞天狐狸潜心钻研出来的绝技。 <|endoftext|> 当年飞天狐狸辅佐闯王李自成起兵打天下,凭着这手本领,不知夺过多少英雄好汉手中的兵器,当真是来无影,去无踪,神出鬼没,诡秘无比,“飞天狐狸”那四字外号,一半也是由此而来。 那姓聂壮汉见胡斐手中有了兵器,提剑便往他后心刺来。 胡斐斜身闪开,回了一挡,跟着自左侧抢上,雷震挡回掠横刺。 姓褚的老者只瞧得张大了口,合不拢来,原来胡斐所使的招数,竟是他师父亲授的“六十四路轰天雷震挡法”,一模一样,全无二致。 他那姓上官的师弟更是诧异,明明听得胡斐连雷震挡的名字也不识,使出来的挡法,却和师哥全然相同。 <|endoftext|> 他二人那想得到胡斐武功根底既好,人又聪明无比,瞧了那姓褚老者与徐铮打斗,早将招数记在心中。 何况他所使招数虽然形似,其中用劲和变化的诸般法门,却绝不相干。 那姓聂的这时再也不敢轻慢,剑走轻灵,身手甚是便捷。 胡斐所用兵刃全不顺手,兼之有意眩人耳目,招招依着那姓褚老者的武功法门而使,更加多了一层拘束,但见敌人长剑施展开来,寒光闪闪,剑法实非凡俗。 他一面招架,心下寻思:“这十六人看来都是硬手,倘若一拥而上,我和二妹纵能脱身,徐铮一家四口一定糟糕,只有打败了这人,挤兑得他们不能动手,方是上策。 <|endoftext|> ”突见对手长剑一沉,知道不妙,待想如何变招,当的一声,雷震挡的一端已被利剑削去。 盗众眼见胡斐举止邪门,本来心中均自嘀咕,忽见那姓聂的得利,齐声欢呼。 姓聂的精神一振,步步进逼。 胡斐从褚姓老者那里学得的几招挡法,堪堪已经用完,心想再打下去马脚便露,眼见雷震挡被削去一端,心念一动,回挡斜砸,敌人长剑圈转,当的一声响,另一端也削去了。 胡斐叫道:“好,你这般不给褚大爷面子,毁了他成名的兵刃,未免太也不够朋友!” <|endoftext|> 姓聂的一怔,心想这话倒也有理。 突然当的又是一响,胡斐竟将半截挡柄砸到他剑锋上去,手中只余下尺来长的一小截,又听他叫道:“会使雷震挡,不使闪电锥,武功也是稀松平常。 ”说着将一小截挡柄递出,便如破甲锥般使了出来。 姓上官的大盗先听他说闪电锥,不由得一惊,但瞧了他几路锥法,横戳直刺,全不是那一会事,这才放心,大声笑道:“这算那一门子的闪电锥?”胡斐道:“你学的不对,我的才对。 ”说着连刺急戳。 <|endoftext|> 其实他除单刀之外,什么兵器都不会使,这闪电锥只是装模作样,所厉害者全在一只左手,近身而搏,左手勾打锁拿,当真是“一寸短,一寸险”。 那姓聂的手中虽有利剑,竟是阻挡不住,被他攻得连连倒退,猛地里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两人同时向后跃开。 只见胡斐身前晶光闪耀,那口宝剑已到了他的手里。 胡斐左膝一跪,从大道旁抓起一块二十来斤的大石,右手持剑,剑尖抵地,剑身横斜,左手高举大石,笑道:“这口宝剑锋利得紧,我来砸它几下,瞧是砸得断,砸不断?”说着作势便要将大石往剑身上砸去。 纵是天下最锋利的利剑,用大石砸在它平板的剑身上,也非一砸即断不可。 <|endoftext|> 那姓聂的对这口宝剑爱如性命,见了这般惨状,登时吓得脸色苍白,叫道:“在下认输便是。 ”胡斐道:“我瞧这口好剑,未必一砸便断。 ”说着又将大石一举。 那姓聂的叫道:“尊驾若是喜欢,拿去便是,别损伤了宝物。 ”胡斐心想此人倒是个情种,宁可剑入敌手也不愿剑毁,于是不再嬉笑,双手横捧宝剑,送到他身前,说道:“小弟无礼,多有得罪。 <|endoftext|> ”那人大出意外,只道胡斐纵不毁剑,也必取去,要知如此利刃,当世罕见,有此一剑,平添了一倍功夫,武林中人有谁不爱?当下也伸双手接过,说道:“多谢,多谢!”惶恐之中,掩不住满脸的喜出望外之情。 胡斐知道夜长梦多,不能再耽,翻身上马,向群盗拱手道:“承蒙高抬贵手,兄弟这里谢过。 ”这句话却说得甚是诚恳。 向徐铮和马春花叫道:“走吧!”徐铮夫妇惊魂未定,赶着镖车,纵马便走。 胡斐和程灵素在后押队,没再向后多望一眼,以免又生事端,耳听得群盗低声议论,却不纵马来追。 <|endoftext|> 四人一口气驰出十余里,始终不见有盗伙追来。 徐铮勒住马头,说道:“尊驾出手相救,在下甚是感激,却何以要冒充在下的师伯?”胡斐听他语气中甚有怪责之意,微笑道:“顺口说说而已,兄弟不要见怪。 ”徐铮道:“尊驾贴上这两撇胡子,逢人便叫兄弟,也未免把天下人都瞧小了。 ”胡斐一愕,没想到这个莽撞之人,竟会瞧得出来。 程灵素低声道:“定是他妻子瞧出了破绽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略一点头,凝视马春花,心想她瞧出我胡子是假装,却不知是否认出了我是谁。 徐铮见了他这副神情,只道自己妻子生得美丽,胡斐途中紧紧跟随,早便不怀好意。 他被盗党戏弄侮辱了个够,已存必死之意,心神失常,放眼但觉人人是敌,大声喝道:“阁下武艺高强,你要杀我,这便上吧!”说着一弯腰,就从趟子手的腰间拔出单刀,立马横刀,向着胡斐凛然傲视。 胡斐不明他的心意,欲待解释,忽觉背后马蹄声急,一骑快马狂奔而至。 <|endoftext|> 这匹马虽无袁紫衣那白马的神骏,却也是少有的名驹,片刻间便从镖队旁掠过。 胡斐一瞥之下,认得马上乘客便是十六盗伙之一。 程灵素道:“咱们走吧,犯不着多管闲事,打抱不平。 ”岂知“多管闲事,打抱不平”这八个字,正触动徐铮的忌讳,他眼中如要喷出火来,便要纵马上前相拚。 马春花急叫:“师哥,你又犯胡涂啦!”徐铮一呆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一提马缰,跟着伸马鞭在胡斐的坐骑臀上抽了一鞭,两匹马向北急驰而去。 胡斐回头叫道:“马姑娘,可记得商家堡么?”马春花斗然间满脸通红,喃喃道:“商家堡,商家堡!我怎能不记得?”她心摇神驰,思念往事,但脑海中半分也没出现胡斐的影子。 她是在想着另外一个人,那个华贵温雅的公子爷……胡程二人纵马奔出三四里,程灵素道:“大哥,打抱不平的又追上来啦。 ”胡斐也早已听到来路上马蹄杂沓,共有十余骑之多,说道:“当真动手,咱们寡不敌众,又不知这批人是什么来头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瞧这些人未必便真是强盗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点头道:“这中间古怪很多,一时可想不明白。 ”这时一阵西风吹来,来路上传来一阵金刃相交之声。 胡斐惊道:“给追上了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瞧那些人的心意,那位马姑娘决计无碍,他们也不会伤那徐爷的性命,不过苦头是免不了要吃的了。 ”胡斐竭力思索,皱眉道:“我可真是不明白。 <|endoftext|> ”忽听得马蹄声响,斜刺往西北角驰去,走的却不是大道,同时隐隐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呼喝之声。 胡斐驰马上了道旁一座小丘,纵目遥望,只见两名盗伙各乘快马,手臂中都抱着一个孩子。 马春花徒步追赶,头发散乱,似乎在喊:“还我孩子,还我孩子!”隔得远了,听不清楚。 那两个盗党兵刃一举,忽地分向左右驰开。 马春花一呆,两个孩子都是一般的心头之肉,不知该向哪一个追赶才是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瞧得大怒,心想:“这些盗贼真是无恶不作。 ”叫道:“二妹,快来!”明知寡不敌众,若是插手,此事实极凶险,但眼见这种不平之事,总不能置之不理,于是纵马追了上去。 但相隔既远,坐骑又没盗伙的马快,待追到马春花身边,两个大盗早已抱着孩子不知去向。 只见马春花呆呆站着,却不哭泣。 胡斐叫道:“马姑娘别着急,我定当助你夺回孩子。 <|endoftext|> ”其实这时“马姑娘”早已成了“徐夫人”,但在胡斐心中,一直便是“马姑娘”,脱口而出,全没想到改口。 马春花听了此言,精神一振,便要跪将下去。 胡斐忙道:“请勿多礼,徐兄呢?”马春花道:“我追赶孩子,他却给人缠住了。 ”程灵素驰马奔到胡斐身边,说道:“北面又有敌人。 ”胡斐向北望去,果见尘土飞扬,又有八九骑奔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敌人骑的都是好马,咱们逃不远,得找个地方躲一躲。 ”游目四顾,一片空旷,并无藏身之处,只西北角上有一丛小树林。 程灵素马鞭一指,道:“去那边。 ”向马春花道:“上马呀!”马春花道:“多谢姑娘!”跃上马背,坐在她的身后。 程灵素笑道:“你眼光真好,危急中还能瞧出我是女扮男装。 <|endoftext|> ”三人两骑,向树林奔去。 只奔出里许,盗党便已发觉,只听得声声唿哨,南边十余骑,北边八九骑,两头围了上来。 胡斐一马当先,抢入树林,见林后共有六七间小屋,心想再向前逃,非给追上不可,只有在屋中暂避。 奔到屋前,见中间是座较大的石屋,两侧的都是茅舍。 他伸手推开石屋的板门,里面一个老妇人卧病在床,见到胡斐时惊得说不出话来,只是“啊,啊”的低叫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见那些茅舍一间间都是柴扉紧闭,四壁又无窗孔,看来不是人居之所,踢开板门一望,见屋中堆满了柴草,另一间却堆了许多石头。 原来这些屋子是石灰窑贮积石灰石和柴草之处。 程灵素取出火摺,打着了火,往两侧茅舍上一点,拉着马春花进了石屋,关上了门,又上了门闩。 这几间茅舍离石屋约有三四丈远,柴草着火之后,人在石屋中虽然炽热,但可将敌人挡得一时,同时石屋旁的茅舍尽数烧光,敌人无藏身之处,要进攻便较不易。 马春花见她小小年纪,却是当机立断,一见茅舍,毫不思索的便放上了火,自己却要待进了石屋之后,想了一会,方始明白她的用意,赞道:“姑娘!你好聪明!”茅舍火头方起,盗众已纷纷驰入树林,马匹见了火光,不敢奔近,四周团团站定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进了石屋,惊魂略定,却悬念儿子落入盗手,不知此刻是死是活。 她虽是著名拳师之女,自幼便随父闯荡江湖,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险,但爱儿遭掳,不由得珠泪盈眶。 她伸袖拭了拭眼泪,向程灵素道:“妹子,你和我素不相识,何以犯险相救?”这一句也真该问,要知这批大盗个个武艺高强,人数又众,便是她父亲神拳无敌马行空亲自遇上了,也决计抵敌不住。 这两人无亲无故,竟然将这桩事拉在自己身上,岂不是白白赔了性命?至于胡斐自称“歪拳有敌牛耕田”,她自然知道是戏弄群盗之言。 她父亲的武功是祖父所传,并无同门兄弟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微微一笑,指着胡斐的背,说道:“你不认得他么?他却认得你呢。 ”胡斐正从石屋窗孔中向外张望,听得程灵素的话,回头一笑,随即转身伸手,从窗孔中接了一枝钢镖、一枝甩手箭进来,抛在地下,说道:“咱们没带暗器,只好借用人家的了。 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五、六……这里南边共是六人。 ”转到另一边窗孔中张望,说道:“一、二、三……北边七人,可惜东西两面瞧不见。 ”回头向屋中一望,见屋角砌着一只石灶,心念一动,拿起灶上铁锅,右手握住锅耳,左手拿了锅盖,突然从窗孔中探身出去,向东瞧了一会,又向西瞧了一会。 <|endoftext|> 这么一来,他上半身尽已露在敌人暗器的袭击之下,但那铁锅和锅盖便似两面盾牌,护住了左右。 只听得叮叮当当、的的笃笃一阵响亮,他缩身进窗,哈哈大笑。 只见锅盖上钉着四五件暗器,铁锅中却又抄着五六件,什么铁莲子、袖箭、飞锥、丧门钉等都有。 那锅口已缺了一大块,却是给一块飞蝗石打缺了的。 胡斐说道:“前后左右,一共是二十一人。 <|endoftext|> 我没瞧见徐兄和两个孩子,推想起来,尚有二人分身对付徐兄,有两人抱着孩子,对方共是二十五人了。 ”程灵素道:“二十五人若是平庸之辈,自然不足为患,可是这一批……”胡斐道:“二妹,你可知那使雷震挡的是什么来头?” 程灵素道:“我听师父说起过有这么一路外门兵器,说道擅使雷震挡、闪电锥的,都是塞北白家堡一派。 可是那使宝剑的这人,剑术明明是浙东的祁家剑。 一个是塞北,一个是浙东,嗯,大哥,你听出了他们的口音么?” <|endoftext|> 马春花接口道:“是啊,有的是广东口音,还有湖南湖北的,也有山东山西的。 ”程灵素道:“天下决没这么一群盗伙,会合了四面八方的这许多好手,却来抢劫区区九千两银子。 ”马春花听到“区区九千两银子”一句话,脸上微微一红。 飞马镖局开设以来,的确从没承保过这样一枝小镖。 胡斐道:“为今之计,须得先查明敌人的来意,到底是冲着咱兄妹而来呢,还是冲着马姑娘而来。 <|endoftext|> ”他初时见了敌人这般声势,只道定是田归农一路,但盗伙的所作所为,却处处针对着徐铮、马春花夫妇,显然又与苗人凤、田归农一事无关。 马春花道:“那自然是冲着飞马镖局。 这位大哥贵姓?请恕小妹眼拙。 ”胡斐伸手撕下唇上粘着的胡子,笑道:“马姑娘,你不认得我了么?”马春花望着他那张壮健之中微带稚气的脸,看来年纪甚轻,却想不起曾在那里见过。 胡斐笑道:“商少爷,请你去放了阿斐,别再难为他了。 <|endoftext|> ”马春花一怔,樱口微张,却无话说。 胡斐又道:“阿斐给你吊着,多可怜的,你先去放了他,我再给你握一回,好不好?”当年胡斐在商家堡给商宝震吊打,极是惨酷,马春花瞧得不忍,恳求释放。 商宝震对她锺情,虽然恼恨胡斐,却也允其所请,但要握一握她的手为酬,马春花也就答应。 虽然其时胡斐已经自脱捆缚,但马春花为他求情之言却句句听得明白,当时小小的心灵之中,便存着一份深深的感激,直到此刻,这份感激仍是没消减半分。 为了报答当年那两句求情之言,他便是要送了自己性命,也所甘愿。 <|endoftext|> 今日身处险地,心中反而高兴,因为当年受苦最深之时,曾有一位姑娘出言为他求情,到这时候,自己竟能在这位姑娘危难之际来尽心报答。 马春花听了那两句话,飞霞扑面,叫道:“啊,你是阿斐,商家堡中的阿斐!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你是胡大侠胡一刀之子,胡斐胡兄弟。 ”胡斐微笑着点了点头,但听她提到自己父亲的名字,又想起了幼年之事,心中不禁一酸。 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你……你……须得救我那两个孩子。 ”胡斐道:“小弟自当竭力。 <|endoftext|> ”略一侧身,道:“这是小弟的结义妹子,程灵素姑娘。 ”马春花刚叫了一声“程姑娘”,突然砰的一声大响,石屋的板门被什么巨物一撞,屋顶泥灰扑簌簌直落。 好在板门坚厚,门闩粗大,没给撞开。 胡斐在窗孔中向外张去,见四个大盗骑在马上,用绳索拖了一段树干,远远驰来,奔到离门丈许之处,四人同时放手一送,树干便砰的一声,又撞在门上。 胡斐心想:“大门若是给撞开了,盗众一拥而入,那可抵挡不住。 <|endoftext|> ”当下手中暗扣一枚丧门钉,一枝甩手箭,待那四名大盗纵马远去后回头又来,大声喝道:“老小子手下留情,射马不射人。 ”眼看四骑马奔到三四丈开外,他右手连扬,两枚暗器电射而出,呼呼两响,分别钉入当先两匹马的顶门正中。 两匹马叫也没叫一声,立时倒毙。 马背上的两名大盗翻滚下鞍。 后面两乘马给树干一绊,跟着摔倒。 <|endoftext|> 马上乘客纵身跃起,没给压着。 旁观的盗众齐声惊呼,奔上察看,只见两枚暗器深入马脑,射入处只余一孔,连箭尾也没留在外面,这一下手劲,当真是罕见罕闻。 群盗个个都是好手,如何不知那小胡子确是手下留情,这两件暗器只要打中头胸腹任何一处,哪里还有命在?群盗一愕之下,唿哨连连,退到了十余丈外,直至对方暗器决计打不到的处所,这才聚在一起,低声商议。 胡斐适才出其不意的忽发暗器,如果对准了人身,群盗中至少也得死伤三四人,局势自可和缓,但胡斐不明对方来历,不愿贸然杀伤人命,以至结下了不可解的深仇,何况马春花二子落入敌手,徐铮下落不明,双方若能善罢,自是上策。 群盗一退,胡斐回过身来,见板门已给撞出了一条大裂缝,心想再撞得两下,便无法阻敌攻入了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,程家妹子,你们说怎么办?”胡斐皱眉道:“这些盗伙你一个也不认识么?”马春花摇头道:“不识。 ”胡斐道:“若说是令尊当年结下的仇家,他们言语之中,对令尊却甚是敬重。 如果有意和你为难,因而掳去两个孩子,一来你一个人也不识,二来他们对你并无半句不敬的言语。 对徐大哥嘛,他们确是十分无礼,但要和徐大哥过不去,可不用这般兴师动众啊。 ”马春花道:“不错。 <|endoftext|> 盗众之中,不论哪一个,武功都胜过我师哥。 只要有一两人出马,便已足够了。 ”胡斐点头道:“事情的确古怪,但马姑娘也不用太过担心,瞧他们的作为,并无伤人之意,倒似在跟徐大哥开玩笑似的。 ”马春花想到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”这些话,脸上又是一红。 两人在这边商议,程灵素已慰抚了石屋中的老妇,在铁锅中煮起饭来。 <|endoftext|> 三人饱餐了一顿,从窗孔中望将出去,但见群盗来去忙碌,不知在干些什么,因被树木挡住了,瞧不清行动。 胡斐和程灵素低声谈论了一阵,都觉难以索解。 程灵素道:“这事跟义堂镇上的胡大财主可有干连么?”胡斐道:“我是一点也不知道。 ”他顿了一顿,说道:“与其老是闷在葫芦里,我们还不如现出真面目来,倘若两事有甚干连,我们也好打定主意应付,免得马姑娘的丈夫儿子受这无妄之灾。 ”程灵素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粘上了小胡子,与程灵素两人走到门边,打开了大门。 群盗见有人出来,怕他们突围,十余乘马四下散开,逼近屋前。 胡斐叫道:“各位倘是冲着我姓胡的而来,我胡斐和义妹程灵素便在此处,不须牵连旁人!”说着拍的一声,把烟管一折两段,扯下唇上的小胡子,将脸上化装尽数抹去。 程灵素也摘下了小帽,散开青丝,露出女孩儿家的面目。 群盗脸上均现惊异之色,万没想到此人武功如此了得,竟是个二十岁未满的少年。 <|endoftext|> 群盗你望我,我望你,一时打不定主意。 突有一人越众而出,面白身高,正是那使剑的姓聂大盗。 他向胡斐一抱拳,说道:“尊驾还剑之德,在下没齿不忘。 我们的事跟两位绝无关联,两位尽管请便,在下在这儿恭送。 ”说着翻身下马,在马臀上轻轻一拍,那马走到胡斐跟前停住,看来这大盗是连坐骑也奉送了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抱拳还礼,说道:“马姑娘呢?你们答应了不打这抱不平的。 ”那姓聂的答道:“抱不平是不敢打了。 我兄弟们只邀请马姑娘北上一行,决不敢损伤马姑娘分毫。 ”胡斐笑道:“若是好意邀客,何必如此大惊小怪。 ”转头叫道:“马姑娘,人家邀你去作客,你去是不去?”马春花走出门来,说道:“我和各位素不相识,邀我作甚?”盗众中有人笑道:“我兄弟们自然不识马姑娘,可是有人识得你啊。 <|endoftext|> ”马春花大声道:“我的孩子呢?快还我孩子来。 ”那姓聂的道:“两位令郎安好无恙,马姑娘尽可放心。 我们出全力保护,尚恐有甚失闪,怎敢惊吓了两位万金之体的小公子?”程灵素向胡斐瞧了一眼,心想:“这强盗说话越来越客气了。 这徐铮左右不过是个镖头,他生的儿子是什么万金之体了?”只见马春花突然红晕满脸,说道:“我不去!快还我孩子来!”也不等群盗回答,径自回进了石屋。 胡斐见马春花行动奇特,疑窦更增,说道:“马姑娘和在下交情非浅,不论为了何事,在下决不能袖手旁观。 <|endoftext|> ”那姓聂的道:“尊驾武功虽强,但双拳难敌四手。 我们弟兄一共有二十五人,待到晚间,另有强援到来。 ”胡斐心想:“这人所说的人数,和我所猜的一点不错,总算没有骗我。 管他强援是谁,我岂能舍马姑娘而去?但二妹却不能平白无端的让她在此送了命。 ”于是低声道:“二妹,你先骑这马,突围出去,我一人照料马姑娘,那便容易得多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知他顾念自己,说道:“咱们结拜之时,说的是‘有难共当’呢,还是‘有难先逃’?”胡斐道:“你和马姑娘从不相识,何必为她犯险?至于我,那可不同。 ”程灵素的眼光始终没望他一眼,道:“不错,我何必为她犯险?可是我和你难道也是从不相识么?” 胡斐心中大是感激,自忖一生之中,甘愿和自己同死的,平四叔是会的,赵半山也会的,(奇怪得很,一瞬之间,心中忽地掠过一个古怪的念头:苗人凤也会的),今日又有一位年轻姑娘安安静静地站在自己身旁,一点也不踌躇,只是这么说:“活着,咱们一起活,要死,便一起死!”那姓聂的大盗等了片刻,又说道:“弟兄们决不敢有伤马姑娘半分,对两位却不存顾忌。 两位又何必没来由的自处险地?尊驾行事光明磊落,在下佩服得紧。 咱们后会有期,今日便此别过如何?”胡斐道:“你们放不放马姑娘走?”那姓聂的摇了摇头,还待相劝,群盗中已有许多人呼喝起来:“这小子不识好歹,聂大哥不必再跟他多费唇舌!”“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,地狱无门自进来。 <|endoftext|> ”“傻小子,凭你一人,当真有天大的本事么?” 突见白光一闪,一件暗器向胡斐疾射过来。 那姓聂的大盗跃起身来一把抓住,却是一柄飞刀。 胡斐道:“尊驾好意,兄弟心领,从此刻起,咱们谁也不欠谁的情。 ”说着拉着程灵素的手,翻身进了石屋。 <|endoftext|> 但听得背后风声呼呼,好几件暗器射来,他用力一推大门,托托托几声,几件暗器都钉上了门板。 群盗大声唿哨,冲近门前。 胡斐抢到窗孔,拾起桌上的钢镖,对准攻得最近的大盗掷了出去。 他仍不愿就此而下杀手,这一镖对准了那大盗肩头。 那大盗“啊”的一声,肩头中镖,这人极是凶悍,竟自不退,叫道:“众兄弟,今日连这一个小子也收拾不下,咱们还有脸回去吗?”群盗连声吆喝,四面冲上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东边和西边的石墙上同时发出撞击之声,显然这两面因无窗孔,盗众不怕胡斐发射暗器,正用重物撞击,要破壁而入。 胡斐连发暗器,南北两面的盗伙向后退却,东西面的撞击声却丝毫不停。 程灵素取出七心海棠所制蜡烛,又将解药分给胡斐、马春花和病倒在床的妇人,叫他们含在嘴里,一待敌人攻入,便点起蜡烛,薰倒敌人。 但程灵素的毒药对付少数敌人固然应验如神,敌人大举来攻,对之不免无济于事。 预备这枝蜡烛,也只是尽力而为,能多伤得一人便减弱一分敌势,至于是否能冲出重围,实在毫无把握。 <|endoftext|> 便在此时,秃的一响,西首的石壁已被攻破一洞,只见群盗害怕胡斐厉害,却无人胆敢孤身钻进,但破洞势将越凿越大,总能一拥而入。 胡斐见情势紧迫,暗器又已使完,在石屋中四下打量,要找些什么重物来投掷伤敌。 程灵素叫道:“大哥,这东西再妙不过。 ”说着俯身到那病妇的床边,伸手在地下一按,双手举起,两手掌上白白的都是石灰。 原来乡人在此烧石灰,石屋中积有不少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叫道:“妙极!”嗤的一声,扯下长袍的一块衣襟,包了一大包石灰,猛地缩身一冲,竟从破孔中钻了出去,闭住眼睛,右手一扬,一包石灰撒出,立即钻回石屋。 群盗正自计议如何攻入石屋,如何从破孔中冲进而不致为胡斐所伤,那料得到他反客为主,竟从破洞中攻将出来?这一大包石灰四散飞扬,白雾茫茫,站得最近的三名大盗眼中登时沾上,剧痛难当,一齐失声大叫。 胡斐突击成功,一转身,程灵素又递了两个石灰包给他。 胡斐道:“好!”从石灶上扳下一块大石,伸左手高高举起,飞身一跃,忽喇喇一声响,屋顶撞破了一个大洞。 他二次跃起时从屋顶中钻出,两个石灰包扬处,群盗中又有人失声惊呼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连包几个石灰包,放在铁锅中递上屋顶,胡斐东南西北一阵抛打,群盗又叫又骂,退入了林中。 这一股群盗七八人眼目受伤,一时不敢再逼近石屋。 如此相持了一个多时辰,群盗不敢过来,胡斐等却也不敢冲杀出去,一失石屋的凭藉,那便无法以少抗众。 胡斐和程灵素有说有笑,两人同处患难,比往日更增亲密。 马春花却有点儿神不守舍,只是低头默默沉思,既不外望敌人,对胡程两人的说话也似听而不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咱们守到晚间,或能乘黑逃走。 今夜倘若走不脱,二妹,那要累得你送一条小命了,至于我歪拳有敌牛耕田这老小子的老命,嘿,嘿!”说着伸手指在上唇一摸,笑道:“早知跟姓牛的无关,这撇胡子倒有点舍不得了。 ”程灵素微微一笑,低声道:“大哥,待会如果走不脱,你救我呢,还是救马姑娘?” 胡斐道:“两个都救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是问你,倘若只能救出一个,另一个非死不可,你便救谁?” <|endoftext|> 胡斐微一沉吟,说道:“我救马姑娘!我跟你同死。 ”程灵素转过头来,低低叫了声:“大哥!”伸手握住了他手。 胡斐心中一震,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响,往窗孔中一望,叫道:“啊哟,不好!”只见群盗纷纷从林中跃出,手上都拖着树枝柴草,不住往石屋周围掷来,瞧这情势,显是要行火攻。 胡斐和程灵素手握着手,相互看了一眼,从对方的眼色之中,两人都瞧出处境已是无望。 马春花忽然站到窗口,叫道:“喂,你们领头的人是谁?我有话跟他说。 <|endoftext|> ”群盗中站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老者,说道:“马姑娘有话,请吩咐小人吧!”马春花道:“我过来跟你说,你可不得拦着我不放。 ”那老者道:“谁有这么大胆,敢拦住马姑娘了?”马春花脸上一红,低声道:“胡兄弟,程家妹子,我出去跟他们说几句话再回来。 ”胡斐忙道:“啊,使不得,强盗贼骨头,怎讲信义?马姑娘你这可不是自投虎口?”马春花道:“困在此处,事情总是不了。 两位高义,我终生不忘。 ”胡斐心想:“她是要将事情一个儿承当,好让我两人不受牵累。 <|endoftext|> 她孤身前往,自是凶多吉少,救人不救彻,岂是大丈夫所为?”眼看马春花甚是坚决,已伸手去拔门闩,说道:“那么我陪你去。 ”马春花脸上又是微微一红,道:“不用了。 ”程灵素实在猜测不透,马春花何以会几次三番的脸红?难道她对胡大哥竟也有情?想到此处,不由得自己也脸红了。 胡斐道:“好,既是如此,我去擒一个人来,作为人质。 ”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,不必……”话未说完,胡斐已右手提起单刀,左手一推大门,猛地冲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群盗齐声大呼。 胡斐展开轻功,往斜刺里疾奔。 群盗齐声呼叫:“小子要逃命啦!”“石屋里还有人,四下里兜住。 ”“小心,提防那小子使诡。 ”呼喝声中,胡斐的人影便如一溜灰烟般扑到了群盗之中。 <|endoftext|> 两名盗伙握刀来拦,胡斐头一低,从两柄大刀下钻了过去,左手一勾,想拿左首那人手腕。 岂知那人手脚甚是滑溜,单刀横扫,胡斐迫得举刀一封,竟没拿到。 这么稍一耽搁,又有三名大盗扑了上来,两条钢鞭,一条链子枪,登时将胡斐围在垓心。 胡斐大声一喝,提刀猛劈,当当当三响过去,两条钢鞭落地,链子枪断为两截,这三刀使的是极刚极猛之力,虽打落了敌人三般兵刃,但他的单刀也是刃口卷边,难以再用。 盗众见他如此神勇,不自禁的向两旁让开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喝道:“让我来会会英雄好汉!”赤手空拳,猱身便上。 胡斐一惊:“此人身手沉稳,大是劲敌。 ”左手一扬,叫道:“照镖!”那老者住足凝神,待他钢镖掷来。 那知胡斐这一下却是虚招,左足一点,身子忽地飞起,越过两名大盗的头顶,右臂一长,已将一名大盗揪下马来。 他抓住了这大盗的脉门,跟着翻身上马,从人丛中硬闯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那马被胡斐一脚踢在肚腹,吃痛不过,向前急窜。 盗众呼喝叫骂,有的乘马,有的步行,随后追赶。 那马奔出数丈,胡斐只听得脑后风生,一低头,两枚铁锥从头顶飞过,去势奇劲,发锥的实是高手。 胡斐在马上转过身来,倒骑鞍上,将那大盗举在胸前,叫道:“发暗器啊,越多越好!”那大盗给扣住脉门,全身酸软,动弹不得。 胡斐哈哈大笑,伸脚反踢马腹,只踢了一脚,那马扑地倒了,原来当他转身之前,马臀上先已中了一枚铁锥,穿腹而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纵落地,横持大盗,一步步的退入石屋。 群盗怕他加害同伴,竟是不敢一拥而上。 群盗枉自有二十余名好手,却给他一人倏来倏去,横冲直撞,不但没伤到他丝毫,反给他擒去一人。 群盗相顾气沮,心下固自恼怒,却也不禁暗暗佩服。 马春花喝彩道:“好身手,好本事!”缓步出屋,向群盗中走去,竟是空手不持兵刃。 <|endoftext|> 群盗见她走近,纷纷下马,让出一条路来。 马春花不停步的向前,直到离石屋二十余丈之处的树林边,这才立定。 胡斐和程灵素在窗中遥遥相望,见马春花背向石屋,那老者站在她面前说话。 程灵素道:“大哥,你说她为什么走得这么远?若有不测,岂不是相救不及?”胡斐“嗯”了一声,他知程灵素如此相问,其实心中早已有了答案。 果然,程灵素接着就把答案说了出来:“因为她和群盗说话,不愿给咱两个听见!”胡斐又是“嗯”的一声。 <|endoftext|> 他知道程灵素的猜测不错,可是,那又为什么? 胡斐和程灵素听不到马春花和群盗的说话,但自窗遥望,各人的神情隐约可见。 程灵素道:“大哥,这盗魁对马姑娘说话的模样,可恭敬得很哪,竟没半点飞扬嚣张。 ”胡斐道:“不错,这盗魁很有涵养,确是个劲敌。 ”程灵素说道:“我瞧不是有涵养,倒像是仆人跟主妇禀报什么似的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也已看出了这一节,心中隐隐觉得不对,但想这事甚为尴尬,不愿亲口说出。 程灵素瞧了一会,又道:“马姑娘在摇头,她定是不肯跟那盗魁去。 可是她为什么……”突然侧过头来,瞧着胡斐的脸,心中若有所感,又回头望向窗外。 胡斐道:“你要说什么?你说她为什么……怎地不说了?”程灵素道:“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你。 问了出来,怕你生气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二妹,你跟我在这儿同生共死,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?我什么都不会瞒你。 ”程灵素道:“好!马姑娘跟那盗魁说话,为什么不是发恼,却要脸红?这还不奇,为什么连你也要脸红?”胡斐道:“我在疑心一件事,只是尚无佐证,现下还不便明言。 二妹,你大哥光明磊落,决无不可对人言之事。 你信得过我么?”程灵素见他神色恳切,心中很是高兴,微笑道:“那你是在代她脸红了。 旁人的事,我管不着。 <|endoftext|> 只要你很好,那就好了。 ”胡斐道:“我初识马姑娘之时,是个十三四岁的拖鼻涕小厮。 她见我可怜,这才给我求情……”说到这里,抬头出了会神,只见天边晚霞如火烧般红,轻轻说道:“该不该这样,我不知道。 但我相信她是好人……她良心是挺好的。 ”这时他身后那大盗突然一声低哼,显是穴道被点后酸痛难当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转身在他“章门穴”上一拍,又在他“天池穴”上推拿了几下,解开了他的穴道,说道:“事出无奈,多有得罪,请勿见怪。 尊驾高姓大名。 ” 那大盗浓眉巨眼,身材魁梧,对胡斐怒目而视,大声道:“我学艺不精,给你擒来,要杀要剐,便可动手,多说些什么?”胡斐见他硬气,倒钦服他是条汉子,笑道:“我跟尊驾从没会过,无冤无仇,岂有相害之意?只是今日之事处处透着奇怪,在下心中不明,老兄能不能略加点明?”那大盗厉声道:“你当我汪铁鹗是卑鄙小人么?凭你花言巧语,休想套问得出我半句口供。 ”程灵素伸了伸舌头,笑道:“你不肯说姓名,这不是说了么?原来是汪铁鹗汪爷,久仰久仰。 <|endoftext|> ”汪铁鹗呸的一声,骂道:“黄毛小丫头,你懂得什么?” 程灵素不去理他,向胡斐道:“大哥,这是个浑人。 不过他鹰爪雁行门的前辈武师,跟小妹颇有点交情。 周铁鹪、曾铁鸥他们见了我都很恭敬。 你就不用难为他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向胡斐眨了眨眼睛。 汪铁鹗大是奇怪,道:“你识得我大师兄、二师兄么?”语气登时变了。 程灵素道:“怎么不识?我瞧你的鹰爪功和雁行刀都没学得到家。 ”汪铁鹗道:“是!”低了头颇为惭愧。 原来鹰爪雁行门是北方武学中的一个大门派。 <|endoftext|> 门中大弟子周铁鹪、二弟子曾铁鸥在江湖上成名已久。 程灵素曾听师父说起过,知道他门中这一代的弟子,取名第三字多用“鸟”旁,这时听汪铁鹗一报名,又见他使的是雁翎刀,自然一猜便中。 至于汪铁鹗的武功没学到家,更是不用多说,他武功倘若学得好了,又怎会给胡斐擒来?但汪铁鹗脑筋不怎么灵,听程灵素说得头头是道,居然便深信不疑。 程灵素道:“你两位师哥怎么没跟你一起来?我没见他们啊。 ”其实她并不识得周铁鹪、曾铁鸥,但想这两人威名不小,若在盗群之中,必是领头居首的人物,但那瘦老人和其余几个盗首都不使刀,想来周曾二人必不在内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下果然又猜中了。 汪铁鹗道:“周师哥和曾师哥都留在北京。 干这些小事,怎能劳动他两位的大驾?”言下甚有得意之色。 程灵素心道:“他二人留在北京,难道这伙盗党竟是从北京来的?我再诓他一诓。 ”于是轻描淡写的道:“天下掌门人大会不久便要开啦。 <|endoftext|> 你们鹰爪雁行门定要在会里大大露一露脸。 你总要回北京赶这个热闹吧?”江铁鹗道:“那还用说?差使一办妥,大伙全得回去。 ” 胡斐和程灵素心中都是一怔:“什么差使?”程灵素道:“贵寨众位当家的受了招安,给皇上出力,那是光祖耀宗的事哪。 ”不料这一猜测可出了岔儿,程灵素只道他们都是盗伙,却在办差,那不是受了招安是什么?那知汪铁鹗一对细细的眼睛一翻,说道:“什么招安?你当我们真是盗贼么?”程灵素暗叫:“不好!”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们装作是黑道上的朋友,大家心照不宣,又何必点穿?” <|endoftext|> 她虽然掩饰得似乎丝毫没露痕迹,但汪铁鹗终于起了疑心,程灵素再用言语相逗,他只是瞪着眼睛,一言不发。 胡斐忽道:“二妹,你既识得这位汪兄的师哥,咱们不便再行留难。 汪兄,你请回吧!”汪铁鹗愕然站起。 胡斐打开石室的木门,说道:“得罪莫怪,后会有期。 ”汪铁鹗不知他要使什么诡计,不敢跨步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拉拉胡斐的衣角,连使眼色。 胡斐一笑道:“小弟胡斐,我义妹程灵素,多多拜上周曾两位武师。 ”说着轻轻往汪铁鹗身后一推,将他推出门外。 汪铁鹗大惑不解,仍是迟疑着并不举步,回头一望,却见木门已然关上,这才向前走了几步,跟着又倒退几步,生怕胡斐在自己背后发射暗器,待退到五六丈外,见石室中始终没有动静,这才转身,飞也似的奔入树林。 程灵素道:“大哥,我是信口开河啊,谁识得他的周铁鸡、曾铁鸭了,你怎地信以为真,放了他去?”胡斐道:“我瞧这些人决不敢伤害马姑娘。 <|endoftext|> 再说,汪铁鹗是个浑人,这些盗伙未必看重他。 他们真要对马姑娘有什么留难,也不会顾惜这个浑人。 ”程灵素赞道:“你想得极是……”话犹未了,窗孔中望见马春花缓步而回,群盗恭恭敬敬的送到林边,不再前行,任她独自回进石屋。 胡程二人眼中露出询问之色,但均不开口。 马春花道:“他们都称赞胡兄弟武功既高,人又仁义,实是位少年英雄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谦逊了几句,见她呆呆出神,没再接说下文,也不便再问。 隔了半晌,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,程家妹子,你们走吧。 我的事……你们两位帮不了忙。 ”胡斐道:“你未脱险境,我怎能舍你而去?”马春花道:“我在这里没有危险,他们不敢对我怎样。 ”胡斐心想:“这两句话多怕确是实情,但让她孤身留在这里,怎能安心?” <|endoftext|> 但见她脸上一阵红,一阵白,忽然泫然欲泣,忽而嘴角边露出微笑,胡斐和程灵素相顾发怔。 石室内外,一片寂静。 胡斐拉拉程灵素的衣角,两人走到窗边,向外观望。 胡斐低声道:“二妹,你说怎么办?”程灵素低声道:“大仁大义的少年英雄说怎么办,黄毛丫头便也怎么办。 ”胡斐悄声道:“我疑心着一件事,可是无论如何不便亲口问她,这般僵持下去,终也不是了局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我猜上一猜。 你说有个姓商的,当年对她颇有情意,是不是?”胡斐道:“是啊,你真聪明。 我疑心这伙人都是受商宝震之托而来,因此对马姑娘甚是客气,对她丈夫却不断的讪笑羞辱。 ”程灵素道:“看来马姑娘对那姓商的还是未免有情。 ”胡斐道:“因此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。 <|endoftext|> ”两人说话之时,没瞧着对方,只是口唇轻轻而动,马春花坐在屋角,不会听到。 眼见得晚霞渐淡,天色慢慢黑了下来,突然间西首连声唿哨,有几乘马奔来。 程灵素道:“又来了帮手。 ”胡斐侧耳一听,道:“怎地有一人步行?”果然过不多时,一个人飞步奔近,后面四骑马成扇形散开着追赶。 但马上四人似乎存心戏弄,并没催马,口中吆喝唿哨,始终离前面奔逃之人两三丈远。 <|endoftext|> 那人头发散乱,脚步踉跄,显已筋疲力尽。 胡斐看清了那人面目,叫道:“徐大哥,到这里来!”说着打开木门,待要赶出去接应,但为时已然不及,四骑马从旁绕了上来,拦住徐铮的去路。 林中盗众也一拥而出。 胡斐若是冲出,只怕群盗乘机抢入屋来,程灵素和马春花便要吃亏,只好眼睁睁瞧着徐铮给群盗围住。 胡斐纵声叫道:“倚多为胜,算什么英雄好汉?”纵马追来的四个汉子中一人叫道:“不错,我正要单打独斗,会一会神拳无故的高徒,斗一斗飞马镖局的徐大镖头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听这声音好熟,凝目一望,失声叫道:“是商宝震!”程灵素道:“这姓商的果真来了!”但见他身形挺拔,白净面皮,确是比满脸疤痕的徐铮俊雅十倍,又见他从马背上翻鞍而下,身法潇洒利落,心想:“他和马姑娘才算是一对儿,无怪那些人要打什么抱不平,说甚么鲜花插在牛粪上。 ”她究竟是年轻姑娘,忍不住叫道:“马家姊姊,那姓商的来啦!”马春花“嗯”的一声,似乎没懂得程灵素在说些什么。 这时群盗已围成了老大一个圈子,遮住了从石室窗中望出去的目光。 程灵素道:“大哥,这里瞧不见,咱们上屋顶去。 ”胡斐道:“好!”两人跃上屋顶,望见徐铮和商宝震怒目相向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手提一柄厚背薄刃的单刀,徐铮却是空手。 程灵素道:“这可不公平。 ”胡斐尚未答话,只听得商宝震大声道:“徐爷,商某跟你动手,用不着倚多为胜,也不能欺你空手。 你用刀,我空手,这么着你总不吃亏了吧?”说着提刀一掷,竟把手中单刀柄前刃后的向徐铮掷去。 徐铮伸手接住,呼呼喘气,说道:“在商家堡中,你对我师妹这般模样,你当我没生眼睛么?你今日空群而来,为的是什么,姓徐的不必多说。 <|endoftext|> 商宝震,你拿刀子吧!”商宝震高声说道:“我便凭一双肉掌,斗你的单刀。 众位大哥,如我伤在他的刀下,只怨我狂妄自大,任谁不得相助。 ”程灵素道:“他为什么这般大声?显是要说给马姑娘听了。 他空手斗人家单刀,不但是在心上人面前逞能,还要打动她的心。 ”胡斐叹了一口气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道:“大哥,你说马姑娘盼望谁胜?”胡斐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 ”程灵素道:“一个是丈夫,一个是外人,眼下正在为了她拚命,她却躲在屋里理也不理。 我说马姑娘私心之中,只怕还在盼望这位商少爷得胜呢。 ”胡斐心中的想法也是如此,但仍是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 ”徐铮见商宝震定然不肯用兵刃,单刀一横,说道:“反正姓徐的陷入重围,今日也不想活着回去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刷的一刀,往商宝震头顶砍落。 商宝震武功本就高出他甚多,当年在商家堡向他讨教拳脚,只是装腔作势,这数年中跟着八卦门中的师伯师叔王氏兄弟痛下苦功,八卦刀和八卦掌的功夫更是精进。 徐铮奔逃了半日,气力衰竭,手中虽然多了一口刀,但在商宝震八卦掌击、打、劈、拿之下,不数招便落下风。 胡斐皱眉道:“这姓商的甚是狡滑……”程灵素道:“你要不要出手?”胡斐道:“我是为助马姑娘而来,但是……但是……,我可真不知她心意如何?”程灵素对马春花甚是不满,说道:“马姑娘决无危险,你好心相助,她可未必领你这个情。 咱们不如走吧!”胡斐见徐铮的单刀给商宝震掌力逼住了,砍出去时东倒西歪,已是全然不成章法,瞧着甚是凄惨,说道:“二妹,你说的是,这件事咱们管不了。 <|endoftext|> ” 他跃下屋顶,回入石室,说道:“马姑娘,徐大哥快支持不住了,那姓商的只怕要下毒手。 ”马春花呆呆出神,“嗯”了一声。 胡斐怒火上冲,便不再说,向程灵素道:“二妹,咱们走吧!”马春花似乎突然从梦中醒觉,问道:“你们要走?上哪里去?”胡斐昂然道:“马姑娘,你从前为我求情,我一直感激,但你对徐大哥这般……” 他话未说完,猛听得远处一声惨叫,正是徐铮的声音,跟着商宝震纵声长笑,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情。 <|endoftext|> 群盗轰然喝彩:“好八卦掌!”马春花一惊,叫道:“师哥!”向外冲出。 胡斐恨恨的道:“情人打死了丈夫,正合心意!”程灵素见他愤恨难当,柔声安慰道:“这种事你便有天大的本事,也没法子管。 ”胡斐道:“她若是不爱她师哥,又何必和他成亲?”程灵素道:“那定是迫于父亲之命了。 ”胡斐摇头道:“不,她父亲早烧死在商家堡中了。 便算曾有婚约,也可毁了,总胜过落得这般下场。 <|endoftext|> ”忽听得人丛中又传出徐铮的一声呻吟,胡斐喜道:“徐大哥没死,瞧瞧去。 ”说着拉着程灵素的手走出石屋,急步挤入盗群之中。 说也奇怪,没多久之前,群盗和胡斐一攻一守,列阵对垒,但这时群盗只注视马春花、商宝震、徐铮三人,对胡程二人奔近竟都不以为意。 胡斐低头看徐铮时,只见他胸口一大滩鲜血,气息微弱,显是给商宝震掌力震伤了内脏,转眼便要断气。 马春花呆呆站在他的身前,默不作声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弯下腰去,俯身在徐铮耳边,低声道:“徐大哥,你有什么未了之事,兄弟给你办去。 ”徐铮望望妻子,望望商宝震,苦笑了一下,低声道:“没有。 ”胡斐道:“我去找到你的两个孩子,抚养他们成人。 ”他和徐铮全无交情,只是眼见他落得这般下场,激于义愤,忍不住要挺身而出。 徐铮又苦笑了一下,低声说了一句话,只因气息太微,胡斐听不明白,于是把右耳凑到他的口边,只听他低声道:“孩子……孩子……嫁过来之前……早就有了……不是我的……”一口气呼出,不再吸进,便此气绝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恍然大悟:“怪不得马姑娘要和他成亲,原来火烧商家堡后,这姓商的不知去向,而她有了身孕,却不能不嫁。 怪不得两个孩子玉雪可爱,与徐大哥的相貌半分也不像。 ”他伸腰站起,无话可说,耳听得马蹄声响,又有两乘马驰近。 每匹马上坐着一个汉子,每人怀里安安稳稳的各抱一个马春花的孩子。 马春花瞧瞧徐铮,又瞧瞧商宝震,说道:“商少爷,我当家的是你打死的?”商宝震道:“刀子还在他手里,我可没占他的便宜。 <|endoftext|> ”马春花点点头,从徐铮右手中取下单刀,说道:“这是你家传的八卦刀,我在商家堡中见过的。 ”商宝震微微笑道:“你好记性,多亏你还记得。 ”马春花道:“我怎么不记得?商家堡的事,好像便都在眼前一般。 ” 程灵素侧目瞧着胡斐,只见他满脸通红,胸口不住起伏,强忍怒气,却不发作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提着八卦刀,赞道:“好刀!”慢慢走到商宝震身前。 商宝震嘴边含笑,目光中蕴着情意,伸手来接。 马春花倒过刀锋,便似要将刀柄递给他,突然间白光一闪,刀头猛地转过,波的一声轻响,刺入了商宝震腰间。 商宝震一声大叫,一掌拍出,将马春花击得倒退数步,说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为什么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向前一扑,便已毙命。 这一下人人出其不意,本来商宝震击死徐铮,马春花为夫报仇,谁都应该料想得到,但马春花对徐铮之死没显示半分伤心,和商宝震一问一答,又似是欢然叙旧,突然间刀光一闪,已是白刃刺敌。 <|endoftext|> 群盗一愕之间,尚未叫出声来,胡斐在程灵素背后轻轻一推,拉着马春花的手臂,急速退入了石屋。 群盗一阵喧哗,待欲拦阻,已然慢了一步。 适才之事实在太过突兀,群盗显然要计议一番,并不立时便向石屋进攻,反而退了开去。 胡斐向马春花叹道:“先前我错怪你了,你原不是这样的人。 ”马春花不答,独自呆坐在屋角之中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对她自也全然改观,柔声安慰她几句。 马春花双目向前直视,嗯也不嗯一声。 胡斐向程灵素使个眼色,两人又并肩站在窗前。 胡斐道:“马姑娘为夫报仇,杀了敌人个措手不及,可是这么一来,我更加不懂了。 ”程灵素也是大惑不解,本来商宝震一到,一切都已真相大白,但现下许多事情立时又变得十分古怪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竟会亲手将商宝震杀死,是不是她眼见丈夫惨死,突然天良发现?如果群盗确是商宝震邀来,那么他一死之后,盗众定要群相愤激,叫嚣攻来,但群盗除了惊奇之外,何以并无异举?胡斐凝神思索了一会,说道:“二妹,这中间有很多难解之处,咱两人贸然插手,说不定反而害了好人。 马姑娘是一定不肯说的了,我去问那盗魁去。 ”程灵素道:“他怎肯说?”胡斐道:“我去试试!”程灵素道:“千万得小心了!”胡斐道:“理会得。 ”开了屋门,缓步而出,向盗众走去。 群盗见他孤身出来,手中不携兵刃,脸上均有惊异之色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走到离群盗六七丈远处,站定说道:“在下有一句机密之言,要和贵首领说。 ”说着在身上拍了拍,示意不带利器。 群盗中一条粗壮汉子喝道:“大伙儿都是好兄弟,有话尽说不妨,何必鬼鬼祟祟?”胡斐笑道:“各位都是英雄好汉,领头的自然更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,难道跟我说句话都不敢么?”那瘦削老人右手摆了摆,说道:“‘了不起的人物’这六个字,那可不敢当。 我瞧你小兄弟倒是位少年英雄,后生可畏,后生可畏!”他话中称赞胡斐,但满脸是老气横秋之色。 胡斐拱手道:“老爷子,请借一步说话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向林中空旷之处走去。 那瘦老人斜眼微睨,适才马春花手刃商宝震之事,也太令人震惊,他心神兀自未宁,生怕胡斐也暗藏毒计,不敢便此跟随过去,但若不去,又未免过于示弱,当下全神戒备,一步步的走近。 胡斐抱拳道:“晚辈姓胡名斐,老爷子你尊姓大名。 ”那老者不答,道:“尊驾有何说话?”胡斐笑道:“没什么。 我要跟老爷子讨教几路拳脚。 <|endoftext|> ” 那老者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句话来,勃然变色,道:“好小子,你骗我过来,便要说这一句话吗?”胡斐笑道:“老爷子且勿动怒,我是想跟你赌一个玩意儿。 ” 那老者哼的一声,转身便走。 胡斐道:“我早料你不敢!我便是站在原地不动,你也打我不过。 <|endoftext|> ”那老者怒道:“你说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双脚钉在地下,半寸不得移动,你却可任意走动,咱们这般比比拳脚,你说谁赢谁输?”那老者见他迭献身手,夺雷震挡,擒汪铁鹗,抢剑还剑,接发暗器,事事眩人耳目,若说单打独斗,还当真有点胆怯,但听他竟敢大言不惭,说双足不动而和自己相斗,这样的事江湖上可从未听见过。 他是河南开封府八极拳的掌门人,人既稳练,武功又高,因此这次同来的三十余人之中以他为首,心想对方答允双足不动,自己已立于不败之地,这份便宜是稳稳占了,当下并不恼怒,反而高兴,笑道:“小兄弟出了这个新花样来考较老头子,好,这几根老骨头便跟着你熬熬。 咱们许不许用暗器哪?”胡斐微笑道:“以武会友,用什么暗器?”那老者心想:“我便打他不过,只须退开三步,他脚步不能移动,谅他手臂能有多长?最不济也是个平手。 ”说了声:“好!”胡斐道:“晚辈与老爷子素不相识,这次多管闲事,实是胡闹。 晚辈只要输了一招半式,我和义妹两人立刻便走。 <|endoftext|> ”那老者心想:“他若一味护着马姑娘,此事终是不了。 我们倘若恃众强攻,势必多伤人命,如伤着马姑娘,更是大大不妥,还是善罢为妙。 ”于是说道:“是啊!这事原本跟旁人绝不相干。 马姑娘此后富贵荣华,直上青云,你既跟她有交情,只有代她喜欢。 ”胡斐搔了搔后脑,道:“我便是不明白。 <|endoftext|> 老爷子倘若任让一招,晚辈要请老爷子说明其中的原委。 ” 那老者微一沉吟,说道:“好,便是这样。 ”见胡斐双足一站,相距一尺八寸,岳峙渊□,沉稳无比,不禁心中一动:“说不定还真输与他了。 ”说道:“咱们话说明在先,我若输了,只好对你说,但你决不能跟第二人说起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我义妹可须跟她明言。 ”那老者心想:“干柴烈火好煮饭,干兄干妹好做亲。 你们干兄干妹,何等亲密?就算口中答应了不说,也岂有不说之理?”便道:“第三人可决计不能说了。 ”胡斐道:“好!便是这样。 我又怎知准能赢得你老人家?”那老者身形一起,微笑道:“有僭了!”左手挥掌劈出,右拳成钩,正是八极拳中的“推山式”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顺手一带,觉他这一掌力道甚厚,说道:“老爷子好掌力!” 群盗见两人拉开架子动手,纷纷赶了过来,但见两人脸上各带微笑,当下站定了观斗。 那八极拳的八极乃是“翻手、揲腕、寸恳、抖展”,共分“搂、打、腾、封、踢、蹬、扫、挂”八式,讲究的是狠捷敏活。 那老者施展开来,但见他翻手之灵、揲腕之巧、寸恳之精、抖展之速,的是名家高手的风范。 群盗看得暗暗佩服,心想他以八极拳扬威大河南北,成名三十余载,果有真才实学,绝非浪得虚声。 <|endoftext|> 只见那老者一步三环、三步九转、十二连环、大式变小式,小式变中盘,“骑马式”、“鱼鳞式”、“弓步式”、“磨膝式”,在胡斐身旁腾挪跳跃,拳脚越来越快。 胡斐却只是一味稳守,见式化式,果然双足没移动分毫。 斗到分际,那老者只感拳掌出去之时渐趋滞涩,似有一股粘力阻在他拳掌之间,心中暗叫:“不好!”待要后跃退开,对方不能追击,便算是没有输赢,那知他左掌回抽,胡斐右手已抓住他的右掌,同时左手成拳,在他右肘底一下轻揉。 那老者大惊,运劲一挣没能挣脱,便知自己右臂非断不可,心中正自冰凉,胡斐突然松手跃开,脚步一个踉跄,说道:“老爷子掌力沉雄,佩服,佩服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老者心中雪亮,好生感激,对方非但饶他一臂不断,还故意脚步踉跄,装得打成平手,使自己不致在众兄弟前失了面子,保全自己一生令名,实是恩德非浅,于是过去携了胡斐之手,笑道:“小兄弟英雄了得,咱们到这边说话。 ”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十三章  北京众武官 两人走到树林深处,胡斐眼见四下无人,只道他要说了,那知那老者一跃上树,向他招手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跟着上去,坐在枝干之上。 那老者道:“在这里说清静些。 ”胡斐应道:“是。 ”那老者脸露微笑,说道:“先前听得阁下自报尊姓大名,姓胡名斐。 不知这个斐字,是斐然成章之‘斐’呢,是一飞冲天之‘飞’呢,还是是非分明之‘非’?”胡斐听他吐属斯文,道:“草字之斐,是一个‘文’字上面加一个‘非’字。 <|endoftext|> ”那老者道:“在下姓秦,草字耐之,一生寄迹江湖,大英雄大豪杰会过不少,但如阁下这般年纪,武功造诣竟已到了这等地步,实是生平未见。 ”他顿了一顿,又道:“阁下宅心忠厚,识见不凡,更是武林中极为希有。 小兄弟,老汉算是服了你啦!”胡斐道:“秦爷,晚辈有一事请教。 ”秦耐之道:“你不用太谦啦,这么着,我叨长你几岁,称你一声兄弟,你便叫我一声秦大哥。 你既手下容情,顾全了我这老面子,那你问什么,我答什么便是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忙道:“不敢不敢,兄弟见秦大哥有一招是身子向后微仰,上盘故示不稳,左臂置于右臂上交叉轮打,翻成阳掌,然后两手成阴拳打出。 这一招变化极是精妙,做兄弟的险些便招架不住,心中甚是仰慕。 ” 秦耐之心中一喜,他拳脚上输了,依约便得将此行真情和盘托出,只道胡斐便要诘问此事,那知他竟是请教自己的得意武功,对方所问,正是他赖以成名的八极拳中八大绝招之一,于是微微一笑,说道:“那是敝派武功中比较有用的一招,叫作‘双打奇门’。 ”于是跟着解释这一招中的精微奥妙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本性好武,听得津津有味,接着又请教了几个不明的疑点。 武林中不论那一门那一派,既能授徒传技,卓然成家,总有其独到成就,那八极拳当有清雍乾年间,武林中名头甚响,声势也只稍逊于太极、八卦诸门。 胡斐和秦耐之过招之时,留心他的拳招掌法,这时所问的全是八极拳中的高妙之作。 秦耐之起初还恐本门秘奥泄露于人,解释时十分中只说七分,然听对方所问,每一句都搔着痒处,神态又极恭谨,教他忍不住要倾囊吐露,又想,反正他武功强胜于我,学了我的拳法,也仍不过是强胜于我,又有什么大不了?而胡斐有时稍抒己见,又对八极拳的长处更有锦上添花之妙。 两人这么一谈论,竟说了足足半个时辰,群盗远远望着,但见秦耐之双手比划,使着他得意的拳招,胡斐有时也出手进招,两人有说有笑,甚是亲热,显是在钻研拳术武功。 <|endoftext|> 众人瞧了半天,听不见两人的说话,虽觉诧异,却也就不再瞧了。 又说了一阵,秦耐之道:“胡兄弟,八极拳的拳招是很了不起的,只可惜我没学得到家,折在你的手下。 ”胡斐道:“秦大哥说哪里话来?咱们当真再斗下去,也不知谁胜谁败。 兄弟对贵派武功佩服得紧。 今日天色已晚,一时之间也请教不了许多,日后兄弟到北京来,定当专诚拜访,长谈几日。 <|endoftext|> 此刻暂且别过。 ”说着双手一拱,便要下树。 秦耐之一怔,心道:“咱们有约在先,我须得说明此行的原委,但他只和我讲论一番武功,即便告辞,天下宁有是理?是了,这少年是给我面子,他既讲交情,我岂可说过的话不算?”当即说道:“兄弟且慢。 咱哥儿俩不打不成相识,这会子的事,乘这时说个明白,也好有个了断啊。 ”胡斐道:“不错,兄弟和那商宝震商大哥原也相识的,想不到马姑娘竟会突然出手,给丈夫报仇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把在商家堡中如何结识马春花和商宝震之事,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。 秦耐之心道:“好啊,我还没说,你倒先说了。 这少年行事,处处教人心服。 ”说道:“古人一饭之恩,千金以报。 马姑娘于胡兄弟有代为求情之德,你不忘旧恩,正是大丈夫本色。 <|endoftext|> 你不明马姑娘何以毫不留情的杀了商宝震,难道那两个孩子,是商宝震生的么?”胡斐搔头道:“我听徐铮临死之时,说这两个孩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。 ”秦耐之一拍膝头,道:“原来他倒也不是傻子。 ”胡斐一时便如堕入五里雾中。 秦耐之道:“小兄弟,你在商家堡之时,可曾见到有一位贵公子么?” 胡斐一听,登时如梦初醒。 <|endoftext|> 只因那日晚间,他亲眼见到商宝震和马春花在树下手拉手的说话,一心以为两人互有情意,而马春花和那贵公子一见锺情、互缠痴恋这一场孽缘,他却全然不知。 那日火烧商家堡后,他见到马春花和那贵公子在郊外偎倚说话,眉梢眼角之间互蕴深情,他虽瞧在眼里,却是丝毫不明其中含义,因此始终没想到那贵公子身上,这时经秦耐之一点明,才恍然大悟,说道:“那八卦门的王氏兄弟……”秦耐之道:“不错,那次是八卦门王氏兄弟跟随福公子去商家堡的。 ”在胡斐心坎儿中,福公子是何等样人,早已甚为淡漠,但王氏兄弟的八卦刀和八卦掌,一招一式,却记得清清楚楚,说道:“福公子,福公子……嗯,这位福公子相貌清雅,倒和那两个小孩儿有点相像。 ”秦耐之叹了一口气,道:“福公子荣华富贵,说权势,除了皇上便是他;说豪富,他要多少皇上便给多少。 可是他人到中年,却有一件事大大不足,那便是膝下无儿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听他说得那福公子如此威势,心中一震,道:“那福公子,便是福康安么?”秦耐之道:“不是他是谁?那正是平金川大帅,做过正白旗满洲都统,盛京将军,云贵总督,四川总督,现任太子太保,兵部尚书,总管内务府大臣的福公子,福大帅!”胡斐道:“嗯,那两个小孩儿,便是这位福公子的亲生骨肉。 他是差你们来接回去的了?”秦耐之道:“福大帅此时还不知他有了这两个孩子。 便是我们,也是适才听马姑娘说了才知。 ”胡斐点了点头,心想:“原来马姑娘跟他说话之时脸红,便是为此,她所以吐露真情,是要他们不得伤了孩子。 她为了爱惜儿子,这件事虽不光采,却也不得不说。 <|endoftext|> ”只听秦耐之又道:“福大帅只是差我们来瞧瞧马姑娘的情形,但我们揣摩大帅之意,最好是迎接马姑娘赴京。 马姑娘这时丈夫已经故世,无依无靠,何不就赴京去和福大帅相聚?她两个儿子父子相逢,从此青云直上,大富大贵,岂不强于在镖局子中低三下四的厮混?胡兄弟,你便劝劝马姑娘?” 胡斐心中混乱,听他之言,倒也有理,只是其中总觉有甚不妥,至于什么不妥,一时却又说不上来。 他沉吟半晌,问道:“那商宝震呢?怎么跟你们在一起了?”秦耐之道:“商宝震得王氏兄弟的举荐,也在福大帅府中当差。 因他识得马姑娘,是以一同南下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脸色一沉,道:“如此说来,他打死徐铮徐大哥,是出于福大帅的授意?”秦耐之忙道:“那倒不是,福大帅贵人事忙,怎知马姑娘已和那姓徐的成婚?他只是心血来潮,想起了旧情,派几个当差的南来打探一下消息。 此刻已有两个兄弟飞马赴京赶报喜讯,福大帅一知他竟有两位公子,这番高兴自是不用说的了。 ”这么一说,胡斐心头许多疑团,一时尽解。 只觉此事怨不得马春花,也怨不得福康安,商宝震杀徐铮固然不该,可是他已一命相偿,自也已无话可说,只是想到徐铮一生忠厚老实,明知二子非己亲生,始终隐忍不言,到最后却又落得如此下场,深为恻然,长长叹了口气,说道:“秦大哥,此事已分剖明白,算是小弟多管闲事。 ”轻轻一纵,落在地下。 <|endoftext|> 秦耐之见他落树之时,自己丝毫不觉树干摇动,竟是全没在树上借力,若不细想,那也罢了,略一寻思,只觉得这门轻功实是深邃难测,自己再练十年,也是决计不能达此境界,不知他小小年纪,何以竟能到此地步?他又是惊异,又感沮丧,待得跃落地下,见胡斐早已回进石屋去了。 程灵素在窗前久待胡斐不归,早已心焦万分,好容易盼得他归来,见他神色黯然,似乎十分难过,当下也不相询,只是和他说些闲话。 过不多时,汪铁鹗提了一大锅饭、一大锅红烧肉送来石屋,还有三瓶烧酒。 胡斐将酒倒在碗里便喝。 程灵素取出银针,要试酒菜中是否有毒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有马姑娘在此,他们怎敢下毒?”马春花脸上一红,竟不过来吃饭。 胡斐也不相劝,闷声不响的将三瓶烧酒喝了个点滴不剩,吃了一大碗肉,却不吃饭,醉醺醺靠在桌上,纳头便睡。 胡斐次晨转醒,见自己背上披了一件长袍,想是程灵素在晚间所盖。 她站在窗口,秀发被晨风一吹,微微飞扬。 胡斐望着她苗条背影,心中混和着感激和怜惜之意,叫了声:“二妹!”程灵素“嗯”的一声,转过身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她睡眼惺忪,大有倦色,道:“你一晚没睡吗?啊,我忘了跟你说,有马姑娘在此,他们不敢对咱们怎样。 ”程灵素道:“马姑娘半夜里悄悄出屋,至今未回。 她出去时轻手轻脚,怕惊醒了你,我也便假装睡着。 ”胡斐微微一惊,转过身来,果见马春花所坐之处只剩下一张空凳。 两人打开屋门,走了出去,树林中竟是寂然无人,数十乘人马,在黑夜中退得干干净净。 <|endoftext|> 树上缚着两匹坐骑,自是留给胡程二人的。 再走出数丈,只见林中堆着两个新坟,坟前并无标志,也不知哪一个是徐铮的,哪一个是商宝震的。 胡斐心想:“虽然一个是丈夫,一个是杀丈夫的仇人,但在马姑娘心中,恐怕两人也无多大差别,都是爱着她而她并不爱的人,都是为了她而送命的不幸之人。 ”想到此处,不由得喟然长叹,于是将秦耐之的说话都转述给程灵素听。 程灵素听了,也是黯然叹息,说道:“原来那瘦老头儿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。 <|endoftext|> 他有个外号,叫作八臂哪吒。 这种人在权贵门下作走狗,品格儿很低,咱们今后不用理他。 ”胡斐道:“是啊。 ”程灵素道:“马姑娘心中喜欢福公子,徐铮便是活着,也只有徒增苦恼。 他小小一个倒霉的镖师,怎能跟人家兵部尚书、统兵大元帅相争?”胡斐道:“不错,倒还是死了干净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在两座坟前拜了几拜,说道:“徐大哥、商公子,你们生前不论和我有恩有怨,死后一笔勾销。 马姑娘从此富贵不尽,你们两位死而有知,也不用再记着她了。 ” 二人牵了马匹,缓步出林。 程灵素道:“大哥,咱们到哪儿去?”胡斐道:“先找到客店,让你安睡半日,再说别的,可别累坏了我的妹子!”程灵素听他说“我的妹子”,心中说不出的喜欢,转头向他甜甜一笑。 <|endoftext|> 在前途镇上客店之中,程灵素大睡半日,醒转时已是午后未刻。 她独自出店,说要去买些物事,回来时手上捧了两个大纸包,笑道:“大哥,你猜我买了些什么?”胡斐见纸上印着“老九福衣庄”的店号,道:“咱们又来粘胡子乔装改扮么?”程灵素打开纸包,每一包中都是一件崭新的衣衫,一男一女,男装淡青,女装嫩黄,均甚雅致。 晚饭后程灵素叫胡斐试穿,衣袖长了两寸,腋底也显得太肥,于是取出剪刀针线,便在灯下给他修剪。 胡斐道:“二妹,我说咱们得上北京瞧瞧。 ”程灵素抿嘴一笑,道:“我早知道你要上北京啊,所以买两件好一点儿的衣衫,否则乡下大姑娘进京,不给人笑话么?”胡斐笑道:“你真想得周到。 <|endoftext|> 咱两个乡下人便要进京去会会天子脚底下的人物,瞧瞧福大帅的掌门人大会之中,到底有些什么英雄豪杰。 ”这两句话说得轻描淡写,语意之中,却自有一股豪气。 程灵素手中做着针线,说道:“你想福大帅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,安着什么心眼儿?”胡斐道:“那自是网罗人才之意了,他要天下英雄,都投到他的魔下。 可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,却未必会去。 ”程灵素微笑道:“像你这等少年英雄,便不会去了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我算是那一门子的英雄?我说的是苗人凤这一流的成名人物。 ”他忽地叹了口气,道:“倘若我爹爹在世,到这掌门人大会中去搅他个天翻地覆,那才叫人痛快呢。 ”程灵素道:“你去跟这福大帅捣捣蛋,不也好吗?我瞧还有一个人是必定要去的。 ”胡斐道:“谁啊?”程灵素微笑道:“这叫作明知故问了。 你还是给我爽爽快快地说出来的好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早已明白她的心意,也不再假装,说道:“她也未必一定去。 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这位袁姑娘是友是敌,我还弄不明白呢。 ”程灵素道:“如果每个敌人都送我一只玉凤儿,我倒盼望遍天下都是敌人才好……” 忽听得窗外一个女子声音说道:“好,我也送你一只!”声音甫毕,嗤的一响,一物射穿窗纸,向程灵素飞来。 胡斐拿起桌上程灵素裁衣的竹尺,向那物一敲,击落在桌,随手一掌拨去,烛光应风而灭。 <|endoftext|> 接着听得窗外那人说道:“挑灯夜谈,美得紧哪!”胡斐听话声依稀便是袁紫衣的口音,胸口一热,冲口而出:“是袁姑娘么?”却听步声细碎,顷刻间已然远去。 胡斐打火重点蜡烛,只见程灵素脸色苍白,默不作声。 胡斐道:“咱们出去瞧瞧。 ”程灵素道:“你去瞧吧!”胡斐“嗯”了一声,却不出去,拿起桌上那物看时,却是一粒小小石子,心想:“此人行事神出鬼没,不知何时蹑上了我们,我竟是毫不知觉。 ”明知程灵素要心中不快,但忍不住推开窗子,跃出窗外一看,四下里自是早无人影。 <|endoftext|> 他回进房来,搭讪着想说什么话。 程灵素道:“天色不早,大哥你回房安睡去吧!”胡斐道:“我倒还不倦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却倦了,明日一早便得赶路呢。 ”胡斐道:“是。 ”自行回房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晚他翻来覆去,总是睡不安枕,一时想到袁紫衣,一时想到程灵素,一时却又想到马春花、徐铮和商宝震。 直到四更时分,这才朦朦胧胧的睡去。 第二天还未起床,程灵素敲门进来,手中拿着那件新袍子,笑嘻嘻的道:“快起来,外面有好东西等着你。 ”将袍子放在桌上,翩然出房。 胡斐翻身坐起,披上身子一试,大小长短,无不合式,心想昨晚我回房安睡之时,她一只袖子也没缝好,看来等我走后,她又缝了多时,于是穿了新衫,走出房来,向程灵素一揖,说道:“多谢二妹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多谢什么?人家还给你送了骏马来呢。 ”胡斐一惊,道:“什么骏马?”走到院子中一看,只见一匹遍身光洁如雪的白马系在马桩之上,正是昔年在商家堡见到赵半山所骑、后来袁紫衣乘坐的那匹白马。 程灵素道:“今儿一早我刚起身,店小二便大呼小叫,说大门给小偷儿半夜里打开了,不知给偷了什么东西。 但前后一查,非但一物不少,院子里反而多了一匹马。 这是缚在马鞍子上的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递过一个小小绢包,上面写着:“胡相公程姑娘同拆。 ”字迹甚是娟秀。 胡斐打开绢包,不由得呆了,原来包里又是一只玉凤,竟和先前留赠自己的一模一样,心中立想:“难道我那只竟是失落了,还是给她盗了去?”伸手到怀中一摸,触手生温,那玉凤好端端的便在怀中,取出来一看,两只玉凤果然雕琢得全然相同,只是一只凤头向左,一只向右。 绢包中另有一张小小白纸,纸上写道:“马归原主,凤赠侠女。 ”胡斐又是一呆:“这马又不是我的,怎说得上‘马归原主’?难道要我转还给赵三哥么?”于是将简帖和玉凤递给程灵素道:“袁姑娘也送了一只玉凤给你。 <|endoftext|> ” 程灵素一看简帖上的八字,说道:“我又是什么侠女了?不是给我的。 ”胡斐道:“包上不是明明写着‘程姑娘’?她昨晚又说:‘好,我也送你一只!’”程灵素淡然道:“既是如此,我便收下。 这位袁姑娘如此厚爱,我可无以为报了。 ”两人一路北行,途中再没遇上何等异事,袁紫衣也没再现身,但在胡斐和程灵素心中,何时何刻均有个袁紫衣在。 <|endoftext|> 窗下闲谈,窗外便似有袁紫衣在窃听;山道驰骑,山背后便似有袁紫衣躲着。 两人都绝口不提她的名字,但口里越是回避,心中越是不自禁的要想到她。 两人均想:“到了北京,总要遇见她了。 ”有时,盼望快些和她相见;有时,却又盼望跟她越迟相见越好。 到北京的路程本来很远,两人又是迟迟而行,长途跋涉,风霜交侵,程灵素显得更加憔悴了。 <|endoftext|> 但是,北京终于到了,胡斐和程灵素并骑进了都门。 进城门时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,隐隐约约间似乎看到一滴泪珠落在地上的尘土之中,只是她将头偏着,没能见到她的容色。 胡斐心头一震:“这次到北京来,可来对了吗?”其时正当乾隆中叶,四海升平。 京都积储殷富,天下精华,尽汇于斯。 胡斐和程灵素自正阳门入城,在南城一家客店之中要了两间客房,午间用过面点,相偕到街道各处闲逛,但见熙熙攘攘,瞧不尽的满眼繁华。 <|endoftext|> 两人不认得道路,只在街上随意乱走。 逛了个把时辰,胡斐买了几串冰糖葫芦,与程灵素各自拿在手中,边走边吃。 忽听得路边小锣当当声响,有人大声吆喝,却是空地上有一伙人在演武卖艺。 胡斐喜道:“二妹,瞧瞧去。 ”两人挤入人丛,只见一名粗壮汉子手持一柄单刀,抱拳说道:“兄弟使一路四门刀法,要请各位大爷指教。 <|endoftext|> 有一首‘刀诀’言道:‘御侮摧锋决胜强,浅开深入敌人伤。 胆欲大兮心欲细,筋须舒兮臂须长。 彼高我矮堪常用,敌偶低时我即扬。 敌锋未见休先进,虚刺伪扎引诱诓。 引彼不来须卖破,眼明手快始为良。 <|endoftext|> 浅深老嫩皆磕打,进退飞腾即躲藏。 功夫久练方云熟,熟能生巧大名扬。 ’” 胡斐听了,心想:“这几句刀诀倒是不错,想来功夫也必是强的。 ”只见那个汉子摆个门户,单刀一起,展抹钩剁,劈打磕扎,使了起来,自“大鹏展翅”、“金鸡独立”,以至“独劈华山”、“分花拂柳”,一招一式,使得倒是有条不紊,但脚步虚浮,刀势斜晃,功夫实是不足一哂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暗暗好笑,心道:“早便听人说,京师之人大言浮夸的居多,这汉子吹得嘴响,使出来可全不是那会子事。 ”正要和程灵素离去。 人群中突然一人哈哈大笑,喝道:“兀那汉子,你使的是什么狗屁刀法?” 使刀的汉子大怒,收刀回视,说道:“我这路是正宗四门刀,难道不对了么?倒要请教。 ” <|endoftext|> 人群中走出一条大汉,笑道:“好,我来教你。 ”这人身穿武官服色,躯高声雄,甚是威武。 他走上前去,接过那卖武汉子手中单刀,一瞥眼突然见到胡斐,呆了一呆,喜道:“胡大哥,你也到了北京?哈哈,你是当今使刀的好手,就请你来露一露,让这小子开开眼界,教他知道什么才是刀法。 ”当他从人圈中出来之时,胡斐和程灵素早已认出,此人正是鹰爪雁行门的汪铁鹗。 他在围困马春花时假扮盗伙,原来却是现任有功名的武官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知他心直口快,倒非奸滑之辈,微微一笑,道:“小弟的玩意儿算得什么?汪大哥,还是你显一手。 ”汪铁鹗知道自己的武功和胡斐可差得太远,有他在这里,那里还有自己卖弄的份儿?将单刀往地下一掷,笑道:“来来来,胡大哥,这位姑娘是姓……姓……姓程,对了,程姑娘,咱们同去痛饮三杯。 两位到京师来,在下这个东道是非做不可的了。 ”说着拉了胡斐的手,便闯出人丛。 那卖武的汉子怎敢和做官的顶撞?讪讪的拾起单刀,待三人走远,又吹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汪铁鹗一面走,一面大声说道:“胡大哥,咱们这叫做不打不成相识,你老哥的武艺,在下实在是佩服得紧。 赶明儿我给你去跟福大帅说说,他老人家一见了你这等人才,必定欢喜重用,那时候啊,兄弟还得仰仗你照顾呢……”说到这里,忽然放低声音,道:“那位马姑娘啊,我们接了她母子三人进京之后,现下住在福大帅府中,当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。 福大帅什么都有了,就是没有儿子,这一下,那马姑娘说不定便扶正做了大帅夫人,哈哈,哈哈!你老哥早知今日,跟我们那一场架也不会打的了吧?”他越说越响,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哈哈大笑。 胡斐听着心中却满不是味儿,暗想马春花在婚前和福康安早有私情,那两个孩子也确是福康安的亲骨肉,眼下她丈夫已故,再去和福康安相聚,也没什么不对,但一想到徐铮在树林中惨死的情状,总是不免黯然。 说话之间,三人来到一座大酒楼前。 <|endoftext|> 酒楼上悬着一块金字招牌,写着“聚英楼”三个大字。 酒保一见汪铁鹗,忙含笑上来招呼,说道:“汪大人,今儿来得早,先在雅座喝几杯吧?”汪铁鹗道:“好!今儿我请两位体面朋友,酒菜可得特别丰盛。 ”酒保笑道:“那还用吩咐?”引着三人在雅座中安了个座儿,斟酒送菜,十分殷勤,显然汪铁鹗是这里常客。 胡斐瞧酒楼中的客人,十之六七都是穿武官服色,便不是军官打扮,也大都是雄赳赳的武林豪客模样,看来这酒楼是以做武人生意为大宗的了。 京师烹调,果然大胜别处,此时正当炎暑,酒保送上来的酒菜精美可口,却不肥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连声称好。 江铁鹗要挣面子,竟是叫了满桌的菜肴。 两人对饮了十几杯,忽听得隔房拥进一批人来,过不多时,便呼卢喝雉,大赌起来。 一人大声喝道:“九点天杠!通吃!”胡斐听那口音甚熟,微微一怔,汪铁鹗笑道:“是熟朋友!”大声道:“秦大哥,你猜是谁来了?”胡斐立时想起,那人正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,只听他隔着板壁叫道:“谁知你带的是什么猪朋狗友?一块儿滚过来赌几手吧?”汪铁鹗笑道:“你骂我不打紧,得罪了好朋友,可叫你吃不住兜着走呢!”站起身来,拉着胡斐的手说道:“胡大哥,咱们过去瞧瞧。 ”两人走到隔房,一掀门帘,只听秦耐之吆喝道:“三点,梅花一对,吃天,赔上门!”他一抬头,猛然见到胡斐,呆了一呆,喜道:“啊,是你,想不到,想不到!”将牌一推,站起身来,伸手在自己额角上打了几个爆栗,笑道:“该死,该死!我胡说八道,怎知是胡大哥驾到,来来来,你来推庄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眼光一扫,只见房中聚着十来个武官,围了一桌在赌牌九,秦耐之正在做庄。 这十来个人,倒有一大半是扮过拦劫飞马镖局的大盗而和自己交过手的,使雷震挡姓褚的,使闪电锥姓上官的,使剑姓聂的,都在其内。 众人见他突然到来,嘈成一片的房中刹时间寂静无声。 胡斐抱拳作个四方揖,笑道:“多谢各位相赠坐骑。 ”众人谦逊几句。 <|endoftext|> 那姓聂的便道:“胡大哥,你来推庄,你有没带银子来?小弟今儿手气好,你先使着。 ”说着将三封银子推到他面前。 胡斐生性极爱结交朋友,对做官的虽无好感,但见这一干人对自己极是尊重,而他本来又喜欢赌钱,笑道:“还是秦大哥推庄,小弟来下注碰碰运气。 聂大哥,你先收着,待会输干了再问你借。 ”转头问程灵素道:“二妹,你赌不赌?”程灵素抿嘴笑道:“我不赌,我帮你捧银子回家。 <|endoftext|> ”秦耐之坐回庄家,洗牌掷骰。 胡斐和汪铁鹗便跟着下注。 众武官初时见到胡斐,均不免颇为尴尬,但几副牌九一推,见他谈笑风生,绝口不提旧事,大伙也便各自凝神赌博,不再介意。 胡斐有输有赢,进出不大,心下盘算:“今日是八月初九,再过六天就是中秋,那天下掌门人大会是福大帅所召,定于中秋节大宴。 凤天南这奸贼身为五虎门掌门人,他便是不来,在会中总也可探听到些这奸贼的讯息端倪。 <|endoftext|> 眼前这班人都是福大帅的得力下属,不妨跟他们结纳结纳。 我不是什么掌门人,但只要他们带携,在会上陪那些掌门人喝一杯总是行的。 ”当下不计输赢,随意下注,牌风竟是甚顺,没多久已赢了三四百两银子。 赌了一个多时辰,天色已晚,各人下注也渐渐大了起来。 忽听得靴声橐橐,门帘掀开,走进三个人来。 <|endoftext|> 汪铁鹗一见,立时站直身子,恭恭敬敬的叫道:“大师哥,二师哥,你两位都来啦。 ”围在桌前赌博的人也都纷纷招呼,有的叫“周大爷,曾二爷”,有的叫“周大人,曾大人”,神色之间都颇为恭谨。 胡斐和程灵素一听,心道:“原来是鹰爪雁行门的周铁鹪、曾铁鸥到了,这两人威风不小啊。 ”打量二人时,见那周铁鹪短小精悍,身长不过五尺,五十来岁年纪,却已满头白发。 曾铁鸥年近五十,身子高瘦,手中拿着一个鼻烟壶,马褂上悬着一条金链,颇有些旗人贵族的气派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看那第三个人,心中微微一怔,原来是当年在商家堡中会过面的天龙门殷仲翔,只见他两鬓斑白,已老了不少。 殷仲翔的眼光在胡斐脸上掠过,见他只是个乡下人,毫没在意。 要知当年两人相见之时,胡斐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,这时身量一高,脸容也变了,哪里还认得出来?秦耐之站起身来,说道:“周大哥,曾二哥,我给你引见一位朋友,这位是胡大哥,挺俊的身手。 为人又极够朋友,今儿刚上北京来。 你们三位多亲近亲近。 <|endoftext|> ”周铁鹪向胡斐点了点头,曾铁鸥笑了笑,说声:“久仰!”两人武功卓绝,在京师享盛名已久,自不将这样一个乡下少年瞧在眼里。 汪铁鹗瞧着程灵素,心中大是奇怪:“你说跟我大师哥、二师哥相识,怎地不招呼啊?”他那想到程灵素当日乃是信口胡吹。 程灵素猜到他的心思,微微一笑,点了点头,眨眨眼睛。 汪铁鹗只道其中必有缘故,当下也不敢多问。 秦耐之又推了两副庄,便将庄让给了周铁鹪。 <|endoftext|> 这时曾铁鸥、殷仲翔等一下场,落注更加大了。 胡斐手气极旺,连落连中,不到半个时辰,已赢了近千两银子。 周铁鹪这个庄却是极霉,将带来的银子和庄票输了十之七八,这时一把骰子掷下来,拿到四张牌竟是二三关,赔了一副通庄,将牌一推,说道:“我不成,二弟,你来推。 ” 曾铁鸥的庄输输赢赢,不旺也不霉,胡斐却又多赢了七八百两,只见他面前堆了好大一堆银子。 <|endoftext|> 曾铁鸥笑道:“乡下老弟,赌神菩萨跟你接风,你来做庄。 ” 胡斐道:“好!”洗了洗牌,掷过骰子,拿起牌来一配,头道八点,二道一对板凳,竟吃了两家。 周铁鹪输得不动声色,曾铁鸥更是潇洒自若,抽空便说几句俏皮话。 殷仲翔发起毛来,不住的喃喃咒骂,后来输得急了,将剩下的二百来两银子孤注一掷,押在下门,一开牌出来,三点吃三点,九点吃九点,竟又输了。 <|endoftext|> 殷仲翔脸色铁青,伸掌在桌上一拍,砰的一声,满桌的骨牌、银两、骰子都跳了起来,破口骂道:“这乡下小子骰子里有鬼,哪里便有这等巧法,三点吃三点,九点吃九点?便是牌旺,也不能旺得这样!”秦耐之忙道:“殷大哥,你可别胡言乱语,这位胡大哥是好朋友!”众人望望殷仲翔,望望胡斐,见过胡斐身手之人心中都想:殷仲翔说他赌牌欺诈,他决计不肯干休,这场架一打,殷仲翔准要倒大霉。 不料胡斐只笑了笑,道:“赌钱总有输赢,殷大哥推庄罢。 ”殷仲翔霍地站起,从腰间解下佩剑,众人只道他要动手,却不劝阻。 要知武官们赌钱打架,实是稀松平常。 那知殷仲翔将佩剑往桌上一放,说道:“我这口剑少说也值七八百两银子,便跟你赌五百两!”那佩剑的剑鞘金镶玉嵌,甚是华丽,单是瞧这剑鞘,便已价值不菲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笑道:“好!该赌八百两才公平。 ”殷仲翔拿过骨牌骰子,道:“我只跟你这乡下小子赌,不受旁人落注,咱们一副牌决输赢!”胡斐从身前的银子堆中取过八百两,推了出去,道:“你掷骰吧!”殷仲翔双掌合住两粒骰子,摇了几摇,吹一口气,掷了出来,一粒五,一粒四,共是九点。 他拿起第一手的四张牌,一看之下,脸有喜色,喝道:“乡下小子,这一次你弄不了鬼吧!”左手一翻,是副九点,右手砰的一翻,竟是一对天牌。 胡斐却不翻牌,用手指摸了摸牌底,配好了前后道,合扑着排在桌上。 殷仲翔喝道:“乡下小子,翻牌!”他只道已经赢定,一伸臂便将八百银子掳到了身前。 <|endoftext|> 汪铁鹗叫道:“别性急,瞧过牌再说。 ”胡斐伸出三根手指,在自己前两张牌上轻轻一拍,又在后两张牌上一拍,手掌一扫,便将四张合着的牌推入了乱牌之中,笑道:“你赢啦!”殷仲翔大是得意,正要夸口,突然“咦”的一声惊叫,望着桌子,登时呆住了。 众人顺着他目光瞧去,只见朱红漆的桌面之上,清清楚楚的印着四张牌的阳纹,前两张是一对长三,后两张一张三点,一张六点,合起来竟是一对“至尊宝”,四张牌纹路分明,雕在桌上点子一粒粒的凸起,显是胡斐三根指头这么一拍,便以内力在红木桌上印了下来。 聚赌之人个个都是会家,一见如此内力,不约而同的齐声喝彩。 殷仲翔满脸通红,连银子带剑,一齐推到胡斐身前,站起身来,转头便走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拿起佩剑,说道:“殷大哥,我又不会使剑,要你的剑何用?”双手递了过去。 殷仲翔却不接剑,说道:“请教尊驾的万儿。 ”胡斐还未回答,汪铁鹗抢着道:“这位朋友姓胡名斐。 ”殷仲翔喃喃的道:“胡斐,胡斐?”突然一惊,说道:“啊,在山东商家堡中……”胡斐笑道:“不错,在下曾和殷爷有过一面之缘,殷爷却不记得了。 ”殷仲翔脸如死灰,接过佩剑往桌上一掷,说道:“怪不得,怪不得!”掀开门帘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一时房中众武官纷纷议论,称赞胡斐的内力了得,又说殷仲翔输钱输得寒蠢,太没风度。 周铁鹪缓缓站起身来,指着胡斐身前那一大堆银子道:“胡兄弟,你这里一共有多少银子?”胡斐道:“四五千两吧!”周铁鹪搓着骨牌,在桌上慢慢推动,慢慢砌成四条,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大封袋来,放在身前,道:“来,我跟你赌一副牌。 若是我赢,赢了你这四五千两银子和佩剑。 若是你牌好,把这个拿去。 ”众人见那封袋上什么字也没写,不知里面放着些什么,都想,他好容易赢了这许多银子,怎肯一副牌便输给你?又不知你这封袋里是什么东西,要是只有一张白纸,岂不是做了冤大头?那知胡斐想也不想,将面前大堆银子尽数推了出去,也不问他封袋中放着什么,说道:“赌了!” <|endoftext|> 周铁鹪和曾铁鸥对望一眼,各有嘉许之色,似乎说这少年潇洒豪爽,气派不凡。 周铁鹪拿起骰子,随手一掷,掷了个七点,让胡斐拿第一手牌,自己拿了第三手,轻描淡写的一看,翻过骨牌,拍拍两声,在桌上连击两下。 众人呆了一呆,跟着欢呼叫好,原来四张牌分成一前一后的两道,平平整整的嵌在桌中,牌面与桌面相齐,便是请木匠来在桌面上挖了洞,将骨牌镶嵌进去,也未必有这般平滑。 但这一手牌点子却是平平,前五后六。 胡斐站起身来,笑道:“周大爷,对不起,我可赢了你啦!”右手一挥,拍的一声响,四张牌同时从空中掷了下来,这四张牌竟然也是分成前后两道,平平整整的嵌入桌中,牌面与桌面相齐。 <|endoftext|> 周铁鹪以手劲直击,使的是他本门绝技鹰爪力,那是他数十年苦练的外门硬功,原已非同小可,岂知胡斐举牌凌空一掷,也能嵌牌入桌,这一手功夫更是远胜了,何况周铁鹪连击两下,胡斐却只凭一掷。 众人惊得呆了,连喝彩也都忘记。 周铁鹪神色自若,将封袋推到胡斐面前,说道:“你今儿牌风真旺。 ”众人这时才瞧清楚了胡斐这一手牌,原来是八八关,前一道八点,后一道也是八点。 胡斐笑道:“一时闹玩,岂能作真!”随手将封袋推了回去。 <|endoftext|> 周铁鹪皱眉道:“胡兄弟,你倘若不收,那是损我姓周的赌钱没品啦!这一手牌如是我赢,我岂能跟你客气?这是我今儿在宣武门内买的一所宅子,也不算大,不过四亩来地。 ”说着从封袋中抽出一张黄澄澄的纸来,原来是一张屋契。 旁观众人都吃了一惊,心想这一场赌博当真豪阔得可以,宣武门内一所大宅子,少说也值得六七千两银子。 周铁鹪将屋契推到胡斐身前,说道:“今儿赌神菩萨跟定了你,没得说的。 牌局不如散了吧。 <|endoftext|> 这座宅子你要推辞,便是瞧我姓周的不起!”胡斐笑道:“既是如此,做兄弟的却之不恭。 待收拾好了,请各位大哥过去大赌一场。 ”众人轰然答应。 周铁鹪拱了拱手,径自与曾铁鸥走了。 汪铁鹗见大师哥片刻之间将一座大宅输去,竟是面不改色,他一颗心反而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定。 <|endoftext|> 当下胡斐向秦耐之、汪铁鹗等人作别,和程灵素回到客店。 程灵素笑道:“你命中注定要作大财主,便推也推不掉,在义堂镇置下了良田美地,哪知道第一天到北京,又赢了一所大宅子。 ”胡斐道:“这姓周的倒也豪气,瞧他瘦瘦小小,貌不惊人,那一手鹰爪力可着实不含糊,想不到官场之中还有这等人物。 ”程灵素道:“你赢的这所宅子拿来干么呀?自己住呢,还是卖了它?”胡斐道:“说不定明天一场大赌,又输了出去,难道赌神菩萨当真是随身带吗?” 次晨两人起身,刚用完早点,店伙带了一个中年汉子过来,道:“胡大爷,这位大爷有事找你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见这人戴了一副墨镜,长袍马褂,衣服光鲜,指甲留得长长的,却不相识。 这人右腿半曲,请了个安,道:“胡大爷,周大人吩咐,问胡大爷什么时候有空,请过宣武门内瞧瞧那座宅子。 小人姓全,是那宅子的管家。 ”胡斐好奇心起,向程灵素道:“二妹,咱们这便瞧瞧去。 ”那姓全的恭恭敬敬引着二人来到宣武门内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和程灵素见那宅子朱漆大门,黄铜大门钉,石库门墙,青石踏阶,着实齐整。 一进大门,自前厅、后厅、偏厅,以至厢房、花园,无不陈设考究,用具毕备。 那姓全的道:“胡大爷倘若合意,便请搬过来。 曾大人叫了一桌筵席,说今晚来向胡大爷恭贺乔迁。 周大人、汪大人他们都要来讨一杯酒喝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哈哈大笑,道:“他们倒想得周到,那便一齐请吧!”全管家道:“小人理会得。 ”躬身退了出去。 程灵素待他走远,道:“大哥,这座宅子只怕二万两银子也不止。 这件事大不寻常。 ”胡斐点头道:“不错,你瞧这中间有什么蹊跷?”程灵素微笑道:“我想总是有个人在暗暗喜欢你,所以故意接二连三,一份一份的送你大礼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知她在说袁紫衣,脸上一红,摇了摇头。 程灵素笑道:“我是跟你说笑呢。 我大哥慷慨豪侠,也不会把这些田地房产放在心上。 这送礼之人,决不是你的知已,否则的话,还不如送一只玉凤凰。 这送礼的若不是怕你,便在想笼络你。 <|endoftext|> 嗯,谁能有这么大手笔啊?”胡斐凛然道:“是福大帅?”程灵素道:“我瞧是有点儿像。 他手下用了这许多人物,有哪一个及得上你?再说,马姑娘既然得他宠幸,也总得送你一份厚礼。 他们知你性情耿直,不能轻易收受豪门的财物,于是派人在赌台上送给你。 ” 胡斐道:“嗯。 <|endoftext|> 他们消息也真灵。 我们第一天到北京,就立刻让我大赢一场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们又没乔装改扮,多半一切早就安排好了,只等我们到来。 跟汪铁鹗相遇是碰巧,在聚英楼中一赌,讯息报了出去,周铁鹪拿了屋契就来了。 ”胡斐点头道:“你猜得有理。 <|endoftext|> 昨晚周铁鹪只要有意输给我,那一注便算是我输了,他再赌下去,总有法子教我赢了这座宅子。 ” 程灵素道:“那你怎生处置?”胡斐道:“今晚我再跟他们赌一场,想法子把宅子输出去,瞧我有没有这个手段。 ”程灵素笑道:“两家都要故意赌输,这一场交手,却也热闹得紧呢。 ”当日午后申牌时分,曾铁鸥着人送了一席极丰盛的鱼翅燕窝席来。 <|endoftext|> 那姓全的管家率领仆役,在大厅上布置得灯烛辉煌,喜气洋洋。 汪铁鹗第一个到来。 他在宅子前后左右走了一遭,不住口的称赞这宅子堂皇华美,又大赞胡斐昨晚赌运亨通,手气奇佳。 胡斐心道:“这汪铁鹗性直,瞧来不明其中的过节,待会我将这宅子输了给他,瞧他的两个师兄如何处置,那倒有一场好戏瞧呢。 ”不久周铁鹪、曾铁鸥师兄弟俩到了,姓褚、姓上官、姓聂的三人到了。 <|endoftext|> 过不多时,秦耐之哈哈大笑的进来,说道:“胡兄弟,我给你带了两位老朋友来,你猜猜是谁?”只见他身后走进三个人来。 最后一人是昨天见过的殷仲翔,经了昨晚之事,他居然仍来,倒是颇出胡斐意料之外。 其余两人容貌相似,都是精神矍铄的老者,看来甚是面善,胡斐微微一怔,待看到两人脚步落地时脚尖稍斜向里,正是八卦门功夫极其深厚之象,当即省悟,抢上行礼,说道:“王大爷、王二爷两位前辈驾到,真是想不到。 商家堡一别,两位精神更加健旺了。 ”原来这两人正是八卦门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。 <|endoftext|> 十二人欢呼畅饮,席上说的都是江湖上英雄豪杰之事。 殷仲翔提到当年在商家堡中,众人如何被困铁厅,身遭火灼之危,如何亏得胡斐智勇双全,奋身解围。 秦耐之、周铁鹪等听了,更是大赞不已。 程灵素目澄如水,脉脉的望着胡斐,心想这些英雄事迹,你自己从来不说。 筵席散后,眼见一轮明月涌将上来,这天是八月初十,虽已立秋,仍颇炎热,那是叫作“桂花蒸”。 <|endoftext|> 全管家在花园亭中摆设了瓜果,请众人乘凉消暑。 胡斐道:“各位先喝杯清茶,咱们再来大赌一场。 ”众人轰然叫好,来到花园的凉亭中坐下。 没讲论得几句,忽听得廊上传来一阵喧哗,却是有人在与全管家大声吵嚷,接着全管家“啊哟”一声大叫,砰的一响,似乎被人踢了个筋斗。 只见一条铁塔似的大汉飞步闯进亭来,伸手在桌上一拍,呛啷啷一阵响亮,茶杯果盘等物,摔得一地。 <|endoftext|> 那大汉指着周铁鹪,粗声道:“周大哥,这却是你的不是了。 这座宅子我卖给你一万二千两银子,那可是半卖半送,冲着你周大哥的面子,做兄弟的还能计较么?不料一转眼间,你却拿去转送了别人,我这个亏可吃不起!大家来评评这个理,我姓德的能做这冤大头么?”周铁鹪冷冷地道:“你钱不够使,好好的说便了。 这里是好朋友家里,你来胡闹什么?”那黑大汉一张脸胀得黑中泛红,伸手又往桌上拍去。 周铁鹪左手一勾一带,将他两只手腕都牢牢抓住了,别瞧周铁鹪身材矮小,站起来不过刚及那大汉的肩膀,但那大汉双手被他一抓,犹似给一个铁箍箍住了,竟是挣扎不脱。 周铁鹪拉着他走到亭外,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。 <|endoftext|> 那大汉兀自不肯依从,呶呶不休。 周铁鹪恼了起来,双臂运力往前一推。 那大汉站立不定,向后跌出几步,撞在一株梅树之上,喀喇一声,撞断了老大两根桠枝。 周铁鹪喝道:“姓德的莽夫,给我在外边侍候着,不怕死的便来罗□!”那大汉抚着背上的痛处,低头趋出。 曾铁鸥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莽夫惯常扫人清兴,大师哥早就该好好揍他一顿。 <|endoftext|> ”周铁鹪微笑道:“我就瞧着他心眼儿还好,也不跟他一般见识。 胡大哥,倒教你见笑了。 ”胡斐道:“好说,好说。 既是这宅子他卖便宜了,兄弟再补他些银子便是。 ”周铁鹪忙道:“胡大哥说哪里话来?这件事兄弟自会料理,不用你操心。 <|endoftext|> 倒是那个莽撞之徒,无意中得罪了胡大哥,他原不知胡大哥如此英雄了得,既做下了事来,此刻实是后悔莫及。 兄弟便叫他来向胡大哥敬酒赔礼,冲着兄弟和这里各位的面子,胡大哥便不计较这一遭如何?” 胡斐笑道:“赔礼两字,休要提起。 既是周大哥的朋友,请他一同来喝一杯吧!”周铁鹪站起身来,说道:“胡大哥是少年英雄,我们全都诚心结交你这位朋友。 那莽夫做错了事,我们大伙儿全派他的不是。 <|endoftext|> 胡大哥大人大量,务请不要介怀。 ”胡斐道:“些些小事何必挂齿?周大哥说得太客气了。 ”周铁鹪一躬到地,说道:“兄弟先行谢过。 ”曾铁鸥和秦耐之也同时起身作揖,说道:“我们一齐多谢了。 ”胡斐忙站起还礼。 <|endoftext|> 周铁鹪道:“我去叫那莽夫来,跟胡大哥赔罪。 ”说着转身出外。 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了一眼,均想:“这莽夫虽然行为粗鲁了些,但周铁鹪这番赔礼的言语,却未免过于郑重。 不知这黑大汉是何门道?”过了片刻,只听得脚步声响,园中走进两个人来。 周铁鹪携着一人之手,哈哈笑道:“莽夫啊莽夫,快敬胡大哥三杯酒!你们这叫不打不成相识,胡大哥答应原谅你啦。 <|endoftext|> 他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 今日便宜了你这莽夫!”胡斐霍地站起,飘身出亭,左足一点,先抢过去挡住了那人的退路,铁青着脸,厉声说道:“姓周的,你闹什么玄虚?我若不手刃此人,我胡斐枉称顶天立地的男子汉!”进园来这人,正是广东佛山镇上杀害锺阿四全家的五虎门掌门人凤天南!胡斐此时已然心中雪亮,原来周铁鹪安排下圈套,命一个莽夫来胡闹一番,然后套得他的言语,要自己答应原谅一个莽夫。 他想起锺阿四全家惨死的情状,热血上涌,目光中似要迸出火来。 周铁鹪道:“胡大哥,我跟你直说了罢。 义堂镇上的田地房产,全是这莽夫送的。 <|endoftext|> 这一座宅子和家具,也全是这莽夫买的。 他跟你赔不是之心,说得上是诚恳之极了。 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,过去的小小怨仇,何必放在心上?凤老大,快给胡大哥赔礼吧!”胡斐见凤天南双手抱拳,意欲行礼,双臂一张,说道:“且慢!”向程灵素道:“二妹,你过来!”程灵素快步走到他的身边,并肩站着。 胡斐朗声说道:“各位请了!姓胡的结交朋友,凭的是意气相投,是非分明。 咱们吃喝赌博,那算不了甚么,便是市井小人,也岂不相聚喝酒赌钱?大丈夫义气为先,以金银来讨好胡某,可把胡某人的人品瞧得一钱不值了!” <|endoftext|> 曾铁鸥笑道:“胡大哥可误会了。 凤老大赠送一点薄礼,也只是略表敬意,哪里敢看轻老兄了?” 胡斐右手一摆,说道:“这姓凤的在广东作威作福,为了谋取邻舍一块地皮,将人家一家老小害得个个死于非命。 我胡斐和锺家非亲非故,但既伸手管上了这件事,便跟这姓凤的恶棍誓不并存于天地之间。 倘若要得罪朋友,那也是势非得已,要请各位见谅。 <|endoftext|> 周大哥,这张屋契请收下了。 ”从怀中摸出套着屋契的信封,轻轻一挥,那信封直飘到周铁鹪面前。 周铁鹪只得接住,待要交还给他,却想凭着自己手指上的功夫,难以这般平平稳稳的将信封送到他面前。 只听胡斐朗声道:“这里是京师重地,天子脚底下的地方,这姓凤的又不知有多少好朋好友,但我胡斐今晚豁出了性命,定要动一动他。 是姓胡的好朋友便不要拦阻,是姓凤的好朋友,大伙儿一齐上吧!”说罢双手叉腰一站。 <|endoftext|> 他明知北京城中高手如云,这凤天南既敢露面,自然是有备而来,别说另有帮手,单是王氏兄弟、周曾二人,那便极不好斗,但他心中愤慨已极,早将生死置之度外。 周铁鹪哈哈一笑,说道:“胡大哥既然不给面子,我们这和事佬是做不成啦。 凤老大你这便请罢,咱们还要喝酒赌钱呢。 ”胡斐好容易见到凤天南,那里还容他脱身?双掌一错,便向凤天南扑去。 周铁鹪眉头一皱,道:“这也未免太过份了吧!”左臂横伸拦阻,右手却翻成阴掌,暗伏了一招“倒曳九牛尾”的擒拿手,意欲抓住胡斐手腕,就势回拖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既然出手,早把旁人的助拳打算在内,但心想:“你们面子上对我礼貌周到,我对你们也就决不先行出手。 ”眼见周铁鹪伸手抓来,更不还手,让他一把抓住腕骨,扣住了自己的脉门。 周铁鹪大喜,暗想:“秦耐之、凤老大他们把这小子的本事夸上了天去,早知不过如此,何必跟他这般低声下气?”口中仍是说道:“不要动手!”运劲急突,突然间只觉胡斐的腕骨坚硬如铁,猛地里涌到一股反拖之力,以硬对硬,周铁鹪立足不定,立即松手,一个踉跄,向前跌出三步。 这擒拿手拖打,是鹰爪雁行门中最拿手得意的功夫,胡斐偏偏就在这功夫上,挫败了这一门的掌门大师兄。 两人交换这一招,只是瞬息间的事。 <|endoftext|> 凤天南已扭过身躯,向外便奔。 胡斐扑过去疾劈一掌,凤天南回手抵住。 曾铁鸥道:“好好儿的喝酒赌钱,何必伤了和气?”右手五根手指成鹰爪之势,抓向胡斐背心。 他似乎是好意劝架,其实却是施了杀手。 但见胡斐一意向凤天南进攻,对身后的袭击竟似不知,那姓聂的忍不住叫道:“胡大哥,小心!”嚓的一响,曾铁鸥五指已落在胡斐背上,但着指之处,似是抓到了一块又韧又厚的牛筋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背上肌肉一弹,便将他五根手指弹开。 眼见周曾两人拦阻不住,殷仲翔从斜刺里窜到,更不假作劝架,挥拳向胡斐面门打去。 胡斐头一低,左掌搭上了他的背心,吐气扬声,“嘿”的一声,殷仲翔的身子直飞出去,撞向凤天南背心。 这一下胡斐原没想能撞到凤天南,但他只要闪身避开,殷仲翔的脑袋便撞上一座假山,势在非伸手相救不可,这么缓得一缓,便逃不脱了。 岂知这凤天南实在老奸巨猾,眼见殷仲翔出力救援自己,却不顾他的死活,反而左足在他肩头一借力,跃向围墙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砰的一响,殷仲翔撞上假山,满头鲜血,立时晕死过去。 旁观众人个个都是好手,凤天南这一下太过卑鄙,如何瞧不出来?王氏兄弟本欲出手,只是忌惮胡斐了得,未必讨得了好,正自迟疑,眼见凤天南只顾逃命,反害朋友,兄弟俩对望一眼,脸上各现鄙夷之色,便不肯再出手了。 胡斐心想:“让这奸贼逃出了围墙之外,那便多了一番手脚。 何况围墙外他定有援兵。 ”见他双足刚要站上墙头,立即纵身跃起,抢上拦截。 <|endoftext|> 凤天南刚在墙头立定,突见身前多了一人,月光下看得明白,正是死对头胡斐,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,右腕翻处,一柄明晃晃的匕首自下撩上,向他小腹疾刺过去。 胡斐急起左腿,足尖踢中他的手腕,那匕首直飞起来,落到了墙外。 凤天南出手也是狠辣异常,在这围墙顶上尺许之地近身肉搏,招数更是凌厉,一匕首没刺中,左拳跟着击出。 胡斐更不回手,前胸一挺,运起内劲,硬挡了他这一拳,砰的一声,凤天南被自己的拳力震了回来,立足不定,摔下围墙。 胡斐跟着跃下,举足踏落。 <|endoftext|> 凤天南一个打滚避过,双足使劲,再度跃向墙头。 胡斐这一次不容他再在墙头立足,双手一挥,“一鹤冲天”,跟着窜高,却比凤天南高了数尺,落下时正好骑在他的肩头,双腿挟住了他的头颈。 凤天南呼吸闭塞,自知无幸,闭目待死。 胡斐叫道:“奸贼!今日教你恶贯满盈!”提起手掌,便往他天灵盖拍落。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<|endoftext|> 第十四章  紫罗衫动红烛移 突觉背后金刃掠风,一人娇声喝道:“手下留人!”喝声未歇,刀锋已及后颈。 这一下来得好快,胡斐手掌不及拍下,急忙侧头,避开了背后刺来的一刀,回臂反手,去勾背后敌人的手腕。 那人身手矫捷,一刺不中,立时变招,刷刷两匕首,分刺胡斐双胁。 胡斐转不过身来,只得纵身离了凤天南肩头,向前一扑。 <|endoftext|> 那人如影随形,着着进逼。 胡斐怒道:“袁姑娘,干吗总是跟我为难?”回过头来,只见手持匕首那人紫衫雪肤,头包青巾,正是袁紫衣。 月光下但见她似嗔似笑,说道:“我要领教胡大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!”胡斐道:“来日方长,不忙在此刻。 ”纵身扑向凤天南时,袁紫衣猱身而上,匕首直指他咽喉。 这一招攻其不得不救,胡斐只得沉肘反打,斜掌劈她肩头。 <|endoftext|> 霎时之间,两人以快打快,交换了十来招,但见刀光闪动,掌影飞舞,招招都瞧得人惊心动魄。 周铁鹪、曾铁鸥、王氏兄弟等都不识得袁紫衣,突然见她在凤天南命在顷刻之际现身相救,武功又如此高强,无不惊诧。 但见这两人出手奇快,众人瞧得眼都花了,猛听得胡斐一声呼叱,两人同时翻上围墙,跟着又同时跃到了墙外。 袁紫衣的匕首翻飞击刺,招招不离胡斐的要害,出手之狠辣凌厉,直如性命相搏一般。 胡斐那敢怠慢,凝神接战,耳听得凤天南纵声长笑,叫道:“胡家小兄弟,老哥哥失陪了,咱们后会有期。 <|endoftext|> ”笑声愈去愈远,黑夜中遥遥听来,便似枭鸣。 胡斐大怒,急欲抢步去追,却给袁紫衣缠住了,脱身不得。 他心中越发恚怒,喝道:“袁姑娘,在下跟你无怨无仇……”一言未毕,白光闪动,匕首已然及身。 高手过招,生死决于俄顷,万万急躁不得,胡斐的武功只比袁紫衣稍胜半筹,但一个空手,一个有刀,形势已然扯平,他眼睁睁的见仇人再次逃走,一分心,竟给刺中了左肩。 哧的一声,匕首划破肩衣,这时袁紫衣右手只须乘势一沉,胡斐肩头势须重伤筋骨,那知她手腕斜翻,反向上挑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肩上只感微微一凉,丝毫未损,心中一怔:“你又何必手下容情?”袁紫衣格格娇笑,倒转匕首,向他掷了过去,跟着自腰间撤出软鞭,笑道:“胡大哥,咱们真刀真枪的较量一场。 ”胡斐正要伸手去接匕首,忽听墙头程灵素叫道:“用单刀吧!”将他单刀掷下。 原来程灵素见他赤手空拳,生怕失利,已奔进房去将他的兵刃拿了出来。 袁紫衣叫道:“好体贴的妹子!”突然软鞭挥起,掠向高墙。 程灵素纵身跃入,袁紫衣的软鞭在墙头搭住,一借力,便如一只大鸟般飞了进去,月光下衣袂飘飘。 <|endoftext|> 宛若仙子凌空。 她身子尚未落地,呼的一鞭,向程灵素背心击了过去,叫道:“程家妹子,接我三招。 ” 程灵素侧身低头,让过了一鞭。 但袁紫衣变招奇快,左回右旋,登时将她裹在鞭影之中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知道程灵素决不是她敌手,此刻若去追杀凤天南,生怕袁紫衣竟下杀手,纵然失去机缘,也只得罢了,当下跃进园中,挺刀叫道:“你要较量,便较量!”袁紫衣道:“好体贴的大哥!”回过软鞭,来卷胡斐的刀头。 两人各使称手的兵刃,这一搭上手,情势与适才又自不同。 胡斐使的是家传胡家刀法,刚中有柔,柔中有刚,迅捷时似闪电奔雷,沉稳处如渊□岳峙。 袁紫衣的鞭法也是纵横灵动,大是名手风范。 顷刻之间,两人已拆了三十余招,当真是鞭挥去如灵蛇矫夭,刀砍来若猛虎翻扑。 <|endoftext|> 秦耐之、周铁鹪、王氏兄弟等瞧着无不骇然:“这两人小小年纪,武功上竟有这等造诣!”其实两人这时比拚兵刃,都还只使出六七成功夫,胡斐见袁紫衣每每在要紧关头故意不下杀着,自己刀下也就容让几分,一面打,一面思量:“她如此对我,到底是何用意?” 适才周铁鹪、曾铁鸥、殷仲翔三人出手对付胡斐,均没讨得了好去,众武官心知单打独斗,不是他对手,眼见袁紫衣缠住了他,正是下手的良机,各人使个眼色,装作凝目观战,却散在两人身周,慢慢逼近,便要合击胡斐。 凡是武学高手,出手时无不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周铁鹪等这般神态,胡斐自都瞧在眼里,不禁暗暗焦急:“这批人便要一拥而上,我脱身虽然不难,却分不出手来照顾二妹了。 ”一瞥之间,见程灵素站在一旁,倒是神色自若,心想:“只有先将袁姑娘打退,再来对付旁人。 ”言念及此,刷刷连砍三刀,均是胡家刀法中的厉害家数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一避二挡,喝彩道:“好刀法!”突然回过长鞭,竟不抵挡胡斐刺向自己腰间的刀尖,一招“凤凰三点头”,向曾铁鸥、周铁鹪、秦耐之三人的面门各点一点。 这一招来得好不突兀,三人急忙后跃,曾铁鸥终于慢了一步,鞭端在额头擦过,带出了一条血痕。 便在此时,胡斐的刀尖距她腰间也已不过尺许,眼见她忽然出鞭为自己退敌,当即右臂一稳,单刀不进不退,停住不动。 在如此急遽之间,将兵刃稳得犹似在半空中钉住了一般,可比径刺敌人难上十倍。 袁紫衣一双妙目望定胡斐,说道:“你怎么不刺?”忽听得曾铁鸥叫道:“好体贴的哥哥妹妹啊!”学的是旗人恶少的贫嘴声调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俏脸一沉,收鞭围腰,向胡斐道:“胡大哥,这几位英雄好汉,你给我引见引见。 ”胡斐道:“好!这位是八极拳的掌门人秦耐之秦大爷,这位是鹰爪雁行门的掌门人周铁鹪周大爷……”跟着将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、曾铁鸥、汪铁鹗等一一引见了。 这时王剑杰已将殷仲翔救醒,只听他不住口的咒骂凤天南,说什么“如此无耻卑鄙之徒,咱哥儿俩不能算完。 ”胡斐最后道:“这位是袁姑娘。 ”心念一动,又道:“袁姑娘是少林韦陀门、广西八仙剑、湖南易家湾九龙鞭三派的总掌门。 <|endoftext|> ”众人一听,都是耸然动容,虽想胡斐不会打诳,但脸上均有不信之色。 袁紫衣微笑道:“你没说得明白。 邯郸府昆仑刀、彰德府天罡剑、保定府哪吒拳这三门,也请区区做了掌门人。 ”胡斐道:“哦,原来姑娘又荣任了三家掌门,恭喜恭喜。 ”袁紫衣笑道:“多谢!这一次我上北京来,原是想做十家总掌门,但湖北武当山的无青子道长我打他不过,河南少林寺的大智禅师我不敢去招惹。 <|endoftext|> 刚好这里有三位掌门人在此。 喂,褚老师,你塞北雷电门的掌门老师麻老夫子到了北京么?”那使雷震挡的姓褚武师单名一个轰字,听她问到师父,说道:“家师向来不来内地走动,有什么事,都交给弟子们办。 ”袁紫衣道:“好,你是大师兄,可算得上是半个掌门人。 这么着,今晚我就夺三个半掌门人。 十家总掌门做不成,九家半也将就着对付了。 <|endoftext|> ”此言一出,周铁鹪等无不变色。 秦耐之抱拳一拱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少林韦陀门的掌门万鹤声万大哥,跟在下有数十年的交情,却不知如何将掌门之位传给姑娘了?”袁紫衣道:“万大爷死啦,他师弟刘鹤真打不过我,三个徒弟更是脓包。 咱们拳脚刀枪上分高下,这掌门之位不让也得让。 秦老师,我先领教你的八极拳功夫,再跟周老师、王老师、褚老师他们三位过过招。 我当上了九家半总掌门,也好到那天下掌门人大会中去风光风光。 <|endoftext|> ”这几句话,竟是毫没将周、秦、王、褚众高手瞧在眼里。 她这么一叫阵,周铁鹪、王剑英等都是天下闻名的武学好手,纵然命丧当场,也决不能退缩。 周铁鹪道:“我们魔爪雁行门自先师谢世,徒弟们个个不成器,先师的功夫十成中学不到一成。 姑娘肯赐教诲,敝派上下哪一个不感光宠?只是师兄弟们都是蠢材,只练了些先师传下的功夫,别派的功夫却不会练。 ”袁紫衣笑道:“这个自然。 <|endoftext|> 我若不会鹰爪雁行门的功夫,怎能当得鹰爪雁行门的掌门?周老师大可放心。 ” 周铁鹪和曾铁鸥都是气黄了脸,师兄弟对望一眼,均想:“便是再强的高手,也从没敢轻视鹰爪雁行门了。 你仗着谁的势头,到北京城来撒野?” 他们收了凤天南的重礼,为他出头排解,没能办成,也不过扫兴而已,毕竟事不干己,并不怎么放在心上。 <|endoftext|> 可是这姑娘竟敢来硬抢掌门之位,如此欺上头来,岂可不认真对付?秦耐之知道今晚已非动手不可,适才见袁紫衣的功夫和胡斐是在伯仲之间,自己却曾败在胡斐手下,要想讨一个巧,让她先斗周王诸人,耗尽了力气,自己再来捡便宜,当下说道:“周老师、王老师的功夫比兄弟深得多,兄弟躲在后面吧!”袁紫衣笑道:“你不说我也知道,你的功夫不如他们,我要挑弱的先打,好留下力气,对付强的。 外边草地上滑脚,咱们到亭中过招。 上来吧!”身形一晃,进了亭子,双足并立,沉肩塌胯,五指并拢,手心向上,在小腹前虚虚托住,正是“八极拳”的起手式“怀中抱月”。 秦耐之吃了一惊:“本派武功向来流传不广,但这一招‘怀中抱月’,左肩低,右肩高,左手斜,右手正,显是已得本派的心传,她却从何学来?”向胡斐斜睨一眼,又想:“那日我跟他动手,当然不使起手式,后来和他讲论本门拳法,这一招也未提到。 自不是他传给这女子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心中惊疑,脸上却不动声色,说道:“既是如此,待小老儿搬开桌子凳子,免得碍手碍脚。 ”袁紫衣道:“秦老师这话差了。 本门拳法‘翻手、揉腕、寸恳、抖展’八极,‘搂、打、腾、封、踢、蹬、扫、卦’八式,变化为‘闪、长、跃、躲、拗、切、闭、拨’八法,四十九路八极拳,讲究的是小巧腾挪,若是嫌这桌子凳子碍事,当真与敌人性命相搏之时,难道也叫敌人先搬开桌椅吗?”她这番话宛然是掌门人教训本门小辈的口吻,而八极拳的诸种法诀,却又说得一字不错。 秦耐之脸上一红,更不答话,弯腰跃进亭中,一招“推山式”,左掌推了出去。 袁紫衣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这招不好!”更不招架,只是向左踏了一步,秦耐之身前便是桌子挡住,这一掌推不到她身上。 <|endoftext|> 他变招却也迅速,“抽步翻面锤”、“鹞子翻身”、“劈卦掌”,连使三记绝招。 袁紫衣右足微提,左臂置于右臂上交叉轮打,翻成阳拳,跟着便快如电闪般以阴拳打出,正是八极拳中的第四十四式“双打奇门”,这原是秦耐之的得意招数,可是袁紫衣这一招出得快极,秦耐之猝不及防,急忙斜身闪避,砰的一下,撞到了桌上,桌上茶碗登时打翻了三只。 袁紫衣笑道:“小心!”左缠身、右缠身、左双撞、右双撞、一步三环、三步九转,那八极拳的招数便如雨点般打了过去。 秦耐之奋力招架,眼看她使的招数固是本门拳法,但忽快忽慢、偏左偏右,却又与本门功夫大不相同。 袁紫衣道:“你怎地只招架,不还手?你使的是八极拳,可不是挨揍拳!”秦耐之骂道:“小贱人!”一招“青龙出水”,左拳成钩,右拳呼的一声打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应以一招“锁手攒拳”,突然右肘一摆,翻手抓住了他的右腕,向他背上扭转,左手同时上前,四指前、拇指后,已拿住了他的“肩贞穴”,顺势向前一送,将他按到了桌上,正好将他嘴巴按到了茶碗上,喝道:“吃茶!”她使这一手“分筋错骨手”本来平平无奇,几乎不论那一门那一派都会练到,只是出手奇速,秦耐之手腕刚一碰到她的手指,全身已被制住,不禁又惊又怒,又骂道:“小贱人!”袁紫衣双手使个冷劲,喀喇一声,秦耐之右肩关节立时脱臼。 袁紫衣放开他手腕,坐在圆凳上微微冷笑,说道:“这掌门人之位你让是不让?”秦耐之只疼得满额都是冷汗,一言不发,快步出亭。 王剑英上前左手托住他右臂,右手抓住他头颈,一推一送,将他肩头关节还入臼窝,转头说道:“袁姑娘的八极拳功夫果然神妙,我领教领教你的八封掌。 ”说着踏步进亭。 袁紫衣见他步履凝稳,心知是个劲敌。 <|endoftext|> 本来凡是练“游身八卦掌”之人,必定步法飘逸,行路犹如足不点地一般,但他脚步落地极重,尘土飞扬,那是“自重至轻、至轻返重”,根基坚实无比,他数十年的功力,决非自己所能望其项背。 胡斐快步走到亭中,拿起茶杯喝了一口,低声道:“此人厉害,不可轻敌。 ”袁紫衣眼皮低垂,细声道:“我多次坏你大事,你不怪我吗?”边一句话胡斐却答不上来,说是不怪,是她接连三次将凤天南从自己手底下救出;说是怪她罢,瞧着她若有情、若无情的眼波,却又怎能怪得?袁紫衣见胡斐走入亭来教自己提防,早是芳心大慰,她本心存惊疑,生怕斗不过这位八卦门的高手,这时精神一振,勇气倍增,低声道:“你放心!”足尖一登,跃上一张圆凳,说道:“王老师,八卦门的功夫,讲究足踏八卦方位,乾、坤、巽、坎、震、兑、离、艮,咱们便在这些凳上过过招。 ”王剑英道:“好!”慢慢踏上圆凳,双手互圈,一掌领前,一掌居后。 胡斐又向袁紫衣瞧了一眼,退出亭子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道:“素闻八卦门中王氏兄弟英杰齐名,待会王老师败了之后,令弟还打不打呢?” 王剑英生性凝重,听了这话却也忍不住气往上冲,依她说来,似乎还没动手,自己已然败定。 他本就不善言辞,盛怒之下,更是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。 王剑杰怒道:“小丫头胡说八道,你只须在我大哥手下接得一百招,咱兄弟俩从此不使八卦掌。 ”须知王氏兄弟望重武林,寻常武师连他们的十招八招也接不住。 <|endoftext|> 王剑杰一出口竟说到一百招,却也是丝毫没小觑了她。 袁紫衣斜眼相睨,冷冷地道:“我击败令兄之后,算不算八卦门的掌门?你还打不打?”王剑杰道:“你先吹什么?打得赢我哥哥再说不迟。 ”袁紫衣道:“我便是要问一个明白。 ”王剑杰尚未答话,王剑英问道:“尊师是谁?”袁紫衣道:“你问我师承干吗?”她乌溜溜的眼珠骨碌一转,已明其意,说道:“嗯,王老师是动了真怒,要下杀手,所以先问一问我师父。 我师父名头太响,说出来吓坏了你。 <|endoftext|> 我不抬师父出来。 你尽管使你八卦门的绝招。 常言道不知者不罪,你便打死了我,我师父也不怪你。 ”这几句话正说中了王剑英的心事,他见袁紫衣先和胡斐相斗,跟着制住秦耐之,出手着实不俗,定是大有来头,若是下重手伤了她,她师父日后找场,多半极难应付,听她这般说,便道:“这里各位都是见证。 ”呼的一掌,迎面击出,掌力未施,身随掌起,踏坤奔离,足下已移动了方位。 <|endoftext|> 别瞧他身躯肥大,八卦门轻功一使出,竟如飞燕掠波一般。 袁紫衣斜掌卸力,自艮追震,手上使的固是八卦掌,脚下踏的也是八卦方位。 王剑英连劈数掌,都给她一一卸开。 两人绕着圆桌,在十二只石凳上奔驰旋转,倒似小儿捉迷藏一般,但越转越快,衣襟生风。 王剑英心想:“这丫头心思灵巧,诱得我在石凳上跟她隔桌换掌。 <|endoftext|> 她掌力原本不能跟我相比,但中间挡着一张圆桌,便不怕我沉猛的掌力。 ”又想:“这丫头武功甚杂,居然将我门中的八卦掌使得头头是道,我何必用寻常掌法跟她纠缠?”猛地里一声长啸,脚步错乱,手掌歪斜,竟使出了他父亲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家传绝技“八阵八卦掌”来。 这一路掌法王维扬只传两个儿子,连外姓的弟子如商剑鸣等也均不传,那是在八卦掌中夹了八阵图之法:天阵居乾为天门,地阵居坤为地门,风阵居巽为风门,云阵居震为云门,飞龙居坎为飞龙门,武翼居兑为武翼门,鸟翔居离为鸟翔门,蜿盘居艮为蜿盘门;天地风云为四正门,龙虎鸟蜿为四奇门;乾坤艮巽为阖门,坎离震兑为开门。 这四正四奇,四开四阖,用到武学之上,霎时之间变化奇幻,虽是在小小一个凉亭之中,隐隐有布阵而战之意。 这八阵八卦掌袁紫衣别说没有学过,连听也没有听过,只因这是王维扬的不传之秘,以她师父武学之渊博当世无双,却也是有所未知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只接得数掌,登时眼花缭乱,暗暗叫苦。 胡斐站在亭外掠阵,也知情势不妙,只是袁紫衣大言在先,说要夺八卦门掌门,自己决不能插手相助,眼见王剑英越打越占上风,正没做理会处,忽见袁紫衣左足一登,跃上桌面,说道:“凳子上施展不开,咱们在桌上斗斗。 王老师,可不许踏碎了茶碗果碟。 ” 王剑英一言不发,跟着上了桌面,这时两人相距近了,袁紫衣无可取巧,对方拍击过来的掌拳,势须硬接硬架,但脚下却占了便宜。 <|endoftext|> 原来桌上放着十二只茶碗,四盘果子,全是散落乱置,这可不同梅花桩、青竹阵每一处落足点均有规律,王剑英的八阵八卦掌在平地上施展威力最强,一上梅花桩,变化既受限制,威力便已相应减弱。 这时在这桌面之上,更生怕不小心踏碎了茶碗果盘,为这刁钻的丫头所笑,当下尽量不移脚步,一味催动掌力,自忖不凭脚步掌法之妙,单靠深厚的内功,就能将她毁在一双肉掌之下。 但听得掌风呼呼,亭畔的花朵为他掌力所激,片片落英,飞舞而下。 当袁紫衣跃上桌面之时,早已计及利害,眼见对方一掌掌如疾风骤雨般击到,她只是足不停步的前窜后跃,并不和他对掌拆解,知道只要和对方雄浑的掌力一粘住,那便脱不了身,只见王剑英右掌虚晃,左掌斜引,右掌正要劈出,她左足尖轻轻一挑,一只茶碗向他扑面飞去。 王剑英吃了一惊,闪身避开,袁紫衣料到他趋避的方位,双足连挑,七八只茶碗接二连三的飞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王剑英避开了三只,终于避不开第四、五只,啪啪两声,打中了他肩头。 他出掌劈开第七、八只,碗中的茶水茶叶却淋了他满头满脸,跟着第九、十只茶碗又击中胸口。 王剑英、王剑杰齐声怒吼,旁观的汪铁鹗、褚轰、殷仲翔等也忍不住惊呼,只见最后两只茶碗直奔王剑英双眼。 他愤怒已极,猛力一掌击出。 袁紫衣踢茶碗扰敌,原本是等他这一掌,这良机如何肯予错过?当下身躯一闪,已伸手抓住他的右腕,左手在他的臂弯里“曲池穴”一拿,一扭一推,喀的一响,王剑杰大叫“啊哟”声中,王剑英臂骱已脱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手仍只是寻常“分筋错骨手”,说不上什么奇妙的家数,只是她出手如电,王剑英竟是闪避不了,致贻终身之羞。 王剑杰双手一拍,和身向袁紫衣背后扑去。 胡斐推出一掌,将他震退三步,说道:“王兄且慢!说好是一个斗一个。 ”王剑英面色惨白,僵在桌上。 袁紫衣心想:“若是轻易放了他,他兄弟回头找场,我可斗他们不过!”竟是下手不容情,乘着他无力抗御之时,喀喇一声,将他左臂的关节也卸脱了,一指点在他太阳穴上,喝道:“你这八卦门的掌门让是不让?”王剑英闭目待死,更不说话。 <|endoftext|> 王剑杰喝道:“快放我兄长,你要做掌门,做你的便是。 ”袁紫衣道:“说话可要算数?”王剑杰道:“算数,算数。 ”袁紫衣这才微微一笑,跃下桌子。 王剑杰负起兄长,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。 周铁鹪道:“姑娘连夺两家掌门,果然是聪明伶俐,却不知留下什么妙计,要施在我姓周的身上?”这话明明说她不过是使诡计取胜,说不上是真实本领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道:“对付你魔爪雁行门,还用得着智计?你师兄弟三个人是一齐上呢,还是周老师一个人跟我过招?”周铁鹪淡淡一笑,说道:“袁姑娘此言,真是门缝里看人,把北京城里的武师们全都瞧得扁了。 周某打从十三岁上起,从来便是单打独斗。 ”袁紫衣道:“嗯,那你十三岁前,便不是英雄好汉,专爱两个打一个。 ”周铁鹪道:“嘿,我自十三岁起始学艺。 ”袁紫衣道:“是英雄好汉,生来便是英雄好汉,有的人武艺再高,始终不过是窝囊废。 <|endoftext|> 周老师,我可不是说你。 ”不知怎的,她对于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,心中还存着三分佩服,见了周铁鹪大刺刺地自视极高的神气,却是说不出的讨厌。 周铁鹪几时受过旁人这等羞辱?心中狂怒,嘴里却只哼了一声。 汪铁鹗叫了起来:“小丫头,跟我大师哥说话,可得客气些。 ”袁紫衣知他是个浑人,也不理睬,对周铁鹪道:“拿出来,放在桌上。 <|endoftext|> ”周铁鹪愕然道:“什么?”袁紫衣道:“铜鹰铁雁牌。 ”一听到“铜鹰铁雁牌”五字,周铁鹪涵养功夫再高,也已不能装作神色自若,大声道:“啊哈!我门中的事,你倒真知道得不少。 ”伸手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锦囊,放在桌上,喝道:“铜鹰铁雁牌便在这里,你今日先取我姓周的性命,再取此牌。 ”袁紫衣道:“拿出来瞧瞧,谁知道是真是假。 ”周铁鹪双手微微发颤,解开锦囊,取出一块四寸长、两寸宽的金牌来,牌上镶着一只探爪铜鹰,一只斜飞铁雁,正是魔爪雁行门中世代相传的掌门信牌,凡是本门弟子,见此牌如见掌门人。 <|endoftext|> 原来鹰爪雁行门在明末天启,崇祯年间,原是武林中一大门派,几代掌门人都是武功卓绝,门规也极严谨。 但传到周铁鹪、曾铁鸥等人手里时,诸弟子为满清权贵所用,染上了京中豪奢的习气,武功已远不如前人。 后来直到嘉庆年间,鹰爪雁行门中出了几个了不起的人物,该门方始中兴。 袁紫衣道:“看来像是真的,不过也说不定。 ”原来她适才和王剑英一番剧斗,虽然侥幸反败为胜,内力却已大耗,这时故意扯淡,一来要激怒对手,二来也是歇力养气。 <|endoftext|> 周铁鹪见多识广,如何不知她的心意?当下更不多言,双手一振一压,突然跃上凉亭之顶,说道:“咱们越打越高,我便在这亭子顶上领教高招。 ”须知他的门派以魔爪雁行为名,自是一擅鹰爪擒拿,二擅雁行轻功。 他跃上亭顶,存心故居险地,便于施展轻功,与对手作一番生死搏击,同时令她无法取巧行诡,更有一着是要胡斐不能在危急中出手相助。 在周铁鹪心中,袁紫衣武功虽高,终不过是女流之辈,真正的劲敌却是胡斐。 他那知擒拿和轻功这两门,也正是袁紫衣的专长绝技,他若是见过她和易吉在高桅顶上斗鞭时那一路惊世骇俗的轻功,也不会跃上这凉亭之顶了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了他这一纵一跃,虽然轻捷,却决不能和袁紫衣的身手相比,登时便宽了心,转过头来,两人相视一笑。 袁紫衣故意并不炫示,老老实实的跃上亭顶,说道:“看招!”双手十指拿成鹰爪之式,斜身扑击。 拳术的爪法,大路分为龙爪、虎爪、鹰爪三种。 龙爪是四指并拢,拇指伸展,腕节屈向手心;虎爪是五指各自分开,第二、第三指骨向手心弯曲;鹰爪是四指并拢,拇指张开,五指的第二、第三指骨向手心弯曲。 三种爪法各有所长,以龙爪功最为深奥难练。 <|endoftext|> 周铁鹪见她所使果然是本门家数,心想:“你若用古怪武功,我尚有所忌,你真的使鹰爪雁行功,那可是自寻死路了。 ”当下双手也成鹰爪,反手钩打。 众人仰首而观,只见两人轻身纵跃,接近时擒拿拆打数招,立即退开。 这一晚四场激斗,以这一场最为好看,但也以这一场最为凶险。 月光之下,亭檐亭角,两人真如一双大鸟一般,翻飞搏击。 <|endoftext|> 蓦地里两人欺近身处,喀喀数响,袁紫衣一声呼叱,周铁鹪长声大叫,跌下亭来。 周铁鹪如何跌下,只因两人手脚太快,旁观众人之中,只有胡斐和曾铁鸥看清楚了。 周铁鹪激斗中使出绝招“四雁南飞”,以连环腿连踢对手四脚,踢到第二腿时被袁紫衣以“分筋错骨手”抢过去卸脱了左腿关节。 他这一招双腿此起彼落,中途无法收势,左腿虽已受伤,右腿仍然踢出,袁紫衣对准他膝盖踹了一脚,右腿受伤更重。 旁人却只见他摔下时肩背着地,落下后竟不再站起。 <|endoftext|> 这凉亭并不甚高,以周铁鹪的轻身功夫,纵然失手,跃下后决不致便不能起身,难道竟是已受致命重伤?汪铁鹗素来敬爱大师兄,大叫:“师哥!”奔近前去,语声中已带着哭音。 他俯身扶起周铁鹪,让他站稳。 但周铁鹪两腿脱臼,哪里还能站立?汪铁鹗扶起他后双手放开。 周铁鹪呻吟一声,又要摔倒。 曾铁鸥低声骂道:“蠢材!”抢前扶起。 <|endoftext|> 他武功在鹰爪雁行门中也算是顶尖儿的好手,只是不会推拿接骨之术,抱起周铁鹪,便要奔出。 周铁鹪喝道:“取了鹰雁牌。 ”曾铁鸥登时省悟,抢进凉亭,伸手往圆桌上去取金牌,突然头顶风声飒然,掌力已然及首。 曾铁鸥右手抱着师兄,左手不及取牌,只得反掌上迎,哪知这一架却架了个空。 眼前黑影一晃,一人从凉亭顶上翻身而下,已将桌上金牌抓在手中,喝道:“打输了想赖么?”正是袁紫衣。 <|endoftext|> 曾铁鸥又惊又怒,抱着周铁鹪,僵在亭中,不知该当和袁紫衣拚命,还是先请人去治大师兄再说? 胡斐上前一步,说道:“周兄双腿脱了臼,若不立刻推上,只怕伤了筋骨。 ”也不等周曾两人答话,伸手拉住周铁鹪的左腿,一推一送,喀的一声,接上了臼,跟着又接上了右腿关节,再在他腰侧穴道中推拿数下。 周铁鹪登时疼痛大减。 胡斐向袁紫衣伸出手掌,笑道:“这铜鹰铁雁牌也没什么好玩,你还了周大哥吧!”袁紫衣听他说到“也没什么好玩”六字,嫣然一笑,将金牌放在他掌心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双手捧牌,恭恭敬敬的递到周铁鹪面前。 周铁鹪伸手抓起,说道:“两位的好处,姓周的但教有一口气在,终有报答之时。 ”说着向袁紫衣和胡斐各望一眼,扶着曾铁鸥转身便走。 向袁紫衣所望的那一眼,目光中充满了怨毒,瞧向胡斐的那一眼,却显示了感激之情。 袁紫衣毫没在意,小嘴一扁,秀眉微扬,向着使雷震挡的褚轰说道:“褚大爷,你这半个掌门人,咱们还比不比划?”到了此时,褚轰再笨也该有三分自知之明,领会得凭着自己这几手功夫,决不能是她敌手,抱拳说道:“敝派雷电门由家师执掌,区区何敢自居掌门?姑娘但肯赐教,便请驾临塞北,家师定是欢迎得紧。 <|endoftext|> ”他这几句话不亢不卑,却把担子都推到了师父肩上。 袁紫衣“嘿嘿”一笑,左手摆了几摆,道:“还有那一位要赐教?”殷仲翔等一齐抱拳,说道:“胡大爷,再见了。 ”转身出外,各存满腹疑团,不知这武功如此高强的少女到底是甚么路道。 胡斐亲自送到大门口,回到花园来时,忽听得半空中打了个霹雳,抬头一看,只见乌云满天,早将明月掩没。 袁紫衣道:“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 <|endoftext|> 想不到胡大哥游侠风尘,一到京师,却面团团做起富家翁来。 ”听她一提起此事,不由得胡斐气往上冲,说道:“袁姑娘,这宅第是那姓凤奸人的产业,我便是在这屋中多待一刻,也是玷辱了,告辞!”回头向程灵素道:“二妹,咱们走!”袁紫衣道:“这三更半夜,你们却到哪里去?你不见变了天,转眼便是一场大雨么?”她刚说了这句话,黄豆般的雨点便已洒将下来。 胡斐怒道:“便是露宿街头,也胜于在奸贼的屋檐下躲雨。 ”说着头也不回的往外便走。 程灵素跟着走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忽听袁紫衣在背后恨恨的道:“凤天南这奸人,原本是死有余辜。 我恨不得亲手割他几刀!” 胡斐站定身子,回头怒道:“你这时却又来说风凉话?”袁紫衣道:“我心中对这凤天南的怨毒,胜你百倍!”顿了一顿,咬牙切齿地道:“你只不过恨了他几个月,我却已恨了他一辈子!”说到最后这几个字时,语音竟是有些哽咽。 胡斐听她说得悲切,丝毫不似作伪,不禁大奇,问道:“既是如此,我几回要杀他,何以你又三番四次的相救?”袁紫衣道:“是三次!决不能有第四次。 ”胡斐道:“不错,是三次,那又怎地?”两人说话之际,大雨已是倾盆而下,将三人身上衣服都淋得湿了。 <|endoftext|> 袁紫衣道:“你难道要我在大雨中细细解释?你便是不怕雨,你妹子娇怯怯的身子,难道也不怕么?”胡斐道:“好,二妹,咱们进去说话。 ”当下三人走到书房之中,书童点了蜡烛,送上香茗细点,退了出去。 这书房陈设甚是精雅。 东壁两列书架,放满了图书。 西边一排长窗,茜纱窗间绿竹掩映,隐隐送来桂花香气。 <|endoftext|> 南边墙上挂着一幅董其昌的仕女图;一幅对联,是祝枝山的行书,写着白乐天的两句诗:“红蜡烛移桃叶起,紫罗衫动柘枝来。 ”胡斐心中琢磨着袁紫衣那几句奇怪的言语,哪里去留心什么书画?何况他读书甚少,就算看了也是不懂。 程灵素却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,瞧了一眼桌上的红烛,又望了一眼袁紫衣身上的紫罗衫,暗想:“对联上这两句话,倒似为此情此景而设。 可是我混在这中间,却又算什么?” 三人默默无言,各怀心事,但听得窗外雨点打在残荷竹叶之上,淅沥有声,烛泪缓缓垂下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拿起烛台旁的小银筷,挟下烛心,室中一片寂静。 胡斐自幼飘泊江湖,如此伴着两个红妆娇女,静坐书斋,却是生平第一次。 过了良久,袁紫衣望着窗外雨点,缓缓说道:“十九年前,也是这么一个下雨天的晚上,在广东省佛山镇,一个少妇抱着一个女娃娃,冒雨在路上奔跑。 她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好,因为她已给人逼得走投无路。 她的亲人,都给人害死了,她自己又受了难当的羞辱。 <|endoftext|> 如果不是为了怀中这个小女儿,她早就跳在河里自尽了。 “这少妇姓袁,名叫银姑。 这名字很乡下气,因为她本来是个乡下姑娘。 她长得很美,虽然有点黑,然而眉清目秀,又俏又丽,佛山镇上的青年子弟给她取了个外号,叫作‘黑牡丹’。 她家里是打渔人家,每天清早,她便挑了鱼从乡下送到佛山的鱼行里来。 <|endoftext|> 有一天,佛山镇的凤大财主凤天南摆酒请客,银姑挑了一担鱼送到凤府里去。 这真叫作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,这个鲜花一般的大姑娘偏生给凤天南瞧见了。 “姓凤的妻妾满堂,但心犹未足,强逼着玷污了她。 银姑心慌意乱,鱼钱也没收,便逃回了家里。 谁知便是这么一回孽缘,她就此怀了孕,她父亲问明情由,赶到凤府去理论。 <|endoftext|> 凤老爷反而大发脾气,叫人打了他一顿,说他胡言乱语,撒赖讹诈。 银姑的爹憋了一肚气回得家来,就此一病不起,拖了几个月,终于死了。 银姑的伯伯叔叔说她害死了亲生父亲,不许她戴孝,不许她向棺材磕头,还说要将她装在猪笼里,浸在河里淹死。 “银姑连夜逃到了佛山镇上,挨了几个月,生下了一个小女孩。 母女俩过不了日子,只好在镇上乞讨。 <|endoftext|> 镇上的人可怜她,有的就施舍些银米周济,背后自不免说凤老爷的闲话,说他作孽害人。 只是他势力大,谁也不敢当着他面提起此事。 “镇上鱼行中有一个伙计向来和银姑很说得来,心中一直在偷偷的喜欢她,于是他托人去跟银姑说要娶她为妻,还愿意认她女儿当作自己女儿。 银姑自然很高兴,两人便拜堂成亲。 那知有人讨好凤老爷,去禀告了他。 <|endoftext|> “凤老爷大怒,说道:‘甚么鱼行的伙计那么大胆,连我要过的女人他也敢要?’当下派了十多个徒弟到那鱼行伙计家里,将正在喝喜酒的客人赶个精光,把台椅床灶捣得稀烂,还把那鱼行伙计赶出佛山镇,说从此不许他回来。 ”砰的一响,胡斐伸手在桌上用力一拍,只震得烛火乱晃,喝道:“这奸贼恁地作恶多端!” 袁紫衣一眼也没望他,泪光莹莹,向着窗外,沉浸在自己所说的故事之中,轻轻叹了口气,说道: “银姑换下了新娘衣服,抱了女儿,当即追出佛山镇去。 那晚天下大雨,把母女俩全身都打湿了。 <|endoftext|> 她在雨中又跌又奔的走出十来里地,忽见大路上有一个人俯伏在地。 她只道是个醉汉,好心要扶他起来,那知低头一看,这人满脸血污,早已死了,竟便是那个跟她拜了堂的鱼行伙计。 原来凤老爷命人候在镇外,下手害死了他。 “银姑伤心苦楚,真的不想再活了。 她用手挖了个坑,埋了丈夫,当时便想往河里跳去,但怀中的女娃子却一声声哭得可怜。 <|endoftext|> 带着她一起跳吧,怎忍心害死亲生女儿?撇下她吧,这样一个婴儿留在大雨之中,也是死路一条。 她思前想后,咬了咬牙,终于抱了女儿向前走去,说什么也得把女儿养大。 ” 程灵素听到这里,泪水一滴滴的流了下来,听袁紫衣住口不说了,问道:“袁姊姊,后来怎样了?” 袁紫衣取手帕抹了抹眼角,微微一笑,道:“你叫我姊姊,该当把解药给我服了吧?”程灵素苍白的脸一红,低声道:“原来你早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 ”斟过一杯清茶,随手从指甲中弹了一些淡黄色的粉末在茶里。 袁紫衣道:“妹子的心地倒好,早便在指甲中预备了解药,想神不知鬼不觉的便给我服下。 ”说着端过茶来,一饮而尽。 程灵素道:“你中的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,只是要大病一场,委顿几个月,使得胡大哥去杀那凤天南时,你不能再出手相救。 ”袁紫衣淡淡一笑,道:“我早知中了你的毒手,只是你如何下的毒,我始终想不起来。 <|endoftext|> 进这屋子之后,我可没喝过一口茶,吃过半片点心。 ” 胡斐心头暗惊:“原来袁姑娘虽然极意提防,终究还是着了二妹的道儿。 ”程灵素道:“你和胡大哥在墙外相斗,我掷刀给大哥。 那口刀的刀刃上有一层薄薄毒粉,你的软鞭上便沾着了,你手上也沾着了。 <|endoftext|> 待会得把单刀软鞭都在清水中冲洗干净。 ”袁紫衣和胡斐对望一眼,均想:“如此下毒,真是教人防不胜防。 ”程灵素站起身来,敛衽行礼,说道:“袁姊姊,妹子跟你赔不是啦。 我实不知中间有这许多原委曲折。 ”袁紫衣起身还礼,道:“不用客气,多蒙你手下留情,下的不是致命毒药。 <|endoftext|> ”两人相对一笑,各自就坐。 胡斐道:“如此说来,那凤天南便是你……你的……” 袁紫衣道:“不错,那银姑是我妈妈,凤天南便是我的亲生之父。 他虽害得我娘儿俩如此惨法,但我师父言道:‘人无父母,何有此身?’我拜别师父、东来中原之时,师父吩咐我说:‘你父亲作恶多端,此生必遭横祸。 你可救他三次性命,以了父女之情。 <|endoftext|> 自此你是你,他是他,不再相干。 ’胡大哥,在佛山镇北帝庙中我救了他一次,那晚湘妃庙中救了他一次,今晚又救了他一次。 下回若再撞在我手里,我先要杀了他,给我死了的苦命妈妈报仇雪恨。 ”说着神色凛然,眼光中满是恨意。 程灵素道:“令堂过世了么?”袁紫衣道:“我妈妈逃出佛山镇后,一路乞食向北。 <|endoftext|> 她只想离开佛山越远越好,永不要再见凤老爷的面,永不再听到他的名字。 在道上流落了几个月,后来到了江西省南昌府,投入了一家姓汤的府中去做女佣……”胡斐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江西南昌府汤家,不知和那甘霖惠七省汤大侠有干系没有?” 袁紫衣听到“甘霖惠七省汤大侠”八字,嘴边肌肉微微一动,道:“我妈便是死在汤……汤大侠府上的。 我妈死后第三天,我师父便接了我去,带我到回疆,隔了一十八年,这才回来中原。 ”胡斐道:“不知尊师的上下怎生称呼?袁姑娘各家各派的武功无所不会,无所不精,尊师必是一位旷世难逢的奇人。 <|endoftext|> 那苗大侠号称‘打遍天下无敌手’,也不见得有这等本事!”袁紫衣道:“家师的名讳因未得她老人家允可,暂且不能告知,还请原谅。 再说,我自己的名字也不是真的,不久胡大哥和程家妹子自会知道。 至于那位苗大侠,我们在回疆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头。 当时红花会的无尘道长很不服气,定要到中原来跟他较量较量,但赵半山赵三叔……”她说到“赵三叔”三字时,向胡斐抿嘴一笑,意思说:“又给你讨了便宜去啦!”续道:“赵半山知道其中原委,说苗大侠所以用这外号,并非狂妄自大,却是另有苦衷,听说他是为报父仇,故意激使辽东的一位高手前来找他。 后来江湖上纷纷传言,他父仇已报,曾数次当众宣称,决不敢用这个名号,说道:‘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,这外号儿狗屁不通。 <|endoftext|> 大侠胡一刀的武功,就比我高强得多了!’”胡斐心头一凛,问道:“苗人凤当真说过这句话?”袁紫衣道:“我自然没亲耳听到,那是赵……赵半山说的。 无尘道长听了这话,雄心大起,却又要来跟那位胡一刀比划比划。 后来打听不到这位胡大侠身在何方,也只得罢了。 那一年赵半山来到中原,遇见了你,回去回疆后,好生称赞你英雄了得。 只是那时我年纪还小,他们说什么我也不懂。 <|endoftext|> 这次小妹东来,文四婶便要我骑了她的白马来,她说倘若遇到‘那位姓胡的少年豪杰,便把我这匹坐骑赠了与他。 ’”胡斐奇道:“这位文四婶是谁?她跟我素不相识,何以赠我这等重礼?”袁紫衣道:“说起文四婶来,当年江湖上大大有名。 她便是奔雷手文泰来文四叔的娘子,姓骆名冰,人称‘鸳鸯刀’的便是。 她听赵半山说及你在商家堡大破铁厅之事,又听说你很喜欢这匹白马,当时便埋怨他道:‘三哥,既有这等人物,你何不便将这匹马赠了与他?难道你赵三爷结交得少年英雄,我文四娘子结交不得?’” 胡斐听了,这才明白袁紫衣那日在客店中留下柬帖,说什么“马归原主”,原来乃是为此,心中对骆冰好生感激,暗想:“如此宝马,万金难求。 <|endoftext|> 这位文四娘子和我相隔万里,只凭他人片言称许,便即割爱相赠,这番隆情高义,我胡斐当真是难以为报了。 ”又问:“赵三哥想必安好。 此间事了之后,我便想赴回疆一行,一来探访赵三哥,二来前去拜见众位前辈英雄。 ”袁紫衣道:“那倒不用。 他们都要来啦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一听大喜,伸手在桌上一拍,站起身来,说不出的心痒难搔。 程灵素知他心意,道:“我给你取酒去。 ”出房吩咐书童,送了七八瓶酒来。 胡斐连尽两瓶,想到不久便可和众位英雄相见,豪气横生,连问:“赵三哥他们何时到来?”袁紫衣脸色郑重,说道:“再隔四天,便是中秋,那是天下掌门人大会的正日。 这个大会是福康安召集的。 <|endoftext|> 他官居兵部尚书、总管内务府大臣,执掌天下兵马大权,皇亲国戚个个该属他管,却何以要来和江湖上的豪客打交道?”胡斐道:“我也一直在琢磨此事,想来他是要网罗普天下英雄好汉,供朝廷驱使,便像是皇帝用考状元、考进士的法子来笼络读书人一般。 ”袁紫衣道:“不错,当年唐太宗见应试举子从考场中鱼贯而出,喜道:‘天下英雄,入我彀中矣。 ’福康安开这个大会,自也想以功名利禄来引诱天下英雄。 可是他另有一件切肤之痛,却是外人所不知的。 福康安曾经给赵半山、文四叔、无尘道长他们逮去过,这件事你可知道么?”胡斐又惊又喜,仰脖子喝了一大碗酒,说道:“痛快,痛快!我却没听说过,无尘道长、文四爷他们如此英雄了得,当真令人倾倒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抿嘴笑道:“古人以汉书下酒,你却以英雄豪杰大快人心之事下酒。 若是说起文四叔他们的作为,你便是千杯不醉,也要叫你醉卧三日。 ”胡斐倒了一碗酒,说道:“那便请说。 ”袁紫衣道:“这些事儿说来话长,一时之间也说不了。 大略而言,文四叔他们知道福康安很得当今皇帝乾隆的宠爱,因此上将他捉了去,胁迫皇帝重建福建少林寺,又答应不害红花会散在各省的好汉朋友,这才放了他出来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一拍大腿,说道:“福康安自然以为是奇耻大辱。 他招集天下武林各家各派的掌门人,想是要和文四爷他们再决雌雄了?”袁紫衣道:“对了!此事你猜中了一大半。 今年秋冬之交,福康安料得文四叔他们要上北京来,是以先行招集各省武林好手。 他自在十年前吃了那个大苦头之后,才知他手下兵马虽多,却不足以与武林豪杰为敌。 ”胡斐鼓掌笑道:“你夺了这九家半掌门,原来是要先杀他一个下马威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道:“我师父和文四叔他们交情很深。 但小妹这次回到中原,却是为了自己的私事。 我先到广东佛山,要瞧瞧凤老爷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,也是机缘巧合,不但救了他的性命,还探听到了天下掌门人大会的讯息。 我有事未了,不能赶去回疆报讯,于是也不怕胡大哥见笑,一路从南到北,胡闹到了北京,也好让福康安知晓,他的什么劳什子掌门人大会,未必能管什么事。 ”胡斐心念一动:“想是赵三哥在人前把我夸得太过了,这位姑娘不服气,以致一路上尽是跟我较量。 <|endoftext|> ”向袁紫衣瞪了一眼,说道:“还有,也好让赵半山他们知道,那个姓胡的少年,未必真有什么本事。 ”袁紫衣格格而笑,说道:“咱们从广东较量到北京,我也没能占了你的上风。 胡大哥,日后我见到赵半山时,你猜我要跟他说什么话?”胡斐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 ”袁紫衣正色道:“我说:‘赵三叔,你的小义弟名不虚传,果然是一位英雄好汉!’”胡斐万万料想不到,这个一直跟自己作对为难的姑娘,竟会当面称赞起自己来,不由得满脸通红,大是发窘,心中却甚感甜美舒畅。 从广东直到北京,风尘行旅,间关千里,他脑海之中无日不有袁紫衣的影子在,只是每想到这位又美丽动人又刁钻古怪的姑娘,七分欢喜之中,不免带着两分困惑,一分着恼。 <|endoftext|> 今夜一夕长谈,嫌隙尽去,原来中间竟有这许多原委,怎不令他在三分酒醉之中,再加上了三分心醉?这时窗外雨声已细,一枝蜡烛也渐渐点到了尽头。 胡斐又喝了一大碗酒,说道:“袁姑娘,你说有事未了,不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?”袁紫衣摇头道:“多谢了,我想不用请你帮忙。 ”她见胡斐脸上微有失望之色,又道:“若是我料理不了,自当再向你和程家妹子求救。 胡大哥,再过四天,便是掌门人大会之期,咱三个到会中去扰他一个落花流水,演一出‘三英大闹北京城’,你说好是不好?” 胡斐豪气勃发,叫道:“妙极,妙极!若不挑了这掌门人大会,赵三哥、文四爷、文四奶奶他们结交我这小子又有什么用?”程灵素一直在旁听着,默不作声,这时终于插口道:“‘双英闹北京’,也已够了,怎地拉扯上我这个不中用的家伙?”袁紫衣搂着她娇怯怯的肩头,说道:“程家妹子,快别这么说。 <|endoftext|> 你的本事胜我十倍。 我只敢讨好你,不敢得罪你。 ”程灵素从怀中取出那只玉凤,说道:“袁姊姊,你和我大哥之间的误会也说明白啦,这只玉凤还是你拿着。 要不然,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。 ”袁紫衣一怔,低声道:“要不然,两只凤凰都给了我大哥!”程灵素说这两句话时原无别意,但觉袁紫衣品貌武功,都是头挑人才,一路上听胡斐言下之意,早已情不自禁地对她十分倾心,只是为了她数度相救凤天南,这才心存芥蒂,今日不但前嫌尽释,而且双方说来更是大有渊源,那还有什么阻碍?但听袁紫衣将自己这句话重说了一遍,倒似是自己语带双关,有“二女共事一夫”之意,不由得红晕双颊,忙道:“不,不,我不是这个意思。 <|endoftext|> ”袁紫衣道:“不是什么意思?”程灵素如何能够解释,窘得几乎要掉下泪来。 袁紫衣道:“程家妹子,你在那单刀之上,为何不下致命的毒药?”程灵素目中含泪,愤然道:“我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,但生平从未杀过一个人。 难道我就能随随便便的害你么?何况……何况你是他的心上人,他整天除了吃饭睡觉,念念不忘,便是在想着你。 我怎会当真害你?”说到这里,泪珠儿终于夺眶而出。 袁紫衣一愕,站起身来,飞快的向胡斐掠了一眼,只见他脸上显得甚是忸怩尴尬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这一番话,突然吐露了他的心事,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,不免甚是狼狈,但目光之中,却是满含款款柔情。 袁紫衣上排牙齿一咬下唇,向程灵素柔声道:“你放心!终不能两只凤凰都给了他!”蓦地里纤手一扬,噗的一声,扇灭了烛火,穿窗而出,登高越房而去。 胡斐和程灵素都是一惊,奔到窗边去看时,但见宿雨初晴,银光泻地,早已不见袁紫衣的人影。 两人心头,都在咀嚼她临去时那一句话:“你放心,终不能两只凤凰都给了他!”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<|endoftext|> 第十五章  华拳四十八 两人并肩站在黑暗之中,默然良久,忽听得屋瓦上喀的一声响。 胡斐大喜,只道袁紫衣去而复回,情不自禁的叫道:“你……你回来了!”忽听得屋上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:“胡大爷,请你借一步说话。 ”听声音却是那个爱剑如命的聂姓武官。 胡斐道:“此间除我义妹外并无旁人,聂兄请进来喝一杯酒。 <|endoftext|> ”这姓聂的武官单名一个钺字,那日胡斐不毁他的宝剑,一直心中好生感激,当袁紫衣和秦耐之、王剑英、周铁鹪三人相斗之时,他见胡斐暗中颇有偏袒袁紫衣之意,是以始终默不作声,这时听胡斐这般说,便从屋顶跃下,说道:“胡大哥,你的一位旧友命小弟前来,请胡大哥大驾过去一谈。 ”胡斐奇道:“我的旧友?那是谁啊?”聂钺道:“小弟奉命不得泄露,还请原谅。 胡大哥见面自知。 ”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,道:“二妹,你在此稍待,我天明之前必回。 ”程灵素转身取过他的单刀,道:“带兵刃么?”胡斐见聂钺腰间未系宝剑,道:“既是旧友见招,不用带了。 <|endoftext|> ” 当下两人从大门出去,门外停着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,车身金漆纱围,甚是华贵。 胡斐寻思:“难道又是凤天南这厮施什么鬼计?这次再教我撞上,纵是空手,也一掌将他毙了。 ”两人进车坐好,车夫鞭子一扬,两匹骏马发足便行。 马蹄击在北京城大街的青石板上,响声得得,静夜听来,分外清晰。 <|endoftext|> 京城之中,宵间本来不许行车驰马,但巡夜兵丁见到马车前的红色无字灯笼,侧身让在街边,便让车子过去了。 约莫行了半个时辰,马车在一堵大白粉墙前停住。 聂钺先跳下车,引着胡斐走进一道小门,沿着一排鹅卵石铺的花径,走进一座花园。 这园子规模好大,花木繁茂,亭阁、回廊、假山、池沼,一处处观之不尽,亭阁之间往往点着纱灯。 胡斐暗暗称奇:“凤天南这厮也真神通广大,这园子不是一二百万两银子,休想买得到手。 <|endoftext|> 他在佛山积聚的造孽钱,当真不少。 ”但转念又想:“只怕未必便是姓凤的奸贼。 他再强也不过是广东一个土豪恶霸,怎能差遣得动聂钺这般有功名的武官?”寻思之际,聂钺引着他转过一座假山堆成的石障,过了一道木桥,走进一座水阁,阁中点着两枝红烛,桌上摆列着茶碗细点。 聂钺道:“贵友这便就来,小弟在门外相候。 ”说时转身出门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看这阁中陈设时,但见精致雅洁,满眼富贵之气,宣武门外的那所宅第本也算得上华丽,但积这小阁相比,却又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了。 西首墙上悬了一个条幅,正楷书着一篇庄子的《说剑》,下面署名的竟是当今乾隆皇帝之子成亲王。 这篇文字是后人伪作,并非庄子所撰,胡斐自也不知,坐了一会觉得无聊,便从头默默诵读,好在文句浅显,倒能明白:“昔赵文王喜剑,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,日夜相击于前,死伤者岁百余人,好之不厌……”心想:“福大帅召集天下掌门人大会,不知是否在学这赵文王的榜样?”待读到:“……臣之剑,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 王大说之曰:天下无敌矣。 庄子曰:夫为剑者示之以虚,开之以利,后之以发,先之以至……”他心道:“庄子自称能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,那自是天下无敌了,看来这庄子是在吹牛。 <|endoftext|> 至于‘示虚开利,后发先至’那几句话,确是武学中的精义,不但剑术是这样,刀法拳法又何尝不是?”忽听得背后脚步之声细碎,隐隐香风扑鼻,他回过身来,见是一个美貌少妇,身穿淡绿纱衫,含笑而立,正是马春花。 胡斐恍然大悟:“原来这里是福康安的府第,我怎会想不到?”只见马春花上前道个万福,笑道:“胡兄弟,想不到咱们又在京中相见,请坐请坐。 ”说着亲手捧茶,从果盒中拿了几件细点,放在他的身前,又道:“我听说胡兄弟到了北京,好生想念,急着要见见你,要多谢你那一番相护的恩德。 ”胡斐见她发边插着一朵小小白绒花,算是给徐铮戴孝,但衣饰华贵,神色间喜溢眉梢,哪里是新丧丈夫的寡妇模样?于是淡淡地道:“其实都是小弟多事,早知是福大帅派人来相迎徐大嫂,也用不着在石屋中这么一番担惊了。 ”马春花听他口称“徐大嫂”,脸上微微一红,道:“不管怎么,胡兄弟义气深重,我总是十分感激的。 <|endoftext|> 奶妈,奶妈,带公子爷出来。 ”东首门中应声进来两个仆妇,携着两个孩儿。 两孩向马春花叫了声“妈!”靠在她的身旁。 两个孩儿面貌一模一样,本就玉雪可爱,这一衣锦着缎,挂珠戴玉,更加显得娇贵了。 马春花笑道:“你们还认得胡叔叔么?胡叔叔在道上一直帮着咱们,快向胡叔叔磕头啊。 <|endoftext|> ”二孩上前拜倒,叫了声:“胡叔叔!”胡斐伸手扶起,心想:“今日你们还叫我一声叔叔,过不多时,你们便是威风赫赫的皇亲国戚,那里还认得我这草莽之士?”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,我有一事相求,不知你能答允么?”胡斐道:“大嫂,当日在商家堡中,小弟被商宝震吊打,蒙你出力相救,此恩小弟深记心中,终不敢忘。 日前在石屋中小弟替你抗拒群盗,虽则是多管闲事,瞎起忙头,不免教人好笑,但在小弟心中,总算是报答了你昔日的一番恩德。 今日若知是你见招,小弟原也不会到来。 从今而后,咱们贵贱有别,再也没什么相干了。 ”这一番话侃侃而言,显是对她颇为不满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叹道:“胡兄弟,我虽然不好,却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。 所谓‘一见锺情’,总是前生的孽缘……”她越说声音越低,慢慢低下了头去。 胡斐听她说到“一见锺情”四字,触动了自己的心事,登时对她不满之情大减,说道:“你要我做什么事?其实,福大帅还有什么事不能办到,你却来求我?”马春花道:“我是为这两个孩儿求你,请你收了他们为徒,传他们一点武艺。 ”胡斐哈哈一笑,道:“两位公子爷尊荣富贵,又何必学什么武艺?”马春花道:“强身健体,那也是好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正说到此处,忽听得阁外一个男人声音说道:“春妹,这当儿还没睡么?”马春花脸色微变,向门边的一座屏风指了指,胡斐当即隐身在屏风之后。 只听得靴声橐橐,一人走了进来。 马春花道:“怎么你自己还不睡?不去陪伴夫人,却到这里作什么?”那人伸手握住了她手,笑道:“皇上召见商议军务,到这时方退。 你怪我今晚来得太迟了么?”胡斐一听,便知这是福康安了,心想自己躲在这里,好不尴尬,他二人的情话势必传进耳中,欲不听而不可得,何况眼前情势似是来和马春花私相幽会,若是给他发觉,于马春花和自己都大大不妥,察看周围情势,欲谋脱身之计。 忽听得马春花道:“康哥,我给你引见一个人。 <|endoftext|> 这人你也曾见过,只是想必早已忘了。 ”跟着提高声音叫道:“胡兄弟,你来见过福大帅。 ”胡斐只得转了出来,向福康安一揖。 福康安万料不到屏风之后竟藏得有个男人,大吃一惊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马春花笑道:“这位兄弟姓胡,单名一个斐字,他年纪虽轻,却是武功卓绝,你手下那些武士,没一个及得上他。 这次你派人接我来京时,这位胡兄弟帮了我不少忙,因此我请了他来。 <|endoftext|> 你怎生重重酬谢他啊?” 福康安脸上变色,听她说完,这才宁定,道:“嗯,那是该谢的,那是该谢的。 ”左手向胡斐一挥道:“你先出去吧,过几日我自会传见。 ”语气之间,微现不悦,若不是碍着马春花的面子,早已直斥他擅闯府第、见面不跪的无礼了。 马春花道:“胡兄弟……” <|endoftext|> 胡斐憋了一肚子气,转身便出,心想:“好没来由,半夜三更的来受这番羞辱。 ”聂钺在阁门外相候,伸了伸舌头,低声道:“福大帅刚才进去,见着了么?”胡斐道:“马姑娘给我引见了,说要福大帅酬谢我什么。 ”聂钺喜道:“只须得马姑娘一言,福大帅岂有不另眼相看的?日后小弟追随胡大哥之后,那真是再好不过。 ”他佩服胡斐武功和为人,这几句话倒是衷心之言。 当下两人从原路出去,来到一座荷花池之旁,离大门已近,忽听得脚步声响,有几人快步追了上来,叫道:“胡大爷请留步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愕然停步,见是四名武官,当先一人手中捧着一只锦盒。 那人道:“马姑娘有几件礼物赠给胡大爷,请你赐收。 ”胡斐正没好气,说道:“小人无功不受禄,不敢拜领。 ”那人道:“马姑娘一番盛意,胡大爷不必客气。 ”胡斐道:“请你转告马姑娘,便说她的隆情厚意,姓胡的心领了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转身便走。 那武官赶上前来,神色甚是焦急,道:“胡大爷,你若必不肯受,马姑娘定要怪罪小人。 聂大哥,你……你便劝劝胡大爷。 我实在是奉命差遣……”胡斐心道:“瞧你步履矫捷,身法稳凝,也是一把好手,何苦为了功名利禄,却去做人家低三下四的奴才。 ”聂钺接过锦盒,只觉盒子甚是沉重,想来所盛礼品必是贵重之物。 <|endoftext|> 那武官陪笑道:“请胡大爷打开瞧瞧,就是只收一件,小人也感恩不浅。 ”聂钺道:“胡大哥,这位兄弟所言也是实情,倘若马姑娘因此怪责,这位兄弟的前程就此毁了。 你就胡乱收受一件,也好让他有个交代。 ” 胡斐心道:“冲着你的面子,我便收一件拿去周济穷人也是好的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伸手揭开锦盒之盖,只见盒里一张红缎包着四四方方的一块东西,缎子的四角折拢来打了两个结。 胡斐皱着眉头,道:“那是什么?”那武官道:“小人不知。 ”胡斐心想:“这礼物不知是否整块的?”伸手便去解那缎子的结。 刚解开了一个结,突然间盒盖一弹,拍的一响,盒盖猛地合拢,将他双手牢牢挟住,霎时间但觉剧痛彻骨,腕骨几乎折断,原来这盒子竟是精钢所铸,中间藏着极精巧极强力的机括,盒外包以锦缎,是以瞧不出来。 盒盖一合上,登时越收越紧,胡斐急忙气运双腕与抗,若是他内力稍差,只怕双腕已断,饶是如此,一口气也是丝毫松懈不得。 <|endoftext|> 四个武官见他中计,立时拔出匕首,二前二后,抵在他的前胸后背。 聂钺惊得呆了,忙道:“干……干什么?”那领头的武官道:“福大帅有令,捕拿刁徒胡斐。 ”聂钺道:“胡大爷是马姑娘请来的客人,怎能如此相待?”那武官冷笑道:“聂大哥,你便问福大帅去。 咱们当差的怎知道这许多?” 聂钺一怔,道:“胡大哥你放心,其中必有误会。 <|endoftext|> 我便去报知马姑娘,她定能设法救你。 ”那武官喝道:“站住!福大帅密令,决不能泄漏风声,让马姑娘知道。 你有几颗脑袋?”聂钺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,心想:“这盒子是我亲手递给胡大哥的,我岂不是成了奸诈小人?但福大帅既有密令,又怎能抗命?”那武官将匕首轻轻往前一送,刀尖割破胡斐衣服,刺到肌肤,喝道:“快走吧!”那钢盒是西洋巧手匠人所制,弹簧机括极是霸道,上下盒边的锦缎一破,便露出锋利的刃口,原来盒盖的两边,竟是两把利刃。 聂钺见胡斐手腕上鲜血迸流,即将伤到筋骨,心想:“胡大哥便是犯了弥天大罪,也不能以此卑鄙手段对付。 ”他对胡斐一直敬仰,这时见此惨状,又自愧祸出于己,突然伸手抓住钢盒,手指插入盒缝,用力一扳,盒盖张开,胡斐双手登得自由。 <|endoftext|> 便在此时,那为首武官一匕首刺了过去。 聂钺的武功本在此人之上,只是双手尚在钢盒之中,竟然无法闪避,“啊”的一声惨呼,匕首入胸,立时毙命。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,胡斐吐一口气,胸背间登时缩入数寸,立即纵身而起,三柄匕首直划下来,两柄落空,另一柄却在他右腿上划了一道血痕。 胡斐双足齐飞,此时性命在呼吸之间,哪里还能容情?右足足尖前踢,左足足跟后撞,人在半空之中,已将两名武官踢毙。 刺死聂钺的那武官不等胡斐落地,一招“荆轲献图”,径向胡斐小腹上刺来,这一下势挟劲风,甚是凌厉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左足自后翻上,腾的一下,踹在他的胸口。 那武官扑通一声,跌入了荷池,十余根肋骨齐断,眼见是不活的了。 另一名武官见势头不好,“啊哟”一声,转头便走。 胡斐纵身过去,夹颈提将起来,一掌便要往他天灵盖击落,月光下只见他眼中满是哀求之色,心肠一软:“他和我无冤无仇,不过是受福康安的差遣,何必伤他性命。 ” <|endoftext|> 当下提着他走到假山之后,低声喝问:“福康安何以要拿我?”那武官道:“实……实在不知道。 ”胡斐道:“这时他在哪里?”那武官道:“福大帅……福大帅从马姑娘的阁子中出来,嘱咐了我们,又……又回进去了。 ”胡斐伸手点了他的哑穴,说道:“命便饶你,明日有人问起,你便说这姓聂的也是我杀的。 倘若你走漏消息,他家小有甚风吹草动,我将你全家杀得干干净净。 ”那武官说不出话,只是点头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抱过聂钺的尸身,藏在假山窟里,跪下拜了四拜,再将其余两具尸身踢在草丛之中,然后撕下衣襟,裹了两腕的伤口,腿上的刀伤虽不厉害,口子却长,这时忍不住怒火填膺,拾起一把匕首,便往水阁而来。 胡斐知道福康安府中卫士必众,不敢稍有轻忽,在大树、假山、花丛之后瞧清楚前面无人,这才闪身而前。 将近水阁的桥边,只见两垄灯笼前导,八名卫士引着福康安过来。 幸好花园中极富丘壑之胜,到处都可藏身,胡斐身子一缩,隐在一株石笋之后,只听福康安道:“你去审问那姓胡的刁徒,细细问他跟马姑娘怎生相识,是什么交情,半夜里到我府中,是为了甚么。 这件事不许泄漏半点风声。 <|endoftext|> 审问明白之后,速来回报。 至于那刁徒呢,嗯,乘着今晚便毙了他,此事以后不可再提。 ”他身后一人连声答应,道:“小人理会得。 ”福康安又道:“若是马姑娘问起,便说我送了他三千两银子,遣他回家里去了。 ”那人又道:“是,是!”胡斐越听越怒,心想原来福康安只不过疑心我和马姑娘有甚私情,竟然便下毒手,终于害了聂钺的性命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候胡斐若是纵将出去,立时便可将福康安毙于匕首之下,但他心中虽怒,行事却不莽撞,自忖初到京师,诸事未明,而福康安手掌天下兵马大权,声威赫赫,究是不敢贸然便出手行刺,于是伏在石笋之后,待福康安一行去远。 那受命去拷问胡斐之人口中轻轻哼着小曲,施施然的过来。 胡斐探身长臂,陡地在他胁下一点。 那人也没瞧清敌人是谁,身子一软,扑地倒了。 胡斐再在他两处膝弯里点了穴道,然后快步向福康安跟去,远远听得他说道:“这深更半夜的,老太太叫我有什么事?是谁跟她老人家在一起?”一名侍从道:“公主今日进宫,回府后一直和老太太在一起。 <|endoftext|> ”福康安“嗯”了一声,不再言语。 胡斐跟着他穿庭绕廊,见他进了一间青松环绕的屋子。 众侍从远远的守在屋外。 胡斐绕到屋后,钻过树丛,只见北边窗中透出灯光。 他悄悄走到窗下,见窗子是绿色细纱所糊,心念一动,悄没声的折了一条松枝,挡在面前,然后隔着松针从窗纱中向屋内望去。 <|endoftext|> 只见屋内居中坐着两个三十来岁的贵妇,下首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,那老妇的左侧,又坐着两个妇人。 五个女子都是满身纱罗绸缎,珠光宝气。 福康安先屈膝向中间两个贵妇请安,再向老妇请安,叫了声:“娘!”另外两个妇人见他进来,早便站起。 原来福康安的父亲傅恒,是当今乾隆之后孝贤皇后的亲弟。 傅恒的妻子是满洲出名的美人,入宫朝见之时给乾隆看中了,两人有了私情,生下的孩子便是福康安。 <|endoftext|> 傅恒由于姊姊、妻子、儿子三重关系,深得乾隆的宠幸,出将入相,一共做了二十三年的太平宰相,此时已经逝世。 傅恒共有四子。 长子福灵安,封多罗额驸,曾随兆惠出征回疆有功,升为正白旗满洲副都统,已死。 次子福隆安,封和硕额驸,做过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,封公爵。 第三子便是福康安。 <|endoftext|> 他两个哥哥都做驸马,他最得乾隆恩遇,反而不尚公主,不知内情的人便引以为奇,其实他是乾隆的亲生骨肉,怎能再做皇帝的女婿?这时他身任兵部尚书,总管内务府大臣,加太子太保衔。 傅恒第四子福长安任户部尚书,后来封到侯爵。 当时满门富贵极品,举朝莫及。 屋内居中而坐的贵妇便是福康安的两个公主嫂嫂。 二嫂和嘉公主能说会道,善伺人意,是乾隆的第四女,自幼便极得乾隆的宠爱,没隔数日,乾隆便要招她进宫,说话解闷。 <|endoftext|> 她和福康安实虽兄妹,名属君臣,因此福康安见了她也须请安行礼。 其余两个妇人一个是福康安的妻子海兰氏,一个是福长安的妻子。 福康安在西首的椅上坐下,说道:“两位公主和娘这么夜深了,怎地还不安息?”老夫人道:“两位公主听说你有了孩儿,喜欢得了不得,急着要见见。 ”福康安向海兰氏望了一眼,微微一笑,说道:“那女子是汉人,还没学会礼仪,因此没敢让她来叩见公主和娘。 ”和嘉公主笑道:“康老三看中的,那还差得了么?我们也不要见那女子,你快叫人领那两个孩儿来瞧瞧。 <|endoftext|> 父皇说,过几日叫嫂子带了进宫朝见呢。 ” 福康安暗自得意,心想这两个粉妆玉琢的孩儿,皇上见了定然喜爱,于是命丫鬟出去吩咐侍从,立即抱两位小公子来见。 和嘉公主又道:“今儿我进宫去,母后说康老三做事鬼鬼祟祟,在外边生下了孩儿,几年也不去找回来,把大家瞒得好紧,小心父皇剥你的皮。 ”福康安笑道:“这两个孩儿的事,也是直到上个月才知道的。 <|endoftext|> ” 说了一会子话,两名奶妈抱了那对双生孩儿进来。 福康安命兄弟俩向公主、老太太、太太、婶婶磕头。 两个孩儿很是听话,虽然睡眼惺忪,还是依言行礼。 众人见这对孩子的模样儿长得竟无半点分别,一般的圆圆脸蛋,眉目清秀,和嘉公主拍手笑道:“康老三,这对孩儿跟你是一个印模子里出来的。 <|endoftext|> 你便是想赖了不认帐,可也赖不掉。 ”海兰氏对这件事本来心中不悦,但见这对双生孩儿实在可爱,忍不住搂在怀里,着实亲热。 老夫人和公主们各有见面礼品。 两个奶妈扶着孩儿,不住的磕头谢赏。 两位公主和海兰氏等说了一会子话,一齐退出。 <|endoftext|> 老夫人和福康安带领双生孩儿送公主出门,回来又自坐下。 老夫人叫过身后的丫鬟,说道:“你去跟那马姑娘说,老太太很喜欢这对孩儿,今晚便留他们伴老太太睡,叫马姑娘不用等他两兄弟啦。 ”那丫鬟答应了。 老夫人拉开桌边的抽屉,取出一把镶满了宝石的金壶,放在桌上,说道:“拿这壶参汤去赏给马姑娘,说老太太一定好好照看她的孩子,叫她放心!”福康安手中正捧了一碗茶,一听此言,脸色大变,双手一颤,一大片茶水泼了出来,溅在袍上,怔怔的拿着茶碗良久不语。 只见那丫鬟捧了金壶,放在一只金漆提盒之中,提着去了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两个孩儿倦得要睡,不住口的叫:“妈妈,妈妈,要妈妈。 ”老夫人道:“好孩子别吵,乖乖的跟着奶奶。 奶奶给糖糖糕糕吃。 ”两个孩儿哭叫:“不要糖糖糕糕!不要奶奶!要妈妈!”老夫人脸一沉,挥手命奶妈将孩子带了下去,又使个眼色,众丫鬟也都退出,屋内只剩下福康安母子二人。 隔了好一会,母子俩始终没交谈半句,老夫人凝望儿子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却望着别处,不敢和母亲的目光相接。 过了良久,福康安叹了口长气,说道:“娘,你为什么容不得她?”老夫人道:“那还用问么,这女子是汉人,居心便就叵测。 何况又是镖局子出身,使刀抡枪,一身的武功。 咱们府中有两位公主,怎能和这样的人共居?十年前皇上身历大险,也便是为了一个异族的美女,难道你便忘了?让这种毒蛇一般的女子处在肘腋之间,咱们都要寝食不安。 ”福康安道:“娘的话自然不错,孩儿初时也没想要接她进府,只是派人去瞧瞧,送她些银两。 <|endoftext|> 那知她竟生下了两个儿子,这是孩儿的亲骨血,那便又不同了。 ” 老夫人点头道:“你年近四旬,尚无所出,有这两个孩子自然很好。 咱们好好抚养两个孩儿长大,日后他们封侯袭爵,一生荣华富贵,他们的母亲也可安心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福康安沉吟半晌,低声道:“孩儿之意,将那女子送往边郡远地,从此不再见面,那也是了,想不到母亲……”老夫人脸色一沉,说道:“枉为你身居高官,连这中间的利害也没想到?她的亲生孩儿在咱们府中,她岂有不生事端的?这种江湖女子把心一横,什么事也做得出来。 ”福康安点了点头。 老夫人道:“你命人将她厚于葬殓,也算是尽了一番心意……”福康安又点了点头,应道:“是!” 胡斐在窗外越听越是心惊,初时尚不明他母子二人话中之意,待听到“厚于葬殓”四字,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,心道:“原来他二人恁地歹毒,定下阴谋毒计,夺了孩子,竟然还要谋死马姑娘。 此事十分紧急,片刻延挨不得,乘着他二人毒计尚未发动,须得立即去告知马姑娘,连夜救她出府。 <|endoftext|> ”当下悄悄走出,循原路回向水阁,幸喜夜静人定,园中无人行走,杀死点倒的卫士也尚未给人发觉。 胡斐心中焦急,走得极快,心中却自踌躇:“马姑娘对这福康安一见锺情,他二人久别重逢,正自情热,怎肯听了我这一番话,便此逃出府去?要怎生说得她相信才好?” 心中计较未定,已到水阁之前,但见门外已多了四名卫士,心想:“哼,他们已先伏下了人,怕她逃走!”当下不敢惊动,绕到阁后,轻身一纵,跃过水阁外的一片池水,只见阁中灯火兀自未熄,凑眼过去往缝中一望,不由得呆了。 只见马春花倒在地下,抱着肚子不住呻吟,头发散乱,脸上已全无血色,服侍她的丫鬟仆妇却一个也不在身边。 胡斐见了这情景,登时醒悟:“啊哟,不好!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。 <|endoftext|> ”急忙推窗而入,俯身看时,只见她气喘甚急,脸色铁青,眼睛通红,如要滴出血来。 马春花见胡斐过来,断断续续的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肚子痛……胡兄弟……你……”说到一个“你”字,再也无力说下去。 胡斐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刚才你吃了什么东西?”马春花眼望茶几上的一把镶满了红蓝宝石的金壶,却说不出话。 胡斐认得这把金壶,正是福康安的母亲装了参汤,命丫鬟送给她喝的,心道:“这老妇人心计好毒,她要害死马姑娘,却要留下那两个孩子,是以先将孩子叫去,这才送参汤来。 否则马姑娘拿到参汤,知是极滋补的物品,定会给儿子喝上几口。 <|endoftext|> ”又想:“嗯,福康安一见送出参汤,脸色立变,茶水泼在衣襟之上,他当时显然已知参汤之中下了毒,居然并不设法阻止,事后又不来救。 他虽非亲手下毒,却也和亲手下毒一般无异。 ”不禁喃喃的道:“好毒辣的心肠!”马春花挣扎着道:“你你……快去报知……福大帅,请大夫,请大夫瞧瞧……”胡斐心道:“要福大帅请大夫,只有再请你多吃些毒药。 眼下只有要二妹设法解救。 ”于是揭起一块椅披,将那盛过参汤的金壶包了,揣在怀中,听水阁外并无动静,抱起马春花,轻轻从窗中跳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马春花吃了一惊,叫道:“胡……”胡斐忙伸手按住她嘴,低声道:“别作声,我带你去看医生。 ”马春花道:“我的孩子……”胡斐不及细说,抱着她跃过池塘,正要觅路奔出,忽听得身后衣襟带风,两个人奔了过来,喝道:“什么人?”胡斐向前疾奔,那两人也提气急追。 胡斐跑得甚快,突然间收住脚步。 那两人没料到他会忽地停步,一冲便过了他的身前。 胡斐窜起半空,双腿齐飞,两只脚足尖同时分别踢中两人背心“神堂穴”。 <|endoftext|> 两人哼都没哼一声,扑地便倒。 看这两人身上的服色,正是守在水阁外的府中卫士。 胡斐心想这么一来,形迹已露,顾不到再行掩饰行藏,向府门外直冲出去。 但听得府中传呼之声此伏彼起,众卫士大叫:“有刺客,有刺客!”他进来之时沿路留心,认明途径,当下仍从鹅卵石的花径奔向小门,翻过粉墙,那辆马车倒仍是候在门外。 他将马春花放入车中,喝道:“回去。 <|endoftext|> ”那车夫已听到府中吵嚷,见胡斐神色有异,待要问个明白,胡斐砰的一掌,将他从座位上击了下来。 便在此时,府中已有四五名卫士追到,胡斐提起缰绳,得儿一声,赶车便跑,几名卫士追了十余丈没追上,纷纷叫道:“带马,带马。 ”胡斐催马疾驰,奔出里许,但听得蹄声急促,二十余骑马先后追来。 追兵骑的都是好马,越追越近。 胡斐暗暗焦急:“这是天子脚底下的京城,可不比寻常,再一闹便有巡城兵马出动围捕,就算我能脱身,马姑娘却又如何能救?”黑暗之中,见追来的人手中都拿着火把,车中马春花初时尚有呻吟之声,这时却已没了声息,胡斐好生记挂,问道:“马姑娘,肚痛好些了么?”连问数声,马春花都没回答。 <|endoftext|> 一回头,只见火炬照耀,追兵又近了些。 忽听得嗖的一声响,有人掷了一枚飞蝗石过来,要打他后心。 胡斐左手一抄接住,回手掷去,但听得一人“啊哟”一声呼叫,摔下马来。 这一下倒将胡斐提醒了,最好是发暗器以退追兵,可是身边没携带暗器,追来的福府卫士又学了乖,不再发射暗器。 他好生焦急:“回到宣武门外路程尚远,半夜里一干人如此大呼小叫,如何不惊动官兵?”情急智生,忽然想起怀中的金壶,伸手隔着椅披使劲连捏数下,金壶上镶嵌的宝石登时跌落了八九块,他将宝石取在手中,火把照耀下瞧得分明,右手连扬,宝石一颗颗飞出,八颗宝石打中了五名卫士,宝石虽小,胡斐的手劲却大,打中头脸眼目,疼痛非常。 <|endoftext|> 这么一来,众卫士便不敢太过逼近。 胡斐透了一口长气,伸手到车中一探马春花的鼻息,幸喜尚有呼吸,只听得她低声呻吟一声,脸颊上却是甚为冰冷,眼见离住所已不在远,当下挥鞭连催,驰到一条岔路之上。 住所在东,他却将马车赶着向西,转过一个弯,立时回身抱起马春花,挥马鞭连抽数鞭,身子离车纵起,伏在一间屋子顶上。 只见马车向西直驰,众卫士追了下去。 胡斐待众人走远,这才从屋顶回入宅中,刚越过围墙,只听程灵素道:“大哥,你回来了!有人追你么?”胡斐道:“马姑娘中了剧毒,快给瞧瞧。 <|endoftext|> ”他抱着马春花,抢先进了厅中。 程灵素点起蜡烛,见马春花脸上灰扑扑的全无血色,再捏了捏她的手指,见陷下之后不再弹起,轻轻摇了摇头,问道:“中的什么毒?”胡斐从怀中取出金壶,道:“在参汤里下的毒。 这是盛参汤的壶。 ”程灵素揭开壶盖,嗅了几下,说道:“好厉害,是鹤顶红。 ”胡斐道:“能救不能?”程灵素不答,探了探马春花的心跳,说道:“若不是大富大贵之家,也不能有这般珍贵的金壶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恨恨的道:“不错,下毒的是宰相夫人,兵部尚书的母亲。 ”程灵素道:“啊,我们这一行人中,竟出了如此富贵的人物。 ”胡斐见她不动声色,似乎马春花中毒虽深,尚有可救,心下稍宽。 程灵素翻开马春花的眼皮瞧了瞧,突然低声“啊”的一声。 胡斐忙问:“怎么?”程灵素道:“参汤中除了鹤顶红,还有番木鳖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不敢问“还有救没有?”却问:“怎生救法?”程灵素皱眉道:“两样毒药夹攻,这一来便大费手脚。 ”返身入室,从药箱中取出两颗白色药丸,给马春花服下,说道:“须得找个清静的密室,用金针刺她十三处穴道,解药从穴道中送入体内,若能马上施针,定可解救。 只是十二个时辰之内,不得移动她身子。 ”胡斐道:“福康安的卫士转眼便会寻来,不能在这里用针。 咱们得去乡下找个荒僻所在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那便得赶快动身,那两粒药丸只能延得她一个时辰的性命。 ”说着叹了口气,又道:“我这位同行宰相夫人的心肠虽毒,下毒的手段却低。 这两样毒药混用,又和在参汤之中,毒性发作便慢了,若是单用一样,马姑娘这时哪里还有命在?”胡斐匆匆忙忙的收拾物件,说道:“当今之世,还有谁能胜得过咱们药王姑娘的神技?”程灵素微微一笑,正要回答,忽听得马蹄声自远而近,奔到了宅外。 胡斐抽出单刀,说道:“说不得,只好厮杀一场。 ”心中暗自焦急:“敌人定然愈杀愈多,危急中我只能顾了二妹,可救不得马姑娘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京师之中,只怕动不得蛮。 大哥,你把桌子椅子堆得高高的搭一个高台。 ”胡斐不明其意,但想她智计多端,这时情势急迫,不及细问,于是依言将桌子椅子都叠了起来。 程灵素指着窗外那株大树道:“你带马姑娘上树去。 ”胡斐还刀入鞘,抱着马春花,走到窗树下,纵身跃上树干,将马春花藏在枝叶掩映的暗处。 <|endoftext|> 但听得脚步声响,数名卫士越墙而入,渐渐走近,又听得那姓全的管家出去查问,众卫士厉声呼叱。 程灵素吹熄烛火,另行取出一枚蜡烛,点燃了插在烛台之上,关上了窗子,这才带上门走出,在地下拾了一块石块,跃上树干,坐在胡斐身旁。 胡斐低声道:“共有十七个!”程灵素道:“药力够用!”只听得众卫士四下搜查,其中有一人的口音正是殷仲翔。 众卫士忌惮胡斐了得,又道袁紫衣仍在宅中,不敢到处乱闯,也不敢落单,三个一群、四个一队的搜来。 程灵素将石块递给胡斐,低声道:“将桌椅打下来!”胡斐笑道:“妙计!”石块飞入,击在中间的一张桌子上。 <|endoftext|> 那桌椅堆成的高台登时倒塌,砰嘭之声,响成一片。 众卫士叫道:“在这里,在这里!”大伙倚仗人多,争先恐后的一拥入厅,只见厅上桌椅乱成一团,便似有人曾经在此激烈斗殴,但不见半个人影。 众人正错愕间,突然头脑晕眩,立足不定,一齐摔倒。 胡斐道:“七心海棠,又奏奇功!”程灵素悄步入厅,吹灭烛火,将蜡烛收入怀中,向胡斐招手道:“快走吧!”胡斐负起马春花,越墙而出,只转出一个胡同,不由得叫一声苦,但见前面街头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,一队官兵正在巡查。 胡斐忙折向南行,走不到半里,又见一队官兵迎面巡来。 <|endoftext|> 他心想:“福大帅府有刺客之事,想已传遍九城,这时到处巡查严密,要混到郊外荒僻的处所,倒是着实不易。 ”但听得背后人声喧哗,又是一队官兵巡来。 胡斐见前后有敌,无地可退,向程灵素打个手势,纵身越墙,翻进身旁的一所大宅子。 程灵素跟着跳了进去。 落脚处甚是柔软,却是一片草地,眼前灯火明亮,人头汹涌。 <|endoftext|> 两人都吃了一惊:“料不到这里也有官兵。 ”听得墙外脚步声响,两队官兵聚在一起,在势已不能再跃出墙去,只见左首有座假山,假山前花丛遮掩,胡斐负着马春花抢了过去,往假山后一躲。 突然间假山后一人长身站起,白光闪动,一柄匕首当胸扎到。 胡斐万料不到这假山后面竟有敌人埋伏,如此悄没声的猛施袭击,仓卒之间只得摔下背上的马春花,伸左手往敌人肘底一托,右手便即递拳。 这人手脚竟是十分了得,回肘斜避,匕首横扎,左手施出擒拿手法,反勾胡斐的手腕,化解了他这一拳。 <|endoftext|> 最奇的是他脸上蒙了一块黄巾,始终一言不发。 胡斐心想:“你不出声,那是最妙不过。 ”耳听得官兵便在墙外,他只须张口一呼,那便大事不妙。 两个人近身肉搏,各施杀手。 胡斐瞧出他的武功是长拳一路,出招既狠且猛,武功造诣竟不在秦耐之、周铁鹪一流之下,何况手中多了兵刃,更占便宜。 <|endoftext|> 直拆到第九招上,胡斐才欺进他怀中,伸指点了他胸口的“鸠尾穴”。 那人极是悍勇,虽然穴道被点,仍飞右足来踢,胡斐又伸指点了他足胫的“中都穴”,这才摔倒在地,动弹不得。 程灵素碰了碰胡斐的肩头,向灯光处一指,低声道:“像是在做戏。 ”胡斐抬头看去,但见空旷处搭了老大一个戏台,台下一排排的坐满了人,灯光辉煌,台上的戏子却尚未出场。 其时正当乾隆鼎盛之世,北京城中官宦人家有甚么喜庆宴会,往往接连唱戏数日,通宵达旦,亦非异事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吁了口气,拉下那汉子脸上蒙着的黄巾,隐约可见他面目粗豪,四十来岁年纪,低声道:“这汉子想是乘着人家有喜事,抽空子偷鸡摸狗来着,所以一声也不敢出。 ”程灵素点了点头,悄声道:“只怕不是小贼。 ”胡斐微笑道:“京师之中,连小贼也这般了得。 ”心中暗自嘀咕:“瞧这人身手,决非寻常的鼠窃狗盗,若不是存心做一件大案,便是来寻仇杀人,也是他合该倒霉,却给我无意之间擒住了。 ”程灵素低声道:“咱们不如便在这大户人家寻一处空僻柴房或是阁楼,躲他十二个时辰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我看也只有如此。 外边查得这般紧,如何能够出去?”便在此时,戏台上门帘一掀,走出一个人来。 那人穿着寻常的葛纱大褂,也没勾脸,走到台口一站,抱拳施礼,朗声说道:“各位师伯师叔、师兄弟姊妹请了!”胡斐听他说话声音洪亮,瞧这神情,似乎不是唱戏。 又听他道:“此刻天将黎明,转眼又是一日,再过三天,便是天下掌门人大会的会期。 可是咱们西岳华拳门,直到此刻,还是没推出掌门人来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件事可实在不能再拖。 如何办理,请各支派的前辈们示下。 ”台下人丛中站起一个身穿黑色马褂的老者,咳嗽了几声,说道:“华拳四十八,艺成行天涯。 咱们西岳华拳门三百年来,一直分为艺字、成字、行字、天字、涯字五个支派,已有三百年没总掌门了。 虽说五派都是好生兴旺,但师兄弟们总是各存门户之见,人人都说:‘我是艺字派的,我是成字派的。 <|endoftext|> ’从不说我是西岳华拳门的。 没想到别派的武师们,却从不理会你是艺字派还是成字派,总当咱们是西岳华拳门的门下。 咱们这一门人数众多,打从老祖宗手上传下来的玩艺儿也真不含糊,可是干么远远不及少林、武当、太极、八卦这些门派名声响亮呢?还不是因为咱们分成了五个支派,力分则弱,那有什么说的。 ”那老者满口都是陕北的土腔,说到这里,咳嗽几声,叹了一口长气,又道:“若不是福大帅召开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,咱们西岳华拳门不知要到哪一年哪一月,才有掌门人出来呢。 幸好有这件盛举,总算把这位掌门人给逼出来了。 <|endoftext|> 我老朽今日要说一句话:咱们推举这位掌门人,不单是要他到大会之中给西岳华拳门争光,还要他将本门好好整顿一番。 从此五支归宗,大伙儿齐心合力,使得华拳门在武林中抖一抖威风,吐一吐豪气。 ”台下众人齐声喝彩,更有许多人劈劈拍拍的鼓起掌来。 胡斐心想:“原来是西岳华拳门在这里聚会。 ”他张目四望,想要找个隐僻的所在,但各处通道均在灯火照耀之下,园中聚着的总有二百来人,只要一出去,定会给人发见,低声道:“只盼他们快些举了掌门人出来,西岳华拳也好,东岳泰拳也好,越早散场越好。 <|endoftext|> ” 只听得台上那人说道:“蔡师伯的话,句句是金石良言。 晚辈忝为艺字派之长,胆敢代本派的全体师兄弟们说一句,待会推举了掌门人出来,我们艺字派全心全意听从掌门人的言语。 他老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,艺字派决无一句异言。 ”台下一人高声叫道:“好!”声音拖得长长的,便如台上的人唱了一句好戏,台下看客叫好一般,其中讥嘲之意,却也甚是明显。 <|endoftext|> 台上那人微微一笑,说道:“其余各派怎么说?”只见台下一个个人站起,说道:“咱们成字派决不敢违背掌门人的话。 ”“他老人家吩咐什么,咱们行字派一定照办。 ”“天字派遵从号令,不敢有违。 ”“涯字派是小弟弟,大哥哥们带头干,小弟弟决不能有第二句话。 ” <|endoftext|> 台上那人道:“好!各支派齐心一致,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。 眼下各支派的支长,各位前辈师伯师叔,都已到齐,只有天字派姬师伯没来。 他老人家捎了信来,说派他令郎姬师兄赴会。 但等到此刻,姬师兄还是没到。 这位师兄行事素来神出鬼没,说不定这当儿早已到了,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……”说到这里,台上台下一齐笑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俯到那汉子耳边,低声道:“你姓姬,是不是?”那汉子点了点头,眼中充满了迷惘之色,实不知这一男二女是什么路道。 台上那人说道:“姬师兄一人没到,咱们足足等了他一天半夜,总也对得住了,日后姬师伯也不能怪责咱们。 现下要请各位前辈师伯师叔们指点,本门这位掌门人是如何推法。 ”众人等了一晚,为的便是要瞧这一出推举掌门人的好戏,听到这里,都是兴高采烈,台下各人也不依次序,纷纷叫嚷:“凭功夫比试啊!”“谁也不服谁,不凭拳脚器械,那凭什么?”“真刀真脚,打得人人心服,自然是掌门人了。 ”那姓蔡的老者站起身来,咳嗽一声,朗声道:“本来嘛,掌门人凭德不凭力,后生小子玩艺儿再高明,也不能越过德高望重的前辈去。 <|endoftext|> ”他顿了一顿,眼光向众人一扫,又道:“可是这一次情形不同啦。 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,既是英雄聚会,自然要各显神通。 咱们西岳华拳门倘是举了个糟老头儿出去,人家能不能喝一句彩,赞一句:‘好,华拳门的糟老头儿德高望重,老而不死’?”众人听得哈哈大笑。 程灵素也禁不住抿住了嘴,心道:“这糟老头儿倒会说笑话。 ”那姓蔡的老者大声道:“华拳四十八,艺成行天涯。 <|endoftext|> 可是几百年来,华拳门这四十八路拳脚器械,没一个人能说得上路路精通。 今日之事,哪一位玩艺儿最高,那一位便执掌本门。 ”众人刚喝得一声彩,忽然后门上擂鼓般的敲起门来。 众人一愕,有人说道:“是姬师兄到了!”有人便去开门。 灯笼火把照耀,拥进来一队官兵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右手按定刀柄,左手握住了程灵素的手,两人相视一笑,虽是危机当前,两人反而更加心意相通。 但当相互再望一眼时,程灵素却黯然低下了头去,原来她这时忽然想到了袁紫衣:“我和大哥一同死在这里,不知袁姑娘便会怎样?”她心知胡斐这时也一定想到了袁紫衣:“我和二妹一同死在这里,不知袁姑娘便会怎样?”领队的武官走到人丛之中,查问了几句,听说是西岳华拳门在此推举掌门人,那武官的神态登时变得十分客气,但还是提着灯笼,到各人脸上照看一遍,又在园子前后左右巡查。 胡斐和程灵素缩在假山之中,眼见那灯笼渐渐照近,心想:“不知这武官的运气如何?若是他将灯笼到假山中来一照,说不得,只好请他当头吃上一刀。 ” 忽听得台上那人说道:“哪一位武功最高,哪一位便执掌本门。 <|endoftext|> 这句话谁都听见了。 众位师伯师叔、师兄姊妹,便请一一上台来显显绝艺。 ”他这句话刚说完,众人眼前一亮,便有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少妇跳到台上,说道:“行字派弟子高云,向各位前辈师伯师兄们讨教。 ”众人见她露的这一手轻功姿式美妙,兼之衣衫翩翩,相貌又好,不禁都喝了一声彩。 那武官瞧得呆了,哪里还想到去搜查刺客? <|endoftext|> 台下跟着便有一个少年跳上,说道:“艺字派弟子张复龙,请高师姊指教。 ”高云道:“张师兄不必客气。 ”右腿半蹲,左腿前伸,右手横掌,左手反钩,正是华拳中出手第一招“出势跨虎西岳传”。 张复龙提膝回环亮掌,应以一招“商羊登枝脚独悬”。 两人各出本门拳招,斗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二十余合后,高云使招“回头望月凤展翅”,扑步亮掌,一掌将张复龙击下台去。 那武官大声叫好,连说:“了不起,了不起!”只见台下又有一名壮汉跃上,说了几句客气话,便和高云动手。 这一次却是高云一个失足,给那壮汉推得摔个筋斗。 那武官说道:“可惜,可惜!”没兴致再瞧,率领众官兵出门又搜查去了。 程灵素见官兵出门,松了口气,但见戏台上一个上,一个下,斗之不已,不知闹到什么时候,才选得掌门人出来。 <|endoftext|> 看胡斐时,却见他全神贯注的凝望台上两人相斗,程灵素心想:“这两人的拳脚打得虽狠,也不见得有多高明,大哥为什么瞧得这么出神?”低声道:“大哥,过了大半个时辰啦,得赶快想个法儿才好。 再不施针用药,便要耽误了。 ”胡斐“嗯”了一声,仍是目不转瞬的望着台上。 不久一人败退下台,另一人上去和胜者比试。 说是同门较艺,然而相斗的两人定是不同支派的门徒,虽非性命相搏,但胜负关系支派的荣辱,各人都是全力以赴。 <|endoftext|> 这时门中高手尚未上场,眼前这些人也不是真的想能当上掌门人,只是华拳门五个支派向来明争暗斗,乘此机会,以往相互有过节的便在台上好好打上一架,因此拳来脚去,倒是着实热闹。 程灵素见胡斐似乎看得呆了,心想:“大哥天性爱武,一见别人比试便什么都忘了。 ”伸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推,低声道:“眼下情势紧迫,咱们闯出去再说。 这些人都是武林中的好汉,动以江湖义气,他们未必便会去禀报官府。 ”胡斐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别的事也还罢了,福大帅的事,他们怎能不说?那正是立功的良机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要不,咱们冒上一个险,便在这儿给马姑娘用药,只是天光白日的耽在这儿,非给人瞧见不可。 ”说到后来,语音中已是十分焦急。 她平素甚是安详,这时若非当真紧迫,决不致这般不住口的催促。 胡斐“嗯”了一声,仍是目不转睛的瞧着台上两人比武。 程灵素轻轻叹了口气,低声道:“待会救不了马姑娘,可别怪我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忽道:“好,虽然瞧不全,也只得冒险试上一试。 ”程灵素一怔,问道:“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去夺那西岳华拳的掌门人。 老天爷保佑,若能成功,他们便会听我号令。 ”程灵素大喜,连连摇晃他的手臂,说道:“大哥,这些人如何能是你对手?一定成功,一定成功!”胡斐道:“只是苦在我须得使他们的拳法,一时三刻之间,哪里记得了这许多?对付庸手也还罢了,少时高手上台,这几下拳法定不管使,非露出马脚不可。 他们若知我不是本门弟子,纵然得胜,也不肯推我做掌门人。 <|endoftext|> ”说到这里,不禁又想起了袁紫衣。 她各家各派的武功似乎无一不精,倘若她在此处,由她出马,定比自己有把握得多。 其实,他心中若不是念兹在兹的有个袁紫衣,又怎想得到要去夺华拳门的掌门? 但听得“啊哟”一声大叫,一人摔下台来。 台下有人骂道:“他妈的,下手这么重!”另一人反唇相讥:“动上了手,还管什么轻重?你有本事,上去找场子啊。 <|endoftext|> ”那人粗声道:“好,咱哥儿俩便比划比划。 ”另一人却只管出言阴损:“我不是你十八代候补掌门人的对手,不敢跟您老人家过招。 ”胡斐站起身来,说道:“倘若到了时辰,我还没能夺得掌门人,你便在这儿给马姑娘施针用药,咱们走一步瞧一步。 ”拿起那姓姬汉子蒙脸的黄巾,蒙在自己脸上。 程灵素“嗯”了一声,微笑道:“人家是九家半总掌门,难道你便连一家也当不上?”她这句话一出口,立即好生后悔:“为什么总是念念不忘地想着袁姑娘,又不断提醒大哥,叫他也是念念不忘?”只见胡斐昂然走出假山,瞧着他的背影,又想:“我便是不提醒,他难道便有一刻忘了?”但见他大踏步走向戏台,不禁又是甜蜜,又是心酸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刚走到台边,却见一人抢先跳了上去,正是刚才跟人吵嘴的那个大汉。 胡斐心想:“待这两人分出胜败,又得耗上许多功夫,多耽搁一刻,马姑娘便多一刻危险。 ”当下跟着纵起,半空中抓住那汉子的背心,说道:“师兄且慢,让我先来。 ”胡斐这一抓施展了家传大擒拿手,大拇指扣住那大汉背心第九椎节下的“筋缩穴”,小指扣住了他第五椎节下的“神道穴”。 这大汉虽然身躯粗壮,却哪里还能动弹?胡斐乘着那一纵之势,站到了台口,顺手一挥,将那大汉掷了下去,刚好令他安安稳稳的坐入一张空椅之中。 <|endoftext|> 他这一下突如其来的显示了一手上乘武功,台下众人无不惊奇,倒有一半人站起身来。 但见他脸上蒙了一块黄巾,面目看不清楚,也不知是老是少,只是背后拖着一条油光乌亮的大辫,显是年纪不大。 这般年纪而有如此功力,台下愈是见多识广的高手,愈是诧异。 胡斐向台上那人一抱拳,说道:“天字派弟子程灵胡,请师兄指教。 ”程灵素在假山背后听得清楚,听他自称“程灵胡”,不禁微笑,但心中随即一酸:“倘若他真当是我的亲兄长,倒是免却了不少烦恼。 <|endoftext|> ”台上那人见胡斐这等声势,心下先自怯了,恭恭敬敬的还礼道:“小弟学艺不精,还请程师兄手下留情。 ”胡斐道:“好说,好说!”当下更不客套,右腿半蹲,左腿前伸,右手横掌,左手反钩,正是华拳中出手第一招“出势跨虎西岳传”。 那人转身提膝伸掌,应以一招“白猿偷桃拜天庭”,这一招守多于攻,全是自保之意。 胡斐扑步劈掌,出一招“吴王试剑劈玉砖”。 那人仍是不敢硬接,使一招“撤身倒步一溜烟”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不愿跟他多耗,便使“斜身拦门插铁闩”,这是一招拗势弓步冲拳,左掌变拳,伸直了猛击下去,右拳跟着冲击而出。 那人见他拳势沉猛,随手一架。 胡斐手臂上内力一收一放,将他轻轻推下台去。 只听得台下一声大吼,先前被胡斐掷下的那名大汉又跳了上来,喝道:“奶奶的,你算是什么东西……”胡斐抢上一步,使招“金鹏展翅庭中站”双臂横开伸展。 那大汉竟是无法在台口站立,被胡斐的臂力一逼,又摔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次胡斐恼他出言无礼,使了三分劲力,但听得喀喇一响,那大汉压烂了台前的两张椅子。 他连败二人之后,台下众人纷纷交头接耳,都向天字派的弟子探询这人是谁的门下,但天字派的众弟子却无一人得知。 艺字派的一个前辈道:“这人本门的武功不纯,显是带艺投师的,十之八九,是姬老三新收的门徒。 ”成字派的一个老者道:“那便是姬老三的不是了,他派带艺投师的门徒来争夺掌门人之位,岂不是反把本门武功比了下去?”原来所谓“姬老三”,便是天字派的支长。 他武功在西岳华拳门中算得第一,只是十年前两腿瘫了,现下虽然不良于行,但威名仍是极大,同门师兄弟对他都是忌惮三分。 <|endoftext|> 众人见这个“天字派的程灵胡”武功了得,而姬老三派来的儿子姬晓峰始终未露面,都道他便是姬老三的门徒,却那知姬晓峰早给胡斐点中了穴道,躺在假山后面动弹不得。 那姬老三武功一强,为人不免骄傲,对同门谁也没瞧在眼中,双腿瘫痪后闭门谢客,将一身武功都传给了儿子。 这一次华拳门五个支派的好手群聚北京,凭武功以定掌门,姬晓峰对这掌门之位志在必得。 他武功已赶得上父亲的九成,但性格却远不及父亲的光明磊落。 他悄悄地躲在假山之后,要瞧明白了对手各人的虚实,然后出来一击而中,不料阴错阳差,却给胡斐制住,他只道是别个支派的阴谋,暗中伏下高手来对付自己。 <|endoftext|> 适才他和对手只拆得数招,即被点中穴道,一身武功全没机会施展,父亲和自己的全盘计较,霎时间付于流水,心下恚怒之极,只盼能上台去再和胡斐拚个你死我活。 但听得胡斐在台上将各支派好手一个个打了下来,看来再也无人能将他制服,于是加紧运气急冲穴道,要手足速得自由。 但胡斐的点穴功夫是祖传绝技,姬晓峰所学与之截然不同。 他平心静气的潜运内力,也决不能自解被闭住的穴道,何况这般狂怒忧急,蛮冲急攻?一轮强运内力之后,突然间气入岔道,登时晕了过去。 要知姬老三所练的功夫过于刚狠,兼之躐等求进,终于在坐功时走火入魔,以致双足瘫痪。 <|endoftext|> 姬晓峰这时重蹈乃父覆辙,凶险犹有过之。 程灵素全神贯注的瞧着胡斐在戏台上与人比拳,但见他一招一式,果然全是新学来的“西岳华拳”,心道:“大哥于武学一门,似乎天生便会的。 这西岳华拳招式繁复,他只在片刻之间瞧人拆解过招,便都学会了。 ” 便在此时,忽听得身旁那大汉低哼一声,声音甚是异样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转头看时,只见他双目紧闭,舌头伸在嘴外,已被牙齿咬得鲜血直流,全身不住颤抖,犹似发疟一般。 程灵素知他是急引内力强冲穴道,以致走火岔气,此时若不救治,重则心神错乱,疯癫发狂,轻则肢体残废,武功全失。 她心想:“我们和他无冤无仇,何必为了救一人而反害一人?”于是取出金针,在他阴维脉的廉泉、天突、期门、大横四处穴道中各施针刺。 过了一会,姬晓峰悠悠醒转,见程灵素正在替自己施针,低声道:“多谢姑娘。 ”程灵素做个手势,叫他不可作声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胡斐在台上朗声说道:“掌门之位,务须早定,这般斗将下去,何时方是了局?各位师伯师叔、师兄师弟,愿意指教的可请三四位同时上台。 弟子若是输了,决无怨言。 ”众人一听,都想这小子好狂,本来一个人不敢上台的,这时纷纷连手上台邀斗。 其实胡斐新学的招数究属有限,再斗下去势必露出破绽,群殴合斗却可取巧,混乱中旁人不易看出,再则如此车轮战的斗将下去,自己纵然内力充沛,终须力尽,而施救马春花却是刻不容缓,是以非速战速决不可。 他催动掌力,转眼又击了几人下台。 <|endoftext|> 西岳华拳门的五派弟子之中,天字派弟子都道他是奉了姬支长之命而来,因此无人上台与他交手,其余四个支派中的少壮强手,尽已败在他的拳脚之下。 至于一般名宿高手,自忖实无取胜把握,为了顾全数十年的令名,谁也不肯上去挑战。 后来艺字派、成字派、行字派三派中各出一名拳术最精的壮年好手,联手上台,但十余合后还是尽数败了下来。 这一来,四派前辈名宿,青年弟子,尽皆面面相觑,谁也不敢挺身上台。 却见那身穿黑马褂的姓蔡老者站了起来,说道:“程师兄,你武功高强,果然令人佩服。 <|endoftext|> 但老朽瞧你的拳招,与本门所传却有点儿似是而非,嗯嗯,可说是形似而神非,这个……这个味道大大不同。 ”胡斐心中一凛,暗想:“这老儿的眼光果然厉害,我所用拳招虽是西岳华拳,但震人下台、摔人倒地的内劲,自然跟他们华拳全不相干。 ”要知西岳华拳是天下著名的外门武功,其中精微奥妙之处,岂是胡斐瞧几个人对拆过招便能领会?何况他所见到的又不是该门高手,自不免学得形似而神非。 这时实逼处此,只得硬了头皮说道:“华拳四十八,艺行成天涯。 若不是各人所悟不同,本门何以会分成五个支派?武学之道,原无定法。 <|endoftext|> 我天字派悟到的拳理略略与众不同,也是有的。 ”他想倘能将天字派拉得来支持自己,便不至孤立无援。 果然天字派的众弟子听他言语中抬高本派,心中都很舒服,便有人在台下大声附和。 那姓蔡老者摇头道:“程师兄,你是姬老三门下不是?是带艺投师的不是?老朽眼睛没有花,瞧你的功夫,十成之中倒有九成不是本门的。 ”胡斐道:“蔡师伯,你这话弟子可不敢苟同。 <|endoftext|> 本门若要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,与少林、武当、太极、八卦那些大派争雄,一显西岳华拳门的威风,便须融会贯通,推陈出新,弟子所学的内劲,一大半是我师父这十几年来闭门苦思、别出心裁所创,的确颇有独到之处。 蔡师伯若是认为弟子不成,便请上台来指点一招。 ” 那姓蔡的老者有些犹豫,说道:“本门有你老弟这般杰出的人材,原是大伙的光彩,老朽欢喜也还来不及,还能有甚么话说?只是老朽心中存着一个疑团,不能不说。 这样罢,请程老弟在台上练一套一路华拳,这是本门的基本功夫,这里十几位老兄弟个个目光如炬,是便是,不是便不是,谁也不能胡说。 <|endoftext|> 你老弟只要真的精熟本门武功,老朽第一个便欢天喜地的拥你为掌门。 ”果然姜是老的辣,胡斐和人动手过招,尚能借着似是而非的华拳施展本身武功,但要他空手练一路拳法,抬手踢腿之际,真伪立判,再也无所假借。 何况他偷学来的拳招只是一鳞半爪,并非成套,如何能从头至尾的使一路拳法?胡斐虽是饶有智计,听了他这番话竟是做声不得,正想出言推辞,忽听假山后一人叫道:“蔡师伯,你何以总是跟我们天字派为难?这位程师兄是我爹爹的得意弟子,他进我门已有一十二年,难道连这套一路华拳也不会练?”只见一人迈步走到台前,正是天字派中的头挑脚色姬晓峰。 凡是天字派有事,他总代父亲出面处理接头,隐然已是该派的支长,因此没一个不认得。 姬晓峰跃上台去,抱拳说道:“家父闭门隐居,将一身本事都传给了这位程师兄,一十二年来为的便是今日。 <|endoftext|> 这位程师哥武功胜我十倍,各位有目共睹,还有什么话说?”众人一听,再无怀疑,人人均知姬老三怪僻好胜,悄悄调教了一个好徒弟,待得艺成之后,突然显示于众人之前,原和他的脾气相合。 再说姬晓峰素来剽悍雄强,连他也对胡斐心服,哪里还有什么假的?那姓蔡的老者还待再问,姬晓峰朗声道:“蔡师伯既要考较我天字派的功夫,弟子便代程师哥练一套,请蔡师伯指点。 ”也不待蔡老者回答,双腿一并,使出“晓星当头即走拳”,跟着“出势跨虎西岳传”、“金鹏展翅庭中站”、“韦陀献抱在胸前”、“把臂拦门横铁闩”、“魁鬼仰斗撩绿栏”,一招招的练了起来。 但见他上肢是拳、掌、钩、爪回旋变化,冲、推、栽、切、劈、挑、顶、架、撑、撩、穿、摇十二般手法伸屈回环,下肢自弓箭步、马步、仆步、虚步、丁步五项步根变出行步、倒步、迈步、偷步、踏步、击步、跃步七般步法,沉稳处似象止虎踞,迅捷时如鹰搏兔脱。 台下人人是本门弟子,无不熟习这路拳法,但见他造诣如此深厚,尽皆叹服。 <|endoftext|> 连各支派的名宿前辈,也是不住价的点头。 只见他一直练到“凤凰旋窝回身转”、“腿登九天冲铁拳”、“英雄打虎收招势”,最后是“拳罢庭前五更天”,招招法度严密,的是好拳! 他双手一收,台下震天价喝起一声彩来。 自姬晓峰一上台,胡斐心中便自奇怪,不知程灵素用甚么法子,逼得他来跟自己解围,待见他练了这路拳法,心中也赞:“西岳华拳非同小可,此人只要能辅以内劲,便成名家。 ”可是见他拳法一练完,登时气息粗重,全身微微发颤,竟似大病未愈,或是身受重伤一般。 <|endoftext|> 台下众人未曾发觉,胡斐便站在他的身后,却看得清清楚楚,又见他背上汗透衣衫,实非武功高强之人所应为,心中更增了一层奇怪。 姬晓峰定了定神,说道:“还有哪一位师伯师叔、师兄师弟,愿和程师哥比试的,便请上台。 ”他连问三声,无人应声。 天字派的一群弟子都大声叫了起来:“恭喜程师哥荣任西岳华拳门的掌门人!”众人跟着欢呼。 胡斐执掌华拳门一事便成定局。 <|endoftext|> 姬晓峰向胡斐一抱拳,说道:“恭喜,恭喜!”胡斐抱拳还礼,只见他眼中充满了怨毒之情,但记挂着马春花的病情,也没心绪去理会,说道:“姬师弟,你快找间静室,领咱们两位师妹去休息。 ”姬晓峰点点头,跃下台来,但双足着地时,一个踉跄,险险摔倒。 胡斐走到台口,说道:“各位辛苦了一晚,请各自回去休息。 明日晚间,咱们再商大计,总须在天下掌门人大会之中,让华拳门扬眉吐气。 ”他这句话倒非虚言,心中对华拳门实是存了几分感激。 <|endoftext|> 在众官兵围捕之下,若不是机缘凑巧,越墙而入时他们正在推举掌门,多半马春花便免不了毒发身死,倒毙长街之上。 如有机缘能替华拳门争些光彩,他也真愿意出力。 众人闻言,纷纷站起身来,口中都在议论胡斐的功夫。 有的更说姬老三深谋远虑,一鸣惊人;有的赞扬姬晓峰这一路拳使得实是高明。 天字派的众弟子更是兴高采烈,得意非凡。 <|endoftext|> 有几个前辈名宿想过来跟胡斐攀谈,胡斐却双手一拱,跟着姬晓峰直入内堂。 程灵素扶了马春花混在人丛之中,跟了进去。 这座大宅子是华拳门中一位居官的旗人所有。 胡斐既为掌门,本宅主人自是对他招待得十分殷勤。 胡斐始终不揭开蒙在脸上的黄巾,直到与程灵素、马春花、姬晓峰三人进了内室,才除下黄巾,说道:“姬大哥,多谢你啦!这掌门人之位,我定会让给你。 <|endoftext|> ”姬晓峰哼了一声,却不答话。 胡斐去看马春花时,只见她黑气满脸,早已人事不知,鼻孔中出气多进气少,当真是命若游丝。 程灵素抱着马春花平卧床上,取出金针,隔着衣服替她在十三处穴道中都打上了,每枝金针尾上都围上了一团棉花。 她手脚极快,却毫不忙乱。 胡斐见她神色沉静平和,这才放了一半心。 <|endoftext|> 过了一盏茶功夫,金针尾上缓缓流出黑血,沾在棉花之上,原来金针中空,以此拔出毒质。 程灵素舒了一口气,微微一笑,从药瓶中取出一粒碧绿的丸药递给姬晓峰,说道:“姬大哥,你到自己房里休息吧。 这药丸连服十粒,你身体内的毒质便会去尽。 ”姬晓峰接过了药丸,一声不响的出房而去。 胡斐这才明白,原来程灵素是以她看家本领,逼得姬晓峰不得不听号令,笑道:“药王姑娘无往而不利。 <|endoftext|> 你用毒药做好事,尊师当年只怕也有所不及。 ” 程灵素微笑不答,其实这一次她倒不是用药硬逼,那是先助姬晓峰通解穴道,去了走火入魔的危难,再在他身上施一点药物。 这药物一上身后麻痒难当,于身子却无多大损害,所谓连服十粒的解药,也只是治金创外伤的止血生肌丸,姬晓峰并无外伤,服了等如不服。 但姬晓峰哪里知道?听她说得毒性厉害无比,自不敢不俯首听令,即令有所疑心,也不能以自己的性命来试一试真假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心中在说:“我向师父发过誓,这一生之中,决不用毒药害一个无辜之人,好教人知道毒手药王手段虽辣,却不做半件坏事。 ” 她拿了一柄镊子,换过沾了毒血的棉花,低声道:“大哥,你累了一夜,便在这榻上歇歇,养一会儿神。 有我照料着马姑娘,你放心便是。 ”胡斐也真倦了,斜身倚在榻上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道:“你这位掌门老师傅有件事可得小心在意。 这十二个时辰之中,不能有人进来滋扰马姑娘,也不许她开口说话,否则她内气一岔,毒质不能拔净,只要留下少许,那便是前功尽弃。 ”胡斐笑道:“西岳华拳掌门人程灵胡,谨奉太上掌门人程灵素号令,一切凛遵,不敢有违。 ”程灵素笑道:“我能是你的太上掌门人吗?那位……”说到这里,突然住口,俯身去看马春花的伤势。 过了半晌,她回过头来,见胡斐并未闭目入睡,呆呆的望着窗外出神,问道:“你在想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想他们明日见了我的真面目,一看年纪不对,不知有什么话说?好在只须挨过十二个时辰,咱们拍手便去,虽然对不起他们,心中不安,但事出无奈,那也只好……只好……”程灵素笑道:“也只好狗急跳墙了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笑道:“是啊!跳墙而入,想不到竟碰上了这么一回奇事。 ” 程灵素凝目向胡斐望了一会,说道:“好!便是这样。 ”胡斐奇道:“什么便是这样?”程灵素道:“咱们在路上扮过小胡子,这一次你便扮个大胡子。 再给你胡子上染上一点颜色,包管你大上二十岁年纪。 <|endoftext|> 你要当姬晓峰的师兄,总得年近四十才行啊。 ”胡斐拍掌大喜,说道:“我正发愁,和福康安这么正面一闹,再也不能去瞧瞧那个天下掌门人大会。 你若能给我装上一部天衣无缝的大胡子,我程灵胡便堂堂正正,以西岳华拳拳门人的身分,到会中去见识见识。 ”程灵素叹道:“掌门人大会是不用去了,混得过明天,让马姑娘太平无事,也就是啦。 到会中涉险,那可犯不着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豪气勃发,说道:“二妹,我只问你:这部胡子能不能装得像?”程灵素微微一笑,道:“要扮年老之人,装部胡子有何难处?难是难在举手投足,说话神情,无一不是老年而非少年。 纵是精神矍铄、身负武功的老英雄,却也和年轻力壮之人不同。 ”胡斐道:“你大哥尽力而为。 只须瞒得过一时,也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好,咱们便试一试。 这一次我却扮个老婆婆,跟着你到掌门人大会之中瞧瞧热闹。 ” 胡斐哈哈大笑,逸兴横飞,说道:“二妹,咱老兄妹俩活了这一大把年纪,行将就木,这场热闹可不能不赶。 ”程灵素低声喝道:“声音轻些!”但见马春花在床上动了一下,幸好没有惊醒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伸了伸舌头,弯起食指,在自己额上轻击一下,说道:“该死!”程灵素取出针线包来,拿出一把小剪刀,剪下自己鬓边几缕秀发,再从药箱中取出些药料,在茶碗中用清水调匀,将头发浸在药里,说道:“你歇一会儿,待软头发变成硬胡子,我便叫你。 ”胡斐便在榻上合眼,心中对这位义妹的聪明机智,说不出的欢喜赞叹。 睡梦之中,一会儿见马春花毒发身死,形状可怖;一会儿自己抓住福康安,狠狠的责备他心肠毒辣;又一会儿自己给众卫士擒住了,拚命挣扎,却不能脱身。 忽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柔声道:“大哥,你在作什么梦?”胡斐一跃而起,揉了揉眼睛,微一凝神,说道:“我来照料马姑娘,该当由你睡一忽儿了。 ”程灵素道:“先给你装上胡子,这才放心。 <|endoftext|> ”拿起浆硬了的一条条头发,用胶水给他粘在颏下和腮边。 这一番功夫好不费时,直粘了将近一个时辰,眼见红日当窗,方才粘完。 胡斐揽镜一照,不由得哑然失笑,只见自己脸上一部络腮胡子,虬髯戟张,不但面目全非,而且大增威武,心中很是高兴,笑道:“二妹,我这模样儿挺美啊,日后我真的便留上这么一部大胡子。 ”程灵素想说:“只怕你心上人未必答应。 ”但话到口边,终于忍住了。 <|endoftext|> 她忙了一晚,到这时心力交困,眼见马春花睡得安稳,再也支持不住,伏在桌上便睡着了。 十年之后,胡斐念着此日之情,果真留了一部络腮大胡子,那自不是程灵素这时所能料到了。 胡斐从榻上取过一张薄被,裹住了她身子,轻轻抱着她横卧榻上,拉薄被替她盖好,再将黄巾蒙住了脸,走到姬晓峰房外,叫道:“姬兄,在屋里么?” 姬晓峰哼了一声,道:“是哪一位?有什么事?”胡斐推门进去。 姬晓峰一见是他,“啊”的一声低呼,从椅中跃起身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姬兄,我这是跟你赔不是来啦。 ”姬晓峰木然不答,眼光中显是敌意极深。 胡斐道:“有一件事我得跟姬兄说个明白,小弟决计无意做贵派的掌门人,只是机缘凑合,小弟又迫于无奈,这才坏了姬兄的大事。 ”于是将马春花如何中毒、如何受官兵围捕、如何越墙入来躲避、如何为了救治人命这才上台出手等情一一说了,只是马春花为何人所害、追捕他的乃是福康安一节,却略过了不说。 姬晓峰静静听着,脸色稍见和缓,等胡斐说完,仍只“嗯”的一声,并不接口说话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又道:“大丈夫言出如山,若是十天之内,我不将掌门人之位让你,教我丧生刀剑之下,千载之后仍受江湖好汉唾骂。 ”武林中人死于刀剑之下,原属寻常,但若为天下英雄所不齿,却是最感羞耻之事。 姬晓峰听他发下这个重誓,说道:“这掌门人之位,我也不用你让。 你武功胜我十倍,这是我知道的。 但你实非本门中人,却来执掌门户,自是令人心中不服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是了。 待这次掌门人大会一过,我将前后真相郑重宣布,在贵门各位前辈面前谢罪。 然后让贵门各位弟子再凭武功以定掌门,这么办好不好?”姬晓峰心想:“本门之中,无人能胜得了我。 这般自行争来,自比他拱手相让光彩得多。 ”于是点头道:“这倒是可行。 <|endoftext|> 可是程大哥……” 胡斐笑道:“我姓胡,我义妹才姓程。 ”说着揭去蒙在脸上的黄巾。 姬晓峰见他满颊虬髯,根根见肉,貌相甚是威武,不禁暗自赞叹,说道:“胡大哥,本门的几位前辈很难说话,日后你揭示真相,只怕定有一场风波。 虽然你武功高强,原也不怕,但好汉敌不过人多。 <|endoftext|> 咱们西岳华拳门遇上了门户大事,那是有名的阴魂不散,死缠烂打。 ”胡斐笑道:“这事我也想到了。 后日掌门人大会之中,我当尽力为西岳华拳门挣一个大大的彩头,将功赎罪,想来各位前辈也可见谅了。 ”姬晓峰点点头,叹了口气,说道:“可惜我身中剧毒,不敢多耗力气,否则倒可把本门拳法,演几套给胡兄瞧瞧。 胡兄记在心里,事到临头,便不易露出马脚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呵呵而笑,站起来向姬晓峰深深一揖,说道:“姬兄,我代义妹向你赔罪了。 ”姬晓峰还了一礼,心中却大为不怿:“我被她下了毒,却有什么可笑的?”心下这般想,脸上便颇有悻悻之色。 胡斐道:“姬兄,我义妹在你身上下毒,伤口在哪里?”姬晓峰卷起左手袖子,只见他上臂肿起了鸡蛋大的一块,肌肉发黑,伤口有小指头大小,隐隐渗出黑血,果如是中了剧毒一般。 胡斐心想:“二妹用药,当真是神乎其技。 <|endoftext|> 不知用了什么药物,弄得他手臂变成这般模样。 倘若我身上有了这样一个伤口,自也会寝食不安。 ”问道:“姬兄觉得怎样?”姬晓峰道:“这一块肉麻木不仁,全无知觉。 ”胡斐心道:“原来是下了极重的麻药。 ”一伸手抓住他手臂,俯口便往他创口上吮吸。 <|endoftext|> 姬晓峰大惊,叫道:“使不得,使不得!你不要命了吗?”只是给他双手抓住了,竟自动弹不得,心中惊疑不定:“如此剧毒,中在手臂已是这样厉害,他一吮入口,岂不立毙?我和他无亲无故,他何必舍命相救?” 胡斐吮了几口,将黑血吐在地下,哈哈笑道:“姬兄不必惊疑,这毒药是假的。 ”姬晓峰不明其意,问道:“什么?”胡斐道:“我义妹和你素不相识,岂能随便下毒手害你?她只是跟你开个玩笑,给你放上些无害的麻药而已。 你瞧我吮在口中,总可放心了吧。 ”姬晓峰虽然服了程灵素所给的解药,心下一直惴惴,不知这解药是否当真有效,毒性即使能解,是否会留下后患,伤及筋骨,这时听胡斐一说,不由得惊喜交集,道:“胡兄,你……你对我明言,难道便不怕我不听指使么?”胡斐道:“丈夫相交,贵在诚信。 <|endoftext|> 我见姬兄大有义气,何必令你多耽几日心事?”姬晓峰大喜,拍案说道:“好,我交了你这位朋友。 胡兄便是得罪了当今天子,犯下弥天大罪,小弟也要跟你出力,决不敢皱一皱眉头。 ”胡斐道:“多谢姬兄厚意,我所得罪的那人,虽然不是当今天子,但和天子的权势也差不了多少。 姬兄,昨晚我见你所练的一路华拳,其中一招返身提膝穿掌,赶步、击步之后,那一下跃步,何以在半空中方向略变?”胡斐所说的那一招,名叫“野马回乡攒蹄行”,一招之中动作甚是繁复。 姬晓峰听他一说,暗道:“好厉害的眼光!昨晚我练这一路华拳,从头至尾精神贯注,只有在这一招‘野马回乡攒蹄行’上,跃起时忽然想到臂上所中剧毒,不免心神涣散。 <|endoftext|> 若是和他对敌动手,这破绽立时便给他抓住了。 ”说道:“胡兄眼光当真高明,小弟佩服得紧,那一招确是练得不大妥当。 ”于是重行使了一遍。 胡斐点头道:“这才对了。 否则照昨晚姬兄所使,只怕敌人可以乘虚而入。 <|endoftext|> ” 姬晓峰既知并未中毒,精神一振,于是将一十二路西岳华拳,从头至尾的演了出来。 胡斐依招学式,虽不能在一时之间尽数记全,但也即领会到了每一路拳法的精义所在,说道:“贵派的拳法博大精深,好好钻研下去,确是威力无穷。 我瞧这一十二路华拳,只须精通一路,便足以扬名立万。 ”姬晓峰听他称赞本派武功,很是高兴,说道:“是啊。 <|endoftext|> 本门中相传有两句话,说道:‘华拳四十八,艺成行天涯’。 四十八路功夫,分为一十八路登堂拳,一十二路入室拳,还有一十八路刀枪剑棍的器械功夫。 本门弟子别说‘艺成’两字,便是能将四十八路功夫尽数学全了的,也是寥寥无几。 ”两人说到武艺,谈论极是投契,演招试式,不知不觉间已到午后。 主人派来服侍胡斐的侍仆数次要请他吃饭,但见二人练得起劲,站在一旁,不敢开口。 <|endoftext|> 待得姬晓峰使一招旋风脚,跃起半空横踢而出,门外突然有人喝彩道:“好一招‘风卷霹雳上九天’!”胡斐一看,却是那姓蔡的老者,当下含笑抱拳,上前招呼。 注:一、清朝相国夫人下毒,确有其事。 袁枚《随园诗话》卷一有记:“余长姑嫁慈溪姚氏。 姚母能诗,出外为女傅。 康熙间,某相国以千金聘往教女公子。 <|endoftext|> 到府住花园中,极珠帘玉屏之丽。 出拜两姝容态绝世,与之语,皆吴音,年十六七,学琴学诗颇聪颖。 夜伴女傅眠,方知待年之女,尚未侍寝于相公也。 忽一夕二女从内出,面微红。 问之,曰:堂上夫人赐饮。 <|endoftext|> 随解衣寝。 未二鼓,从帐内跃出,抢地呼天,语呶呶不可辨。 颠仆片时,七窍流血而死。 盖夫人喝酒时,业已鸩之矣。 姚母踉跄弃资装即夜逃归。 <|endoftext|> 常告人云,二女年长者尤可惜,有自嘲一联云:量浅酒痕先上面,兴高琴曲不和弦。 ”批本云:“某相国者,明珠也。 ” 二、福康安为人淫恶。 伍拉纳(乾隆时任闽浙总督)之子批注《随园诗话》,有云:“福康安至淫极恶,作孽太重,流毒子孙,可以戒矣。 <|endoftext|> ”按该批注当作于嘉庆年间。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十六章  龙潭虎穴 这姓蔡的老者单名一个威字,在华拳门中辈份甚高。 他见胡斐去了脸上所蒙黄布后,原来是这等模样的一个大胡子,细细向他打量了几眼,抱拳道:“启禀掌门,福大帅有文书到来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心中一凛:“这件事终于瞒不过了,且瞧他怎么说?”脸上不动声色,只“嗯”了一声。 却听蔡威道:“这文书是给小老儿的,查问本门的掌门人推举出了没有?其中附了四份请帖,请掌门人于中秋正日,带同本门三名弟子,前赴天下掌门人大会……”胡斐听到这里,松了一口气,心道:“原来如此,倒吓了我一跳。 别的也没什么,只是这一日一晚之中,马姑娘不能移动,福康安这文书若是下令抓人来着,马姑娘的性命终于还是送在他手上了。 ”他生怕福康安玩甚花样,还是将那文书接了过来,细细瞧了一遍,说道:“蔡师伯,姬师弟,便请你们两位相陪,再加上我师妹,咱们四个赴掌门人大会去。 ”蔡威和姬晓峰大喜,连连称谢。 <|endoftext|> 侍仆上前禀道:“请程爷、蔡爷、姬爷三位出去用饭。 ” 胡斐点点头,正要去叫醒程灵素,忽听得她在房中叫道:“大哥,请过来。 ”胡斐道:“两位先请,我随后便来。 ”听她叫声颇为焦急,当下快步走到房中,一掀门帘,便听得马春花低声叫唤:“我孩子呢?叫他哥儿俩过来啊……我要瞧瞧孩子……他哥儿俩呢?”程灵素秀眉紧蹙,低声道:“她一定要瞧孩子,这件事不妙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那两个孩子落在那心肠如此狠毒的老妇手中,咱们终须设法救了出来。 ”程灵素道:“马姑娘很是焦躁,立时要见,见不着孩子,便哭喊叫唤。 这于她病势大大不妥。 ”胡斐沉吟道:“待我去劝劝。 ”程灵素摇头道:“她神智不清,劝不了的。 <|endoftext|> 除非马上将孩子抱来,否则她心头郁积,毒血固然不能尽除,药力也无法达于脏腑。 ” 胡斐绕室彷徨,一时苦无妙策,说道:“便是冒险再入福大帅府去抢孩子,最快也得等到今晚。 ”程灵素吓了一跳,道:“再进福府去,那不是送死么?”胡斐苦笑了一下,他何尝不知昨晚闹出了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,今日福康安府中自是戒备森严,便要踏进一步也是千难万难,如何能再抢得这两个孩子出来?若有数十个武艺高强之人同时下手,或者尚能成事,只凭他单枪匹马,再加上程灵素,最多加上姬晓峰,三个人难道真有通天的本事? 过了良久,只听得马春花不住叫唤:“孩子,快过来,妈心里不舒服。 <|endoftext|> 你们到哪儿去了?到哪儿去了?”胡斐皱眉道:“二妹,你说怎么办?”程灵素摇头道:“她这般牵肚挂肠,不住口的叫唤,不到三日,不免毒气攻心。 咱们只有尽力而为,当真救不了,那也是天数使然。 ”胡斐道:“先吃饭去,一会再来商量。 ”饭后程灵素又替马春花用了一次药,只听她却叫起福康安来:“康哥,康哥,怎地你不睬我啊?你把咱们的两个乖儿子抱过来,我要亲亲他哥儿俩。 ”只把胡斐听得又是愤怒,又是焦急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拉了拉他衣袖,走到房外的小室之中,脸色郑重,说道:“大哥,我跟你说过的话,有不算的没有?”胡斐好生奇怪:“干么问起这句话来?”摇头道:“没有啊。 ”程灵素道:“好。 我有一句话,你好好听着。 倘若你再进福康安府中去抢马姑娘的儿子,你另请名医来治她的毒罢。 我马上便回南方去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一愕,尚未答话,程灵素已翩然进房。 胡斐知她这番话全是为了顾念着他,料他眼看如此情势,定会冒险再入福府,此举除了赔上一条性命之外,决无好处。 他自己原也想到,可是此事触动了他的侠义心肠,忆起昔年在商家堡被擒吊打,马春花不住出言求情。 有恩不报,非丈夫也,他已然决意一试,但程灵素忽出此言,倘若自己拚死救了两个孩子出来,程灵素却一怒而去,那可又糟了。 一时之间踌躇无计,信步走上大街,不知不觉间便来到福康安府附近,但见每隔五步十步,便是两个卫士,人人提着兵刃,守卫严密之极,别说闯进府去,只要再走近几步,卫士便要过来盘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不敢多耽,心中闷闷不乐,转过两条横街,见有一座酒楼,便上楼去独自小酌。 刚喝得两杯,忽听隔房中一人道:“汪大哥,今儿咱们喝到这儿为止,待会就要当值,喝得脸上酒糟一般的,可不大美。 ”另人哈哈大笑道:“好,咱们再干三杯便吃饭。 ”胡斐一听此人声音,正是汪铁鹗,心想:“天下事真有这般巧,居然又在这里撞上他。 ”转念一想,却也不足为奇,他们说待会便要当值,自是去福康安府轮班守卫。 <|endoftext|> 这是福府附近最考究的一家酒楼,他们在守卫之前,先来喝上三杯,那也平常得紧。 倘若汪铁鹗这种人当值之前不先舒舒服服的喝上一场,那才叫奇呢。 只听另一人道:“汪大哥,你说你识得胡斐。 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?”胡斐听他提到自己名字,不禁一凛,更是凝神静听。 只听汪铁鹗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说到胡斐此人,小小年纪,不但武艺高强,而且爱交朋友,真是一条好汉子。 <|endoftext|> 可借他总是要和大帅作对,昨晚更闯到府里去行刺大帅,真不知从何说起?”那人笑道:“汪大哥,你虽识得胡斐,可是偏没生就一个升官发财的命儿,否则的话,咱们喝完了酒,出得街去,偏巧撞见了他,咱哥儿俩将他手到擒来,岂不是大大的一件功劳?”汪铁鹗笑道:“哈哈,你倒说得轻松惬意!凭你张九的本领哪,便是有二十个,也未必能拿得住他。 ”那张九一听此言,心中恼了,说道:“那你呢,要几个汪铁鹗才拿得住他?”汪铁鹗道:“我是更加不成啦,便有四十个我这种脓包,也不管用。 ”张九冷笑道:“他当真便有三头六臂,说得这般厉害。 ”胡斐听他二人话不投机,心念一动,眼见时机稍纵即逝,当下更不再思,揭过门帘,踏步走进邻房,说道:“汪大哥,你在这儿喝酒啊!喂,这位是张大哥。 小二,小二,把我的座儿搬到这里来。 <|endoftext|> ”汪铁鹗和张九一见胡斐,都是一怔,心想:“你是谁?咱们可不相识啊?”汪铁鹗虽听着他话声有些熟稔,但见他虬髯满脸,那想得到是他?胡斐又道:“刚才我遇见周铁鹪周大哥,曾铁鸥曾二哥,在聚英楼喝了几杯,还说起你汪大哥呢。 ”汪铁鹗含糊答应,竭力思索此人是谁,听他说来,和周师哥、曾师哥他们都是熟识,应该不是外人,怎地一时竟想不起来?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胡涂。 店伴摆好座头。 胡斐道:“今儿小弟作东,很久没跟汪大哥、张大哥喝一杯了。 ”掏出十两银子向店伴一抛,道:“给存在柜上,有拿手精致的酒菜,只管作来。 <|endoftext|> ”那店伴见他手面豪阔,登时十分恭谨,一叠连声的吩咐了下去。 不久酒菜陆续送上,胡斐谈笑风生,说起来秦耐之、殷仲翔、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这干人都很熟络,一会儿说武艺,一会儿说赌博,似乎个个都是他的知交朋友。 汪铁鹗老大纳闷,人家这般亲热,倘若开口问他姓名,那可是大大失礼,但此人到底是谁,便是想破了脑袋,也想不到半点因头。 张九只道胡斐是汪铁鹗的老友,见他出手爽快,来头显又不小,自也乐得叨扰他一顿。 喝了一会酒,菜肴都已上齐,汪铁鹗实在忍耐不住了,说道:“你这位大哥怨我无礼,我越活越是胡涂啦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重重一击,又道:“一时之间我竟想不起你老哥的名字,真是该死之极了。 ” 胡斐笑道:“汪大哥真是贵人多忘事。 昨儿晚上,你不是还在舍下吃饭吗?只可惜一场牌九没推成,倒弄得周大哥跟人家动手过招,伤了和气。 ”汪铁鹗一怔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胡斐笑道:“小弟便是胡斐!” <|endoftext|> 此言一出,汪铁鹗和张九猛地一齐站起,惊得话也说不出来。 胡斐笑道:“怎么?小弟装了一部胡子,汪大哥便不认得了么?”汪铁鹗低声道:“悄声!胡大哥,城中到处都在找你,你敢如此大胆,居然还到这里来喝酒?”胡斐笑道:“怕什么?连你汪大哥也不认得我,旁人怎认得出来?”汪铁鹗道:“北京城里是不能再耽了,你快快出城去吧?盘缠够不够?”胡斐道:“多谢汪大哥古道热肠,小弟银子足用了。 ”心想:“此人性子粗鲁,倒是个厚道之人。 ”那张九却脸上变色,低下了头一言不发。 汪铁鹗又道:“今日城门口盘查得紧,你出城时别要露出破绽,还是我和张大哥送你出城为妙。 <|endoftext|> 那位程姑娘呢?”胡斐摇头道:“我暂且不出城。 我还有一笔帐要跟福大帅算一算。 ”张九听到这里,脸上神色更是显得异样。 汪铁鹗道:“胡大哥,我本领是远远的不及你,可是有一句良言相劝。 福大帅权势熏天,你便当真跟他有仇,又怎斗他得过?我吃他的饭,在他门下办事,也不能一味护着你。 <|endoftext|> 今日冒个险送你出城。 你快快走吧。 ”胡斐道:“不成,汪大哥,你可知我为什么得罪了福大帅?”汪铁鹗道:“我不知道,正想问你。 ”胡斐当下将福康安如何在商家堡结识马春花,如何和她生下两个孩子,昨晚马春花如何中毒等情一一低声说了,又说到自己如何相救,马春花如何思念儿子,命在垂危,自己虽然干冒万险,也要将那两个孩子救了出来去交给她。 汪铁鹗越听越怒,拍桌说道:“原来这人心肠如此狠毒!胡大哥,你英雄侠义,当真令人好生钦佩。 <|endoftext|> 可是福大帅府中戒备严密,不知有多少高手四下守卫,要救那两孩子,这会儿是想也休想。 只好待这件事松了下来,慢慢再想法子。 ”胡斐道:“我却有个计较在此,咱们借用了张大哥的服色,让我扮成卫士,黑夜之中,由你领着到府里去动手。 ”张九脸色大变,霍地站起,手按刀柄。 胡斐左手持着酒杯喝了口酒,右手正伸出筷子去挟菜,突然间左手一扬,半杯酒泼向张九眼中。 <|endoftext|> 张九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伸手去揉。 胡斐筷子探出,在他胸口“神藏”和“中庭”两穴上各戳了一下。 张九身子一软,登时倒在椅上。 店小二听得声音,过来察看。 胡斐道:“这位总爷喝醉了,得找个店房歇歇。 <|endoftext|> ”店小二道:“过去五家门面,便是安远老店。 小人扶这位总爷过去吧!”胡斐道:“好!”又赏了他五钱银子。 那店小二欢天喜地,扶着张九到那客店之中。 胡斐要了一间上房,闩上了门,伸指又点了张九身上三处穴道,令他十二个时辰之中,动弹不得。 汪铁鹗心中犹似十五个吊桶打水,七上八落,眼见胡斐行侠仗义,做事爽快明决,不禁甚是佩服,但想到干的是如此一桩奇险之事,心中又是惴惴不安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除下身上衣服,给张九换上,自己却穿上了他的一身武官服色,好在两人都是中等身材,穿着倒也合身。 汪铁鹗道:“我是申正当值,过一会儿时候便到了。 ”胡斐道:“你给张九告个假,说他生了病,不能当差。 我在这儿等你,到晚间二更天时,你来接我。 ”汪铁鹗呆了半晌,心想只要这一句话儿答应下来,一生便变了模样,要做个铁铮铮的汉子,甚么荣华富贵,就是一笔勾销;但若一心一意为福大帅出力,不免是非不分,于心不安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他迟疑,说道:“汪大哥,这件事不是一时可决,你也不用此刻便回我话。 ”汪铁鹗点了点头,径自出店去了。 胡斐躺在炕上,放头便睡,他知道眼前实是一场豪赌,不过下的赌注却是自己的性命。 到二更天时,汪铁鹗或者果真独个儿悄悄来领了自己,混进福康安府中。 但这么一来,汪铁鹗的性命便是十成中去了九成。 <|endoftext|> 他跟自己说不上有什么交情,跟马春花更是全无渊源,为了两个不相干之人而甘冒生死大险,依着汪铁鹗的性儿,他肯干?他自幼便听从周铁鹪的吩咐,对这位大师兄奉若神明,何况又在福康安手下居官多年,这“功名利禄”四字,于他可不是小事。 若是一位意气相投的江湖好汉,胡斐决无怀疑。 但汪铁鹗却是个本事平庸、浑浑噩噩的武官。 如果他决定升官发财,那么二更不到,这客店前后左右,便会有上百名好手包围上来,自己纵然奋力死战,也定然不免。 这其间没有折衷的路可走。 <|endoftext|> 汪铁鹗不能两不相帮,此事他若不告发,张九日后怎会不去告他? 胡斐手中已拿了一副牌九,这时候还没翻出来。 要是输了,那便输了自己的性命。 这副牌是好是坏,全凭汪铁鹗一念之差。 他知道汪铁鹗不是坏人,但要他冒险实在太大,求他的实在太多,而自己可没半点好处能报答于他……汪铁鹗这样的人可善可恶,谁也不能逆料。 <|endoftext|> 将性命押在他的身上,原是险着,但除此之外,实无别法。 福康安府中如此戒备,若是无人指引相助,决计混不进去。 他一着枕便呼呼大睡,这一次竟连梦也没有做。 他根本不去猜测这场豪赌结果会如何。 牌还没翻,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牌。 <|endoftext|> 瞎猜有什么用?他睡了一个多时辰,朦胧中听得店堂有人大声说话,立时醒觉,坐了起来。 只听那人说道:“不错,我正要见‘玄’字号的那位总爷。 喝醉了么?有公事找他。 你去给我瞧瞧。 ”胡斐一听不是汪铁鹗的声音,心下凉了半截,暗道:“嘿嘿,这一场大赌终究是输了。 <|endoftext|> ”提起单刀,轻轻推窗向外一望,只见四下里黑沉沉的并无动静,当下翻身上屋,伏在瓦面,凝神倾听。 汪铁鹗一去,胡斐知他只有两条路可走;若以侠义为重,这时便会单身来引自己偷入福府;倘若惜身求禄,必定是引了福府的武士前来围捕。 他既然不来,此事自是糟了。 但客店四周,竟然无人埋伏,倒也颇出胡斐意料之外。 要知前来围捕的武士不来则已,来则必定人数众多,一二个高手尚可隐身潜伏,不令自己发现踪迹,人数一多,便是透气之声也能听见了。 <|endoftext|> 他见敌人非众,稍觉宽心。 但见窗外烛光晃动,店小二手里拿着一只烛台,在门外说道:“总爷,这里有一位总爷要见您老人家。 ”胡斐翻身从窗中进房,落地无声,说道:“请进来吧!”店小二推开房门,将烛台放在桌上,陪笑道:“那一位总爷酒醒了吧?若是还没妥贴,要不给做一碗醒酒汤喝?”胡斐随口道:“不用!”眼光盯在店小二身后那名卫士脸上。 只见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,灰扑扑一张脸蛋,丝毫不动声色,胡斐心道:“好厉害的脚色!孤身进我房来,居然不露半点戒惧之意。 难道你当真有过人的本领,绝没将我胡斐放在心上吗?”只听那卫士道:“这位是张大哥吗?咱们没见过面,小弟姓任,任通武,在左营当差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原来是任大哥,幸会幸会。 大伙儿人多,平日少跟任大哥亲近。 ”任通武道:“是啊。 上头转下来一件公事,叫小弟送给张大哥。 ”说着从身边抽出一件公文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接过一看,见公文左角上赫然印着“兵部正堂”四个红字,封皮上写道:“即交安远客店,巡捕右营张九收拆,速速不误。 ”胡斐上次在福府中上了个大当,双手为钢盒所伤,这一回学了乖,不即开拆公文,先小心捏了捏封套,见其中并无古怪,又想到苗人凤为拆信而毒药伤目,当下将公文垂到小腹之前,这才拆开封套,抽出一张白纸,就烛光一看,不由得惊疑交集。 原来纸上并无一字,却画了一幅笔致粗陋的图画。 图中一个吊死鬼打着手势,正在竭力劝一人悬梁上吊。 当时迷信,有人悬梁自尽,死后变鬼,必须千方百计引诱另一人变鬼,他自己方得转世投胎,后来的死者便是所谓替死鬼了。 <|endoftext|> 这说法虽然荒诞不经,但当时却是人人皆知。 胡斐凝神一想,心念一动,问道:“任大哥今晚在大帅府中轮值?”任通武道:“正是!小弟这便要去。 ”说着转身欲行。 胡斐道:“且慢!请问这公事是谁差任大哥送来?”任通武道:“是我们林参将差小弟送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胡斐到这时已是心中雪亮:原来汪铁鹗自己拿不定主意,终究还是去和大师哥周铁鹪商量。 周铁鹪念着胡斐昨晚续腿还牌之德,想出了这个计较,他不让汪铁鹗犯险,却辗转的差了个替死鬼来。 由这人领胡斐进福府,不论成败,均与他师兄弟无涉,因此信上非但不署姓名,连字迹也不留一个,以防万一事机不密,牵连于他。 这一件公文他夹在交给左营林参将的一叠文件之中,转了几个手,谁也不知这公文自何而来。 林参将一见是“兵部正堂”的公事,不敢延搁,立即差人送来。 <|endoftext|> 周铁鹪早知左营的卫士今晚全体在福府中当值守卫,那林参将不管派谁送信,胡斐均可随他进府。 这中间的原委曲折胡斐虽然不能尽知,却也猜了个八不离九,心下暗笑周铁鹪老奸巨猾,在京师混了数十年的人,行事果然与众不同,但对他相助的一番好意,却也暗暗感激,当下说道:“上头有令,命兄弟随任大哥进府守卫。 ”跟着又道:“他妈的,今儿本是轮到我休假,半夜三更的,又把人叫了去。 ”任通武笑道:“大帅府中闹刺客,大伙儿谁都得辛苦些。 好在那一份优赏总是短不了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笑道:“回头领到了钱,小弟作东,咱哥儿俩到聚英楼去好好乐他一场。 任大哥,你是好酒好赌、还是好色?”任通武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酒色财气四门,做兄弟的全都打从心眼儿里欢喜出来。 ”胡斐在他肩上一拍,显得极是亲热,笑道:“咱俩意气相投,当真是相见恨晚了。 小二,小二,快取酒来!” 任通武踌躇道:“今晚要当差,若是参将知道咱们喝酒,只怕不便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低声道:“喝三杯,参将知道个屁!”说话间,店小二已取过酒来,夜里没甚么下酒之物,只切了一盆卤牛肉。 胡斐和任通武连干三杯,掷了一两银子在桌上,说道:“余下的是赏钱!”店小二大喜,正要道谢。 任通武一把将银子抢过,笑道:“张大哥这手面也未免阔得过份,咱们在福大帅府中当差的,喝几杯酒还用给钱?走吧!时候差不多啦。 ”左手拉着胡斐,向外抢出,右手将银子塞入怀里。 店小二瞧在眼里,却是敢怒而不敢言。 <|endoftext|> 要知福康安府里的卫士在北京城里横行惯了,看白戏、吃白食,浑是闲事,便是顺手牵羊拿些店铺里的物事,小百姓又怎敢作声? 胡斐一笑,心想此人贪财好酒,倒是容易对付,当下与他携手出店。 将出店门时,忽听得屋顶上喀的一声轻响,声音虽极细微,但胡斐听在耳里,便知有异,低声道:“任大哥,我忘了一件物事,请你稍待。 ”一转身,便回进自己房中,黑暗中只见一个瘦削的身形越窗而出,身法甚是快捷,依稀便是周铁鹪。 胡斐大奇:“他又到我房中来干么?”微一沉吟,揭开床帐,探手到张九鼻孔边一试,果然呼吸已止,竟是被周铁鹪使重手点死了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中一寒:“此人当真是心思周密,下手毒辣。 本来若不除去张九,定会泄漏他师兄弟俩的机关,只是没料到我前脚才出门,他后脚便进来下手,连片刻喘息的余裕也没有。 ”既是如此,他反而放心,知道周铁鹪对己确是一片真心,不致于诱引自己进了福府,再令人围上动手。 于是将张九身子一翻,让他脸孔朝里,拉过被子窝好了,转身出房,说道:“任大哥,劳你等候,咱们走吧。 ”任通武道:“自己弟兄,客气什么?”两人并肩而行,大摇大摆的走向福康安府。 <|endoftext|> 只见福府门前站着二十来名卫士,果是戒备不同往日。 胡斐跟着任通武走到门口,一名千总低声喝道:“威震——”任通武接口道:“——四海!”那千总点了点头,说道:“今儿大伙得多加点劲。 ”任通武道:“那还会错么?”胡斐道:“老总,你说今晚会不会有刺客再进府来?”那千总笑道:“除非他吃了豹子胆,老虎心。 ”胡斐哈哈一笑,进了大门。 到达中门时,又是一小队卫士守着。 <|endoftext|> 一名千总低喝口令:“威震——”任通武答道:“——绝域!”那千总道:“任通武,这人面生得很,是谁啊?”任通武道:“是右营的张大哥,你没见过么?”那千总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这部胡子长得倒是挺威风的。 ”两人折而向左,穿过两道边门,到了花园之中。 园门口又是一小队卫士,那口令却变成了“威震——千秋”。 胡斐心想:“倘若我不随任通武进来,便算过了大门,也不能过二门。 即使我探听到了‘威震四海’的口令,也想不到每一道门的口令各有变化。 <|endoftext|> ”进了花园,胡斐已识得路径,心想夜长梦多,早些下手,也好让马春花早一刻安心,又想:“二妹见我这么久不回去,必已料到我进了福府,定也忧心。 ”当下加快脚步,向福康安之母的住所走去。 任通武很是诧异,道:“张大哥,你到那里去?”胡斐道:“上头派我保护太夫人,说道决计不可令太夫人受到惊吓。 你不知道么?”任通武道:“原来如此!”便在此时,前面两名卫士悄没声的巡了过来。 左首一人低喝道:“报名!”任通武道:“左营任通武!”胡斐道:“右营张九!”那人“啊”的一声,手按刀柄,喝道:“什么?你是谁?”胡斐心中一凛,知道此人和张九熟识,事已败露,凑到他耳边,低声道:“我是胡斐!”那人惊得呆了,一时手足无措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伸指一戳,点中了他的穴道,左手手肘顺势一撞,又打中了另一名卫士的穴道。 任通武惊惶失措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干什么?”胡斐冷冷的道:“大丈夫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我姓胡名斐的便是。 ”一面说,一面将两名穴道被点的卫士掷入了花丛。 任通武吸一口气,刷的一声,拔出了腰刀。 胡斐笑道:“人人都已瞧见,是你引我进府来的。 <|endoftext|> 你叫嚷起来,有何好处?还不如乖乖的别作声。 ”任通武又惊又怕,哪里还说得出话来。 胡斐道:“你要命的,便跟着我来。 ”任通武这时六神无主,只得跟在他身后,眼见他一伸手一回肘,便打倒了两名武功比自己高得多的卫士,若是与他动手,徒然送了性命,只盼他别闹出什么事来,连累了自己。 但胡斐既然进得府来,岂有不闹事之理?任通武这般痴想,也不过在无法之中自行宽慰而已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快步到相国夫人的屋外,只见七八名卫士站在门口,若是向前硬闯,未必能迅速过得这一关,心念一动,绕着走到屋侧,提声喝道:“任通武,你干什么?闯到太夫人屋里来,想造反么?”这一喝更令任通武摸不着半点头脑,结结巴巴的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胡斐喝道:“快停步,你图谋不轨么?”众卫士听他吆喝,吃了一惊,一齐奔了过来。 胡斐伸掌托在任通武的背上,掌力一送,他那庞大的身躯飞了出去,砰的一声,撞在窗格之上,登时木屑纷飞。 胡斐叫道:“拿住他,拿住他!快快!”众卫士一拥而上,都去捉拿任通武。 胡斐大叫:“莫惊吓了太夫人!这反贼胆子倒是不小。 ”一面叫嚷,一面冲进房去。 <|endoftext|> 只见太夫人双手各拉着一个孩子,惊问:“什么事?”那两孩子兀在啼哭,叫着:“我要妈妈,我要妈妈。 ”胡斐道:“有刺客!小人保护太夫人和两位公子爷出去。 ”太夫人多见事故,一凛之下,心中起疑,喝道:“你是谁?刺客在哪里?”胡斐不敢多耽,又恼恨她心肠毒辣,下手毒害马春花,当即抢上一步,反手便是一掌。 这太夫人贵为相国夫人,当今皇帝是她情郎,三个儿子都做尚书,两个媳妇是金枝玉叶的公主,出世以来,哪里受过这般殴辱?胡斐虽知她心肠之毒,不下于大奸巨恶,但终究念她是个年老妇人,不欲便此伤她性命,这一掌只使了一分力气。 饶是如此,她右颊已高高肿起,满口鲜血,跌落了两枚牙齿,惊怒之下,几乎晕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俯身对两个孩子道:“我带你们去见妈妈。 妈妈想念你们得紧。 ”两个孩儿登时笑逐颜开,伸出四条小手臂,要胡斐抱了去见母亲。 胡斐左臂一长,一臂抱起两个孩子,便在此时,已有两名卫士奔进屋来。 胡斐心想,若不借重太夫人,实难脱身,伸右手抓住太夫人衣领,喝道:“太夫人在我掌握之中,你们上来,大家一齐都死!”说着抢步便往外闯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几名卫士已将任通武擒住,眼睁睁的见胡斐一手抱了两个孩子,一手拉着太夫人直往外奔。 众卫士投鼠忌器,那敢上前动手?只是连声唿哨,紧跟在他身后四五步之处,手中刀剑距他背心不过数尺,虽见他无法分手抵御,但终究不敢递上前去。 胡斐心中也是暗暗叫苦,眼见园中众卫士四面八方的聚集,自己带着一老二少,拖拖拉拉,哪里能出府门?敌人纵然心存顾忌,但只要有人大胆上前,自己总不能当真便将太夫人打死。 无法可施之下,只有急步向前。 这一来双方成了僵持之局,众卫士固然不敢上前动手,胡斐却也不能脱出险地,时候一长,卫士越集越多,处境便越是危险。 <|endoftext|> 一时苦无善策,只有豁出了性命不要,走一步便算一步,但听得叫嚷传令之声,四下呼应。 他一手抱着孩子,一手拖着太夫人,行走不快,只是往黑暗处闯去。 便在此时,忽见左首火光一闪,有人大声叫道:“刺客行刺公主!要烧死公主啦,要烧死公主啦!”胡斐一怔,听叫嚷之声正是周铁鹪。 但见浓烟火焰,从左边的一排屋中冲天而起。 那和嘉公主是当今皇帝的亲生爱女。 <|endoftext|> 若有失闪,福康安府中合府卫士都有重罪。 只所周铁鹪又叫道:“大家快去救火,莫伤了公主,我来救太夫人。 ”周铁鹪在福康安手下素有威信,众卫士又在惊惶失措之下,听他叫声威严,自有一股慑人之势,于是一窝蜂的向公主的住所奔去。 胡斐已知这是他调虎离山之计,好替自己脱困,心下好生感激。 只见周铁鹪疾奔而至,一刀搂头砍到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向旁一闪,喝道:“好厉害!”将太夫人向他一推。 周铁鹪扶住太夫人,负在背上。 胡斐一手抱了一个孩子。 脚下登时快了,只听周铁鹪又提气叫道:“刺客来得不少,各人紧守原地,保护大帅和两位公主,千万不可中了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。 ”众卫士一听“调虎离山”四字,心下均各凛然,不敢再追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疾趋花园后门,翻墙而出,却只叫得一声苦,但见东面西面,都是黑压压的一片,站满了卫士。 他抱了两个孩子,越过一大片空地,抢进了一条胡同。 众卫士大呼:“拿刺客,拿刺客!”自后追来。 胡斐奔完胡同,转到一条横街,只见前面一辆骡车停在街心。 胡斐一跃上车,叫道:“快赶,快赶!重重赏你银子!”车夫位上并肩坐着两人。 <|endoftext|> 右边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一提缰绳,鞭子拍的一响,骡子拉着车子便跑。 胡斐喘息稍定,只觉奇臭冲鼻,定睛一看,见车上装满了粪桶,原来那是挨门沿户替人倒粪桶的一辆粪车,心想:“怪不得半夜三更的,竟有一辆骡车在这儿?”回头望时,见众卫士大声呐喊,随后赶来。 他心念一动,提起一只粪桶,向后掷了过去。 这一掷力道极猛,两名奔在最先的卫士登时给粪桶撞倒,淋漓满身,一时竟然爬不起来。 其余众卫士见状,一齐驻足。 <|endoftext|> 这些人都是精选的悍勇武士,刀山枪林吓他们不倒,但大粪桶当头掷来,却是谁也不敢尝一尝这般滋味。 那骡子足不停步的向前直跑,但过不多时,后面人声隐隐,众卫士又赶了上来。 须知福康安是当朝兵部尚书,执掌天下兵马大权,府中卫士个个均非庸手,给胡斐接连两晚闹了个天翻地覆,众卫士的脸皮往哪里搁去?因此一见粪车跑远,粪桶已掷投不到,各人踏过满地粪水,锲而不舍的继续追赶。 胡斐心下烦恼:“倘若我便这么回去,岂不是自行泄露了住处?马姑娘未脱险境,怎能引鬼上门?但若不回住处,却又躲到哪里去?”便这么寻思之际,众卫士又迫得近了些,只是害怕粪桶,不敢十分逼近,各人均想:“咱们便是这么远远跟着,难道在这北京城中,你还能插翅飞去?”转眼之间,骡车驰到一个十字路口,只见街心又停着一辆粪车。 胡斐所乘的车子驰着靠近,赶骡子的车夫伸臂向胡斐一招,喝道:“过去!”纵身一跃,坐上了另一辆粪车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抱着两个孩子跟着跃过。 先前车上的另一个汉子接过缰绳,竟是毫不停留,向西边岔道上奔了下去。 胡斐所乘的骡车却向东行。 待得众卫士追到,只见两辆一模一样的粪车,一辆向东,一辆向西,却不知刺客是在那一辆车中。 众人略一商议,当下兵分两路,分头追赶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听了那身材瘦削的汉子那一声呼喝,又见了这一跃的身法,已知是程灵素前来接应,喜道:“二妹,原来是你!”程灵素“哼”的一声,并不答话。 胡斐又问:“马姑娘怎样?病势没转吧?”程灵素道:“不知道。 ”胡斐知她生气了,柔声道:“二妹,我没听你话,原是我的不是,请你原谅这一次。 ”程灵素道:“我说过不给她治病,便不治病。 难道我说的不是人话么?”说话之间,又到了一处岔道,但见街中心仍是停着一辆粪车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次程灵素却不换车,只是唿哨一声,做个手势,两辆粪车分向南北,同时奔行。 众卫士追到时面面相觑,大呼:“邪门!邪门!”只得又分一半人北赶,一半人南追。 北京城中街道有如棋盘,一道道纵通南北,横贯东西,因此行不到数箭之地,便出现一条岔道,每处十字路口,必有一辆粪车停着。 程灵素见众卫士追得近了,便不换车,以免纵起跃落时给他们发觉,若是相距甚远,便和胡斐携同两孩换一辆车,使骡子力新,奔驰更快。 这样每到一处岔道,众卫士的人数便减少了一半,到得后来,稀稀落落的只有五六人追在后面。 <|endoftext|> 这五六人也已奔得气喘吁吁,脚步慢了很多。 胡斐又道:“二妹,你这条计策真是再妙不过,倘若不是雇用深夜倒粪的粪车,寻常的大车一辆辆停在街心,给巡夜官兵瞧见了,定会起疑。 ”程灵素冷笑道:“起疑又怎么样?反正你不爱惜自己,便是死在官兵手中,也是活该。 ”胡斐笑道:“我死是活该,只是累得姑娘伤心,那便过意不去。 ”程灵素冷笑道:“你不听我话,自己爱送命,才没人为你伤心呢。 <|endoftext|> 除非是你那个多情多义的袁姑娘……她又怎么不来助你一臂之力?”胡斐道:“她没知道我会这样傻,竟会闯进福大帅府中去。 天下只有一位姑娘,才知道我会这般蛮干胡来,也只有她,才能在紧急关头救我性命。 ” 这几句话说得程灵素心中舒服慰贴无比,哼了一声,道:“当年救你性命的是马姑娘,所以你这般念念不忘,要报她大恩。 ”胡斐道:“在我心中,马姑娘怎能跟我的二妹相比?”程灵素在黑暗中微微一笑,道:“你求我救治马姑娘,什么好听的话都会说。 <|endoftext|> 待得不求人家了,便又把我的说话当作耳边风。 ”胡斐道:“倘若我说的是假话,教我不得好死。 ”程灵素道:“真便真,假便假,谁要你赌咒发誓了?”她这句话口气松动不少,显是胸中的气恼已消了大半。 再过一个十字路口,只见跟在车后的卫士只剩下两人。 胡斐笑道:“二妹,你拉一拉缰,我变个戏法你瞧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左手一勒,那骡子倏地停步。 在后追赶的两名卫士奔得几步,与骡车已相距不远。 胡斐提起一只空粪桶,猛地掷出,噗的一响,正好套在一名卫士的头上。 另一名卫士吃了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转身便逃。 程灵素见了这滑稽情状,忍不住噗哧一声,笑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便在这一笑之中,满腔怒火终于化为乌有。 胡斐和她并肩坐在车上,接过缰绳,这时距昨晚居住之处已经不远,后面也再无卫士追来。 两人再驰一程,便即下车,将车子交给原来的车夫,又加赏了他一两银子,命他回去。 各人抱了一个小孩,步行而归,越墙回进居处,当真是神不知,鬼不觉,却有谁知道这两人适才正是从福大帅府中大闹而回?马春花见到两个孩子,精神大振,紧紧搂住了,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流下。 两个孩子也是大为高兴,直叫“妈妈!”程灵素瞧着这般情景,眼眶微湿,低声道:“大哥,我不怪你啦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原该把孩子夺来,让他们母子团聚。 ”胡斐歉然道:“我没听你的吩咐,心中总是抱憾。 ”程灵素嫣然一笑,道:“咱们第一天见面,你便没听我吩咐。 我叫你不可离我身边,叫你不可出手,你听话了么?” 马春花见到孩子后,心下一宽,痊可得便快了,再加程灵素细心施针下药,体内毒气渐除。 <|endoftext|> 只是她问起如何到了这里,福康安何以不见?胡斐和程灵素却不明言。 两个孩子年纪尚小,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。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十七章  天下掌门人大会 转眼过了数日,已是中秋。 <|endoftext|> 这日午后,胡斐带同程灵素、蔡威、姬晓峰三人,径去福康安府中,赴那天下武林掌门人大会。 胡斐这一次的化装,与日前虬髯满腮,又自不同。 他剪短了胡子,又用药染成黄色,脸皮也涂成了淡黄,倒似生了黄疸病一般,满身锦衣灿烂,翡翠鼻烟壶、碧玉搬指、泥金大花折扇,打扮得又豪阔又俗气,程灵素却扮成个中年妇人,弓背弯腰,满脸皱纹,谁又瞧得出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?胡斐对蔡威说是奉了师父之命,不得在掌门人大会中露了真面目。 蔡威唯唯而应,也不多问。 到得福康安府大门口,只见卫士尽撤,只有八名知客站在门边迎宾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递上文书。 那知客恭而敬之的迎了进去,请他四人在东首一席上坐下。 同席的尚有四人,互相一请问,却原来是猴拳大圣门的。 程灵素见那掌门老者高顶尖嘴,红腮长臂,确是带着三分猴儿相,不由得暗暗好笑。 这时厅中宾客已到了一大半,门外尚陆续进来。 <|endoftext|> 厅中迎宾的知客都是福康安手下武官,有的竟是三四品的大员,若是出了福府,哪一个不是声威煊赫的高官大将,但在大帅府中,却不过是请客随员一般,比之童仆厮养也高不了多少。 胡斐一瞥之间,只见周铁鹪和汪铁鹗并肩走来。 两人喜气洋洋,服色顶戴都已换过,显已升了官。 周汪二人走过胡斐和程灵素身前,自没认出他们。 只听另外两个武官向周汪二人笑嘻嘻的道:“恭喜周大哥、汪大哥,那晚这场功劳实在不小。 <|endoftext|> ”汪铁鹗高兴得咧开了大嘴,笑道:“那也只是碰巧罢啦,算得什么本领?”又有一个武官走了过来,说道:“一位是记名总兵,一位是实授副将,嘿嘿,了不起,了不起。 福大帅手下的红人,要算你两位升官最快了。 ”周铁鹪淡淡一笑,道:“平大哥取笑了。 咱兄弟俩无功受禄,怎比得上平大哥在战场上挣来的功名?”那武官正色道:“周大哥勇救相国夫人,汪大哥力护公主。 万岁爷亲口御封,小弟如何比得?” <|endoftext|> 但见周汪二人所到之处,众武官都要恭贺奉承几句。 各家掌门人听到了,有的好奇心起,问起二人如何立功护主。 众武官便加油添酱、有声有色的说了起来。 胡斐隔得远了,只隐约听到个大概:原来那一晚胡斐夜闯福府,勇劫双童。 周铁鹪老谋深算,不但将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,反而因为先得讯息,装腔作势,从胡斐手中夺回相国夫人,又叫汪铁鹗抢先去保护公主。 <|endoftext|> 那相国夫人是乾隆皇帝的情人,公主是皇帝的爱女,这一场功劳立得轻易之极。 但在皇帝眼中,却比战阵中的冲锋陷阵胜过百倍,因此金殿召见,温勉有加,将他二人连升数级。 相国夫人、和嘉公主、福康安又赏了不少珠宝金银。 一晚之间,周汪二人大红而特红。 人人都说数百名刺客夜袭福大帅府,若不是周汪二人力战,相国夫人和公主性命不保。 <|endoftext|> 众卫士为了掩饰自己无能,将刺客的人数越说越多,到似是众卫士以寡敌众,舍命抵挡,才保得福康安无恙。 结果人人无过有功。 福康安虽然失了两个儿子,大为烦恼,但想起十年前自己落入红花会手中的危难,这一晚有惊无险,刺客全数杀退,反而大赏卫士。 官场惯例原是如此,瞒上不瞒下,皆大欢喜。 胡斐和程灵素对望几眼,都不禁暗暗好笑。 <|endoftext|> 他二人都算饶有智计,但决计想不到周铁鹪竟会出此一着,平白无端得了一场富贵。 胡斐心想:“此人计谋深远,手段毒辣,将来飞黄腾达,在官场中前程无限。 ” 纷扰间,数十席已渐渐坐满。 胡斐暗中一点数,一共是六十二桌,每桌八人,分为两派,则来与会的共是一百二十四家掌门人,寻思:“天下武功门派,竟是如此繁多,而拒邀不来与会的,恐怕也是不少。 <|endoftext|> ”又见有数席只坐着四人,又有数席一人也无,不自禁的想到了袁紫衣:“不知她今日来是不来?”程灵素见他若有所思,目光中露出温柔的神色,早猜到他是在想起了袁紫衣,心中微微一酸,忽见他颊边肌肉一动,脸色大变,双眼中充满了怒火,顺着他目光瞧去时,只见西首第四席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,手中握着两枚铁胆,晶光闪亮,滴溜溜地转动,正是五虎门的掌门人凤天南。 程灵素忙伸手拉了拉他衣抽。 胡斐登时省悟,回过头来,心道:“你既来此处,终须逃不出我手心。 嘿,凤天南你这恶贼,你道我大闹大帅府后,决计不敢到这掌门人大会中来,岂知我偏偏来了。 ”午时已届,各席上均已坐齐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游目四顾,但见大厅正中悬着一个锦障,钉着八个大金字:“以武会友,群英毕至。 ”锦障下并列四席,每席都是只设一张桌椅,上铺虎皮,却尚无人入座,想来是为王公贵人所设。 程灵素道:“她还没来。 ”胡斐明知她说的是袁紫衣,却顺口道:“谁没来?”程灵素不答,只是自言自语:“她既当了九家半总掌门,总不能不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又过片时,只见一位二品顶戴的将军站起身来,声若洪钟的说道:“请四大掌门人入席。 ”众卫士一路传呼出去:“请四大掌门人入席!”“请四大掌门人入席!”“请四大掌门人入席!”厅中群豪心中均各不解:“这里与会的,除了随伴弟子,主方迎宾知客的人员之外,个个都是掌门人,怎地还分什么四大四小?”这时大厅中一片肃静,只见两名三品武官引着四个人走进厅来,一直走到锦障下的虎皮椅旁,分请四人入座。 看这四人时,见当先一人是个白眉老僧,手中撑着一根黄杨木的禅杖,面目慈祥,看来没一百岁,也有九十岁。 第二人是个七十来岁的道人,脸上黑黝黝地,双目似开似闭,形容颇为委琐。 这一僧一道,貌相判若云泥,老和尚高大威严,一望而知是个有道高僧。 <|endoftext|> 那道人却似个寻常施法化缘、画符骗人的茅山道士,不知何以竟也算是“四大掌门人”之一? 第三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,六十余岁年纪,双目炯炯闪光,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,显是内功深厚。 他一进厅来,便含笑抱拳,和这一个那一个点头招呼,一百多个掌门人中,看来倒有八九十人跟他相识,当真是交游遍天下。 各人不是叫“汤大爷”,便是称“汤大侠”,只有几位年岁甚高的武林名宿,才叫他一声“甘霖兄!”胡斐心想:“这一位便是号称‘甘霖惠七省’的汤沛汤大侠了。 袁姑娘的妈妈便曾蒙他收容过。 <|endoftext|> 此人侠名四播,武林中都说他仁义过人,想不到今日也受了福康安的笼络。 ”但见他不即就坐,走到每一席上,与相识之人寒暄几句,拉手拍肩,透着极是亲热。 待走到胡斐这一桌时,一把拉住猴拳大圣门的掌门人,笑道:“老猴儿,你也来啦?嘿嘿,怎么席上不给预备一盆蟠桃儿?” 那掌门人却对他甚是恭敬,笑道:“汤大侠,有七八年没见您老人家啦。 一直没来跟您老人家请安问好,实在该打。 <|endoftext|> 您越老越健旺,真是难得。 ”汤沛伸手在他肩头一拍,笑道:“你花果山水帘洞的猴子猴孙、猴婆猴女,大小都平安吧?”那掌门人道:“托汤大侠的福,大伙儿都安健。 ”汤沛哈哈一笑,向姬晓峰道:“姬老三没来吗?”姬晓峰俯身请了个安,说道:“家严没来。 家严每日里记挂汤大侠,常说服了汤大侠赏赐的人参养荣丸后,精神好得多了。 ”汤沛道:“你是住在云侍郎府上吗?明儿我再给你送些来。 <|endoftext|> ”姬晓峰哈腰相谢。 汤沛向胡斐、程灵素、蔡威三人点点头,走到别桌去了。 那猴拳大圣门的掌门人道:“汤大侠的外号叫做‘甘霖惠七省’,其实呢,岂止是七省而已?那一年俺保的一枝十八万两银子的丝绸镖在甘凉道上失落了,一家子急得全要跳井,若不是汤大侠挺身而出,又软又硬,既挨面子,又动刀子,‘酒泉三虎’怎肯交还这一枝镖呢?”跟着便口沫横飞,说起了当年之事。 原来他受了汤沛的大恩,没齿不忘,一有机会,便要宣扬他的好处。 这汤沛一走进大厅,真便似“大将军八面威风”,人人的眼光都望着他。 <|endoftext|> 那“四大掌门人”的其余三人登时黯然无光。 第四人作武官打扮,穿着四品顶戴,在这大厅之中,官爵高于他的武官有的是,但他步履沉稳,气度威严,隐然是一派大宗师的身分。 只见他约莫五十岁年纪,方面大耳,双眉飞扬有棱,不声不响的走到第四席上一坐,如渊之□,如岳之峙,凝神守中,对身周的扰攘宛似不闻不见。 胡斐心道:“这也是一位非同小可的人物。 ” <|endoftext|> 他初来掌门人大会之时,满腔雄心,没将谁放在眼中,待得一见这四大掌门人,登时大增戒惧,寻思:“汤大侠和那武官任谁一人,我都未必抵敌得过。 那和尚和道人排名尚在他二人之上,自然也非庸手。 今日我的身分万万泄漏不得,别说一百多个掌门人个个都是顶儿尖儿的高手,只消这‘僧、道、侠、官”四人齐上,制服我便绰绰有余。 ”他惧意一生,当下只是抓着瓜子慢慢嗑着,不敢再东张西望,生怕给福康安手下的卫士们察觉了。 过了好一会,汤沛才和众人招呼完毕,回到自己座上。 <|endoftext|> 却又有许多后生晚辈,一个个赶着过去跟他磕头请安。 汤沛家资豪富,仗义疏财,随在他身后的门人弟子带着大批红封包,凡是从未见过面的晚辈向他磕一个头,便给四两银子作见面礼。 又乱了一阵,方才见礼已罢。 只听得一位二品武官喝道:“斟酒!”在各席伺候的仆役提壶给各人斟满了酒。 那武官举起杯来,朗声说道:“各派掌门的前辈武师,远道来到京城,福大帅极是欢迎。 <|endoftext|> 现下兄弟先敬各位一杯,待会福大帅亲自来向各位敬酒。 ”说着举杯一饮而尽。 众人也均干杯。 那武官又道:“今日到来的,全是武林中的英雄豪杰。 自古以来,从未有过如此盛事。 <|endoftext|> 福大帅最高兴的,是居然请到了四大掌门人一齐光临,现下给各位引见。 ”他指着第一席的白眉老僧道:“这位是河南嵩山少林寺方丈大智禅师。 千余年来,少林派一直是天下武学之源。 今日的天下掌门人大会,自当推大智禅师坐个首席。 ”群豪一齐鼓掌。 <|endoftext|> 少林派分支庞大,此日与会的各门派中,几有三分之一是源出少林,众人见那武官尊崇少林寺的高僧,尽皆喜欢。 那武官指着第二席的道人说道:“除了少林派,自该推武当为尊了。 这一位是武当山太和宫观主无青子道长。 ”武当派威名甚盛,为内家拳剑之祖。 群豪见这道人委靡不振,形貌庸俗,都是暗暗奇怪。 <|endoftext|> 有些见闻广博的名宿更想:“自从十年前武当派掌门人马钰逝世,武当高手火手判官张召重又死在回疆,没听说武当派立了谁做掌门人啊。 这太和宫观主无青子的名头,可没听见过。 ” 第三位汤沛汤大侠的名头人人皆知,用不着他来介绍,但那武官还是说道:“这位甘霖惠七省汤大侠,是‘三才剑’的掌门人。 汤大侠侠名震动天下,仁义盖世,无人不知,不用小弟多饶舌了。 <|endoftext|> ”他说了这几句话,众人齐声起哄,都给汤沛捧场。 这情景比之引见无青子时固是大大不同,便是少林寺方丈大智禅师,也是有所不及。 胡斐听得邻桌上的一个老者说道:“武林之中,有的是门派抬高了人,有的是人抬高了门派。 那位青什么道长,只因是武当山太和宫的观主,便算是天下四大掌门人之一,我看未必便有什么真才实学吧?至于‘三才剑’一门呢,若不是出了汤大侠这样一位百世难逢的人物,在武林中又能占到什么席位呢?”一个壮汉接口道:“师叔说得是。 ”胡斐听了也暗暗点头。 <|endoftext|> 众人乱了一阵,目光都移到了那端坐第四席的武官身上。 唱名引见的那武官说道:“这一位是我们满洲的英雄。 这位海兰弼海大人,是镶黄旗骁骑营的佐领,辽东黑龙门的掌门人。 ”海兰弼的官职比他低,当那二品武官说这番话时,他避席肃立,状甚恭谨。 胡斐邻桌那老者又和同桌的人窃窃私议起来:“这一位哪,却是官职抬高门派了。 <|endoftext|> 辽东黑龙门,嘿嘿,在武林中名不见经传,算那一会子的四大掌门?只不过四大掌门人倘若个个都是汉人,没安插一个满洲人,福大帅的脸上须不好看。 这一位海大人最多只是有几百斤蛮力,怎能和中原各大门派的名家高手较量?”那壮汉又道:“师叔说得是。 ”这一次胡斐心中却颇不以为然,暗想:“你莫小觑了这一位满洲好汉,此人英华内敛,稳凝端重,比你这糟老头儿只怕强得多呢。 ”那四大掌门人逐一站起来向群豪敬酒,各自说了几句谦逊的话。 大智禅师气度雍然,确有领袖群伦之风。 <|endoftext|> 汤沛妙语如珠,只说了七八句话,却引起三次哄堂大笑。 无青子和海兰弼都不善辞令。 无青子一口湖北乡下土话,尖声尖气,倒有一大半人不懂他说些什么。 胡斐暗自奇怪:“这位道长说话中气不足,怎能为武当派这等大派的掌门,多半他武艺虽低,辈份却高,又有人望,为门下众弟子所推重。 ”当下厨役送菜上来,福大帅府宴客,端的是非比寻常,单是那一坛坛二十年的状元红陈绍,便是极难尝到的美酒。 <|endoftext|> 胡斐酒到杯干,一口气喝了二十余杯。 程灵素见他酒兴甚豪,只是抿嘴微笑,偶尔回头,便望凤天南一眼,生怕他走得没了影踪。 吃了七八道菜,忽听得众侍卫高声传呼:“福大帅到!”猛听得呼呼数声,大厅上众武官一齐离席肃立,霎时之间,人人都似变成了一尊尊石像,一动也不动了。 各门派的掌门人都是武林豪客,没见过这等军纪肃穆的神态,都不由得吃了一惊,三三两两的站起身来。 只听得靴声橐橐,几个人走进厅来。 <|endoftext|> 众武官齐声喝道:“参见大帅!”一齐俯身,半膝跪了下去。 福康安将手一摆,说道:“罢了!请起!”众武官道:“谢大帅!”啪啪数声,各自站起。 胡斐心道:“福康安治军严整,大非平庸之辈。 无怪他数次出征,每一次都打胜仗。 ”只见他满脸春风,神色甚喜,又想:“这人全无心肝,两个儿子给人抢了去,竟是漫不在乎。 <|endoftext|> ”福康安命人斟了一杯酒,说道:“各位武师来京,本部给各位接风,干杯!”说着举杯而尽。 群豪一齐干杯。 这一次胡斐只将酒杯在唇边碰了一碰,并不饮酒。 他心中恼恨福康安心肠毒辣,明知母亲对马春花下毒,却不相救,因此不愿跟他干杯。 福康安说道:“咱们这个天下掌门人大会,万岁爷也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 刚才皇上召见,赐了二十四只杯子,命本部转赐给二十四位掌门人。 ”他手一挥,众人捧上三只锦盒,在桌上铺了锦缎,从盒中取出杯来。 只见第一只盒中盛的是八只玉杯,第二只盒中是八只金杯,第三只盒中取出的是八只银杯,分成三列放在桌上。 玉气晶莹,金色灿烂,银光辉煌。 杯上凹凹凸凸的刻满了花纹,远远瞧去,只觉甚是考究精细,大内高手匠人的手艺,果是不同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道:“这玉杯上刻的是蟠龙之形,叫做玉龙杯,最是珍贵。 金杯上刻的是飞凤之形,叫作金风杯。 银杯上刻的是跃鲤之形,叫作银鲤杯。 ” 众人望着二十四只御杯,均想:“这里与会的掌门人共有一百余人,御杯却只有二十四只,却赐给谁好?难道是拈阄抽签不成?再说,那玉龙杯自比银鲤贵重得多,却又是谁得玉的,谁得银的?”只见福康安取过四只玉杯,亲手送到四大掌门人的席上,每人一只,说道:“四位掌门是武林首领,每人领玉龙杯一只。 <|endoftext|> ”大智禅师等一齐躬身道谢。 福康安又道:“这里尚余下二十只御杯,本部想请诸位各献绝艺,武功最强的四位分得四只玉杯,可与少林、武当、三才剑、黑龙门四门合称‘玉龙八门’,是天下第一等的大门派。 其次八位掌门人分得八只金杯,那是‘金凤八门’。 再其次八位分得八只银杯,那是‘银鲤八门’。 从此各门各派分了等级次第,武林中便可少了许多纷争。 <|endoftext|> 至于大智禅师、无青子道长、汤大侠、海佐领四位,则是品定武功高下的公证,各位可有异议没有?”许多有见识的掌门人均想:“这哪里是少了许多纷争?各门各派一分等级次第,武林中立时便惹出无穷的祸患。 这二十四只御杯势必你争我夺。 天下武人从此争名以斗,自相残杀,刀光血影,再也没有宁日了。 ” 可是福大帅既如此说,又有谁敢异议?早有人随声附和,纷纷喝彩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又道:“得了这二十四只御杯的,自然要好好的看管着。 若是给别门别派抢了去、偷了去,那玉龙八门、金凤八门、银鲤八门,跟今日会中所定,却又不同了哇!”这番话说得又明白了一层,却仍有不少武人附和哄笑。 胡斐听了福康安的一番说话,又想起袁紫衣日前所述他召开这天下掌门人大会的用意,心道:“初时我还道他只是延揽天下英雄豪杰,收为己用,那知他的用意更要毒辣得多。 他是存心挑起武林中各门派的纷争,要天下武学之士,只为了一点儿虚名,便自相残杀,再也没余力来反抗满清。 ”正想到这里,只见程灵素伸出食指,沾了一点茶水,在桌上写了个“二”,又写了个“桃”字,写后随即用手指抹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点了点头,这“二桃杀三士”的故事,他是曾听人说过的,心道:“古时晏婴使‘二桃杀三士’的奇计,只用两枚桃子,便使三个桀骜不驯的勇士自杀而死。 今日福康安要学矮子晏婴。 只不过他气魄大得多,要以二十四只杯子,害尽了天下武人。 ”他环顾四周,只见少壮的武人大都兴高采烈,急欲一显身手,但也有少数中年和老年的掌门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,显是也想到了争杯之事,后患大是不小。 但见大厅上各人纷纷议论,一时声音极是嘈杂,只听邻桌有人说道:“王老爷子,你神拳门的武功出类拔萃,天下少有人敌,定可夺得一只玉龙杯了。 <|endoftext|> ”那人谦道:“玉龙杯是不敢想的,倘若能捧得一只金凤杯回家,也可以向孩子们交差啦!”又有人低声冷笑说道:“就怕连银鲤杯也沾不到一点边儿,那可就丢人啦。 ”那姓王的老者怒目而视,说风凉话的人却泰然自若,不予理会。 一时之间,数百人交头接耳,谈的都是那二十四只御杯。 忽听得福康安身旁随从击了三下掌,说道:“各位请静一静,福大帅尚有话说。 ”大厅上嘈杂之声,渐渐止歇,只因群豪素来不受约束,不似军伍之中令出即从,隔了好一阵,方才寂静无声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道:“各位再喝几杯,待会酒醉饭饱,各献绝艺。 至于比试武艺的方法,大家听安提督说一说。 ”站在他身旁的安提督腰粗膀宽,貌相威武,说道:“请各位宽量多用酒饭,筵席过后,兄弟再向各位解说。 请,请,兄弟敬各位一杯。 ”说着在大杯中斟了一满杯,一饮而尽。 <|endoftext|> 与会的群雄本来大都豪于酒量,但这时想到饭后便有一场剧斗,人人都不敢多喝,除了一些决意不出手夺杯的高手耆宿之外,都是举杯沾唇,作个意思,便放下了酒杯。 酒筵丰盛无比,可是人人心有挂怀,谁也没心绪来细尝满桌山珍海味,只是想到待会便要动手,饭却非吃饱不可,因此一干武师,十之八九都是酒不醉而饭饱。 待得筵席撤去,安提督击掌三下。 府中仆役在大厅正中并排放了八张太师椅,东厅和西厅也各摆八张。 大厅的八张太师椅上铺了金丝绣的红色缎垫,东厅椅上铺了绿色缎垫,西厅椅上铺了白色缎垫。 <|endoftext|> 三名卫士捧了玉龙杯、金凤杯、银鲤杯,分别放在大厅、东厅和西厅的三张茶几上。 安提督见安排已毕,朗声说道:“咱们今日以武会友,讲究点到为止,谁跟谁都没冤仇,最好是别伤人流血。 不过动手过招的当中,刀枪没眼,也保不定有什么失手。 福大帅吩咐了,哪一位受轻伤的,送五十两汤药费,重伤的送三百两,不幸丧命的,福大帅恩典,抚恤家属纹银一千两。 在会上失手伤人的,不负罪责。 <|endoftext|> ”众人一听,心下都是一凉:“这不是明着让咱们拚命么?”安提督顿了一顿,又道:“现下比武开始,请四大掌门人入座。 ”四名卫士走到大智禅师、无青子、汤沛、海兰弼跟前,引着四人在大厅的太师椅上居中坐下。 八张椅上坐了四人,每一边都还空出两个座位。 安提督微微一笑,说道:“现下请天下各家各派的掌门高手,在福大帅面前各显绝艺。 哪一位自忖有能耐领得银鲤杯的,请到西厅就坐;能领得金凤杯的,请到东厅就坐。 <|endoftext|> 若是自信确能艺压当场,可和四大掌门人并列的,请到大厅正中就坐。 二十位掌门人入坐之后,余下的掌门人哪一位不服,可向就座的挑战,败者告退,胜者就位,直到无人出来挑战为止。 各位看这法儿合适么?” 众人心想:“这不是摆下了二十座擂台吗?”虽觉大混战之下死伤必多,但力强者胜,倒也公平合理。 许多武师便大声说好,无人异议。 <|endoftext|> 这时福康安坐在左上首一张大椅中。 两边分站着十六名高手卫士,周铁鹪和王剑英都在其内,严密卫护,生怕众武师龙蛇混杂,其中隐藏了刺客。 程灵素伸手肘在胡斐臂上轻轻一敲,嘴角向上一努,胡斐顺着她眼光向上看去,只见屋角一排排的站满了卫士,都是手握兵刃。 看来今日福康安府中戒备之严,只怕还胜过了皇宫内院,府第周围,自也是布满了精兵锐士。 胡斐心想:“今日能找到凤天南那恶贼的踪迹,心愿已了,无论如何不可泄漏了形迹,否则只怕性命难保。 <|endoftext|> 待会若能替华拳门夺到一只银鲤杯,也算是对得起这位姬兄了。 只是我越迟出手越好,免得多引人注目。 ”那知他心中这么打算,旁人竟也都是这个主意。 只不过胡斐怕的是被人识破乔装,其余武师却均盼旁人斗了个筋疲力尽,自己最后出手,坐收渔人之利,是以安提督连说几遍:“请各位就座!”那二十张空椅始终空荡荡地,竟无一个武师出来坐入。 俗语说得好:“文无第一,武无第二”。 <|endoftext|> 凡是文人,从无一个自以为文章学问天下第一,但学武之士,除了修养特深的高手之外,决计不肯甘居人后。 何况此日与会之人都是一派之长,平素均是自尊自大惯了的,就说自己名心淡泊,不喜和人争竞,但所执掌的这门派的威望却决不能堕了。 只要这晚在会中失手,本门中成千成百的弟子今后在江湖上都要抬不起头来,自己回到本门之中,又怎有面目见人?只怕这掌门人也当不下去了。 当真是人同此心,心同此意:“我若不出手,将来尚可推托交代。 若是出手,非夺得玉龙杯不可。 <|endoftext|> 要一只金凤杯、银鲤杯,又有何用?”因此众武师的眼光,个个都注视着大厅上那四张空着的太师椅,至于东厅和西厅的金凤杯和银鲤杯,竟是谁都不在意下。 僵持了片刻,安提督干笑道:“各位竟都这么谦虚?还是想让别个儿累垮了,再来捡个现成便宜?那可不合武学大师的身分啊。 ”这几句话似是说笑,其实却是道破了各人心事,以言相激。 果然他这句话刚说完,人丛中同时走出两个人来,在两张椅中一坐。 一个大汉身如铁塔,一言不发,却把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坐得格格直响。 <|endoftext|> 另一个中等身材,颏下长着一部黄胡子,笑道:“老兄,咱哥儿俩都是抛砖引玉。 冲着眼前这许多老师父、大高手,咱哥儿难道还能把两只玉龙杯捧回家去吗?你可别把椅子坐烂了,须得留给旁人来坐呢。 ”那黑大汉“嘿”的一声,脸色难看,显然对他的玩笑颇不以为然。 一个穿着四品顶戴的武官走上前来,指着那大汉朗声道:“这位是‘二郎拳’的掌门人黄希节黄老师。 ”指着黄胡子道:“这位是‘燕青拳’的掌门人欧阳公政欧阳老师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听得邻桌那老者低声道:“好哇,连‘千里独行侠’欧阳公政,居然也想取玉龙杯。 ”胡斐心中微微一震,原来那欧阳公政自己安上个外号叫作“千里独行侠”,其实是个独脚大盗,空有侠盗之名,并无其实,在武林中名头虽响,声誉却是极为不佳,胡斐也曾听到过他的名字。 这两人一坐上,跟着一个道人上去,那是“昆仑刀”的掌门人西灵道人。 只见他脸含微笑,身上不带兵刃,似乎成竹在胸,极有把握,众人都有些奇怪:“这道士是‘昆仑刀’的掌门人,怎地不带单刀?” 厅上各人正眼睁睁的望着那余下的一张空椅,不知还有谁挺身而出。 <|endoftext|> 安提督说道:“还有一只玉杯,没谁要了么?”只听得人丛中一人叫道:“好吧!留下给我酒鬼装酒喝!”一个身材高瘦的汉子踉踉跄跄而出,一手拿酒壶,一手拿酒杯,走到厅心,晕头转向的绕了两个圈子,突然倒转身子,向后一跌,摔入了那只空椅之中。 这一下身法轻灵,显是很高明的武功。 大厅中不乏识货之人,早有人叫了起来:“好一招‘张果老倒骑驴,摔在高桥上’!”原来这人是“醉八仙”的掌门人千杯居士文醉翁,但见他衣衫褴褛,满脸酒气,一副令人莫测高深的模样。 安提督道:“四位老师胆识过人,可敬可佩。 还有哪一位老师,自信武功胜得过这四位中任何一位的,便请出来挑战。 <|endoftext|> 若是无人挑战,那么二郎拳、燕青拳、昆仑刀、醉八仙四门,便得归于‘玉龙八门’之列了。 ” 只见东首一人抢步而上,说道:“小人周隆,愿意会一会‘千里独行侠’欧阳老师。 ”这人满脸肌肉虬起,身材矮壮,便如一只牯牛相似。 胡斐对一干武林人物都不相识,全仗旁听邻座的老者对人解说。 <|endoftext|> 好在那老者颇以见多识广自喜,凡是知道的,无不抢先而说。 只听他道:“这位周老师是‘金刚拳’的掌门人,又是山西大同府兴隆镖局的总镖头。 听说欧阳公政劫过他的镖,他二人很有过节。 我看这位周老师下场子,其意倒不一定是在玉龙杯。 ”胡斐心想:“武林中恩恩怨怨,牵缠纠葛,就像我自己,这一趟全是为凤天南那恶贼而来。 <|endoftext|> 各门各派之间,只怕累世成仇已达数百年的也有不少。 难道都想在今日会中了断么?”想到这里,情不自禁的望了凤天南一眼,只见他不住手的转动两枚铁胆,却不发出半点声息,神色甚是宁定。 胡斐在福康安府中闹了两晚,九城大索,凤天南料想他早已逃出北京,高飞远走,那想得到他英雄侠胆,竟又会混进这龙潭虎穴的掌门人大会中来?周隆这么一挑战,欧阳公政笑嘻嘻的走下座位,笑道:“周总镖头,近来发财?生意兴隆?” 周隆年前所保的八万两银子一枝镖给他劫了,始终追不回来,赔得倾家荡产,数十年的积蓄一旦而尽,如何不恨得牙痒痒的?当下更不打话,一招“双劈双撞”直击出去。 欧阳公政还了一招燕青拳中的“脱靴转身”,两人登时激斗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周隆胜在力大招沉,下盘稳固,欧阳公政却以拳招灵动、身法轻捷见长。 周隆一身横练功夫,对敌人来招竟不大闪避,肩头胸口接连中了三拳,竟是哼也没哼一声,突然间呼的一拳打出,却是“金刚拳”中的“迎风打”。 欧阳公政一笑闪开,飞脚踹出,踢在他的腿上。 周隆“抢背大三拍”就地翻滚,摔了一交,却又站起。 两人拆到四五十招,周隆身上已中了十余下拳脚,冷不防鼻上又中了一拳,登时鼻血长流,衣襟上全是鲜血。 <|endoftext|> 欧阳公政笑道:“周老师,我只不过抢了你镖银,又没抢你老婆,说不上杀父之仇、夺妻之恨。 这就算了吧!”周隆一言不发,扑上发招。 欧阳公政仗着轻功了得,侧身避开,口中不断说轻薄言语,意图激怒对方。 酣战中周隆小腹上又被赐中了一脚,他左手按腹,满脸痛苦之色,突然之间,右手“金钩挂玉”,抢进一步,一招“没遮拦”,结结实实的捶中在敌人胸口。 但听得喀喇一响,欧阳公政断了几根肋骨,摇摇晃晃,一口鲜血喷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他知周隆恨己入骨,一招得胜,跟着便再下毒手,这时自己已无力抵御,当下强忍疼痛,闪身退下,苦笑道:“是你胜了……”周隆待要追击,汤沛说道:“周老师,胜负已分,不能再动手了。 你请坐吧。 ”周隆听得是汤沛出言,不敢违逆,抱拳道:“小人不敢争这玉龙杯!”抽身归座。 众武师大都瞧不起欧阳公政的为人,见周隆苦战获胜,纷纷过来慰问。 欧阳公政满脸惭色,却不敢离座出府,他自知冤家太多,这时身受重伤,只要一出福大帅府,立时便有人跟出来下手,周隆第一个便要出来,只得取出伤药和酒吞服,强忍疼痛,坐着不动,对旁人的冷嘲热讽,只作不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道:“这周隆看似戆直,其实甚是聪明,凭他的功夫,那玉龙杯是决计夺不到的,一战得胜,全名而退。 ‘金刚拳’虽不能列名为‘玉龙八门’,但在江湖上却谁也不能小看了。 ”只听汤沛说道:“周老师既然志不在杯,有哪一位老师上来坐这椅子?” 这一只空椅是不战而得,倒是省了一番力气,早有人瞧出便宜,两条汉子分从左右抢了过去。 眼看两人和太师椅相距的远近都是一般,谁的脚下快一步,谁便可以抢到。 <|endoftext|> 哪知两人来势都急,奔到椅前,双肩一撞,各自退了两步。 便在此时,呼的一声,一人从人丛中窜了出来,双臂一振,如大鸟般飞起,轻轻巧巧的落在椅中。 他后发而先至,竟抢在那两条汉子的前面,这一份轻功可实在耍得漂亮。 人丛中轰雷价喝了声彩。 那互相碰撞的两个汉子见有人抢先坐入椅中,向他一看,齐声叫道:“啊,是你!”不约而同地向他攻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那人坐在椅中,却不起身,左足砰的一下踢出,将左边那汉子踢了个筋斗,右手一长,扭住右边汉子的后领,一转一甩,将他摔了一交。 他身不离椅,随手打倒两人。 众人都是一惊:“这人武功恁地了得!”安提督不识此人,走上两步,问道:“阁下尊姓大名?是何门何派的掌门人?”那人尚未回答,地下摔倒的两个汉子已爬起身来,一个哇哇大叫,一个破口乱骂,抡拳又向他打去。 从二人大叫大嚷的言语中听来,似乎这人一路上侮弄戏耍,二人早已很吃了他的苦头。 那人借力引力,左掌在左边汉子的背心上一推,右足弯转,啪的一声,在右边汉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。 <|endoftext|> 两人身不由主的向前一冲。 幸好两人变势也快,不等相互撞头,四只手已伸手扭住,只是去势急了,终于站不住脚,一齐摔倒。 左边那汉子叫道:“齐老二,咱们自己的帐日后再算,今日并肩子上,先料理了这厮再说。 ”右边的汉子道:“不错!”一跃而起,便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匕首。 胡斐听得邻座那老者自言自语:“‘鸭形门’的翻江凫一死,传下的两个弟子实在太不成器。 <|endoftext|> ”叹息了一声,不再往下解释。 胡斐见两个汉子身法甚是古怪,好奇心起,走过去拱一拱手,说道:“请问前辈,这两位是‘鸭形门’的么?”那老者笑了笑,道:“阁下面生得紧啊。 请教尊姓大名?”胡斐还未回答,蔡威已站起身来,说道:“我给两位引见。 这是敝门新任掌门人程灵胡程老师,这位是‘先天拳’掌门人郭玉堂郭老师。 你们两位多亲近亲近。 <|endoftext|> ” 郭玉堂识得蔡威,知道华拳门人才辈出,是北方拳家的一大门派,不由得对胡斐肃然起敬,忙起立让座,说道:“程老师,我这席上只有四人,要不要到这边坐?”胡斐道:“甚好!”向大圣门的猴形老儿告了罪,和程灵素、姬晓峰、蔡威三人将杯筷挪到郭玉堂席上,坐了下来。 “先天拳”一派来历甚古,创于唐代,但历代拳师传技时各自留招,千余年来又没出什么出类拔萃的英杰,因之到得清代,已趋式微。 郭玉堂自知武功不足以与别派的名家高手争胜,也没起争夺御杯之意,心安理得的坐在一旁,饮酒观斗,这时听胡斐问起,说道:“‘鸭形拳’的模样很不中瞧,但马步低,下盘稳,水面上的功夫尤其了得。 当年翻江凫在世之日,河套一带是由他称霸了。 <|endoftext|> 翻江凫一死,传下了两个弟子,这拿匕首的叫做齐伯涛,那拿破甲锥的叫做陈高波。 两人争做掌门人已争了十年,谁也不服谁。 这次福大帅请各家各派的掌门人赴会,嘿,好家伙,师兄弟俩老了脸皮,可一起来啦!” 只见齐伯涛和陈高波各持一柄短兵刃,左右分进,坐在椅中那人却仍不站起,骂道:“没出息的东西,我在兰州跟你们怎么说了?叫你们别上北京,却偏偏要来。 ”这人头尖脸小,拿着一根小小旱烟管,呼噜呼噜的吸着,留着两撇黄黄的鼠须,约莫五十来岁年纪。 <|endoftext|> 安提督连问他姓名门派,他却始终不理。 胡斐见他手脚甚长,随随便便的东劈一掌,西踢一腿,便将齐陈二人的招数化解了去,武功似乎并不甚高,但招数却极怪异,问郭玉堂道:“郭老师,这位前辈是谁啊?”郭玉堂皱眉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他可也不认识,不由得脸上有些讪讪的,旁人以武功见负自惭,他却以识不出旁人的来历为羞。 只听那吸旱烟的老者骂道:“下流胚子,若不是瞧在我那过世的兄弟翻江凫脸上,我才不理你们的事呢。 翻江凫一世英雄,收的徒弟却贪图功名利禄,来赶这趟混水。 你们到底回不回去?”陈高波挺锥直戳,喝道:“我师父几时有你这个臭朋友了?我在师父门下七八年,从来没见过你这糟老头子!”那老者骂道:“翻江凫是我小时玩泥沙、捉虫蚁的朋友,你这娃娃知道什么?”突然左手一伸,啪的一下,打了他一个耳括子。 <|endoftext|> 这时齐伯涛已攻到他的右侧,那老者抬腿一踹,正好踹中他的面门,喝道:“你师父死了,我来代他教训。 ”大厅上群雄见三人斗得滑稽,无不失笑。 但齐伯涛和陈高波当真是大浑人两个,谁都早瞧出来他们决不是老者的对手,二人却还是苦苦纠缠。 那老者说道:“福大帅叫你们来,难道当真是安着好心么?他是要挑得你们自相残杀,为了几只喝酒嫌小、装尿不够的杯子,大家拚个你死我活!”这句话明着是教训齐陈二人,但声音响朗,大厅上人人都听见了。 胡斐暗暗点头,心想:“这位前辈倒是颇有见识,也亏得他有这副胆子,说出这几句话来。 <|endoftext|> ” 果然安提督听了他这话,再也忍耐不住,喝道:“你到底是谁?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捣乱?”总算他还碍着群雄的面子,当他是邀来的宾客,否则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。 那老者咧嘴一笑,说道:“我自管教我的两个后辈,又碍着你什么了?”旱烟管伸出,叮叮两响,将齐陈手中的匕首和破甲锥打落,将旱烟管往腰带中一插,右手扭住齐伯涛的左耳,左手扭住陈高波的右耳,扬长而出。 说也奇怪,两人竟是服服帖帖的一声不作,只是歪嘴闭眼,忍着疼痛,神情极是可笑。 原来那老者两只手大拇指和食指扭住耳朵,另外三指却分扣两人脑后的“强间”“风府”两穴,令他们手足俱软,反抗不得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道:“这位前辈见事明白,武功高强,他日江湖上相逢,倒可和他相交。 齐陈二人若能得他调教,将来也不会如此没出息了。 ”安提督骂道:“混帐王八羔子,到大帅府来胡闹,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……”忽然波的一声,人丛中飞出一个肉丸,正好送在他的嘴里。 安提督一惊之下,骨碌一下,吞入了肚中,登时目瞪口呆,说不出话来,虽然牙齿间沾到一些肉味,却不清楚到底吞了什么怪东西下肚,又不知这物事之中是否有毒,自是更不知这肉丸是何人所掷了。 这一下谁也没瞧明白,只见他张大了口,满脸惊惶之色,一句话没骂完,却没再骂下去。 <|endoftext|> 汤沛向着安提督的背心,没见到他口吞肉丸,说道:“江湖上山林隐逸之士,所在多有,原也不足为奇。 这位前辈很清高,不愿跟咱们俗人为伍,那也罢了。 这里有一张椅子空着,却有哪一位老师上来坐一坐?” 人丛中一人叫道:“我来!”众人只闻其声,不见其人,过了好一会,才见人丛中挤出一个矮子来。 只见这人不过三尺六七寸高,满脸虬髯,模样甚是凶横。 <|endoftext|> 有些年轻武师见他矮得古怪,不禁笑出声来。 那矮子回过头来,怒目而视,眼光炯炯,自有一股威严,众人竟自不敢笑了。 那矮子走到二郎拳掌门人黄希节身前,向着他从头至脚的打量。 黄希节坐在椅上,犹似一座铁塔,比那矮子站着还高出半个头。 那矮子对他自上看到下,又自下看到上,却不说话。 <|endoftext|> 黄希节道:“看什么?要跟我较量一下么!”那矮子哼了一声,绕到椅子背后,又去打量他的后脑。 黄希节恐他在身后突施暗算,跟着转过头去,那矮子却又绕到他正面,仍是侧了头,瞪眼而视。 那四品武官说道:“这位老师是陕西地堂拳掌门人,宗雄宗老师!” 黄希节给他瞧得发毛,霍地站起身来,说道:“宗老师,在下领教领教你的地堂拳绝招。 ”那知宗雄双足一登,坐进了他身旁空着的椅中。 <|endoftext|> 黄希节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不愿跟我过招,那也好!”坐回原座。 宗雄却又纵身离座,走到他跟前,将一颗冬瓜般的脑袋,转到左边,又转到右边,只是瞧他。 黄希节怒喝道:“你瞧什么?”宗雄道:“适才饮酒之时,你干么瞧了我一眼,又笑了起来?你笑我身材矮小,是不是?”黄希节笑道:“你身材矮小,跟我有什么相干?”宗雄大怒,喝道:“你还讨我便宜!”黄希节奇道:“咦,我怎地讨你便宜了?”宗雄道:“你说我身材矮小,跟你有什么相干?嘿嘿,我生得矮,那只跟我老子相干,你不是来混充我老子吗?”此言一出,大厅中登时哄堂大笑。 福康安正喝了一口茶,忍不住喷了出来。 程灵素伏在桌上,笑得揉着肚子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却怕大笑之下,粘着的胡子落了下来,只得强自忍住。 黄希节笑道:“不敢,不敢!我儿子比宗老师的模样儿俊得多了。 ”宗雄一言不发,呼的一拳便往他小肚上击去。 黄希节早有提防,他身材虽大,行动却甚是敏捷,一跃而起,跳在一旁。 只听喀喇一响,宗雄一拳已将一张紫檀木的椅子打得碎裂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拳打出,大厅上笑声立止,众人见他虽然模样丑陋,言语可笑,但神力惊人,倒是不可小觑了。 宗雄一拳不中,身子后仰,反脚便向黄希节踢去。 黄希节左脚缩起,“英雄独立”,跟着还了一招“打八式跺子脚”。 宗雄就地滚倒,使了地堂拳出来,手足齐施,专攻对方的下三路。 黄希节连使“扫堂腿”、“退步跨虎势”、“跳箭步”数招,攻守兼备。 <|endoftext|> 但他的“二郎拳”的长处是在拳掌而非腿法,若与常人搏击,给他使出“二郎担山掌”、“盖马三拳”等绝招来,凭着他拳快力沉,原是不易抵挡,而他所练腿法,也是窝心腿,撩阴腿等用以踢人上盘中盘,这时遇到宗雄在地下滚来滚去,生平所练的功夫尽数变了无用武之地,不但拳头打人不着,踢腿也无用武处,只是跳跃而避。 过不多时,膝弯里已被宗雄接连踢中数腿,又痛又酸之际,宗雄双腿一绞,黄希节站立不住,摔倒在地。 宗雄纵身扑上,那知黄希节身子跌倒,反而有施展余地,一拳击出,正中对方肩头,将宗雄击出丈余。 宗雄一个打滚,又攻了回来。 黄希节跪在地下,瞧准来势,左掌右拳,同时击出,宗雄斜身滚开。 <|endoftext|> 两人着地而斗,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,身上各自不断中招。 但两人都是皮粗肉厚之辈,很挨得起打击,你打我一拳,我还你一脚,一时竟分不出胜负,这般搏击,宗雄已占不到便宜,蓦地里黄希节卖个破绽,让宗雄滚过身来,拚着胸口重重挨上一拳,双手齐出,抓住他的脖子,一翻身,将他压在身下,双手使力收紧。 宗雄伸拳猛击黄希节胁下,但黄希节好容易抓住敌人要害,如何肯放?宗雄透不过气来,满脸胀成紫酱,击出去的拳头也渐渐无力了。 群雄见二人蛮打烂拚,宛如市井之徒打架一般,那还有丝毫掌门人的身分,都是摇头窃笑。 眼见宗雄渐渐不支,人丛中忽然跳出一个汉子,擂拳往黄希节背上击去。 <|endoftext|> 安提督喝道:“退下,不得两个打一个。 ”但那人拳头已打到了黄希节背心。 黄希节吃痛,手一松,宗雄翻身跳起,人丛中又有一人跳出,长臂抡拳,没头没脑的向那汉子打去。 原来这两人一个是宗雄的大弟子,一个是黄希节的儿子,各自出来助拳,大厅上登时变成两对儿相殴。 旁观众人呐喊助威,拍手叫好。 <|endoftext|> 一场武林中掌门人的比武较艺,竟变成了耍把戏一般,庄严之意,荡然无存。 宗雄吃了一次亏,不敢再侥幸求胜,当下严守门户,和黄希节斗了个旗鼓相当。 黄希节的儿子临敌经验不足,接连给对方踢了几个筋斗。 他一怒之下,从靴筒中拔出一柄短刀,便向敌人剁去。 宗雄的弟子吃了一惊,他身上没携兵刃,抢过汤沛身旁那张空着的太师椅,舞动招架。 <|endoftext|> 这场比武越来越不成模样。 安提督喝道:“这成什么样子?四个人通统给我退下。 ”但宗雄等四人打得兴起,全没听见他的说话。 海兰弼站起身来,道:“提督大人的话,你们没听见么?”黄希节的儿子一刀向对手剁去,却剁了个空。 海兰弼一伸手,抓住他的胸口,顺手向外掷出,跟着回手抓住宗雄的弟子,也掷到了天井之中。 <|endoftext|> 众人一呆之下,但见海兰弼一手一个,又已抓住宗雄和黄希节,同时掷了出去。 四人跌成一团,头晕脑胀之下,乱扭乱打,直到几名卫士奔过去拆开,方才罢手,但人人均已目肿鼻青,兀自互相叫骂不休。 海兰弼这一显身手,旁观群雄无不惕然心惊,均想:“这人身列四大掌门,果然有极高的武功,这么随手一抓一掷,就将宗黄二人如稻草般抛了出去。 ”要知宗雄和黄希节虽然斗得狼狈,但两人确有真实本领,在江湖上也都颇有声望,实非等闲之辈。 海兰弼掷出四人后,回归座位。 <|endoftext|> 汤沛赞道:“海大人好身手,令人好生佩服。 ”海兰弼笑道:“可叫汤大侠见笑了,这几个家伙可实在闹得太不成话。 ” 这时侍仆搬开破椅,换了一张太师椅上来。 “昆仑刀”掌门人西灵道人本来一直脸含微笑,待见海兰弼露了这手功夫,自觉难以和他并列,忝居“玉龙八门”的掌门人之一,不由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那一旁“醉八仙”掌门人千杯居士文醉翁,却仍是自斟自饮,醉眼模糊,对眼前之事恍若不闻不见。 安提督说道:“福大帅请各位来此,乃是较量武功,以定技艺高下,可千万别像适才这几位这般乱打一气,不免贻笑大方。 ”只听宗雄在廊下喝道:“什么贻笑大方?贻哭小方?你懂武功不懂?咱们来较量较量。 ”安提督只作没听见,不去睬他,说道:“这里还有两个座位,哪一位真英雄、真好汉上来乘坐?”宗雄大怒,叫道:“你这么说,是骂我不是真英雄了?难道我是狗熊?”他不理会适才曾被海兰弼掷跌,当即从廊下纵了出来,向安提督奔去,突然间脚步踉跄,跌了个筋斗。 原来一名卫士伸足一绊,摔了他一交。 <|endoftext|> 宗雄大怒,转过身来找寻暗算之人时,那卫士早已躲开。 宗雄喃喃咒骂,不知是谁暗中绊他。 这时众人都望着中间的两张太师椅,没谁再去理会宗雄。 原来一张空椅上坐着一个穿月白僧袍的和尚,唱名武官报称是蒙古哈赤大师,另一张空椅上却挤着坐了两人。 这两人相貌一模一样,倒挂眉,斗鸡眼,一对眼珠紧靠在鼻梁之旁,约莫四十来岁年纪,服饰打扮没半丝分别,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。 <|endoftext|> 这两人容貌也没什么特异,但这双斗鸡眼却衬得形相甚是诡奇。 唱名武官说道:“这两位是贵州‘双子门’的掌门人倪不大、倪不小倪氏双雄。 ” 众人一听他俩的名字,登时都乐了,再瞧二人的容貌身形,真的再也没半分差异,也不知倪不大是哥哥呢,还是倪不小是哥哥。 如果一个叫倪大,一个倪小,那自是分了长幼,但“不大”似乎是小,“不小”似乎是大,却又未必尽然。 <|endoftext|> 只见两人双手都拢在衣袖之中,好像天气极冷一般。 众人指指点点的议论,有的更打起赌来,有的说倪不大居长,有的说倪不小为大,但到底哪一个是倪不大,哪一个是倪不小,却又是谁也弄不清楚。 两兄弟神色木然,四目向前直视,二人都非瘦削,但并排坐在一张椅中,丝毫不见挤迫,想来自幼便这么坐惯了的。 福康安凝目瞧着二人,脸含微笑,也是大感兴味。 众人正议论间,忽地眼前一亮,只见人丛中走出一个女子来。 <|endoftext|> 这女子身穿淡黄罗衫,下身系着葱绿裙子,二十一二岁年纪,肤色白嫩,颇有风韵。 唱名武官报道:“凤阳府‘五湖门’的掌门人桑飞虹姑娘。 ”众武师突然见到一个美貌姑娘出场,都是精神一振。 郭玉堂对胡斐道:“五湖门的弟子都是做江湖卖解的营生,世代相传,掌门人一定是女子。 便是有武艺极高、本领极大的男弟子,也不能当掌门人。 <|endoftext|> 只是这位桑姑娘年纪这样轻,恐怕不见得有什么真实功夫吧?” 只见桑飞虹走到倪氏昆仲面前,双手叉腰,笑道:“请问两位倪爷,哪一位是老大?”两人摇了摇头,并不回答,桑飞虹笑道:“便是双生兄弟,也有个早生迟生,老大老二。 ”倪氏昆仲仍旧摇了摇头。 桑飞虹道:“咦,这可奇啦!”指着左首那人道:“你是老大?”那人摇了摇头。 她又指着右首那人道:“那么你是老大了?”那人又摇了摇头。 <|endoftext|> 桑飞虹皱眉道:“咱们武林中人,讲究说话不打诳语。 ”右首那人道:“谁打诳了?我不是他哥哥,他也不是我哥哥。 ”桑飞虹道:“你二位可总是双生兄弟吧?”两人同时摇了摇头。 这几下摇头,大厅上登时群情耸动,他二人相貌如此似法,决不能不是双生兄弟。 桑飞虹哼了一声道:“这还不是打诳?你们若不是双生兄弟,杀了我头也不信。 <|endoftext|> 那么谁是倪不大?”左首那人道:“我是倪不大。 ”桑飞虹道:“好,是你先出世呢还是他先出世?”倪不大皱眉道:“你这位姑娘缠夹不清,你又不是跟咱兄弟攀亲,问这个干么!”桑飞虹走惯江湖,对他这句意含轻薄之言也不在意,拍手笑道:“好啦,你自己招认是兄弟啦!”倪不大道:“咱们是兄弟,可不是双生兄弟。 ”桑飞虹伸食指点住腮边,摇头:“我不信。 ”倪不大道:“你不信就算了。 谁要你相信?”桑飞虹甚是固执,说道:“你们是双生兄弟,有什么不好?为什么不肯相认?”倪不小道:“你一定要知道其中缘由,跟你说了,那也不妨。 <|endoftext|> 但咱兄弟有个规矩,知道了我们出身的秘密之后,须得挨咱兄弟三掌,倘若自知挨不起的,便得向咱兄弟磕三个响头。 ”桑飞虹实在好奇心起,暗想:“他们要打我三掌,未必便打得到了,我先听听这秘密再说。 ”于是点头道:“好,你们说罢!”倪氏兄弟忽地站起,两人这一站,竟无分毫先后迟速之差,真如是一个人一般。 桑飞虹得意洋洋的道:“这还不是双生兄弟?当真骗鬼也不相信!”只见他二人双手伸出袖筒,眼前金光闪了几闪,原来二人十根手指上都套着又尖又长的金套,若是向人抓来,倒是不易抵挡的利器。 倪氏兄弟身形晃动,伸出手指,便向桑飞虹抓到。 <|endoftext|> 桑飞虹吃了一惊,急忙纵身跃开,喝道:“干什么?”倪不大站在东南角,倪不小站西北角上,两个人手臂伸开,每根手指上加了尖利的金套,都有七八寸长,登时将桑飞虹围在中间。 安提督忙道:“今日会中规矩,只能单打独斗,不许倚多为胜。 ”倪不小那双斗鸡眼的两颗眼珠本来聚在鼻梁之旁,忽然横向左右一分,朝安提督白了一眼,冷冷地道:“安大人,你可知咱哥儿俩是哪一门哪一派啊?”安提督道:“你两位是贵州‘双子门’吧?”倪不大的眼珠也倏地分开,说道:“咱‘双子门’自来相传,所收的弟子不是双生兄弟,便是双生姊妹,和人动手,从来就没单打独斗的。 ” 安提督尚未答话,桑飞虹抢着道:“照啊,你们刚才说不是双生兄弟,这会儿自己又承认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倪不小道:“我们不是双生兄弟!”众人听了他二人反反复复的说话,都觉得这对宝贝儿兄弟有些儿痴呆。 桑飞虹格格一笑,道:“不和你们歪缠啦,反正我又不想要这玉龙杯!”说着便要退开。 倪不小双手一拦,说道:“你已问过我们的身世,是受我们三掌呢,还是向咱兄弟磕三个头?”桑飞虹秀眉微蹙,说道:“你们始终说不明白,又说是兄弟,又说不是双生兄弟。 天下英雄都在此,倒请大家评评这个理看。 ”倪不大道:“好,你一定要听,便跟你说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倪不小道:“我们两个一母同胞。 ”倪不大道:“一母同胞共有三人。 ”倪不小道:“我两人是三胞胎中的两个。 ”倪不大道:“所以说虽是兄弟,却不是双生兄弟。 ”倪不小道:“大哥哥生下娘胎就一命呜呼。 <|endoftext|> ”倪不大道:“我们二人同时生下,不分先后。 ”倪不小道:“双头并肩,身子相连。 ”倪不大道:“一位名医巧施神术,将我兄弟二人用刀剖开。 ”倪不小道:“因此上我二人分不出谁是哥哥,谁是弟弟。 ”倪不大道:“我既不大,他也不小。 <|endoftext|> ”他二人你一句,我一句,一口气的说将下来,中间没分毫停顿,语气连贯,音调相同,若有人在隔壁听来,决计不信这是出于二人之口。 大厅上众人只听得又是诧异,又是好笑,人人均想这事虽然奇妙,却也并非事理所无,不由得尽皆惊叹。 桑飞虹笑道:“原来如此,这种天下奇闻,我今日还是第一次听到。 ”倪不小道:“你磕不磕头?”桑飞虹道:“头是不磕的。 你要打,便动手吧,我可没答应你不还手。 <|endoftext|> ”倪不大、倪不小两兄弟互相并不招呼,突然间金光晃动,二十根套着尖利金套的手指疾抓而至。 桑飞虹身法灵便,竟从二十根长长的手爪之间闪避了开去。 倪氏兄弟自出娘胎以来,从未分开过一个时辰,所学武功也纯是分进合击之术,两个人和一个人绝无分别,便如是一个四手四足二十根手指的单人一般,两人出手配合得丝丝入扣,倪不大左手甫伸,倪不小的右手已自侧方包抄了过来。 桑飞虹身法虽是滑溜之极,但十余招内,竟是还不得一招,眼见情势甚是危急,这局面无法长久撑持,只要稍有疏神,终须伤在他两兄弟的爪下。 厅上旁观的群雄之中,许多人忍不住呼喝起来:“两个打一个,算是英雄呢还是狗熊?”“两个大男人合斗一个年轻姑娘,可真是要脸得紧!”“人家姑娘是空手,这两位爷们手指上可带着兵刃呀!”“小兄弟,你上去相助一臂之力,说不定人家大姑娘对你由感生情呢,哈哈!” <|endoftext|> 正嘈闹间,倪不大和倪不小突然同时“咦”的一声呼叫,并肩跃在左首,凝目望向福康安,脸上充满惊喜的神色。 众人一齐顺着他二人目光瞧去,但见福康安笑吟吟的坐在椅中,一手拉着一个孩儿,低声跟两人说话。 这两个孩儿生得玉雪可爱,相貌全然相同,显然也是一对双生兄弟,但与倪不大、倪不小兄弟相比,二俊二丑,衬托得加倍分明。 众人看了,又均是一乐。 胡斐和程灵素却同时心头大震,原来这两个孩儿正是马春花的儿子,不知又如何给福康安夺了回来?胡程二人跟着便想:“孩儿既给他夺回,那么我们的行藏也早便给他识破了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向胡斐使个眼色,示意须当及早溜走。 胡斐点了点头,心想:“对方若已识破,自然暗中早有布置,此时已走不脱了。 只能随机应变,再作道理。 ” 倪不大、倪不小兄弟仔细打量那两个孩儿,如痴如狂,直是神不守舍的模样。 <|endoftext|> 桑飞虹笑道:“这两个孩儿很好,你们可要收他们做弟子么?”这两句话,恰正说中了倪氏兄弟的心事。 要知武林之中,徒固择师,师亦择徒。 要遇上一位武学深湛的明师固是不易,但要收一个聪明颖悟、勤勉好学的徒弟,也非有极好的机缘不可。 “双子门”的技艺武功必须两人同练同使,虽然可收两个年龄身材、性情资质都差不多的徒儿共学,但总是以双生兄弟最为佳妙。 因双生兄弟人不但神智身体都一模一样,同时往往心意隐隐相通,临敌之时,自然而然能发出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威力。 <|endoftext|> 因此“双子门”的武师要收一对得意弟子,可比常人要难上百倍。 这时倪氏兄弟见到福康安这对双生儿子,看来资质根骨,无一不是上上之选,当真是心痒难搔,说不出的又是欢喜,又是难过。 福康安笑嘻嘻的低声道:“看这两位师父,他们也是双生的同胞兄弟。 他两位的相貌,不是完全相同么?你们猜,这二人之中,那一位是哥哥?”原来福康安夺回这对孩子后,心下甚喜,忽然见到倪氏兄弟的模样,于是叫了孩子俩出来瞧瞧。 两个孩儿凝视着倪氏兄弟,他二人本身是双生兄弟,另具一种旁人所无的特异感觉,本来极易分辨倪氏兄弟谁大谁小,但这二人同时出世,连体而分,两个孩儿却也无法辨别。 <|endoftext|> 群雄瞧瞧大的一对,又瞧瞧小的一对,都是笑嘻嘻的低声谈论。 突然之间,倪氏兄弟大喝一声,猛地里分从左右向福康安迎面抓来。 福康安大吃一惊,尚未想到闪避,站在身旁的两名卫士早扑了上去迎敌。 那知倪氏兄弟的身法极为怪异,奔到中途,原来站在左首的倪不大转而向右,右首的倪不小转而向左,交叉易位,霎眼间便将两名卫士抛在身后。 他二人袭击福康安只是虚招,一人伸出左脚,一人伸出右脚,双足齐飞,砰的一响,踢在福康安座椅的椅脚上,座椅向后仰跌,福康安的身子便摔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众卫士惊叱之下,有的抢上拦截,有的奔过来挡在福康安身前,更有的伸手过去相扶。 倪氏兄弟却一手一个,已将两个孩子挟在胁下,返身跃出。 大厅上登时大乱,只听得砰砰砰砰,啊哟啊哟的数声,四名抢过来拦截的卫士已被倪氏兄弟踢翻。 眼见他二人挟着一对孩儿正要奔到厅口,忽然间人影一晃,两个人快步抢到,伸手袭向二人的后心。 这二人所出招数迥不相同。 <|endoftext|> 海兰弼一手抓向倪不小的后颈,又快又准,汤沛却是向倪不大的后腰拍出一掌绵掌。 这两招刚柔有别,却均是十分厉害的招数,正是攻敌之不得不救。 倪氏兄弟听得背后风声劲急,急忙回掌招架,啪啪两声,倪不小身子一晃,倪不大脚下一个踉跄,嘴里喷出一口鲜血,两人同时放下了手中孩儿。 便这么缓得一缓,王剑英和周铁鹪双双抢到,抱起了孩儿。 王周二人的武功远在倪氏兄弟之上,这对孩儿一入二人之手,倪氏兄弟再也无法抢到了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惊魂略定,怒喝:“大胆狂徒,抓下了。 ”海兰弼和汤沛抢上两步,一出擒拿手,一使锁骨法,分别将倪氏兄弟扣住。 倪氏兄弟适才跟他们一交拳掌,均已受了内伤,此时竟是无法抗拒。 海汤二人拿住倪氏兄弟,正要转身,忽见檐头人影一晃,飘下两个人来。 大厅中蜡烛点得明晃晃地,无异白昼,但众人一见这两人,无不背上感到一阵寒意,宛似黑夜独行,在深山夜墓之中撞到了活鬼一般。 <|endoftext|> 这二人身材极瘦极高,双眉斜斜垂下,脸颊又瘦又长,正似传说中勾魂拘魄的无常鬼一般,说也奇怪,二人相貌也是一模一样,竟然又出现了一对双生兄弟。 他二人身法如电,一个出掌击向海兰弼,另一个击向汤沛。 海汤二人各自出掌相迎。 但听得波波两声轻响过去,海兰弼全身骨节格格乱响,汤沛却晃了几晃。 群雄正自万分错愕,一直稳坐太师椅中的“醉八仙”掌门人文醉翁猛地一跃而起,尖声惊叫:“黑无常,白无常!”那双瘦子手掌和海汤二人相接,目光如电,射到文醉翁脸上,左首一人冷冷地道:“你作恶多端,今日还想逃命么?”猛地里两人掌力向外一吐,海汤二人各退一步,这对瘦子已抢起倪氏兄弟。 <|endoftext|> 右首那人说道:“这二人跟咱兄弟无亲无故,瞧在大家都是双生兄弟份上,救了他们性命。 ”左首那人抱拳团团一拱手,朗声道:“红花会常赫志、常伯志兄弟,向天下英雄问好!”海兰弼和汤沛跟二人对了一掌,均感胸口气血翻涌,心下暗暗骇异,微一调息,正欲上前再战,忽听到“常赫志、常伯志”两人的姓名,都不禁“咦”的一声,停了脚步。 常氏兄弟头一点,抓起倪氏兄弟,上了屋檐,但听得“啊哟!”“哼!”“哎!”之声,一路响将过去,终于渐去渐远,隐没无声,那自是守在屋顶的众卫士一路上给他兄弟驱退,或是摔下屋来。 海兰弼和汤沛都觉手掌上有麻辣辣之感,提起一看,忍不住又都“啊”的一声,低低惊呼。 原来两人手掌均已紫黑,这才想起西川双侠“黑无常、白无常”常氏兄弟的黑沙掌天下驰名,闻名已久,今日一会,果然是非同小可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召开这次天下掌门人大会,用意之一,本是在对付红花会群雄,岂知众目睽睽之下,常氏兄弟倏来倏去,竟是如入无人之境。 他心下极是恼怒,沉着脸一言不发,目光向居中的几只太师椅一瞥,只见少林寺的大智禅师垂眉低目,不改平时神态;武当派的无青子脸带惶惑,似有惧色。 那文醉翁直挺挺的站着,一动也不动,双目向前瞪视,常氏兄弟早已去远,他兀自吓得魂不附体。 这一幕胡斐瞧得清清楚楚,他听到“红花会”三字,已是心中怦怦而跳,待见常氏兄弟说来便来,说去便去,将满厅武师视如无物,更是心神俱醉,心中只是想着一个念头:“这才是英雄豪杰!”桑飞虹一直在旁瞧着热闹,见了这当日文醉翁还是吓成这个模样,她少年好事,伸手在他臂上轻轻一推,笑道:“坐下吧,一对无常鬼早去啦!”那知她这么一推,文醉翁应手而倒,再不起来。 桑飞虹大吃一惊,俯身一看,但见他满脸青紫之色,早已胆裂而死,忙叫道:“死啦,死啦,这人吓死啦!”大厅上群雄一阵骚动,这文醉翁先前坐在太师椅中自斟自饮,将谁都不瞧在眼里,大有“老子天下第一”之概,想不到常氏兄弟一到,只一句话,竟尔活生生的将他吓死。 <|endoftext|> 郭玉堂叹道:“死有余辜,死有余辜!”胡斐道:“郭前辈,这姓文的生平品行不佳么?”郭玉堂摇头道:“岂单是品行不佳而已,奸淫掳掠,无所不为。 我本不该说死人的坏话,但事实俱在,也不必讳言。 我早料到他决计不得善终,只是竟会给黑白无常一下子吓死,可谁也意想不到。 ”另一人插口道:“想是常氏兄弟曾寻他多时,今日冤家狭路,重又撞见。 ”郭玉堂道:“以前这姓文的一定曾给常氏兄弟逮住过,说不定还发下过什么重誓。 <|endoftext|> ”那人摇头道:“自作孽,不可活。 ”郭玉堂道:“这叫作是非只为多开口,烦恼皆因强出头。 他若是稍有自知之明,不去想得什么玉龙御杯,躲在人群之中,西川双侠也不会见到他啊。 ”说话之际,人丛中走出一个老者来,腰间插着一根黑黝黝的大烟袋,走到文醉翁尸身之旁,哭道:“文二弟,想不到你今日命丧鼠辈之手。 ”胡斐听得他骂“西川双侠”为鼠辈,心下大怒,低声道:“郭前辈,这老儿是谁?”郭玉堂道:“这是开封府‘玄指门’的掌门人,复姓上官,叫作上官铁生,自己封了个外号,叫什么‘烟霞散人’。 <|endoftext|> 他和文醉翁一鼻孔出气,自称‘烟酒二仙’!”胡斐见他一件大褂上光滑晶亮,满是烟油,腰间的烟筒甚是奇特,装烟的窝儿几乎有拳头大小,想是他烟瘾奇重,哼了一声道:“这种烟鬼,还称得上是个‘仙’字?”上官铁生抱着文醉翁的尸身干号了几声,站起身来,瞪着桑飞虹怒道:“你干么毛手毛脚,将我文二弟推死了?”桑飞虹大出意外,道:“他明明是吓死的,怎地是我推死的?”上官铁生道:“嘿嘿,好端端一个人,怎么会吓死?定是你暗下阴毒手段,害了我文二弟性命。 ” 原来他见文醉翁一吓而死,江湖上传扬开来,声名大是不好,“醉八仙”这一门,只怕从此再无抬头之日,因此硬派是桑飞虹暗下毒手。 须知武林人物被人害死,那是寻常之事,不致于声名有累。 桑飞虹年岁尚轻,不懂对方嫁祸于己的用意,惊怒之下,辩道:“我跟他素不相识,何必害他?这里千百对眼睛都瞧见了,他明明是吓死的。 <|endoftext|> ” 坐在太师椅中的蒙古哈赤大师一直楞头楞脑的默不作声,这时突然插口道:“这位姑娘没下毒手,我是瞧得清清楚楚的。 那两个恶鬼一来,这位文爷便吓死了。 我听得他叫道:‘黑无常、白无常!’”他声音宏大,说到“黑无常、白无常”这六个字时,学着文醉翁的语调,更是十分古怪。 众人一愣之下,哄堂大笑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哈赤却不知众人因何而笑,大声道:“难道我说错了么?这两个无常鬼生得这般丑恶,怪模怪样的,吓死人也不稀奇。 你可别错怪了这位姑娘。 ” 桑飞虹道:“是么?这位大师也这么说。 他自是吓死的,关我什么事了?”上官铁生从腰间拔出旱烟筒,装上一大袋烟丝,打火点着了,吸了两口,斗然间一股白烟迎面向她喷去,喝道:“贱婢,你明明是杀人凶手,却还要赖?” <|endoftext|> 桑飞虹见白烟喷到,急忙闪避,但为时不及,鼻中已吸了一些白烟进去,头脑中微微发晕,听他出口伤人,再也忍耐不住,回骂道:“缠夹不清的老鬼,难道我怕了你吗?你说是我杀的,连你一起杀了,便又怎么样?”左掌虚拍,右足便往他腰间里踢去。 那哈赤和尚大声道:“老头儿,你别冤枉好人,我亲眼目睹,这文爷明明是给那两个恶鬼吓死的……”胡斐见这和尚傻里傻气,性子倒是正直,只是他开口“恶鬼”,闭口“恶鬼”,听来极不顺耳,不由得心中有气,要待想个法儿,给他一点小小苦头吃吃,忽见西首厅中走出一个青年书生来,笔直向哈赤和尚走去。 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,身材瘦小,打扮得颇为俊雅,右手摇着一柄折扇,走到哈赤跟前,说道:“大和尚,你有一句话说错了,得改一改口。 ”哈赤瞪目道:“什么话说错了?” 那书生道:“那两位不是‘恶鬼’,乃是赫赫有名的‘西川双侠’常氏昆仲,相貌虽生得特异,但武功高强,行侠仗义,江湖之上,人人钦仰。 <|endoftext|> ”这几句话只把胡斐听得心中大悦,心道:“这位书生相公能说得出这样几句来,人品大是不凡,倒要跟他结交结交。 ”哈赤道:“那文爷不是叫他们‘黑无常、白无常’吗?黑无常、白无常怎么不是恶鬼?”那书生道:“他二位姓常,名字之中,又是一位有个‘赫’字,一位有个‘伯’字,因此前辈的朋友们,开玩笑叫他二位为黑无常、白无常。 这外号儿若非有身分的前辈名宿,却也不是随便称呼得的。 ”他二人一个瞪着眼睛大呼小叫,一个斯斯文文的给他解说,那一边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却已动上了手。 莫看桑飞虹适才给倪氏兄弟逼得只有招架闪避,全无还手之力,实在“双子门”的武功两人合使,太过怪异,这时她一对一的和上官铁生过招,竟是丝毫不落下风。 <|endoftext|> 那上官铁生看似空手,其实手中那支旱烟管乃镔铁打就,竟当作了点穴橛使。 他“玄指门”原擅打人身三十六大穴,只是桑飞虹身法过于滑溜,始终打不到她的穴道,有几次过于托大,险些还被她飞足踢中。 但听得他嗤溜溜的不停吸烟,吞烟吐雾,那根烟管竟被他吸得渐渐的由黑转红,原来那大烟斗之中藏着许多精炭,他一吸一吹,将镔铁烟斗渐渐烧红。 这么一来,一根寻常烟管变成了一件极厉害的利器,打得稍近,桑飞虹便感手烫面热,衣带裙角更给烟斗炙焦了。 她心中一慌,手脚稍慢,蓦地里上官铁生一口白烟直喷到她脸上,桑飞虹只感头脑一阵晕眩,登时天旋地转,站立不定,身子一晃,摔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原来上官铁生所吸的烟草之中,混有极猛烈的迷药,他一来平时吸惯,二来口鼻之中另有解药。 那书生站在一旁跟哈赤和尚说话,没理会身旁的打斗,忽然间鼻中闻到一股异香,其中竟混有黑道中所使的迷香在内,不由得大怒。 一瞥眼间,只见上官铁生的烟管已点向桑飞虹膝弯穴道,嗤的一声响,烟焰飞扬,焦气触鼻,她裙子已烧穿了一个洞,桑飞虹受伤,大叫一声,上官铁生第二下又打向她的腰间。 那书生怒喝:“住手!”上官铁生一怔之间,那书生一弯腰,已除下哈赤和尚的一对鞋子,返身向上官铁生烧红了的烟斗上挟去。 那书生这几下手脚当真是如风似电,哈赤和尚一怔之下,大叫:“你……你脱了我鞋子干么?”他喊叫声中,那书生已用两只鞋子的鞋底挟住了那烧得通红的镔铁烟斗,一挣一扭,绕到上官铁生身后。 <|endoftext|> 嗤嗤几声响,上官铁生衣袖烧焦,他右臂吃痛,只得撒手。 那书生连鞋带烟管往外一抖,摔了出去,抢步去看桑飞虹,只见她双目紧闭,昏迷不醒。 啪啪两响,哈赤的一对鞋子跌在酒席之上,汤水四溅,那烟管却对准了郭玉堂飞去,力劲势急。 郭玉堂叫声:“啊哟!”急欲闪避,只是那烟管来得太快,又是出其不意,一时不及躲让,眼见那通红炙热的铁烟斗便要撞到他的面门。 胡斐伸手抓起一双筷子,力透筷端,半空中将烟管挟住了。 <|endoftext|> 这几下兔起鹘落,变化莫测,大厅上群豪呆了一呆,这才齐声喝彩。 那书生向胡斐点头一笑,谢他相助,免致无意伤人,转过头来,皱了眉望着桑飞虹,不知如何解救,一顿之下,向上官铁生喝道:“这里大伙儿比武较艺,你怎地用起迷药来啦?快取解药出来!” 上官铁生被他夺去烟管,知道这书生出手敏捷,自己又没了兵刃,不敢再硬,只阴阴地道:“谁用迷药啦?这丫头定力太差,转了几个圈子便晕倒了,又怪得谁来?”旁观众人不明真相,倒也不便编派谁的不是。 却见西厅席上走出一个腰弯弓背的中年妇人,手中拿着一只酒杯,含了一口酒,便往桑飞虹脸上喷去。 那书生道:“啊,这……这是解药么?”那妇人不答,又喷了一口酒,喷到第三口时,桑飞虹睁开眼来,一时不明所以。 <|endoftext|> 上官铁生道:“哈,这丫头可不是自己醒了?怎地胡说八道,说我使迷药?堂堂福大帅府中,说话可得检点些。 ”那书生反手一记耳光,喝道:“先打你这下三烂的奸徒。 ”上官铁生一低头,这一掌居然并没打中。 那书生打得巧妙,这“烟霞散人”却也躲得灵动。 桑飞虹伸手揉了揉眼睛,已然醒悟,一跃而起,左掌探出,拍向上官铁生胸口,骂道:“你用毒烟喷人!”上官铁生斜身闪开,向那中年妇人瞪了一眼,心中又惊又怒:“此人怎能解我的独门迷药?我跟你无冤无仇,何以来多管闲事?”桑飞虹向那书生点了点头,道:“多谢相公援手。 <|endoftext|> ”那书生指着那妇人道:“是这位女侠救醒你的。 ” 那妇人冷冷的道:“我不会救人。 ”转身接过胡斐手中的筷子,挟着那根铁烟管,交在上官铁生手里,仍是嘶哑着嗓子道:“这次可得拿稳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一来,那书生、桑飞虹、上官铁生全都胡涂了,不知这妇人是何路道,她救醒了桑飞虹,却又将烟管还给上官铁生,难道她是个滥好人,不分是非的专做好事么?只见她头发花白,脸色蜡黄,体质极是衰弱,不似身有武功,待要仔细打量时,那妇人已转过身子,回归席上。 这妇人正是程灵素所乔装改扮。 要知若不是毒手药王的高徒,也决不能在顷刻之间,便解了上官铁生所使的独门迷药。 哈赤一直不停口的大叫:“还我鞋子来,还我鞋子来!”但各人心有旁骛,谁也没有理他。 哈赤大恼,伸手往那书生背心扭去,喝道:“还我鞋子不还?”那书生身子一侧,让了开去,笑道:“大和尚,鞋子烧焦啦?”哈赤足下无鞋,甚是狼狈,奔到酒席上去捡起,只是一对鞋子酒水淋漓,里里外外都是油腻,怎能再穿?可是不穿又不成,只得勉强套在脚上,转头去找那书生的晦气时,却已寻不到他的踪影。 <|endoftext|> 但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又已斗在一起。 哈赤转了几个圈子,不见书生,只得回去坐在太师椅中,喃喃道:“直娘贼,今日也真晦气,撞见了一对无常鬼,又遇上了一个秀才鬼。 ”口中千贼万贼地骂个不停。 他骂了一阵,见上官铁生和桑飞虹越斗越快,一时也分不出高下,无聊起来,更住口不骂了,却觉脚上油腻腻的十分难受,忍不住又破口骂了出来。 突然间只听得众人哈哈大笑,哈赤瞪目而视,不见有何可笑之处,却见众人的目光一齐望着自己,哈赤摸了摸脸,低头瞧瞧身上衣服,除了一双鞋子之外,并无什么特异,怒道:“笑什么?有什么好笑?”众人却笑得更加厉害了。 <|endoftext|> 哈赤心道:“好吧,龟儿子,你们笑你们的,老子可不来理会。 ”一本正经的坐在椅中,只道自己见怪不怪,其怪自败,众人瞎笑一阵,自会止歇,岂知大厅中笑声越来越响。 桑飞虹虽在恶斗,但偶一回头之际,却也忍不住抿嘴嫣然。 哈赤目瞪口呆,心慌意乱,实不知众人笑些什么,东张西望,情状更是滑稽。 桑飞虹终于耐不得了,笑道:“大和尚,你背后是什么啊?”哈赤一跃离椅,回过头来,只见那书生稳稳的坐在他椅背之上,指手划脚,做着哑剧,逗引众人发笑。 <|endoftext|> 原来他在椅背上已坐了甚久,默不作声的做出各种怪模怪样。 哈赤大怒,喝道:“秀才鬼,你干么作弄我?”那书生耸耸肩头,做个手势,意谓:“我没作弄你啊。 ”哈赤喝道:“那你干么坐在这里?”那书生指指茶几上的八只玉龙杯,做个取而藏之怀内的手势,意思说:“我想取这玉龙杯。 ”哈赤又道:“你要争夺御杯?”那书生点了点头。 哈赤道:“这里还有空着的座位,干么不坐?”那书生指指厅上的群豪,左手连扬,右手握拳虚击己头,跟着缩肩抱头,作极度害怕状。 <|endoftext|> 众人轰笑声中,哈赤道:“你怕人打,不敢坐,又为什么坐在我的椅背上?”那书生虚踢一脚,双手虚击拍掌,身子滑下,坐在椅中,这意思十分明显:“我将你一脚踢开,占了你的椅子。 ”他身子一滑下,登时笑声哄堂。 福康安、安提督等见这场比武闹得怪态百出,与原意大相径庭,心中都感不快,但见这书生刁钻古怪,哈赤和尚偏又忠厚老实,两人竟似事先串通了来演一出双簧戏一般,也禁不住微笑。 这时那对双生孩儿已由王剑英、王剑杰兄弟护送到了后院,若是尚在大厅,孩子们喜欢热闹,更要哈哈大笑了。 程灵素低声对胡斐道:“这人的轻功巧妙之极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是啊,他身法奇灵,另成一派,我生平还没见过。 ”程灵素道:“似乎存心捣蛋来着。 ”胡斐缓缓点头,不再说话。 这时会中有识之士也都已看出,这书生明着是跟哈赤玩闹,实则是在搅扰福康安这天下掌门人大会,要令他一个庄严肃穆的英豪聚会,变成百戏杂陈的胡闹之场。 只见那书生从怀中取出一柄折扇指着哈赤,说道:“哈赤和尚,你不可对我无礼。 <|endoftext|> 此扇之中,藏着你的老祖宗。 ”哈赤侧过了头,瞧瞧折扇,不见其中有何异状,摇头道:“不信你的瞎说!”那书生突然打开折扇,向着他一扬,一本正经的道:“你不信?那就清清楚楚的瞧一瞧。 ” 众人一看他的折扇,无不笑得打跌,原来白纸扇面上画着一只极大的乌龟。 这只乌龟肚皮朝天,伸出长长的头颈,努力要翻转身来,但看样子偏又翻不转,神情极是滑稽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忍住笑望程灵素一眼,两人更加确定无疑,这书生乃是有备而来,存心捣乱。 不由得对他都暗自佩服,须知在这龙潭虎穴之中,天下英豪之前,这般搅局,实具过人胆识。 哈赤大怒,吼声如雷,喝道:“你骂我是乌龟?臭秀才当真活得不耐烦了!”那书生不动声色,说道:“做乌龟有什么不好?龟鹤延龄,我说你长命百岁啊。 ”哈赤道:“呸,乌龟是骂人的话。 老婆偷汉子,那便是做乌龟了。 <|endoftext|> ”那书生道:“失敬,失敬!原来大和尚还娶得有老婆!不知娶了几个?”汤沛见福康安的脸色越来越是不善,正要出来干预,突见哈赤怒吼一声,伸手便往那书生背心抓去。 这一次那书生竟是没能避开,被他提起身子,重重的往地下一摔。 原来哈赤是蒙古的摔交高手,蒙古摔交之技,共分大抓、中抓、小抓三门,各有厉害绝技。 哈赤是中抓门的掌门人,最擅长腰腿之劲,抓人胸背,百发百中。 那书生被他一抓一摔,眼看要吃个小亏,那知明明见到他是背脊向下,落地时却是双脚先着。 <|endoftext|> 他腿上如同装上机括,一着地立刻弹起,笑嘻嘻的站着,说道:“你摔我不倒。 ”哈赤道:“再来!”那书生道:“好,再来!”走近身去,突然伸出双手,扭住他的胸口。 众人都是大为奇怪,哈赤魁梧奇伟,那书生却瘦瘦小小,何况哈赤擅于摔交,人人亲见,那书生和他相斗,若不施展轻功,便当以巧妙拳招取胜,怎地竟是以己之短,攻敌之长?哈赤当即伸手抓书生肩头,出脚横扫。 那书生向前一跌,搂住了哈赤粗大的脖子,双足足尖同时往哈赤膝盖里踢去。 哈赤双腿一软,向前跪倒。 <|endoftext|> 但他虽败不乱,反手抓住那书生的背心,将他扭过来压在身下。 那书生大叫:“不得了,不得了!”从他腋窝底下探头出来,伸伸舌头,装个鬼脸。 此时胡斐、汤沛、海兰弼等高手心下都已雪亮,这书生精于点穴打穴,哈赤绝不是他的对手,而且这书生于摔交相扑之术也甚娴熟,虽然膂力不及哈赤,可是手脚滑溜,扭斗时每每从绝境中脱困而出。 他所以不将哈赤打倒,显是对他不存敌意,只是借着他玩闹笑乐,要令福康安和四大掌门人脸上无光。 另一边桑飞虹展开小巧功夫,和上官铁生游斗不休。 <|endoftext|> 她凤阳府五湖门最擅长的武功乃是“铁莲功”,鞋尖上包以尖铁,若是踢中要害,立可取人性命。 上官铁生浪荡江湖数十年,如何不省得她的厉害?每见她鞋尖踢来,急忙引身闪避。 他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,和这年轻姑娘斗了近百招,竟然丝毫不占上风,眼见她鸳鸯腿、拐子腿、圈弹腿、钩扫腿、穿心腿、撞心腿、单飞腿、双飞腿,层出不穷,越来越快,心下焦躁起来,看来若要取胜,须得重施故技,于是老气横秋地哈哈一笑,说道:“横踢竖踢,有什么用?”装作漫不在乎,凑口到烟管上去深深吸了一下。 桑飞虹见他吸烟,已自提防,急忙抢到上风,防他喷烟。 上官铁生吸了这口烟后,又拆得数招,渐渐双目圆瞪,向前直视,眼中露出疯狗般的凶光,突然“胡胡”大叫,向桑飞虹扑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桑飞虹见了这神情,心中害怕,不敢正面与斗,闪身避在一旁。 上官铁生足不停步的向前直冲,“胡”的一声大叫,却向福康安扑了过去。 站在福康安身边最近的卫士是魔爪雁行门的曾铁鸥,忽见上官铁生犯上作乱,急忙抢上勾住他手腕,向外一甩。 上官铁生一个踉跄,跌了出去,眼睛发直,向东首席上冲了过去,乱抓乱打,竟是疯了。 胡斐斜眼瞧着程灵素,见她似笑非笑,方始明白她适才将烟管还给上官铁生的用意,原来她于顷刻之间,在烟斗之中装上了另一种厉害迷药,即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令这一生以迷药害人的上官铁生,在自己的烟管中吸进迷药。 <|endoftext|> 这迷药入脑,登时神智迷乱,如癫如狂,他原来口中所含的解药全不管用。 东首席上的好手见他冲到,自即出手将他赶开。 上官铁生在地下打了个滚,忽然抱住一张桌子的桌腿,张口乱啃乱咬。 众人见了这等情景,都是暗暗惊怖,谁也笑不出来,不知他何以会突然如此。 众人一时默不作声,大厅之上,只听得哈赤在“小畜生、贼秀才”的骂不绝口。 <|endoftext|> 那书生道:“我劝你别骂了吧。 ”哈赤怒道:“我骂你便怎样?贼秀才!”那书生道:“谅你也不敢骂福大帅,你有种的,便骂一声贼大帅。 ” 哈赤气恼头上,不加考虑,随口便大声骂道:“贼大帅!”话一出口,才知不妙,但已经收不回转,急得只道:“我……我不是骂他,是……是……骂你!”那书生笑道:“我又不做大帅,你骂我贼大帅干么?” 哈赤上了这个当,生怕福康安见责,只急得额头青筋暴现,满脸通红,和身扑了下来,那书生乘他心神恍惚,侧身一让,揪着他右臂借力一送,哈赤一个肥大的身躯飞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上官铁生正抱住桌腿狂咬,哈赤摔将下来,腾的一响,恰好压在他背上。 上官铁生“胡胡”大叫,抱牢他双臂,一口往他的光头大脑袋上咬落。 哈赤吃痛,振臂欲将他摔开。 那知一个人神智胡涂之后,竟会生出平素所无的巨力出来,哈赤的膂力本来比他强得多,这时却脱不出他的搂抱,只给他咬得满头鲜血淋漓,直痛得哇哇急叫。 那书生哈哈大笑,叫道:“妙极,妙极!”他一面鼓掌,一面慢慢退向放着八只玉龙杯的茶几,突然间衣袖一拂,抓起两只玉龙杯,对桑飞虹道:“御杯已得,咱们走吧!”桑飞虹一怔,她和这书生素不相识,但见他对自己一直甚是亲切,不自禁的点了点头,随着他飞奔出外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身旁的六七名卫士大呼:“捉奸细!捉奸细!”“拿住了!”“拿住偷御杯的贼!”一齐蜂拥着追了出来。 群豪见这少年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,竟尔大胆取杯欲行,无不惊骇,早有人跟着众卫士喝了起来:“放下玉杯!”“什么人,这般胡闹?”“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混帐东西?”适才常赫志、常伯志兄弟从屋顶上冲入,救去了贵州双子门倪氏兄弟,福康安府中卫士在大门外又增添人员,这时听见大厅中一片吆喝之声,门外的卫士立时将门堵住。 安提督一声令下,数十名卫士将那少年书生和桑飞虹前后围住。 那书生笑道:“谁敢上来,我就将玉杯一摔,瞧它碎是不碎。 ”众卫士倒也不敢贸然上前,生怕他当真豁出了性命胡来,将御赐的玉杯摔破了。 <|endoftext|> 各人手执兵刃,将二人包围了个密不通风。 桑飞虹受邀来参与这掌门人大会,只是来赶一个热闹,并无别意,突然间闯出这个大祸来,只吓得脸色惨白,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腔子。 胡斐对程灵素对望一眼,程灵素缓缓的摇了摇头。 两人虽对那少年书生甚有好感,但这时身陷重围之中,如果出手相救,只不过白饶上两条性命,于事无补。 眼看这局势无法长久僵持,海兰弼正大踏步走将过去,他一出手,那书生和桑飞虹定然抵挡不住。 <|endoftext|> 那书生高举玉杯,笑吟吟的道:“桑姑娘,这一次咱们可得改个主意啦,你若是将玉杯往地下摔去,说不定还没碰到地上,已有快手快脚的家伙抢着接了去。 咱们不如这样吧,你听我叫一二三,叫到‘三’字,喀喇一响,就在手中捏碎了。 ”桑飞虹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,心中却在暗骂自己,为什么跟他素不相识,却事事听他指使。 海兰弼走上前去,原是打算在他摔出玉杯时快手接过,听他这几句话一说,登时停住了脚步。 汤沛哈哈一笑,走到书生跟前,说道:“小兄弟,你贵姓大名啊?今日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大的露了一下脸,当真是耸动武林。 <|endoftext|> 你不留下个名儿,那怎么成?”那书生笑道:“在下一不为名,二不为利,只觉这玉杯儿好玩,想拿回家去玩玩,玩得厌了,便即奉还。 ”汤沛笑道:“小兄弟,你的武功很特异,老哥哥用心瞧了半天,也瞧不出一个门道来。 尊师是哪一位啊?说起来或许大家都有交情。 年轻人开个小玩笑,也没什么大不了,冲着老哥哥这点小面子,福大帅也不能怪罪,还是入席再喝酒吧。 ”说着侧头向众卫士道:“大伙儿退开些!这位兄弟是好朋友,他开个玩笑,却来这么兴师动众的,不让人家笑话咱们太过小气么?”众卫士听他这么说,都退开了两步。 <|endoftext|> 那书生笑道:“姓汤的,我可不入你这笑面老虎的圈套。 你再走近一步,我便把玉杯捏碎了。 你若是真有担当,便让我把玉杯借回家去,把玩三天。 三日之后,一准奉还。 ” <|endoftext|> 众人心想:“你拿了玉杯一出大门,却到哪里再去找你?什么三日之后一定奉还,谁来信你?”各人的目光一齐望着汤沛,瞧他如何回答。 只见他又是哈哈一笑,说道:“那又有什么打紧?小兄弟,你手里这只玉杯嘛,主儿的名份还没定。 老哥哥却蒙福大帅的恩典先赏了一只。 这样吧,我自己的那只借给你,你爱玩到几时便几时,什么时候玩得厌了,带个信来,我再来取回就是了。 ”说着走到放玉杯的几前,先取过一块铺在桌上的大锦缎,兜在左手之上,然后取过一只玉龙杯,放在锦缎上,郑而重之的走到那书生跟前,说道:“你拿去吧!”这一着大出人人的意料之外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只道他嘴里说得漂亮,实则是在想乘机夺回书生手中的玉杯,哪知他借杯之言并非虚话,反而又送一只玉杯过去。 那书生也是颇为诧异,笑道:“你外号儿叫做‘甘霖惠七省’,果然是慷慨得紧。 两只玉杯一模一样,也不用掉了。 桑姑娘的玉杯,就算是向这位海大人借的。 汤大侠,烦你作个中保。 <|endoftext|> 海大人,请你放心,三日之后桑姑娘若是不交还玉杯,你唯汤大侠是问。 ”汤沛笑道:“好吧!把事儿都揽在我身上,姓汤的一力承当。 桑姑娘,你总不该叫我为难罢?”说着向桑飞虹走近了一步。 桑飞虹嗫嚅着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眼望那少年书生,不知如何回答才是。 汤沛左肘突然一抖,一个肘锥,撞在她右腕腕底。 <|endoftext|> 桑飞虹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玉杯脱手向上飞出,便在此时,汤沛右手抓起锦缎上玉杯,左手锦缎挥出,已将那少年上身裹住。 右手食指连动,隔着锦缎点中了他“云门”、“曲池”、“合谷”三处穴道,跟着伸手接住空中落下的玉杯,左足飞出,踢倒了桑飞虹,足尖顺势在她膝弯里一点。 那“云门穴”是在肩头,“曲池穴”在肘弯,“合谷穴”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,三穴被点,那书生自肩至指,一条肩膀软瘫无力,再也不能捏碎玉杯了。 这几下兔起鹘落,直如变戏法一般,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地,汤沛已打倒二人,手捧三只玉龙杯,放回几上。 待他笑吟吟的,坐回太师椅中,大厅上这才彩声雷动。 <|endoftext|> 郭玉堂摸着胡须,不住价连声赞叹:“这一瞬之间打倒两人,已是极为不易,更难的是三个人手里都有一只玉杯,只要分寸拿捏差了厘毫,任谁一只玉杯都会损伤,那么这一次大会便不免美中不足,更难得的是这一副胆识。 程老弟,你说是不是?”胡斐点头道:“难得,难得。 ”他见了适才犹如雷轰电闪般的一幕,不由得雄心顿起,暗想:“这姓汤的果是艺业不凡,若有机缘,倒要跟他较量较量。 ”又想:“那少年书生和桑姑娘失手被擒,就算保得性命,也要受尽折磨,怎生想个法儿相救才好。 ”这时众卫士已取过绳索,将那书生和桑飞虹绑了,推到福康安跟前,听由发落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将手一挥,说道:“押在一旁,慢慢再问,休得阻了各位英雄的兴头。 安提督,你让大家比下去吧!”安提督道:“是!”当即传下号令,命群豪继续比试。 胡斐见这些人斗来斗去,并无杰出的本领,念着马春花的两个儿子不知如何重被夺回,马春花不知是否又遭危难,也无心绪去看各人争斗。 来来去去比试了十多人,忽听得门外卫士大声叫道:“圣旨到!”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<|endoftext|> 第十八章  宝刀银针 群豪听了,均是一愕。 福康安府中上下人等却都是司空见惯,知道皇上心血来潮,便是半夜三更也有圣旨,因此不以为奇,当即摆下香案。 福康安站起身来,跪在滴水檐前接旨。 自安提督以下,人人一齐跪倒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当此情景,只得跟着跪下,心中暗暗咒骂。 只听得靴声橐橐,院子中走进五个人来,当先一人是个老太监。 福康安识得他是乾清宫的太监刘之余,身后跟着四名内班宿卫。 那刘之余走到厅门口,却不进厅,便在门前站定,展开圣旨,宣读道:“兵部尚书福康安听旨:适才擒到男女贼人各一,着即带来宫中,钦此!” 福康安登时呆了,心想:“皇上的信息竟如此之快。 <|endoftext|> 他要带两名贼人去干什么?”一抬头,只见刘之余挤眉弄眼,神气很是古怪,又想平素太监传旨,定是往大厅正中向外一站,朝南宣读,这一次却是朝里宣旨。 这刘之余是宫中老年太监,决不能错了规矩,其中必有缘故,于是站起身来,说道:“刘公公,请坐下喝茶,瞧一瞧这里英雄好汉们献演身手。 ”刘之余欣然道:“好极,好极!”突然间眉头一皱,道:“多谢福大帅啦,茶是不喝了,皇上等着回复。 ” 福康安一瞧这情景,恍然而悟,知他受了身后那几名卫士的挟制,假传圣旨,这四名卫士不是反叛,便是旁人假扮的,当下不动声色,笑道:“陪着你的几位大哥是谁啊?怎地面生得紧。 <|endoftext|> ”刘之余苦笑道:“这个……那个……嘿嘿,他们是外省新来的。 ”福康安更是心中雪亮,须知内班宿卫日夜在皇帝之侧,若非亲贵,便是有功勋的世臣子弟,外省来的武人那里能当?心想:“只有调开这四人,刘太监方不受他们挟持。 ”说道:“既是如此,四位侍卫大哥便把贼人带走吧!”说着向绑在一旁的少年书生和桑飞虹一指。 四名侍卫中便有一人走上前来,去牵那书生。 福康安道:“且慢!这位侍卫大哥贵姓?”按照常情,福康安对宫中侍卫客气,称一声“侍卫大哥”,但当侍卫的官阶比他低得多,必定上前请安。 <|endoftext|> 这侍卫却大剌剌的不理,只说:“俺姓张!”福康安道:“张大哥到宫中几时了?怎地没会过?”那侍卫尚未回答,刘之余身后一个身材肥胖的侍卫突然右手一扬,银光闪闪,一件梭子般的暗器射了出来,飞向放置玉龙杯的茶几。 这暗器去势峻急,眼见八只玉杯要一齐打碎。 众卫士纷纷呼喝,善于发射暗器的便各自出手,只见袖箭、飞镖、铁莲子、铁蒺藜,七八件暗器齐向银梭射去。 那肥胖的侍卫双手连扬,也是七八件暗器一齐射出。 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,众卫士的暗器一齐碰落。 <|endoftext|> 那银梭飞到茶几,钩住了一只玉龙杯。 说也奇怪,这梭子在半空中竟会自行转弯,钩住玉龙杯后斜斜飞回,又回到那侍卫手中。 众人眼见这般怪异情景,无不愕然。 胡斐见了那胖侍卫这等发射暗器的神技,忍不住叫道:“赵三哥!”原来那胖侍卫正是千臂如来赵半山所乔装改扮。 那个去救书生的侍卫,却是红花会中的鬼见愁石双英。 <|endoftext|> 这一干人早便在福康安府外接应,见那少年书生失手被擒,正好太监刘之余在府门外经过,便擒了来假传圣旨。 但这些江湖上的豪杰之士终究不懂宫廷和官场规矩,一进福康安府便露出马脚。 赵半山见福康安神色和言语间已然起疑,不待他下令拿人,先下手为强,当即发出一枚飞燕银梭,抢了一只玉杯。 这飞燕银梭是他别出心裁的一种暗器,梭作弧形,掷出后能飞回手来。 他一抢到玉杯,猛听得有人叫了声:“赵三哥!”这叫声中真情流露,似乎乍逢亲人一般,举目向叫声来处瞧去,却不见有熟识之人。 <|endoftext|> 要知胡斐和他暌别多年,身形容貌均已大变,别说他已乔装改扮,就是没有改装,乍然相逢,也未必认得出来。 处身在这龙潭虎穴之中,一瞥间没瞧见熟人,决无余裕再瞧第二眼,他双臂连扬,但听得嗤嗤之声不绝,每响一下,便有一枝红烛被暗器打熄,顷刻间大厅中黑漆一团。 只听得他大声叫道:“福康安看镖!”跟着有两人大声惨叫,显已中了他的暗器。 但听得乒乒乓乓,响起一片兵刃之声,原来已有两名卫士抢上将石双英截住。 赵半山叫道:“走吧,不可恋战!”他知身处险地,大厅之上高手如云,一击不中便当飘然远引,救人之事,只得徐图后计,眼下借着黑暗中一片混乱,尚可脱身,若是时机一过,连自己也会陷身其中。 <|endoftext|> 但这时石双英已被绊住,跟着又有两人攻到,别说救人,连他自己也走不脱了。 胡斐当那少年书生为汤沛擒获之时,即拟出手相救,只是厅上强敌环伺,单是正中太师椅上所坐的那四大掌门,自己对每一个都无制胜把握,突见赵半山打灭满厅灯火,当下更不犹豫,立即纵身抢到那少年书生身旁。 汤沛出手点穴,胡斐看得分明,所点的是“云门”、“曲池”、“合谷”三穴,这时一俯身间,便往那书生肩后“天宗穴”上一拍,登时解了他的“云门穴”,待要再去推拿他“天池穴”时,头顶突然袭来一阵轻微掌风。 胡斐左手一翻,迎着掌风来处还了一掌,只觉敌人掌势来得快极,拍的一声轻响,双掌相交。 胡斐身子一震,不由自主的倒退半步,心中大吃一惊:“此人掌力恁地浑厚!”只得拚全力相抗,但觉对方内力无穷无尽的源源而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暗暗叫苦,心想:“比拚掌力,非片刻间可决胜败,灯烛少时便会点起,看来我脱身不易了。 ”对掌比拚,心中动念,都只是电光火石般的一霎间之事,忽听得那少年书生低声道:“多谢援手!”竟已跃起身来。 他这一跃起,胡斐立时醒悟:“我只解了他的云门穴,他的曲池、合谷两穴,原来是跟我对掌之人解了。 那么此人是友非敌。 ”他一想到此节,对方也同时想到:“我只解了他曲池、合谷两穴,尚有云门穴未解,原来是跟我对掌之人解了。 <|endoftext|> 那么此人是友非敌。 ”两人心念相同,当即各撤掌力。 那少年书生抓起躺在身旁的桑飞虹,急步奔出,叫道:“福康安已被我宰了!少林派众位好汉攻东边,武当派众位好汉攻西边!大伙儿杀啊!杀啊!”黑暗中但听得兵刃乱响,厅上固是乱成一团,人人心中也是乱成一团。 众卫士听到福大帅被害,无不吓出一身冷汗,又听得“少林派众位好汉攻东边,武当派众位好汉攻西边”的喊声,这两大门派门人众多,难道当真反叛了? 忽听得周铁鹪的声音叫道:“福大帅平安无恙,别上了贼子的当。 <|endoftext|> ”待得众卫士点亮灯烛,赵半山、石双英,以及少年书生和桑飞虹都已不知去向。 只见福康安端坐椅中,汤沛和海兰弼挡在身前,前后左右,六十多名卫士如肉屏风般团团保护。 在这等严密防守之下,便是有千百名高手同时攻到,一时三刻之间也伤他不到半根毫毛,何况只是三数个刺客?但也因他手下卫士人人只想到保护大帅,赵半山和那少年书生等才得乘黑逃走。 否则他数人武功再强,也决不能这般轻易的全身而退。 众人见福康安脸带微笑,神色镇定,大厅上登时静了下来;又见少林派掌门人大智禅师和武当派掌门人无青子安坐椅中,都知那书生这一番喊叫,只不过是扰乱人心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笑道:“贼子胡言乱语,禅师和道长不必介意。 ”安提督走到福康安面前请安,说道:“卑职无能,竟让贼子逃走,请大帅降罪。 ”福康安将手一摆,笑道:“这都是我累事,算不得是你们没本事。 大家顾着保护我,也不去理会毛贼了。 ”他心中甚是满意,觉得众卫士人人尽责,以他为重,竭力保护,又道:“几个小毛贼来捣乱一番,算得什么大事?丢了一只玉龙杯,嗯,那也好,瞧是哪一派的掌门人日后去夺将来,再擒获了这劫杯毛贼,这只玉龙杯便归他所有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件事又斗智又斗力,比之在这里单是较量武功,不是更有意思么?” 群豪大声欢呼,都赞福大帅安排巧妙。 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一眼,心下也不禁佩服福康安大有应变之才,失杯的丑事轻轻掩过,而且一翻手间,给红花会伏下了一个心腹大患。 武林中自有不少人贪图出名,会千方百计地去设法夺回玉龙杯,不论成功与否,都是使红花会树下不少强敌。 福康安向安提督道:“让他们接下去比试吧!”安提督躬身道:“是!”转过身来,朗声说道:“福大帅有令,请天下英雄继续比试武艺,且瞧余下的三只御赐玉杯,归属谁手。 <|endoftext|> ”他虽是说“福大帅有令”,但还是用了一个“请”字,那是对群豪甚表尊重,以客礼相待之意。 福康安吩咐道:“搬开一张椅子!”便有一名卫士上前,将空着的太师椅搬开了一张,厅心留下三张空椅。 众人这时方始发觉,“昆仑刀”掌门人西灵道人已不知何时离椅,想是他眼见各家各派武功高出自己之人甚多,与其被人赶下座位,还不如自行退位,免得出丑露乖。 这时胡斐思潮起伏,心中存着许多疑团:“福康安的一对双生儿子如何又被他夺回?我冒充华拳门掌门人,是不是已被发觉?对方迟迟不予揭破,是不是暗中已布置下极厉害的陷阱?我适才替那少年书生解穴,黑暗中与人对掌,此人内力浑厚,非同小可,他也出手助那书生,自是大厅上群豪之一,却不知是谁?”他明知在此处多耽得一刻,便多增一分凶险,但一来心中存着这许多疑团未解;二来眼见凤天南便在身旁,好容易知道了他的下落,岂肯又让他走了?三来也要瞧一瞧余下的三只玉龙杯由那派的掌门人所得。 其实,这些都只是他脑子里所想到的原因,真正的原因,却是在心中隐隐约约觉得的:袁紫衣一定会来。 <|endoftext|> 既知她要来,他就决计不走。 便有天大的危险,也吓他不走。 这时厅上又有两对人在比拚武功。 四个人都使兵刃。 胡斐一看,见四人的武功比之以前出手的都高。 <|endoftext|> 不久一个使三节棍的败了下去,另一个使流星锤的上来。 听那唱名武官报名,是太原府的“流星赶月”童怀道。 胡斐想起数月前与锺氏三雄交手,曾听他们提过“流星赶月童老师”的名头。 这童怀道在双锤上的造诣果然甚是深厚,只十余合便将对手打败了,接着上来的两人也都不是他敌手。 高手比武,若非比拚内力,往往几个照面便分胜败,而动到兵刃,生死决于俄顷,比之较量拳脚更是凶险得多。 <|endoftext|> 双方比试者并无深仇大怨,大都是闻名不相识,功夫上一分高低,稍逊一筹者便即知难而退,谁都不愿干冒性命之险而死拚到底。 因之在福康安这些只识武学皮毛的人眼中,比试的双方都是自惜羽毛,数合间便有人退下,反不及黄希节、桑飞虹、欧阳公政、哈赤和尚等一干人猛打狠殴的好看。 但武功高明之人却看得明白,出赛者的武功越来越高,要取胜是越来越不容易,许多掌门人原本跃跃欲试的,这时都改变了主意,决定袖手旁观。 有时两个人斗得似乎没精打彩、平淡无奇,而汤沛、海兰弼这些高手却喝起彩来。 一般不明其理的后辈,不是瞠目结舌,呆若木鸡,便是随声附和,假充内行。 <|endoftext|> 饶是出赛者个个小心翼翼,但一入场子,总是力求取胜,兵刃无眼,还是有三个掌门人毙于当场,七个人身受重伤。 总算福康安威势慑人,死伤者门下的弟子即时不敢发作,但武林中冤冤相报的无数腥风血雨,都已在这一日中伏下了因子。 清朝顺治、康熙、雍正三朝,武林中反清义举此起彼伏,百余年来始终不能平服,但自乾隆中叶以后,武林人士自相残杀之风大盛,顾不到再来反清,使清廷去了一大隐忧。 虽然原因多般,但这次天下掌门人大会实是一大主因。 后来武林中有识之士出力调解弥缝,仍是难使各家各派泯却仇怨。 <|endoftext|> 不明白福康安这个大阴谋之人,还道满清气运方盛,草莽英雄自相攻杀,乃天数使然。 流星赶月童怀道以一对流星双锤,在不到半个时辰之内连败五派掌门高手,其余的掌门人惮于他双锤此来彼往、迅捷循环的攻势,一时无人再上前挑战。 便在此时,厅外匆匆走进一名武官,到福康安面前低声禀告了几句。 福康安点了点头,那武官走到厅口,大声道:“福大帅有请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老师进见。 ”厅外又有武官传呼出去:“福大帅有请天龙门北宗掌门人田老师进见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和程灵素对望一眼,心头都是微微一震:“他也来了!”过不多时,只见田归农身穿长袍马褂,微笑着缓步进来,身后跟随着高高矮矮的八人。 他走到福康安身前,躬身请安。 福康安欠了欠身,拱手还礼,微笑着道:“田老师好,请坐吧!”群豪一见,都想:“天龙门武功名震天下,已历百年,自明末以来,胡苗范田四家齐名,代代均有好手。 这姓田的气派不凡,福大帅对他也是优礼有加,与对别派的掌门人不同。 却不知他是否真有惊人艺业?”每一派与会的均限四人,他却带了八名随从,何况这般大模大样的迟迟而至,群豪虽然震于他的威名,心中却均有不平之意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和少林、武当两派掌门人点头为礼,看来相互间均不熟识,但他和甘霖惠七省汤沛却极是熟络。 汤沛拍着他肩膀笑道:“贤弟,做哥哥的一直牵记着你,心想怎么到这当儿还不到来?倘若你竟是到得迟了,拿不到一只玉龙杯,做哥哥的这一只如何好意思捧回家去?你天龙门若是不得玉杯,那一天你高兴起来,找老哥哥来比划比划,我除了双手奉上玉杯,再没第二句话好说,岂不糟糕?”跟着将福大帅嘱令各派比试武功以取御杯的事,向他说了一遍。 田归农笑道:“兄弟如何敢和大哥相比?我天龙门倘得福大帅恩典,蒙大哥照拂,能在天下英雄之前不太出丑丢脸,也已喜出望外了。 ”说着两人一齐大笑。 他话是说得谦虚,但神色之间,显是将玉龙杯看作了囊中之物。 <|endoftext|> 汤沛和人人都很亲热,但对待田归农的神情却又与众不同。 听他二人称呼语气,似乎还是拜把子的兄弟。 胡斐心想:“这姓田的和我交过手,武功虽比这些人都高,却未必能及得上汤沛和海兰弼,要说一定夺到玉龙杯,未免是将天下英雄都瞧得小了。 ”想起他暗算苗人凤的无耻卑鄙行径,已自打定了主意:“他不得玉龙杯便罢,若是侥幸夺得,好歹要他在天下群雄之前,大大的出一个丑。 ”他和田归农在苗人凤家中交过手,以祖传刀法,打得他口吐鲜血,大败而走,何况其时胡斐未得苗人凤的指点,未悟胡家刀法中的精义要诀。 <|endoftext|> 此刻他单以刀法而论,天下几乎无人胜得过他,即是与苗人凤、赵半山这等第一流的高手相比,也已不遑多让,田归农自然远非其敌。 当田归农进来之时,大厅的比试稍停片刻,这时兵刃相击之声又作。 田归农坐在椅中,手持酒杯观斗。 神色极是闲雅,眼看有人胜,有人败,他只是脸带微笑,无动于衷,有时便跟汤沛说几句闲话。 众人都已看出,他面子上似是装作高人一等,不屑和人争胜,实则是以逸待劳,要到最后的当口方才出手,在旁人精疲力竭之余,再行施展全力一击。 <|endoftext|> 流星赶月童怀道坐在太师椅中,见良久无人上来挑战,突然一跃而起,走到田归农身前,说道:“田老师,姓童的领教你的高招。 ”众人都是一愣。 自比试开始以来,总是得胜者坐在太师椅中,由人上前挑战,岂知童怀道却是走下座来,反去向田归农求斗。 田归农笑道:“不忙吧?”手中仍是持着酒杯。 童怀道说道:“反正迟早都是一斗,乘着我这时还有力气,向田老师领教领教。 <|endoftext|> 也免得你养精蓄锐,到最后来捡现成便宜。 ”他心直口快,想到什么,便说了出口,再无顾忌。 群豪中便有二十余人喝起彩来。 这些人见着田归农这等大刺刺的模样,早感不忿。 田归农哈哈一笑,眼见无法推托,向汤沛笑道:“大哥,兄弟要献丑了。 <|endoftext|> ”汤沛道:“恭祝贤弟马到成功!”童怀道转过头来,直瞪着汤沛,粗声道:“汤老师,福大帅算你是四大掌门之一,请你作公证来着,这一个‘公’字,未免有点儿不对头吧?”汤沛被他直言顶撞,不免有些尴尬,强笑道:“在下哪里不公了?请童老师指教。 ”童怀道说道:“我跟田老师还没比试,你就先偏了心啦,说什么‘恭祝贤弟马到成功。 ”天下英雄在此,这可是人人听见的。 ”汤沛心中大怒,近二三十年来,人人见了他都是汤大侠前、汤大侠后,从无一人敢对他如此顶撞,更何况是在大庭广众之间这般的直斥其非,但他城府甚深,仍是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也恭祝童老师旗开得胜。 ” <|endoftext|> 童怀道一怔,心想两人比试,一个旗开得胜,一个马到成功,天下决无是理,但他既这般说,却也无从辩驳,便大声道:“汤老师,祝你也是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!”群豪一听,一齐轰笑起来。 田归农向汤沛使个眼色,意思说:“大哥放心,这无礼莽撞之徒,兄弟一定好好的教训教训他。 ”当下缓步走到厅心,道:“童老师请上吧!”童怀道见他不卸长袍,手中又无兵刃,愈加愤怒,说道:“田老师要以空手接在下这对流星锤么?” 田归农极工心计,行事自便持重,自忖如能在三招两式之内将他打倒,在天下群雄之前大显威风,自是再妙不过,但看对方身躯雄伟,肌肉似铁,实非易与之辈。 笑道:“童老师名满晋陕,江湖上好汉那一个不知流星赶月的绝技,在下便使兵刃,也未必是童老师的对手。 <|endoftext|> ”右手一招,他大弟子曹云奇双手捧着一柄长剑,呈了上来。 田归农接过了剑,左手一摆,笑道:“请吧!”童怀道见他剑未出鞘,心想你已兵刃在手,你爱什么时候拔剑,那是你自己的事,当下手指搭住锤链中心向下一转,一对流星锤直竖上来,那锤链竟如是两根铁棒一般。 群豪齐声称赞:“好功夫!”喝彩声中,他左锤仍是竖在半空,右锤平胸已然直击出去,但这一锤飞到离田归农胸口约有尺半之处,倏地停留不进,左锤迅捷异常的自后赶了上来,直击田归农的小腹。 前锤虚招诱敌,后一锤才是全力出击,他一上来便使出“流星赶月”的成名绝技。 田归农微微一惊,斜退一步,长剑指出,竟是连着剑鞘刺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童怀道大怒,心道:“你不除剑鞘,分明是瞧我不起。 ”当下手上加劲,将一对铁锤舞成一团黑光。 他这对双锤一快一慢,一虚一实,而快者未必真快,慢者也未必真慢,虚虚实实,变化多端。 田归农长剑始终不出鞘,但一招一式,仍是依着“天龙剑”的剑法。 拆得三十余招,田归农已摸清楚对方锤法的路子,陡然间长剑一探,疾点童怀道左腿膝弯“曲泉穴”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招并非剑法,长剑连鞘,竟是变作判官笔用。 童怀道吃了一惊,退后两步。 田归农长剑横砸,击他大腿,这一下却是将剑鞘当铁锏使,这一招“柳林换锏”,原是锏法。 他在两招之间,自剑法变为笔法,又自笔法变为锏法。 童怀道心中一慌,左手流星锤倒卷上来,右手在锤链上一推,铁锤向田归农眉心直撞过去。 <|endoftext|> 这是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,拚着大腿受剑鞘一砸,铁锤却也要击中了他。 田归农没料到对方竟不闪避攻着,剑鞘距他大腿不过数寸,却觉劲风扑面,铁锤已飞了过来,若是两下齐中,对方最多废了一条腿,自己却是脑浆迸裂之祸,百忙中倒转长剑,往他锤链中搭去。 这一下转攻为守,登居劣势。 童怀道流星锤一收,锤链已卷住长剑,往里一夺,跟着右锤横击过去。 眼见田归农兵刃被制,若要逃得性命,长剑非撒手不可,只听得刷的一声,青光一闪,长剑竟已出鞘,剑尖颤处,童怀道右腕中剑。 <|endoftext|> 原来他以锤链卷住长剑,一拉一夺之下,恰好将剑鞘拔脱。 田归农乘机挥剑伤敌,跟着抢上两步,左手食指连动,点中了他胸口三处要穴。 童怀道全身酸麻,两枚流星锤砸将下来,打得地下砖屑纷飞。 田归农还剑入鞘,笑吟吟地道:“承让!承让!”坐入了童怀道先前坐过的太师椅中。 他虽得胜,但厅上群豪都觉这一仗赢得侥幸,颇有狡诈之意,并非以真实本领取胜,因此除了汤沛等人寥寥几下彩声,谁都没喝彩叫好。 <|endoftext|> 童怀道穴道被点后站着不动,摆着个挥锤击人的姿式,横眉怒目,模样极是可笑。 田归农却不给他解穴,坐在椅中自行跟汤沛说笑,任由童怀道出丑露乖,竟是视若无睹。 厅上自有不少点穴打穴名家,心中均感不忿,但谁都知道,只要一出去给童怀道解了穴,便是跟田归农和汤沛过不去。 田归农还不怎样,那甘霖惠七省汤沛却是名头太大,那些点穴打穴名家十九是老成持重之辈,都不愿为这事而得罪汤沛。 但眼见童怀道傻不楞登的站在那里,许多人都不禁为他难受。 <|endoftext|> 西首席上一条大汉霍地站起,手中拖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镔铁棍,迈步出来,那铁棍拖过砖地,呛啷啷直响。 他走到田归农面前,大声喝道:“姓田的,你给人家解穴道啊,让他僵在这里干什么?”田归农微笑道:“阁下是谁?”那大汉道:“我叫李廷豹,你听见过没有?” 他这一下自报姓名,声如霹雳,震得众人耳中都是嗡嗡作响。 群豪一听此人便是李廷豹,都是微感诧异。 原来李廷豹是五台派的掌门大弟子,在陕西延安府开设镖局,以五郎棍法驰名天下,他的“五郎镖局”在北七省也是颇有声名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心想他既是出名的镖头,自是精明强干,老于世故,不料竟是这样的一个莽夫。 田归农坐在椅中,并不抬身,五台派李廷豹的名字,他自是听见过的,但他假作讶色,摇头道:“没听见过。 阁下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啊?”李廷豹大怒,喝道:“五台派你听见过没有?”田归农仍是摇头,脸上却显得又是抱歉,又是惶恐,说道:“是五台?不是七台、八台么?”他将“八台”两字,故意念得跟“王八蛋”的“八蛋”相似,厅上一些年轻人忍不住便笑将起来。 好在李廷豹倒没觉察,说道:“是五台派!大家是武林一脉,你快解童老师的穴道。 ”田归农道:“你跟童老师是好朋友么?”李廷豹道:“不是!我跟他素不相识。 <|endoftext|> 但你这般作弄人,太不成话。 我瞧不过眼。 ”田归农皱眉道:“我只会点穴,当年师父没教我解穴。 ”李廷豹道:“我不信!”福康安、安提督等一干人听着他二人对答,很觉有趣,均知田归农是在作弄这个浑人。 这些亲贵大官看着众武师比武,原是当作一桩赏心乐事,便如看戏听曲、瞧变戏法一般,一连串不停手的激烈打斗之后,有个小丑来插科打浑,倒也兴味盎然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一眼瞥见福康安笑嘻嘻的神气,更欲凑趣,便道:“这样吧!你在他膝弯里用力踢一脚,便解开了他穴道。 ”李廷豹道:“当真?”田归农道:“师父以前这样教我,不过我自己也没试过。 ”李廷豹提起右足,在童怀道膝弯里一踢。 他这一脚力道用得不大,但童怀道还是应脚而倒,滚在地下,翻了几个转身,手足姿式丝毫不变,只是以直立变为横躺。 原来李廷豹是上了当,要救人反而将人踢倒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哈哈大笑,众贵官跟着笑了起来。 群豪本来有人想斥责田归农的,但见福康安一笑,都不敢出声了。 笑声未绝,忽听得呼呼呼三响,三只酒杯飞到半空,众人一齐抬头瞧去,只见三杯互相碰撞,乒乓两声,撞得粉碎。 众人目光顺着酒杯的碎片望下地来,只见童怀道已然站起,手中握着一只酒杯,说道:“哪一位英雄暗中相助,童怀道终身不忘大德。 ”说着将酒杯揣在怀中,狠狠瞧了田归农一眼,急奔出厅。 <|endoftext|> 原来有人掷杯飞空互撞,乃是要引开各人的目光,当众人一齐瞧着空中的三只酒杯之时,他却又以一只酒杯掷去,打在童怀道背心的“筋缩穴”上,解开了他被点的穴道。 这一下厅上许多高手都被瞒过,大家均知这一下功夫甚是高明,却谁也不知是何人出手。 汤沛拿过两只酒杯,斟满了酒,走到胡斐席前,说道:“这位兄台面生得很哪!请教尊姓大名,阁下飞杯解穴的功夫,在下钦佩得紧。 ” 胡斐适才念着童怀道是锺氏三雄的朋友,又见田归农辱人太甚,动了侠义心肠,虽知身在险地,却忍不住出手替他解开穴道,那知汤沛目光锐利,竟然瞧破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说道:“在下是华拳门的,敝姓程,草字灵胡。 汤大侠说什么飞杯解穴,在下可不懂了。 ”汤沛呵呵笑道:“阁下何必隐瞒?这一席上不是少了四只酒杯么?”胡斐心想:“看来他也不是瞧见我飞掷酒杯,只不过查到我席上少了四只酒杯而已。 ”于是转头向郭玉堂道:“郭老师,原来你身怀绝技,飞掷酒杯,解了那姓童的穴道。 佩服佩服!”郭玉堂最是胆小怕事,唯恐惹祸,忙道:“我没掷杯,我没掷杯。 <|endoftext|> ”汤沛识得他已久,知他没这个能耐,一看他同席诸人,只华拳门的蔡威成名已久,但素知他暗器功夫甚是平常,于是将右手的一杯酒递给胡斐,笑道:“程兄,今日幸会!兄弟敬你一杯。 ”说着举杯和他的酒杯轻轻一碰。 只听得乒的一响,胡斐手中的酒杯忽地碎裂,热酒和瓷片齐飞,都打在胡斐胸口。 原来汤沛在这一碰之中,暗运潜力,胡斐的武功如何,这只一碰便可试了出来。 不料两杯相碰,华拳门掌门人程灵胡似乎半点内功也没有,酒杯粉碎之下,酒浆瓷片都溅向他一边。 <|endoftext|> 汤沛手中酒杯固然完好无损,衣上也不溅到半点酒水。 汤沛微笑道:“对不起!”自行回归入座,心想:“这小老儿稀松平常,那么飞杯解穴的却又是谁?”只见田归农和李廷豹已在厅心交起手来。 田归农手持长剑,青光闪闪,这次剑已出鞘,不敢再行托大。 李廷豹使开五郎棍法,一招招“推窗望月”、“背棍撞钟”、“白猿问路”、“横拦天门”,只见他圈、点、劈、轧、挑、撞、撒、杀,招熟力猛,使将出来极有威势。 群豪瞧得暗暗心服,这才知五郎镖局近十多年来声名极响,李总镖头果是有过人的技艺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的天龙剑自也是武林中的一绝,激斗中渐渐占到了上风,但要在短时内取胜,看来着实不易。 酣斗之中,田归农忽地衣襟一翻,呛啷一声,从长衣下拔出一柄短刀。 烛火之下,这刀光芒闪烁不定,远远瞧去,如宝石,如琉璃,如清水,如寒冰。 只见李廷豹使一招“倒反乾坤”,反棍劈落,田归农以右手长剑一拨。 李延豹铁棍向前直送,正是一招“青龙出洞”,这一招从锁喉枪法中变来,乃是奇险之着。 <|endoftext|> 但他使得纯熟,时刻分寸,无不拿捏恰到好处,正是从奇险中见功力。 田归农却不退闪,左手单刀上撩,当的一响,镔铁棍断为两截。 田归农乘他心中慌乱,右手剑急刺而至,在他手腕上一划,筋脉已断。 李廷豹大叫一声,抛下铁棍。 他腕筋既断,一只右手从此便废了。 <|endoftext|> 他一生单练五郎棍,棍棒功夫必须双手齐使,右手一废,等于武功全失。 霎时之间,想起半生苦苦挣来的威名一败涂地,镖局子只好关门,自己钱财来得容易,素无积蓄,一家老小立时便陷入冻馁之境;又想起自己生性暴躁,生平结下冤家对头不少,别说仇人寻上门来无法对付,便是平日受过自己气的同行后辈、市井小人,冷嘲热讽起来又怎能受得了?他是个直肚直肠之人,只觉再多活一刻,这口气也是咽不下去,左手拾起半截铁棍,咚的一声,击在自己脑盖之上,登时毙命。 大厅上众人齐声惊呼,站立起来,大家见他提起半截铁棍,都道必是跟田归农拚命,那料到竟会自戕而死。 这一个变故,惊得人人都说不出话来。 安提督道:“扫兴,扫兴!”命人将尸身抬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李廷豹如是在激斗中被田归农一剑刺死,那也罢了,如此这般逼得他自杀,众人均感气愤。 西南角上一人站了起来,大声说道:“田老师,你用宝刀削断铁棍,胜局已定,何必再断他手筋?”田归农道:“兵器无眼,倘若在下学艺不精,给他扫上一棍,那也是没命的了。 ”那人冷笑道:“如此说来,你是学艺很精的了?”田归农道:“不敢!老兄如是不服,尽可下场指教。 ”那人道:“很好!”这人使的也是长剑,下场后竟是不通姓名,刷刷两剑,向田归农当胸直刺。 田归农仍是右剑左刀,拆不七八合,当的一声,宝刀又削断了他的长剑,跟着一剑刺伤了他左胸。 <|endoftext|> 群豪见他出手狠辣,接二连三的有人上来挑战,这些人大半不是为了争夺玉龙杯,只觉李廷豹死得甚惨,要挫折一下田归农的威风。 可是他左手宝刀实在太过厉害,不论什么兵刃,碰上了便即断折,到后来连五行轮、独胡铜人这些怪异兵刃也都出场,但无一能当他宝刀的锋锐。 有人出言相激,说道:“田老师,你武功也只平平,单靠一柄宝刀,那算的是什么英雄?你有种的,便跟我拳脚上见高下。 ”田归农笑道:“这宝刀是我天龙门世代相传的镇门之宝。 今日福大帅要各家各派较量高下。 <|endoftext|> 我是天龙门的掌门人,不用本门之宝,却用什么?” 他出手之际,也真是不留情面,宝刀一断人兵刃,右手长剑便毁人手足,连败十余人后,旁人见上去不是断手,便是折足,无不身受重伤,虽有自恃武功能胜于他的,但想不出抵挡他宝刀的法门,个个畏惧束手。 汤沛见无人再上来挑战,呵呵笑道:“贤弟,今日一战,你天龙门威震天下,我做哥哥的脸上也有光彩。 来来来,我敬你一杯庆功酒!”胡斐向程灵素瞧了一眼,程灵素缓缓摇头。 胡斐自也十分恼恨田归农的强横,但一来不敢泄露身分,适才飞杯掷解童怀道的穴道,几乎已被汤沛看破;二来这柄宝刀如此厉害,实是生平从所未见的利器,若是上去相斗,先已输了七成。 <|endoftext|> 又想:“当日他率众去苗人凤家中之时,何以不携这柄宝刀?那时如果他宝刀在手,说不定我已活不到今日了。 ”他不知天龙门这把宝刀由南北二宗轮值执掌,当时却尚在南宗的掌门人手中。 只见田归农得意扬扬的举起酒杯,正要凑到唇边,忽听得嗤的一声,一粒铁菩提向他酒杯飞了过去,想是有人发暗器要打破他的酒杯。 田归农视若不见,仍是举杯喝酒。 曹雪奇叫道:“师父,小心!”田归农待那铁菩提飞到身前,伸出手指,嗒的一声轻响,将铁菩提弹出厅门。 <|endoftext|> 众人见他露了这手,虽然不直他的为人,却也有人禁不住叫了声:“好!” 那粒铁菩提疾飞而出,厅门中正好走进一个人来。 那人见暗器飞向自己胸口,也是伸指一弹,说道:“便这般迎接客人么?”那铁菩提经他一弹,立时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,向田归农飞回。 从声音听来,这一弹之力实是惊人,比田归农厉害多了。 田归农一惊之下,不敢伸手去接,身子向右一闪。 <|endoftext|> 他身后站着一名福康安的卫士,听得风声,铁菩提已到身前,不及闪让,忙伸手抄住,但听喀的一响,中指骨已然折断,疼得“啊”的一声大叫。 众人见小小一枚铁菩提,竟能在一弹之下将人指骨折断,此人指力的凌厉,实是罕见罕闻,一齐注目向他瞧去。 只见此人极瘦极高,左手拿着只虎撑,肩头斜挂药囊,一件青布长袍洗得褪尽了颜色,拖着双破烂泥泞的布鞋,装束打扮,便是乡镇间常见的走方郎中,只是目光炯炯,顾盼似电,五官奇大,粗眉、大眼、大鼻、大口、双耳招风,颧骨高耸,这副相貌任谁一见之后都永远不会忘记,头发已然花白,至少已有五十来岁,脸上生满了黑斑。 他身后跟着二人,似是他弟子或是厮仆,神态极是恭谨。 胡斐和程灵素见了当先那人还不怎样,一看到他身后二人,却是吃了一惊,原来一个老书生,正是程灵素的大师兄慕容景岳;另一个驼背跛足的女子,却是她三师姊薛鹊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和程灵素对瞧一眼,都是大奇:“怎么他两个死对头走到了一起?薛鹊的丈夫姜铁山却又不在?”程灵素见胡斐眼光中露出疑问之色,知他是问那个走方郎中是谁,便缓缓的摇了摇头,她可也不认识。 忽听得“啊哟”一声惨叫,那指头折断的卫士跌倒在地,不住打滚,将一只手掌高高举起。 众人初时均感奇怪:“既然身为福大帅的卫士,自有相当武功,怎地断了一根指头也抵受不起?”待见到他那只手掌其黑如墨,才知原来是中了剧毒。 这次天下各家各派掌门人大聚会,福府众卫士雄心勃勃,颇有和各派好手一争雄长之意,要显得在京中居官的英雄确有真才实学,决不输于各地的草莽豪杰。 这手指折断的卫士归周铁鹪所管,他见此人如此出丑,眉头一皱,上前喝道:“起来,起来!这一点儿苦头也挨不起,太不成话啦!”那人对周铁鹪很是惧怕,忙道:“是,是!”挣扎着待要站起,突然身子一晃,晕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周铁鹪从酒席上取过一双筷子,挟起那颗铁菩提一看,见上面刻着一个“柯”字,脸色微变,朗声说道:“兰州柯子容柯三爷,你越来越长进啦。 这铁菩提上喂的毒药可厉害得紧哪!” 只见人丛中站起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,说道:“周老爷你可别血口喷人。 这枚铁菩提是我所发,那是不错,我只是瞧不过人家狂妄自大,要打碎人家手中酒杯。 我柯家暗器上决计不许喂毒,世代相传,向为禁例,柯子容再不肖,也不敢坏了祖宗的家规。 <|endoftext|> ”周铁鹪见闻广博,也知柯家擅使七般暗器,但向来严禁喂毒,当下沉吟不语,只道:“这可奇了!”柯子容道:“让我瞧瞧!”走过来拿起那枚铁菩提一看,道:“这是我的铁菩提啊,这上面怎会有毒……啊哟!”突然间大叫一声,将铁菩提投在地下,右手连挥,似乎受到烈火烧炙一般。 只见他脸色惨白,要将受伤的手指送到口中吮吸,周铁鹪疾出一掌,斫中他的小臂,叫道:“吸不得!”挡住他手指入口,看他大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时,都已肿了起来,色如淡墨。 柯子容全身发颤,额角上黄豆大的汗珠一滴滴的渗了出来。 那走方郎中向着慕容景岳道:“给这两人治一治。 ”慕容景岳道:“是!”从怀中取出一盒药膏,在柯子容和那卫士手上涂了一些。 <|endoftext|> 柯子容颤抖渐止,那卫士也醒了转来。 群豪这才醒悟,柯子容发铁菩提打田归农的酒杯,田归农随手弹出,又给那走方郎中弹回。 但走方郎中就这么一弹,已在铁菩提上喂了极厉害的毒药。 这等下毒的本领,江湖上恐怕只有一人。 厅上不少人已在窃窃私语:“毒手药王,毒手药王!莫非是毒手药王?” <|endoftext|> 周铁鹪走近前去,向那走方郎中一抱拳,说道:“阁下尊姓大名?”那人微微一笑,并不回答。 慕容景岳道:“在下慕容景岳,这是拙荆薛鹊。 ”他顿了一顿,才道:“这位是咱夫妇的师父,石先生,江湖上送他老人家一个外号,叫作‘毒手药王’!”这“毒手药王”四字一出口,旁人还都罢了,要知与会的不是一派掌门,多半便是各派的耆宿长老,大都知道“毒手药王”乃是当世使毒的第一高手,慕容景岳就算不说,也早猜想是他。 但这四个字听在程灵素和胡斐耳中,实是诧异无比。 程灵素更为气恼,心想这人不但假冒先师名头,而这句话出诸大师兄之口,尤其令她悲愤难平。 <|endoftext|> 另一件事也使她甚是奇怪:三师姊薛鹊原是二师兄姜铁山之妻,两人所生的儿子也已长大成人,何以这时大师兄却公然称她为“拙荆”?她料知这中间必已发生极重大的变故,眼下难以查究,唯有静观其变。 周铁鹪虽然勇悍,但听到“毒手药王”的名头,还是不禁变色,抱拳说了句:“久仰!久仰!”石先生伸出手去,笑道:“阁下尊姓大名,咱俩亲近亲近。 ”周铁鹪霍地退开一步,抱拳道:“在下周铁鹪,石前辈好!”他胆子再大,也决不敢去和毒手药王拉手。 石先生呵呵大笑,走到福康安面前,躬身一揖,说道:“山野闲人,参见大帅!”这时福康安身旁的卫士已将毒手药王的来历禀告了他,福康安眼见他只是手指轻弹铁菩提,便即伤了两人,知道此人极是了得,当下微微欠身,说道:“先生请坐!”石先生带同慕容景岳、薛鹊夫妇在一旁坐了。 附近群豪纷纷避让,谁也不敢跟他三人挨近,霎时之间,他师徒三人身旁空荡荡地清出了一大片地方。 <|endoftext|> 一名武官走了过去,离石先生五尺便即站定,将争夺御杯以定门派高下的规矩说了,话一说完,立即退开,唯恐沾染到他身上的一丝毒气。 石先生微笑道:“尊驾贵姓?”那武官道:“敝姓巴。 ”石先生道:“巴老爷,你何必见我等害怕?老夫的外号叫作‘毒手药王’,虽会下毒,也会用药治病啊。 巴老爷脸上隐布青气,腹中似有蜈蚣蛰伏,若不速治,十天后只怕性命难保。 ”那武官大吃一惊,将信将疑,道:“肚子里怎会有蜈蚣?”石先生道:“巴老爷最近可曾和人争吵?” <|endoftext|> 北京城里做武官的,和人争吵乃是家常便饭,那自然是有的,那姓巴的武官惊道:“有啊!难道……难道那狗贼向我下了毒手?”石先生从药囊中取出两粒青色药丸,说道:“巴老爷若是信得过,不妨用酒吞服了这两粒药。 ” 那武官给他说得心中发毛,隐隐便觉肚中似有蜈蚣爬动,当下更不多想,接过药丸丢在嘴里,拿起一碗酒,骨嘟嘟的喝下去。 过不多时,便觉肚痛,胸口烦恶欲呕,“哇”的一声,呕了许多食物出来。 石先生抢上三步,伸手在他胸口按摩,喝道:“吐干净了!别留下了毒物!”那武官拚命呕吐,一低头,只见呕出来的秽物之中有三条两寸长的虫子蠕蠕而动,红头黑身,正是蜈蚣。 <|endoftext|> 那武官大叫:“三条……三条蜈蚣!”一惊之下,险些晕去,忙向石先生拜倒,谢他救命之恩。 廊下仆役上来清扫秽物。 群豪无不叹服。 胡斐不信人腹中会有蜈蚣,但亲眼目睹,却又不由得不信。 程灵素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别说三条小蜈蚣,我叫你肚里呕出三条青蛇出来也成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怎么?”程灵素道:“给你服两粒呕吐药丸,我袖中早就暗藏毒虫。 ”胡斐低声道:“是了,乘我呕吐大作、肚痛难当之际,将毒虫丢在秽物之中,有谁知道?”程灵素微微一笑,道:“他抢过去给那武官按摩胸口,倘若没这一着,戏法就不灵。 ”胡斐低声道:“其实这人武功很是了得,大可不必玩这种玄虚。 ”程灵素语声放到极低,说道:“大哥,这大厅上所有诸人之中,我最惧怕此人。 你千万得小心在意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自跟她相识以来,见她事事胸有成竹,从未说过“惧怕”两字,此刻竟是说得这般郑重,可见这石先生实在非同小可,又想此人冒了她先师之名出来招摇,败坏她先师的名头,她终究不能袖手不理。 只听得石先生笑道:“我虽收了几个弟子,可是向来不立什么门派。 今日就跟各位前辈学学,也来开宗立派,侥幸捧得一只银鲤杯回家,也好让弟子们风光风光。 ”缓步走将过去,大模大样的在田归农身旁太师椅中一坐,却哪里是得一只银鲤杯为已足,显是要在八大门派中占一席地。 他这么一坐,凭了“毒手药王”数十年来的名声,手弹铁菩提的功力,伤人于指顾间的下毒手法,这一只玉龙杯就算是拿定了,谁也不会动念去跟他挑战,可也没谁动念去跟他说话。 <|endoftext|> 一时之间,大厅静了一片。 少林派的掌门方丈大智禅师忽道:“石先生,无嗔和尚跟你怎么称呼?”石先生道:“无嗔?不知道,我不认得。 ”脸上丝毫不动声色。 大智禅师双手合十,说道:“阿弥陀佛!”石先生道:“怎么?”大智禅师又宣了一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!”石先生便不再问。 自他师徒三人进了大厅,程灵素的目光从没离开过他三人,只见石先生慢慢转过头去,和田归农对望了一眼。 <|endoftext|> 两人神色木然,目光中全无示意,但程灵素心念一动,已然明白:“他两人早已相识。 田归农知道我师父的名字,知道‘无嗔大师’才是真正的‘毒手药王’。 这位少林高僧却也知道。 ”忽又想到:“田归农用来毒瞎苗人凤的断肠草,原来就是这人给的。 ”田归农宝刀锋利,石先生毒药厉害,坐稳了两张太师椅,八只玉龙杯之中,只有一只还没主人。 <|endoftext|> 群豪均想:“是否能列入八大门派,全瞧这最后一只玉龙杯由谁抢得。 ”真所谓人同此心,顷刻之间,人丛中跃出七八人来,一齐想去坐那张空椅,三言两语,便分成四对斗了起来。 顷败者退下,胜者或接续互斗,或和新来者应战,此来彼往的激斗良久,只听得门外更鼓打了四更,相斗的四人败下了两人,只剩下两个胜者互斗。 这两人此时均以浑厚掌力比拚内力,久久相持不决,比的是高深武功,外形看来却是平淡无奇。 福康安很不耐烦,接连打了几个呵欠,说道:“瞧得闷死人了!”这句话声音甚轻,但正在比拚内功的两人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入耳中。 <|endoftext|> 两人脸色齐变,各自撤掌,退后三步。 一个道:“咱们又不是耍猴儿戏的,到这里卖弄花拳绣腿,叫官老爷们喝彩!”另一个道:“不错!回家抱娃娃去吧!”两人说着呵呵而笑,携手出了大厅。 胡斐暗暗点头:“这二人武功甚高,识见果然也高人一等。 只可惜乱哄哄之中没听到他们的名字。 ”转头问郭玉堂时,他也不识这两个乡下土老儿一般的人物。 <|endoftext|> 郭玉堂说道:“他们上来之时,安提督问他们姓名门派,两人都是笑了笑没说。 ”胡斐心想:“这两位高手犹如神龙见首不见尾,连姓名也没留下。 ” 他正低了头和郭玉堂悄声说话,程灵素忽然轻轻碰了碰他手肘,胡斐抬起头来,只听得一名武官唱名道:“这位是五虎门掌门人凤天南凤老爷!”但见凤天南手持熟铜棍,走上去在空着的太师椅中一坐,说道:“哪一位前来指教。 ”胡斐大喜,心想:“这厮的武功未达一流高手之境,居然也想来夺玉龙杯,先让他出一番丑,再来收拾他,那更妙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只见凤天南接连打败了两人,正自得意洋洋,一个手持单刀的人上去挑战。 这个人的武艺可就高了,只三招一过,胡斐心道:“这恶贼决不是对手!” 果然凤天南吼叫连连,迭遇险招。 那使单刀的似乎不为已甚,只盼他知难而退,并不施展杀手,因此虽有几次可乘之机,却都使了缓招。 但凤天南只是不住倒退,并不认输,突然间横扫一棍,那使单刀的身形一矮,铜棍从他头顶掠过。 <|endoftext|> 他正欲乘势进招,忽地叫声:“啊哟!”就地一滚,跟着跃了起来,但落下时右足一个踉跄,站立不定,又摔倒在地,怒喝:“你使暗器,不要脸!”凤天南拄棍微笑,说道:“福大帅又没规定不得使暗器。 上得场来,兵刃拳脚,毒药暗器,悉听尊便。 ”那使单刀的卷起裤脚,只见膝头下“犊鼻穴”中赫然插着一枚两寸来长的银针。 这“犊鼻穴”正当膝头之下,俗名膝眼,两旁空陷,状似牛鼻,因以为名,正是大腿和小腿之交的要紧穴道,此穴中计,这条腿便不管用了。 群豪都是好生奇怪,眼见适才两人斗得甚紧,凤天南绝无余暇发射暗器,又没见他抬臂扬手,这枚银针不知如何发出?那使单刀的拔下银针,恨恨退下。 <|endoftext|> 又有一个使鞭的上来,这人的铁鞭使得犹如暴风骤雨一般,二十余招之内,一招紧似一招,竟不让凤天南有丝毫喘息之机。 他眼见凤天南棍法并不如何了得,倒是那无影无踪的银针甚是难当,因此上杀招不绝,决不让他缓手来发射暗器,那知斗到将近三十招时,凤天南棍法渐乱,那使鞭的却又是“啊哟”一声大叫,倒退开去,从自己小腹上拔出一枚银针,伤口血流如注,伤得竟是极重。 厅上群豪无不惊诧,似凤天南这等发射暗器,实是生平所未闻。 若说是旁人暗中相助,众目睽睽之下,总会有人发见。 眼下这两场相斗,都是凤天南势将不支之时,突然之间对手中了暗器。 <|endoftext|> 难道凤天南竟会行使邪法,心念一动,银针便会从天飞到?偏有几个不服气的,接连上去跟他相斗。 一人全神贯注的防备银针,不提防给他铜棍击中肩头,身负重伤,另外三人却也都给他“无影银针”所伤。 一时大厅之上群情耸动。 胡斐和程灵素眼见凤天南接二连三以无影银针伤人,凝神观看,竟是瞧不出丝毫破绽。 胡斐本想当凤天南兴高采烈之时,突然上前将他杀死,一来为佛山镇上锺阿四全家报仇,二来好显扬华拳门的名头,但瞧不透这银针暗器的来路,只有暂且袖手,若是贸然上前争锋,只要一个措手不及,非但自取其辱,抑且有性命之忧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猜到他的心意,缓缓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这只玉龙杯,咱们不要了吧?”胡斐向蔡威和姬晓峰道:“这位凤老师的武功,还不怎样,只是……”姬晓峰点头道:“是啊,他放射的银针可实在邪门,无声无息,无影无踪,竟是没半点先兆,直至对方一声惨叫,才知是中了他的暗器。 ”蔡威道:“除非是头戴钢盔,身穿铁甲,才能跟他斗上一斗。 ”蔡威这句话不过是讲笑,那知厅上众武官之中,当真有人心怀不服,命人去取了上阵用的铁甲,全身披挂,手执开山大斧,上前挑战。 这名武官名叫木文察,当年随福康安远征青海,寒旗斩将,立过不少汗马功劳,乃是清军中的一员出名的满洲猛将,这时手执大斧走到厅中,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,同僚袍泽齐声喝彩。 福康安也赐酒一杯,先行慰劳。 <|endoftext|> 两人一接上手,棍斧相交,当当之声,震耳欲聋,两般沉重的长兵器攻守抵拒,卷起阵阵疾风,烛光也给吹得忽明忽暗。 木文察身穿铁甲,转动究属极不灵便,但仗着膂力极大,开山巨斧舞将开来,实是威不可当。 周铁鹪、曾铁鸥和王剑英、王剑杰四人站在福康安身前,手中各执兵刃,生怕巨斧或是铜棍脱手甩出,伤及大帅。 斗到二十余合,凤天南拦头一棍扫去,木文察头一低,顺势挥斧去砍对方右腿,忽听得拍的一声轻响,旁观群豪“哦”的一下,齐声呼叫。 两人各自跃开几步,但见地下堕着一个红色绒球,正是从木文察头盔上落下,绒球上插着一枚银针,闪闪发亮。 <|endoftext|> 想是木文察低头挥斧之时,凤天南发出无影银针,只因顾念他是福大帅爱将,不敢伤他身子。 那绒球以铅丝系在头盔之上,须得射断铅丝,绒球方能落下,虽然两人相距甚近,但仓卒间竟能射得如此之准,不差毫厘,实是了不起的暗器功夫。 木文察一呆之下,已知是对方手下容情,这一针倘是偏低数寸,从眉心间贯脑而入,这时焉有命在?便是全身铁甲,又有何用?他心悦诚服,双手抱拳,说道:“多承凤老师手下留情。 ”凤天南恭恭敬敬的请了个安,说道:“小人武艺跟木大人相差甚远,这些发射暗器的微末功夫,在疆场之上那是绝无用处。 倘若咱俩骑马比试,小人早给大人一斧劈下马来了。 <|endoftext|> ”木文察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 ” 福康安听凤天南说话得体,不敢恃艺骄其部属,心下甚喜,说道:“这位凤老师的玩艺儿很不错。 ”将手中的碧玉鼻烟壶递给周铁鹪,道:“赏了他吧!”凤天南忙上前谢赏。 木文察贯甲负斧,叮叮当当的退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群豪纷纷议论。 人丛中忽然站起一人,朗声道:“凤老师的暗器功夫果然了得,在下来领教领教。 ”众人回头一看,只见他满脸麻皮,正是适才发射铁菩提而中毒的柯子容。 他手上涂了药膏后,这时毒性已解。 他兰州柯家以七般暗器开派,叫做“柯氏七青门”。 <|endoftext|> 那七种暗青子?便是袖箭、飞蝗石、铁菩提、铁蒺藜、飞刀、钢镖、丧门钉,号称“箭、蝗、菩、藜、刀、镖、钉”七绝。 虽然这七种暗器都是极常见之物,但他家传的发射手法与众不同,刀中夹石,钉中夹镖,而且数种暗器能在空中自行碰撞,射出时或正或斜,令人极难挡避。 若在空旷之处相斗,还能窜开数丈,然后看准暗器来路,或加格击,或行躲闪,但在这大厅之上,地位窄小,却是极难对付了。 凤天南将鼻烟壶郑而重之的用手帕包好,放入怀中,显得对福康安尊敬之极,这才朗声说道:“这位柯老师要跟在下比试暗器,大厅之上,暗器飞掷来去,若是误伤了各位大人,那可吃罪不起。 ”周铁鹪笑道:“凤老师不必多虑,尽管施展便是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做卫士的,难道尽吃饭不管事么?”凤天南含笑抱拳,说道:“得罪,得罪!”胡斐心想:“无怪这恶贼独霸一方,历久不败。 他交结官府,确是心思周密,手段十分高明。 ” 只见柯子容除了长袍,露出全身黑色紧身衣靠。 他这套衣裤甚是奇特,到处都是口袋和带子,这里盛一袋钢镖,那里插三把飞刀,自头颈以至小腿,没一处不装暗器,胸前固然有袋,背上也有许多小袋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哈哈大笑,说道:“亏他想得出这套古怪装束,周身倒如刺猬一般。 ” 只见柯子容左手一翻,从腰间取出一只形似水杓的兵器来,只是杓口锋利,有如利刃。 原来那是他家传的独门兵器,有一个特别名称,叫做“石沉大海”。 这“石沉大海”一物二用,本身有三十六路招数,用法介乎单刀和板斧之间,但另有一般妙用,可以抄接暗器,敌人不论何种暗器发射过来,他这铁杓一兜一抄,便接了过去,宛似石沉大海般无影无踪,他反可从杓中取过敌人暗器,随即还击。 <|endoftext|> 这“石沉大海”不属于十八般兵器之列,乃是旁门的兵刃,江湖上也有称之为“借箭杓”的,意谓可借敌人之箭而用。 他这兵器一取出,厅上群豪倒有一大半不识得。 凤天南笑道:“柯老师今日让我们大开眼界。 ”胡斐却想:“同是暗器名家,赵三哥潇洒大方,身上不见一枚暗器,却是取之不绝,用之不尽,这姓柯的未免显得小家气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只见柯子容铁杓一翻,斜劈凤天南肩头。 凤天南侧身让开,还了一棍,两人便斗将起来。 那柯子容口说是跟他比试暗器,但杓法精妙,步步进逼,竟是不放暗器。 斗了一阵,柯子容叫道:“看镖!”飕的一响,一枚钢镖飞掷而出。 凤天南年纪已然不轻,多年来养尊处优,身材也极肥胖,但少年时的功夫竟没丝毫搁下,纵跃灵活,轻轻一闪,便把钢镖让了开去。 <|endoftext|> 柯子容又叫道:“飞蝗石,袖箭!”这一次是两枚暗器同时射了出来。 凤天南低头避开一枚,以铜棍格开一枚。 只听柯子容又叫道:“铁蒺藜,打你左肩!飞刀,削你右腿!”果然一枚铁蒺藜掷向他左肩,一柄飞刀削向他的右腿。 凤天南先行得他提示,轻轻巧巧的便避过了。 众人心想,这柯子容忒也老实,怎地将暗器的种类去路,一一先跟他说了?那知他掷出八九枚暗器后,口中呼喝越来越快,暗器也越放越多,呼喝却非每次都对了。 <|endoftext|> 有时口中呼喝用袖箭射左眼,其实却是发飞蝗石打右胸。 众人这才明白,原来他口中呼喝乃是扰敌心神,接连多次呼喝不错,突然夹一次骗人的叫唤,只要稍有疏神,立时便会上当。 倘若暗器去路和呼喝全然不同,对方便可根本置之不理,恶在对的多而错的少,只偶尔在六七次正确的呼喝之中,夹上一次使诈,那就极为难防。 郭玉堂道:“柯家七青门的暗器功夫,果是另有一功,看来他口中的呼喝,也是从小练起,其厉害之处,实不输于钢镖飞刀。 他这‘七青门’之名,要改为‘八青门’才合。 <|endoftext|> ”姬晓峰道:“但这般诡计多端,不是名门大派的手段。 ”程灵素手中玩弄着从烟霞散人处夺来的大烟袋,说道:“那凤老师怎地还不发射银针?这般搞下去,终于要上了这姓柯的大当为止。 ”姬晓峰道:“我瞧这姓凤的似乎是成竹在胸,他发射暗器是贵精不贵多,一击而中,便足制胜。 ”程灵素“嗯”的一声,道:“比暗器便比暗器,这柯子容罗里罗唆的缠夹不清。 ”这时大厅上空,十余枚暗器飞舞来去,好看煞人。 <|endoftext|> 周铁鹪等严加戒备,保护大帅。 安提督等大官身侧,也各有高手卫士防卫。 众卫士不但防柯子容发射的镖箭飞来误伤,还恐群豪之中混有刺客,乘乱发射暗器,竟向大帅下手。 程灵素忽道:“这姓柯的太过讨厌,我来开他个玩笑。 ”只听得柯子容叫道:“铁蒺藜,打你左臂!”程灵素学着他的声调语气,也叫道:“肉馒头,打你的嘴巴!”右手在烟斗上凑了一下,随手一扬,一枚小小的暗器果然射向他的嘴巴。 <|endoftext|> 这暗器飞去时并无破空之声,看来份量甚轻,只是上面带有一丝火星。 俗语道:“肉馒头打狗,有去无回。 ”众人听到“肉馒头,打你的嘴巴”八字,已是十分好笑,何况她学的声调语气,跟柯子容的呼喝一般无二,早有数十人笑了起来。 柯子容见暗器来得奇特,提起“借箭杓”一抄,兜在杓中,左手便伸入杓中捡起,欲待还敬,突然间“嘭”的一声巨响,那暗器炸了开来。 众人大吃一惊,柯子容更是全身跳起。 <|endoftext|> 但见纸屑纷飞,鼻中闻到一阵硝磺气息,却那里是暗器,竟是一枚孩童逢年过节玩耍的小爆竹。 众人一呆之下,随即全堂哄笑。 柯子容全神贯注在凤天南身上,生恐他偷发无影银针,虽然遭此侮弄,却是目不斜视,不敢搜寻投掷这枚爆竹之人,只是骂道:“有种的便来比划比划,谁跟你闹这些顽童行径?”程灵素站起身来,笑嘻嘻的走到东首,又取出一枚爆竹,在烟袋中点燃了,叫道:“大石头,打你的七寸。 ”常言道:“打蛇打七寸”,蛇颈离首七寸,乃是毒蛇致命之处,这一次竟是将他比作了毒蛇。 众人哄笑声中,那爆竹飞掷过去。 <|endoftext|> 这一回他再不上当。 程灵素这爆竹又掷得似乎太早,柯子容手指弹出一枚丧门钉,将爆竹打回,嘭的一响,爆竹在空中炸了。 程灵素又掷一枚,叫道:“青石板,打你的硬壳。 ”那是将他比作乌龟了。 柯子容心想:“你是要激怒我,好让那姓凤的乘机下手,我偏不上你的当。 <|endoftext|> ”当下又弹出一枚丧门钉,将爆竹弹开,仍是在半空炸了。 安提督笑着叫道:“两人比试,旁人不得滋扰。 ”又见柯子容这两枚丧门钉跌落时和安放玉龙杯的长几相距太近,对身旁的两名卫士道:“过去护着御杯,别让暗器打碎了。 ”两名卫士应道:“是!”走到长几之前,挡在御杯之前。 程灵素笑嘻嘻的回归座位,笑道:“这家伙机伶得紧,上了一回当,第二次不肯伸手去接爆竹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暗自奇怪:“二妹明知凤天南是我对头,却偏去作弄那姓柯的,不知是何用意?”柯子容见人人脸上均含笑意,急欲挽回颜面,暗器越射越多。 凤天南手忙脚乱,已自难以支持,突然间伸手在铜棍头上一抽。 柯子容只道他要发射银针,急忙纵身跃开,却见他从铜棍中抽出一条东西,顺势一挥,那物如雨伞般张了开来,成为一面轻盾。 这轻盾极软极薄,似是一只纸鹞,盾面黑黝黝地,不知是用人发还是用什么特异质料编织而成,盾上绘着五个虎头,张口露牙,神态威猛。 众人一见,心中都道:“他是五虎门的掌门人,‘五虎门’这名称,原来还是从这盾牌而来。 <|endoftext|> ”只见他一手挥棍,一手持盾,将柯子容源源射来的暗器尽数挡开。 那些镖箭刀石虽然来势强劲,但竟是打不穿这面轻软盾牌,看来这轻盾的质地实是坚韧之极。 胡斐一见到他从棍中抽出轻盾,登时醒悟,自骂愚不可及:“他在铜棍中暗藏机关,这等明白的事,先前如何猜想不透?他这银针自然也是装在铜棍之中,激斗时只须一按棍上机括,银针激射而出,谁能躲闪得了?人人只道发射暗器定须伸臂扬手,他却只须在铜棍的一定部位一捏,银针射出,自是神不知鬼不觉了。 ”想明此节,精神为之一振,忌敌之心尽去,但见凤天南边打边退,渐渐退向一列八张太师椅之前,猛听得柯子容一声惨叫,凤天南纵声长笑。 柯子容倒退数步,手按胯下,慢慢蹲下身去,再也站不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凤天南却笑吟吟的坐入太师椅中。 两名卫士上前去,扶起柯子容,只见他咬紧牙关,伸手从胯下拔出一枚银针,针上染满鲜血。 银针虽细,因是打中下阴要穴,受伤大是不轻。 他已不能行走,在两名卫士搀扶下踉跄而退。 汤沛忽然鼻中一哼,冷笑道:“暗箭伤人,非为好汉!”凤天南转过头去,说道:“汤大侠可是说我么?”汤沛道:“我说的是暗箭伤人,非为好汉。 <|endoftext|> 大丈夫光明磊落,何以要干这等勾当?”凤天南霍地站起喝道:“咱们讲明了是比划暗器,暗器暗器,难道还有明的吗?” 汤沛道:“凤老师要跟我比划比划,是不是?”凤天南道:“汤大侠名震天下,小人岂敢冒犯?这姓柯的想是汤大侠的至交好友了?”汤沛沉着脸道:“不错,兰州柯家跟在下有点儿交情。 ”凤天南道:“既是如此,小人舍命陪君子,汤大侠划下道儿来吧!” 两人越说越僵,眼见便要动手。 胡斐心道:“这汤沛虽然交结官府,却还有是非善恶之分。 <|endoftext|> ” 安提督走了过来,笑道:“汤大侠是比试的公证,今日是不能大显身手的。 过几日小弟作东,那时请汤大侠露一手,让大伙儿开开眼界。 ”汤沛笑道:“那先多谢提督大人赏酒了。 ”转头向凤天南横了一眼,提起自己的太师椅往地下一蹬,再提起来移在一旁,和凤天南远离数尺,这才坐下,似乎不屑与他靠近。 <|endoftext|> 这一移椅,只见青砖上露出了四个深深的椅脚脚印,厅上烛光明亮如同白昼,站得较近的都瞧得清清楚楚,这一手功夫看似不难,其实是蕴蓄着数十年修为的内力。 霎时之间,厅上彩声雷动。 站在后面的人没瞧见,急忙查问,等得问明白了,又挤上前来观看。 凤天南冷笑道:“汤大侠这手功夫帅极了!在下再练二十年也练不成。 可是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,在真正武学高手看来,那也平平无奇。 <|endoftext|> ”汤沛道:“凤老师说得半点也不错,在武学高手瞧来,真是一文钱也不值。 不过只要能胜得过凤老师,我也心满意足了。 ”安提督笑道:“你们两位尽斗什么口?天也快亮啦,七只玉龙杯,六只已有了主儿。 咱们今晚定了玉龙杯的名分,明晚再来争金凤杯和银鲤杯。 还有哪一位英雄,要上来跟凤老师比划?”他提起嗓子连叫三遍,大厅上静悄悄地没人答腔。 <|endoftext|> 安提督向凤天南道:“恭喜凤老师,这只玉龙杯归了你啦!”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十九章  相见欢 忽听得一人叫道:“且慢,我来斗一斗凤天南。 ”只见一个形貌委琐的黄胡子中年人空手跃出,唱名的武官唱道:“西岳华拳门掌门人程灵胡程老师!” <|endoftext|> 凤天南站起身来,双手横持铜棍,说道:“程老师用什么兵刃?”胡斐森然道:“那难说得很。 ”突然猱身直上,欺到端坐在太师椅中的田归农身前,左手食中两根手指“双龙抢珠”,戳向田归农双目。 这一着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。 田归农虽然大吃一惊,应变仍是奇速,双手挥出,封住来招。 那知他快,胡斐更快,双手一圈,已变“怀中抱月”,分击他两侧太阳穴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不及起身迎敌,双手外格,以挡侧击。 胡斐乘他双手提起挡架,腋下空虚,一翻手,已抓住他腰间宝刀的刀柄,刷的一响,青光闪处,宝刀已入手中,乘势转身,砍向凤天南手中的铜棍。 刀是宝刀,招是快招,只听得察察察三声轻响,跟着当啷啷两声,凤天南的熟铜棍中间断下两截,掉在地下。 原来胡斐在瞬息之间连砍三刀,凤天南未及变招,手中兵刃已变成四段,双手各握着短短的一截铜棍,鞭不像鞭,尺不像尺,实是尴尬异常。 凤天南惊惶之下,急忙向旁跃开三步。 <|endoftext|> 便在此时,站在厅门口的汪铁鹗朗声说道:“九家半总掌门到。 ”胡斐心头一凛,抬头向厅门看去,登时惊得呆了。 只见门中进来一个妙龄尼姑,缁衣芒鞋,手执云帚,正是袁紫衣。 只是她头上已无一根青丝,脑门处并有戒印。 胡斐双眼一花,还怕是看错了人,迎上一步,看得清清楚楚,却不是袁紫衣是谁? <|endoftext|> 霎时间胡斐只觉天旋地转,心中乱成一片,说道:“你……你是袁……”袁紫衣双手合十,黯然道:“小尼圆性。 ”胡斐兀自没会过意来,突然间背心“悬枢穴”“命门穴”两处穴道疼痛入骨,脚步一晃,摔倒在地,手中宝刀也撒手抛出。 袁紫衣怒喝:“住手!”急忙抢上,拦在胡斐身后。 自胡斐夺刀断棍、九家半总掌门现身,以至胡斐受伤倒地,只顷刻之间的事。 厅上众人尽皆错愕之际,已是奇变横生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见胡斐受伤,心下大急,急忙抢出。 袁紫衣俯身正要扶起胡斐,见程灵素纵到,当即缩手,低声道:“快扶他到旁边!”右手云帚在身后一挥,似是挡架什么暗器,护在胡程二人身后。 程灵素半扶半抱的携着胡斐,快步走回席位,泪眼盈盈,说道:“大哥,你怎样了?”胡斐苦笑道:“背上中了暗器,是悬枢和命门。 ”程灵素这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,忙捋起他长袍和里衣,见他悬枢和命门两穴上果然各有一个小孔,鲜血渗出,暗器已深入肌骨。 袁紫衣道:“那是镀银的铁针,没有毒,你放心。 <|endoftext|> ”举起云帚,先从帚丝丛中拔出一枚银针,然后将云帚之端抵在胡斐悬枢穴上,轻轻向外一拉,起了一枚银针出来,跟着又起出了他命门穴中的银针。 原来云帚丝丛之中装着一块极大的磁铁。 胡斐道:“袁姑娘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袁紫衣低声道:“我一直瞒着你,是我不好。 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我自幼出家,法名叫做‘圆性’。 我说‘姓袁’,一则是我娘的姓,二则便是将‘圆性’两字颠倒过来。 <|endoftext|> ‘紫衣’,那便是缁衣芒鞋的‘缁衣’!”胡斐怔怔的望着她,欲待不信此事,但眼前的袁紫衣明明是个妙尼,隔了半晌,才道:“你……你为什么要骗我?”圆性低垂了头,双眼瞧着地下,轻轻地道:“我奉师父之命,从回疆到中原来,单身一人,若作僧尼之装,长途投宿打尖甚是不便,因此改作俗家打扮。 我头上装的是假发,饮食不沾荤腥,想是你没瞧出来。 ” 胡斐不知说什么好,终于轻轻叹了口气。 安提督朗声说道:“还有哪一位来跟五虎门凤老师比试?”胡斐这时心神恍惚,黯然魂销,对安提督的话竟是听而不闻。 <|endoftext|> 安提督连问了三遍,见无人上前跟凤天南挑战,向福康安道:“回大帅:这七只玉龙御杯,便赏给这七位老师?”福康安道:“很好,很好!”其时天已黎明,窗格中射进朦胧微光,经过一夜剧争,七只玉龙杯的归属才算定局。 厅上群豪纷纷议论:“红花会抢去的那只玉龙杯,不知哪一派掌门有本事夺得回来?”“嘿,任他本领再强,也不能跟红花会斗啊。 ”“红花会陈总舵主武功绝顶,还有无尘道人、赵半山、文泰来、常氏兄弟,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脚色?谁想去夺杯,那不是老寿星上吊,嫌命长么?”又有人瞧着圆性窃窃私议:“怎么这个俏尼姑竟是九家半总掌门?真是邪门。 ”“是那九家半?怎么还有半个掌门人的?”“她要是真的武功高强,怎地又不去夺一只玉龙杯?”“嘿,人家凤老师的银针,她惹得起么?他手中铜棍给砍成了四段,还能施放银针,败中取胜,了不起。 ”另一个不服气,说道:“那也不见得!华拳门那黄胡子听到九家半总掌门进来,吃了一惊,这才着了那姓凤的道儿。 <|endoftext|> 否则的话,也不知谁胜谁败。 ”又一个道:“看来还是那田归农差劲,他天龙门的镇门之宝给人空手夺了去,这会儿居然厚着脸皮,又将宝刀捡了回去。 ”另一人道:“不错!华拳门当然胜过了天龙门。 ”安提督走到长几之旁,捧起了托盘,往中间一站,朗声说道:“万岁爷恩典,钦赐玉龙御杯,着少林派掌门人大智禅师、武当派掌门人无青子道人、三才剑掌门人汤沛、黑龙门掌门人海兰弼、天龙门掌门人田归农……”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低声向石先生道:“石老师,贵门派和大名怎么称呼?”石先生微微一笑道:“草字万嗔,至于门派嘛,就叫作药王门吧。 ”安提督续道:“……药王门掌门人石万嗔,五虎门掌门人凤天南收执。 <|endoftext|> 谢恩!”听到“谢恩”两字,福康安等官员一齐站起。 武林群豪中有些懂礼数的便站了起来,有些却坐着不动,直到众卫士喝道:“都站起来!”这才纷纷起立。 大智禅师和无青子各以僧道门中规矩行礼。 汤沛、海兰弼等跪下磕头。 安提督待各人跪拜已毕,笑道:“恭喜,恭喜!”将托盘递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大智禅师等七人每人伸手取了一只玉龙杯。 突然之间,七个人手上犹似碰到了烧得通红的烙铁,实在拿捏不住,一齐松手。 乒乒乓乓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去,七只玉杯同时在青砖地上砸得粉碎。 这一下变故,不但七人大惊失色,自福康安以下,无不群情耸动,齐问:“怎样?怎样?”顷刻之间,七人握过玉杯的手掌都是又焦又肿,炙痛难当,不住的在衣服上拂擦。 海兰弼伸指到口中吮吸止痛,突然间大声怪叫,原来舌头上也剧痛起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,微微点头。 他此时方才明白,原来程灵素在掷打柯子容的第二枚和第三枚爆竹之中,装上了赤蝎粉之类的毒药,爆竹在七只玉龙杯上空炸开,毒粉便散在杯上。 这一个布置意谋深远,丝毫不露痕迹,此刻才见功效。 只见程灵素吞烟吐雾,不住的吸着旱烟管,吸了一筒,又装一筒,半点也无得意之色。 她左掌中暗藏药丸,递了两颗给胡斐,两颗给圆性,低声道:“吞下!”两人知她必有深意,依言服了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人人的目光都瞧着那七人和地下玉杯的碎片,惊愕之下,大厅上寂静无声。 圆性忽地走到厅心,云帚指着汤沛,朗声说道:“汤沛,这是皇上御赐的玉杯,你如此胆大妄为,竟敢暗施诡计,尽数砸碎。 你心存不轨,和红花会暗中勾结,要拆散福大帅的天下掌门人大会。 你这般大逆不道,目无长上,天下英雄都容你不得!”她一字一句,说得清脆响朗。 这番话辞意严峻,头头是道,又说他跟红花会暗中勾结。 <|endoftext|> 众人正在茫无头绪之际,忽听得她斩钉截铁的说了出来,真所谓先入为主,无不以为实是汤沛所为。 福康安心中怒极,手一挥,王剑英、周铁鹪等高手卫士都围到了汤沛身旁。 饶是汤沛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,此刻也是脸色惨白,既惊且怒,身子发颤,喝道:“小妖尼,这种事也能空口白赖、胡说八道么?”圆性冷笑道:“我是胡说八道之人么?”她向着王剑英道:“八卦门的掌门人王老师。 ”转头向周铁鹪道:“鹰爪雁行门的掌门人周老师,你们都认得我是谁。 这九家半的总掌门我是不当的了。 <|endoftext|> 可是我是胡说八道之人呢,还是有担当、有身分之人?你们两位且说一句。 ” 王剑英和周铁鹪自圆性一进大厅,心中便惴惴不安,深恐她将夺得自己掌门之位的真情抖露出来。 他二人是福康安身前最有脸面的卫士首领,又是北京城中武师的顶儿尖儿人物,倘若众人知悉他二人连掌门之位也让人夺了去,今后怎生做人?这时听得圆性称呼自己为本门掌门人,又说:“这九家半的总掌门我是不当的了”。 那显是点明。 <|endoftext|> 给她夺去的掌门之位重行归还原主,当真是如同临刑的斩犯遇到皇恩大赦一般,心中如何不喜?圆性这么相询,又怎敢不顺着她意思回答?何况他二人听了她这番斥责汤沛的言语之后,原也疑心八成是汤沛暗中捣鬼,否则好端端的七只玉杯,怎会陡然间一齐摔下跌碎。 王剑英当即恭恭敬敬地说道:“您老人家武艺超群,在下甚是敬服,为人又宽宏大量,实是当世武林中的杰出人材。 ”周铁鹪日前给她打败,心下虽然十分记恨,但实在怕她当众抖露丑事,也道:“在下相信您老人家言而有信,顾全大体,尊重武林同道的颜面,若非万不得已,决不揭露成名人物的隐私。 ”他这几句话其实说的都是自己之事,求她顾住自己面子,但在旁人听来,自然都以为句句说的是汤沛。 众人听得福康安最亲信的两个卫士首领这般说,他二人又都对这少年尼姑这般恭谨,口口声声的“您老人家”,哪里还有怀疑?福康安喝道:“拿下了!”王剑英、周铁鹪和海兰弼一齐伸手,便要擒拿汤沛。 <|endoftext|> 汤沛使招“大圈手”,内劲吞吐,逼开了三人,叫道:“且慢!”向福康安道:“福大帅,小人要和她对质几句,若是她能说得出真凭实据,小人甘领大帅罪责,死而无怨。 否则这等血口喷人,小人实是不服。 ” 福康安素知汤沛的名望,说道:“好,你便和她对质。 ”汤沛瞪视圆性,怒道:“我和你素不相识,何故这等妄赖于我?你究是何人?” <|endoftext|> 圆性道:“不错,我和你素不相识,无怨无仇,何必平白的冤枉你?只是我跟红花会有深仇大恨。 你既加盟入了红花会,混进掌门人大会中来捣鬼,我便非揭穿你的阴谋诡计不可。 你交友广阔,相识遍天下,交结旁的朋友,也不关我事,你交结红花会匪徒,我却容你不得。 ” 胡斐在一旁听着,心下存着老大疑团,他明知圆性和红花会众英雄渊源甚深,这砸碎玉杯之事,又明明是程灵素做下的手脚,却不知她何以要这般诬陷汤沛?他心中转了几个念头,猛然想起,圆性曾说她母亲被凤天南逼迫离开广东之后,曾得汤沛收留,难道她母亲之死,竟和汤沛有关?他自从蓦地里见到那念念不忘的俊俏姑娘竟是一个尼姑,便即神魂不定,始终无法静下来思索,脑海中诸般念头此去彼来,犹似乱潮怒涌,连背上的伤痛也忘记了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十年前曾为红花会群雄所擒,大受折辱,心中恨极了红花会人物,这一次招集各派掌门人聚会,主旨之一便是为了对付红花会,这时听了圆性一番言语,心想这姓汤的爱交江湖豪客,红花会的匪首个个是武林中的厉害脚色,若是跟他私通款曲,结交来往,那是半点不奇,若无交往,反倒稀奇了。 只听汤沛说道:“你说我结交红花会匪首,是谁见来?有何凭证?”圆性向安提督道:“提督大人,这奸人汤沛,有跟红花会匪首来往的书信。 你能设法查对笔迹真假么?”安提督道:“可以!”转头向身旁的武官吩咐了几句。 那武官走向一旁方桌,翻开卷宗,取出几封信来,乃是汤沛写给安提督的书信,信中答应来京赴会,并作会中比武公证。 汤沛有恃无恐,暗忖自己结交虽广,但行事向来谨细,并不识得红花会人物,这尼姑便是捏造书信,笔迹一对便知真伪,当下只是微微冷笑。 <|endoftext|> 圆性冷冷的道:“甘霖惠七省汤沛汤大侠,你帽子之中,藏的是什么?”汤沛一愕,说道:“有什么?帽子便是帽子。 ”他取下帽子,里里外外一看,绝无异状,为示清白,便交给了海兰弼。 海兰弼看了看,交给安提督。 安提督也仔细看了看,道:“没什么啊。 ”圆性道:“请提督大人割开来瞧瞧。 <|endoftext|> ”满洲风俗,遇有盛宴,例有大块白煮猪肉,各人以自备解手刀片割而食,因此安提督身边亦携有解手刀。 他听圆性这般说,便取出刀子,割开汤沛小帽的线缝,只见帽内所衬棉絮之中,果然藏有一信。 安提督“哦”的一声,抽了出来。 汤沛脸如土色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忍不住想过去瞧瞧,只听刷刷两声,王剑英和周铁鹪抽刀拦住。 安提督展开信笺,朗声读道:“下走汤沛,谨拜上陈总舵主麾下:所嘱之事,自当尽心竭力,死而后已,盖非此不足以报知遇之大恩也。 <|endoftext|> 唯彼伧既大举集众,会天下诸门派掌门人于一堂,自必戒备森严。 下走若不幸有负所托,便当血溅京华,以此书此帽拜见明公耳。 下走在京,探得……”他读到这里,脸色微变,便不再读下去,将书信呈给了福康安。 福康安接过来看下去,只见信中续道:“……探得彼伧身世隐事甚夥,如能相见,一一面陈。 举首西眺,想望风采。 <|endoftext|> 何日重囚彼酋于六和塔顶,再掳彼伧于紫禁城中,不亦快哉!” 福康安愈读愈怒,几欲气破胸膛。 原来十年前乾隆皇帝在杭州微服出游,曾为红花会群雄设计擒获,囚于六和塔顶,后来福康安又在北京禁城中为红花会所俘。 这两件事乾隆和福康安都引为毕生奇耻大辱,凡是当年预闻此事的官员侍卫,都已被乾隆逐年来借故诛戮灭口。 此两事又因关涉到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的身世隐事,是以红花会亦秘而不宣,江湖上知者极少。 <|endoftext|> 事隔十年,福康安创痛渐淡。 岂知汤沛竟在信中又揭开了这个大疮疤。 福康安又想:信内“探得彼伧身世隐事甚夥”云云,又不知包含着多少丑闻隐私?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,单是这一件事,胆敢提到一句的人便足以灭门杀身。 福康安虽然向来镇静,这时也已气得脸色焦黄,双手颤抖,随手接过安提督递上来汤沛的另一封书信,一看之下,两封信上的字迹却并不甚似,但盛怒之际,已无心绪去细加核对。 汤沛见自己小帽之中竟会藏着一封书信,惊惶之后微一凝思,已是恍然,知是圆性暗中做下的手脚;自是她处心积虑,买了一顶一模一样的小帽,伪造书信,缝在帽中,然后在自己睡觉或是洗澡之际换了一顶。 <|endoftext|> 他听安提督读信读了一半,不禁满背冷汗,心想今日大祸临头,再见他竟尔不敢再读书信的后半,却呈给了福康安亲阅,可想而知,信中更是写满了大逆不道的言语。 他心想:“今日要辩明这不白之冤,惟有查明这小尼姑的来历。 ”侧头细看圆性,蓦地一惊:“这尼姑好生面熟,从前见过的。 ”陡然想起,叫道:“你……你是银姑,银姑的女儿!”圆性冷笑道:“你终于认出来了。 ”汤沛大叫:“福大帅,这尼姑是小人的仇家。 <|endoftext|> 她设下圈套,陷害于我。 大帅,你千万信她不得。 ” 圆性道:“不错,我是你的仇家。 我母亲走投无路,来到你家。 <|endoftext|> 你这人面兽心的汤大侠,见我母亲美貌,竟使暴力侵犯于她,害得我母亲悬梁自尽。 这事可是有的?”汤沛心知若是在天下英雄之前承认了这件丑行,自然从此声名扫地,再也无颜见人,但权衡轻重,宁可直认此事,好令福康安相信这小尼姑是挟仇诬陷,于是点头道:“不错,确有此事。 ”群豪对汤沛本来甚是敬重,都当他是个扶危解困、急人之难的大侠,虽听他和红花会勾结,但红花会群雄声名极好,武林中众所仰慕,汤沛即使入了红花会,也丝毫无损于其“大侠”两字的令誉,这时却听得他亲口直认逼奸难女,害人自尽,不由得大哗。 许多直性子的登时便大声斥责,有的骂他“伪君子”,有的骂他“衣冠禽兽”,有的说他自居“大侠”,实是不识羞耻。 圆性待人声稍静,冷冷地道:“我一直想杀了你这禽兽,替亡母报仇,可是你武功太强,我斗你不过,只有日夜在你屋顶窗下窥伺。 <|endoftext|> 嘿嘿,天假其便,给我听到你跟红花会赵半山、常氏兄弟、石双英这些匪首阴谋私议。 适才抢夺玉龙杯的那个少年书生,便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的书僮心砚,是也不是?”众人一听,又是一阵嘈乱。 福康安也即想起:“此人正是心砚。 他好大的胆子,竟不怕我认他出来!” 汤沛道:“我怎认得他?倘若我跟红花会勾结,何以又出手擒住他?”圆性嘿嘿冷笑,说道:“你手脚做得如此干净利落,要是我事先没听到你们暗中的密议,也决计想不到这阴谋。 <|endoftext|> 我问你,你汤大侠的点穴手法另具一功,你下手点了人家穴道之后,本来旁人再也无法解得开。 可是适才你点了那红花会匪徒的穴道,何以大厅上灯火齐熄?那匪徒身上的穴道又何以忽然解了,得以逃去?”汤沛张口结舌,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想是暗中有人解救。 ” 圆性厉声道:“暗中解救之人,除了汤沛汤大侠,天下再无第二个。 当时除你之外,还有谁站在那人的身边?”胡斐心想:“她言辞锋利,汤沛实是百口难辩。 <|endoftext|> 那少年书生的穴道,明明是我解的。 但我只解了一半,另一半不知是何人所解,但想来决不会是汤沛。 ” 只听得圆性又道:“福大帅,这汤沛和红花会匪徒计议定当,假装将那匪徒心砚擒获,放在你身旁,再由另一批匪徒打灭烛火,那心砚便乘乱就近向你行刺。 这批匪徒意料之中,众卫士见那书生已被点了穴道,动弹不得,自不会防他行刺。 <|endoftext|> 天幸福大帅洪福齐天,逢凶化吉。 众卫士又忠心耿耿,防卫周密,烛火灭熄之后,立即一齐挡在大帅身前保护,贼人的奸计才不得逞。 ”汤沛大叫:“你胡说八道,哪有此事?”福康安回想适才的情景,对圆性之言不由得信了个十足十,暗叫:“好险!”向王剑英和周铁鹪道:“你们很好,回头升你们的官。 ”圆性乘机又道:“王大人,周大人,适才贼人的奸计是否如此?”王剑英和周铁鹪均想:“这小尼姑是得罪不得的。 何况我们越是说得凶险,保护大帅之功越高,回头封赏越大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一个说:“那书生确是曾扑到大帅身前来,幸好未能成功。 ”另一个说:“黑暗之中,的确有人过来,功夫厉害得很,我们只好拚了命抵挡……却没想到竟是汤沛,当真凶险得紧。 ”汤沛难以辩解,只得对圆性道:“你……你满口胡言!适才你又不在厅上,如何得知?”圆性并不回答,回头向着凤天南上上下下的打量。 凤天南是她亲生之父,可是曾逼得她母亲颠沛流离,受尽了苦楚,最后不得善终。 她曾发下誓愿,要救他三次,以尽父女之情,然后再取他性命,替苦命的亡母报仇。 <|endoftext|> 她既诬陷了汤沛,原可再将凤天南扳陷在内,但向他瞧了两眼,心中终是不忍,一时拿不定主意。 圆性这么一犹豫,汤沛老奸巨猾,登时瞧出她脸色迟疑不定,又见她眼光不住的溜向凤天南,心念一动,两下里一凑合,登即料定这事全是凤天南暗中布下的计谋,叫道:“凤天南,原来是你从中捣鬼!你要我暗中助你,令你五虎门在掌门人大会中压倒群雄,这时却又叫你女儿来陷害于我。 ”凤天南一惊,道:“我女儿?她……她是我女儿?”群豪听了两人之言,无不惊奇。 汤沛冷笑道:“你还在这里假痴假呆,装作不知。 你瞧瞧这小尼姑,跟当年的银姑有什么分别?” <|endoftext|> 凤天南双眼瞪着圆性,怔怔的说不出话来,但见她虽作尼姑装束,但秀眉美目,宛然便是昔日的渔家女银姑。 原来当年银姑带了女儿从广东佛山逃到湖北,投身汤沛府中为佣。 汤沛这人外表道貌岸然,一副仁人义士的模样,实则行止甚是不端,见银姑美貌,便强逼她相从。 银姑羞愤之下,悬梁而死。 圆性却蒙峨眉派中一位辈份极高的尼姑救去,带到天山,自幼便给她落发,授以武艺。 <|endoftext|> 那位尼姑的住处和天池怪侠袁士霄及红花会群雄不远,平日切磋武学,时相过从。 圆性天资极佳,她师父的武功原已极为高深繁复,但她贪多不厌,每次见到袁士霄,总是缠着他要传授几招,而从陈家洛、霍青桐直至心砚,红花会群雄无人不是多多少少的传过她一些功夫。 天池怪侠袁士霄老来寂寞,对她传授尤多。 袁士霄于天下武学,几乎说得上无所不知,何况再加上十几位明师,是以圆性艺兼各派之所长,她人又聪明机警,以智巧补功力不足,若不是年纪太轻,内功修为尚浅,直已可跻一流高手之境。 这一年圆性禀明师父,回中土为母报仇,鸳鸯刀骆冰便托她带来白马,遇到胡斐时赠送于他。 <|endoftext|> 只是赵半山将胡斐夸得太好,圆性少年性情,心下不服,这才有途中和胡斐数度较量之事。 不料两人见面后惺惺相惜,心中情苗暗茁。 圆性待得惊觉,已是柔肠百转,难以自遣了。 她自行约制,不敢多和胡斐见面,只是暗中跟随。 后来见他结识了程灵素,她既感自伤,亦复自慰,自己是方外之人,终身注定以青灯古佛为伴,当年拜师之时,曾立下重誓,为师父的衣钵传人,师恩深重,决计不敢有背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聪明智慧,犹胜于己,对胡斐更是一往情深,胡斐得以为侣,原亦大佳。 因此上留赠玉凤,微通消息,但暗地里却已不知偷弹了多少珠泪。 她此番东来报仇,大仇人是甘霖惠七省汤沛,心想若是暗中行刺下毒,原亦不难,但此人一生假仁假义,沽名钓誉,须得在天下好汉之前揭破他的假面具,那比将他一剑穿心更是痛快。 适逢福康安正要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,分遣人手前往各地,邀请各家各派的掌门人赴京与会。 圆性查知福康安此举的用意,一来是收罗江湖豪杰,以功名财帛相羁縻,用以对付红花会群雄;二来是挑拨离间,使各派武师相互争斗,不致共同反抗清政府。 <|endoftext|> 她细细筹划,要在掌门人大会之中先揭露汤沛的真相,再杀他为母报仇,如能在会中大闹一场,使福康安奸计不逞,那不但帮了红花会诸伯叔一个大忙,不枉他们平日的辛苦教导,抑且是造福天下武林了。 在湖北汤沛老家,他门人子侄固然不少,便是养在家中的闲汉门客也有数十人之多,要混进他府中极是不易,但到了北京,汤沛住的不过是一家上等客店,圆性改作男装,进出客店,谁也不在意下。 她偷听了汤沛几次谈话,知他热中功名,亟盼乘机巴结上福康安,就此平步青云,于是设下计谋,伪造书信,偷换小帽。 再加上程灵素碎玉龙杯、胡斐救心砚等几件事一凑合,汤沛便有苏张之舌也已辩解不来。 她原来打算将凤天南也陷害在内,但父女天性,虽说他无恶不作,对己实无半分父女之情,可是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。 <|endoftext|> 汤沛此刻病急乱投医,便如行将溺死之人,就是碰到一根稻草,也是紧抓不放,叫道:“凤天南,你说,她是不是你的女儿?”凤天南缓缓点了点头。 汤沛大声道:“福大帅,他父女俩设下圈套,陷害于我。 ”凤天南怒道:“我为什么要害你?”汤沛道:“只因我逼死了你的妻子。 ”凤天南冷笑道:“嘿嘿,你逼死的那个女子,谁说是我妻子?凤某到了手便丢,这种女子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忽然见到圆性冷森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,不禁打个寒战,不敢再说。 汤沛道:“好,事已如此,我也不必隐瞒。 <|endoftext|> 那无影银针,是你放的还是我放的?你若能放,那便射我一枚试试。 ”他此言一出,群豪又大哗起来。 胡斐背上中针,略一定神之后,已知那银针决非凤天南所发,当时他刀断铜棍,正面对着凤天南,圆性进来时他心神恍惚,背心便中银针,那定是在他身后之人偷袭。 他见汤沛初时和凤天南争吵,说他“暗箭伤人,不是好汉”,始终没疑心到汤沛身上,料想若不是海兰弼所为,便是那个委委琐琐的武当掌门无青子做了手脚,那料到竟是汤凤二人故意布下疑阵,掩人耳目。 原来凤天南从佛山镇北逃,经过湖北时曾在汤沛家中住过几天,无意中听到两个仆人谈到广东佛山的风土人情,不由得关心,赏了那两仆十几两银子,细问情由,竟探听到了银姑之事。 <|endoftext|> 凤天南对银姑犹如过眼云烟,自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,一笑了之,也不跟汤沛提起。 来北京时,一路之上曾设法讨好胡斐,义堂镇的大宅田地,便是他所送的了,到了北京后又使了不少银子,请了周铁鹪出面化解。 但胡斐侠义心肠,虽然锺阿四跟他无亲无故,却是死缠到底,不肯罢休。 凤天南心想,此人不除,自己这一生终是寝食难安,当下去跟汤沛商量,怕他不肯相助,故意危言耸听,说胡斐定要到掌门人大会中来捣乱。 汤沛初时还不肯插手,凤天南便提到银姑之事,暗示汤沛若不相助,说不得要将这件事抖露出来,但若汤沛能设法除了胡斐,他回到佛山重整基业,每年送他一万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 汤沛交结朋友,花费极大。 他为了博仁义之名,又不能像凤天南这般开赌场、霸码头,公然的巧取豪夺,听凤天南答应每年相送一万两银子,自不免心动,再加上顾忌银姑之事败露,于是答应相助。 汤沛甚工心计,靴底之中,装设有极为精巧的银针暗器,他行路足跟并不着地,足跟若在地下一碰,足尖上便有银针射出,当真是无影无踪,人所难测。 他想既然相助凤天南,索性大助一番,让他捧一只玉龙杯回到佛山,声威大振之下,每年相赠的酬金自也不止是一万两银子了。 凤天南在会中连败高手,全是汤沛暗放银针。 <|endoftext|> 银针既细,他踏足发针之技又是巧妙异常,虽在众目睽睽之下,竟无一人发觉,便连程灵素这等心思周密之人,也没看出端倪。 不料变生不测,凭空闯了一个小尼姑进来,一番言语,将汤沛紧紧地缠在网里,竟是丝毫抗辩不得。 他危急之中,突然发觉这尼姑是凤天南的女儿,不管三七二十一,便将这事说出来。 他想逼死弱女、比武作弊事小,勾结红花会、图谋叛乱的罪名却是极大,两害相权取其轻,当下便向凤天南父女反击。 凤天南一听汤沛之言,便知他的用意,大声说道:“我知道了你勾结红花会、意图不轨的奸谋,你便想偷放银针,暗中助我,卖一个好,盼望我不向福大帅揭露。 <|endoftext|> 嘿嘿,可是我凤天南赤胆忠心,一心报国,岂肯受你这种奸贼收买……”汤沛听他竟然反咬一口,料他必定越说越是不堪,暴怒之下,双足一登,四枚银针激射而出,一齐射进了他小腹。 凤天南大叫一声,抱住肚子,弯下腰来,咕咚一声,摔倒在地。 圆性急忙抢上扶住,叫道:“爹,爹……你……怎么啦?”王剑英、周铁鹪等见汤沛此时尚要行凶,一齐拥上,将他抓住。 汤沛也不反抗,只叫:“冤枉,冤枉!冤孽,冤孽!”他心知福康安甚是多疑,此事纵然辩明,也决计放不过自己,何况铁案似山,无论如何辩明不了,总是自己生平作的恶事太多,到头来遭此报应。 圆性将凤天南扶起,只见他双眼一翻,已然气绝而死。 <|endoftext|> 厅上早已乱成一团,谁也听不见谁的说话。 福康安心想:“这汤沛定然另有同谋之人,那小尼姑多半也知他信内之言,虽说奸谋由她揭露,却也不能留下活口,任她宣泄于外。 ”于是低声向安提督道:“关上了大门,谁都不许出去,拿下了逐个儿审问。 ” 胡斐见势不对,纵身抢到圆性身边,低声道:“快走!迟了便脱不了身啦。 <|endoftext|> ”圆性点了点头,两人走到程灵素身旁。 圆性突然伸出一指,点在蔡威胁下,跟着又在他肩头和背心的重穴上连点两指。 蔡威登时跌倒。 姬晓峰一怔,道:“你……”圆性道:“胡大哥,是此人泄露机密,暗中将福康安的两个儿子送了回去。 ”胡斐“啊”的一声,怒道:“此人如此可恶!”伸足在蔡威背心上重重踢了一脚,这一脚虽不取了他性命,但蔡威自此筋脉大损,已与废人无异。 <|endoftext|> 混乱之中,他二人对付蔡威,旁人也未知觉。 胡斐对姬晓峰道:“姬兄快走。 一切多谢。 咱们后会有期。 ”姬晓峰见情势不对,拱了拱手,抢步出门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安提督叫道:“大家各归原座,不可嘈吵!”程灵素装了一筒烟,狂喷了几口,跟着又走到厅左厅右,一面喷烟,一面掂起了脚在人丛中瞧热闹。 忽然有人叫道:“啊哟,肚子好痛!”他叫声甫歇,四周都有人叫了起来:“啊哟,啊哟!肚痛,肚痛。 ”程灵素回到胡斐和圆性身边,使个眼色,抱住肚子叫道:“啊唷,好痛,好痛,中了毒啦!”那自称“毒手药王”的石万嗔肚中也剧烈疼痛,急忙取出一束药草,打火点燃了。 他点燃药草,原是意欲解毒,程灵素早料到了此着,躲在人丛中叫道:“毒手药王放毒,毒手药王放毒!”胡斐跟着叫道:“快,快制住他,毒手药王要毒死福大帅。 ”一片混乱之中,众人那里还能分辨到底毒从何来,心中震于“毒手药王”的威名,认定他一出手便是下毒,何况自己肚中正在痛不可当,眼见他手中药草已经点燃,烧出白烟,料想这烟自然剧毒无比,中者立毙,谁也不敢走近制止。 <|endoftext|> 只听飕飕飕响声不绝,四面八方的暗器都向石万嗔射了过去。 那石万嗔的武功也真了得,虽然在霎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,竟是临危不乱,一矮身,掀翻一张方桌,横过来挡在身前,只听得噼噼啪啪,犹似下了一层密密的冰雹,数十枚暗器尽数打在桌面之上。 他大声叫道:“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药,和我何干?”此番前来赴会的江湖豪客之中,原有许多人想到福康安招集天下掌门人聚会,只怕暗中安排下阴谋毒计,要将武林中的好手一网打尽。 须知“儒以文乱法,侠以武犯禁”,历来人主大臣,若不能网罗文武才士以用,便欲加之斧钺而灭,以免为患民间,煽动天下。 这时听到石万嗔大叫:“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药”,个个心惊肉跳,至于福康安自己和众卫士其实也是肚中疼痛,旁人自然不知。 <|endoftext|> 当下厅上更加大乱起来,许多人低声互相招呼:“快走快走,福大帅要毒死咱们。 ”“要命的快逃!”“快回寓所去服解毒药物。 ”程灵素在烟管中装了药物,喷出毒烟,大厅上人人吸进,无一得以幸免。 这毒烟倒不是致命之物,但吸进者少不免头疼腹痛,痛上大半个时辰方罢。 这一招大是厉害,不但使众卫士疑心石万嗔下毒,更使群豪以为福康安有意暗害,大乱之中,她和胡斐、圆性便可乘机脱身。 <|endoftext|> 眼见群豪纷纷夺门而走,但圆性却正和汤沛斗得甚是激烈。 原来汤沛乘着混乱,打倒了拿住他的卫士,便欲逃走,却给圆性抢上截住。 汤沛为人虽然奸恶,武功修为却是极高,心下恼恨圆性阴谋诬陷,一柄青钢剑招势凌厉,剑剑刺向她的要害。 圆性左手持着云帚,右手舞动软鞭,也是立意要将这杀母之仇毙于鞭下。 说到武功,圆性胜在鞭法精妙,汤沛却是内力浑厚得多,一二百招之内难分胜负,长斗下去还是汤沛会占到上风,只是他吸了毒烟,肚腹剧痛,也道中了厉害的毒药,生怕一经使力,毒性发作更快,加之众卫士虎视在旁,若非人人肚痛,早已一拥而上。 <|endoftext|> 他眼见圆性鞭法精妙,一时杀她不得,心中慌乱,急欲脱身。 但圆性如何肯让他逃走?她事先服了程灵素所给的解药,不怕毒烟,只是对汤沛脚底所发的无影银针却是颇为忌惮。 她虽是有备而来,云帚中安上了一块专破镀银铁针的大磁石,但那银针究属太细,施放时又是无影无踪,绝无半点先兆,因此不敢过分逼近,只是舞动软鞭远攻。 这时王剑英、周铁鹪等早已保护福康安退入后堂。 福康安传下号令,紧闭府门,谁都不许出去,一面急召太医,服食解毒药物。 <|endoftext|> 群豪见府中卫士要关闭府门,更加相信福康安存心加害,此时面临生死关头,也顾不得背负一个“犯上作乱”的罪名,当即蜂拥而出。 众卫士举兵刃拦阻,群豪便即还手冲门。 自大厅以至府门须经三道门户,每一道门边都是乒乒乓乓的斗得甚是激烈。 这次大会聚集了武林各家各派的高手,虽然真正第一流的清高之士并不赴会,但到来的却也均非寻常,众人齐心外冲,众卫士如何阻拦得住? 安提督按住了肚子,向大智禅师、无青子、田归农等一干高手说道:“奸人捣乱会场,各位但请安坐勿动。 <|endoftext|> 福大帅爱才下士,求贤若渴,对各位极是礼敬。 各位千万不可起疑。 ”海兰弼道:“这姓汤的是罪魁祸首,先拿他下来再说。 ”呛啷啷一响,从身边抖出黑龙双杖,走向厅心,攻向汤沛。 胡斐见圆性久战汤沛不下,在府中多耽一刻,便是多一分危机,顾不得身上有伤,抽出单刀,便也上前夹攻。 <|endoftext|> 汤沛大叫:“看我的银针!”胡斐、圆性、海兰弼三人都是一惊,凝神提防。 汤沛猛地纵起,破窗而出。 圆性和胡斐一齐跃起,待要追出,只见银光闪动,一丛银针激射而至。 胡斐倒翻一个筋斗避开。 圆性急舞云帚,挡住射向身前的银针。 <|endoftext|> 就是这么慢得一慢,汤沛已逃得不知去向。 只听“啊哟,啊哟!”砰、砰、砰数响,屋顶跌下三名卫士来,均是企图阻拦汤沛而被他一一刺落。 程灵素叫道:“毒死福大帅的凶手,你们怎地不捉?”众卫士大惊,都问:“福大帅被毒死了?”程灵素一扯圆性和胡斐的衣袖,低声道:“快走!”三人冲向厅门。 出门之际,胡斐和圆性不自禁都回过头来,向尸横就地、被人践踏了一阵的凤天南看去。 胡斐心想:“你一生作恶,今日终遭此报。 <|endoftext|> ”圆性的心情却是杂乱得多:“你害得我可怜的妈妈好苦。 可是你……你终究是我亲生的爹爹。 ”三人奔出大门,几名卫士上来拦阻。 圆性挥软鞭卷倒一人,胡斐左掌拍在一人肩头,掌力一吐,将那卫士震出数丈,跟着右脚反踢,又踢飞了一名卫士。 此刻天已大明,府门外援兵陆续赶到。 <|endoftext|> 三人避入了一条小胡同中。 胡斐道:“马姑娘失了爱子,不知如何?”圆性道:“那姓蔡的老头派人将马姑娘和两个孩儿送给福康安,我途中拦截,一人难以分身,只救了马姑娘出来。 ”胡斐道:“那好极了。 多谢你啦!”圆性道:“我将马姑娘安置在城西郊外一所破庙之中,往返转折,由此到得迟了。 ”胡斐沉吟道:“那蔡威不知如何得悉马姑娘的真相,难道是我们露了破绽么?”程灵素道:“定是他偷偷去查问马姑娘。 <|endoftext|> 马姑娘昏昏沉沉之中,便说了出来。 ”胡斐道:“必是如此。 福康安在会中倒没下令捉我。 ”圆性道:“若不是程家妹子施这巧计,只怕你难以平安出此府门。 ”胡斐点了点头道:“咱们今日搞散福康安的大会,教他图谋成空,只可惜让汤沛逃了。 <|endoftext|> ”转头对圆性道:“这恶贼身败名裂,姑娘……你的大仇已报了一半,咱们合力找他,终不成他能逃到天边。 ”圆性黯然不语,心想我是出家人,现下身分已显,岂能再长时跟你在一起。 程灵素道:“少时城门一闭,到处盘查,再要出城便难了。 咱们还是赶紧出城。 ”当下三人回到下处取了随身物品,牵了骆冰所赠的白马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笑道:“胡大爷,你赢来的这所大宅,只好还给那位周大人啦。 ”胡斐笑道:“他帮了咱们不少忙,且让他升官之后,再发笔财。 ”他虽强作笑语,但目光始终不敢和圆性相接。 三人知道追兵不久便到,不敢在宅中多作逗留,赶到城门,幸好闭城之令尚未传到。 出得城来,由圆性带路,来身马春花安身的破庙。 <|endoftext|> 那座庙宇远离大路,残瓦颓垣,十分破败,大殿上的神像青面凹首,腰围树叶,手里拿了一束青草放在口中作咀嚼之状,原来是尝百草的神农氏。 圆性道:“程家妹子,到了你老家来啦,这是座药王庙。 ” 三人走进厢房,只见马春花卧在炕上的稻草之中,气息奄奄,见了三人也不相识,只是不住口的低声叫唤:“我的孩儿呢,我的孩儿呢?”程灵素搭了搭她的脉,翻开她眼皮瞧了瞧。 三人悄悄退出,回到殿上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低声道:“不成啦!她受了震荡,又吃惊吓,再加失了孩子,三件事夹攻,已活不到明日此刻。 便是我师父复生,只怕也已救她不得。 ” 胡斐瞧了马春花的情状,便是程灵素不说,也知已是命在顷刻,想起商家堡中她昔日相待之情,不禁怔怔的流下泪来。 他自在福康安府中见到袁紫衣成了尼姑圆性,心中一直郁郁,此刻眼泪一流,触动心事,竟是再也忍耐不住,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和圆性如何不明白他因何伤心?程灵素道:“我再去瞧瞧马姑娘。 ”缓步走进厢房。 圆性给他这么一哭,眼圈也早红了,颤声说道:“胡大哥,多谢你待我的一片……一片……”说到这里,不知如何再接续下去。 胡斐泪眼模糊的抬起头来,道:“你……你难道不能……不能还俗吗?待杀了那姓汤的,报了父母大仇,不用再做尼姑了。 ”圆性摇头道:“千万别说这样亵渎我佛的话。 <|endoftext|> 我当年对师父立下重誓,皈依佛祖。 身入空门之人,再起他念,已是犯戒,何况……何况其他?”说着长长叹了口气。 两人呆对半晌,心中均有千言万语,却不知从何说起。 圆性低声道:“程姑娘人很好,你要好好待她。 你以后别再想着我,我也永远不会再记到你。 <|endoftext|> ” 胡斐心如刀割,道:“不,我永远永远要记着你,记着你。 ”圆性道:“徒然自苦,复有何益?”一咬牙,转身走出庙门。 胡斐追了出去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到哪里去?”圆性道:“你何必管我?此后便如一年之前,你不知世上有我,我不知世上有你,岂不干净?”胡斐一呆,只见她飘然远去,竟是始终没转头回顾。 胡斐身子摇晃,站立不定,坐倒在庙门外的一块大石之上,凝望着圆性所去之处,唯见一条荒草小路,黄沙上印着她浅浅的足印。 <|endoftext|> 他心中一片空白,似乎在想千百种物事,却又似什么也不想。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忽听得前面小路上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。 胡斐一跃而起,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:“她又回来了。 ”但立即知道是空想,圆性去时并未骑马,何况所来的又非一乘一骑。 但听蹄声并非奔驰甚急,似乎也不是追兵。 <|endoftext|> 过了片时,蹄声渐近,九骑马自西而来。 胡斐凝目一看,只见马上一人相貌俊秀,四十岁不到年纪,却不是福康安是谁?胡斐一见福康安,心下狂怒不可抑止,暗想:“此人执掌天下兵马大权。 清政府欺压汉人,除了当今皇帝乾隆之外,罪魁祸首,便要数到此人了。 他对马姑娘负情薄义,害得她家破人亡,命在顷刻。 他以兵部尚书之尊,忽然来到郊外,随身侍从自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,我虽然只有二妹相助,也要挫挫他的威风。 <|endoftext|> 纵使杀他不了,便是吓他一吓,也是好的。 ”当下走到路心,双手在腰间一叉,怒目向着福康安斜视。 乘马的九人忽见有人拦路,一齐勒马。 但见福康安不动声色,显是有恃无恐,只说声:“劳驾!”胡斐戟指骂道:“你做的好事!你还记得马春花么?”福康安脸色忧郁,似有满怀心事,淡淡的道:“马春花?我不记得是谁。 ”胡斐更加愤怒,冷笑道:“嘿嘿,你跟马春花生下两个儿子,不记得了么?你派人杀死她的丈夫徐铮,不记得了么?你母子两人串通,下毒害死了她,也不记得了么?”福康安缓缓摇了摇头,说道:“尊驾认错人了。 <|endoftext|> ”他身旁一个独臂道人哈哈笑道:“这是个疯子,在这里胡说八道,什么马春花、牛秋花。 ”胡斐更不打话,纵身跃起,左拳便向福康安面门打去。 这一拳乃是虚势,不待福康安伸臂挡架,右手五指成虎爪之形,拿向他的胸口。 他知道如果一击不中,福康安左右卫士立时便会出手,因此这一拿既快且准,有如星驰电掣,实是他生平武学的力作,料想福康安身旁的卫士本事再高,也决计不及抢上来化解这一招迅雷不及掩耳的虎爪擒拿。 福康安“噫”的一声,径不理会他的左拳,右手食指和中指陡然伸出,成剪刀之形,点向他右腕的“会宗穴”和“阳池穴”,出手之快,指法之奇,胡斐生平从所未见。 <|endoftext|>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,胡斐心头猛地一震,立即变招,五指一勾,便去抓他两根点穴的手指,只消抓住了一扭,非教他指骨折断不可。 岂知福康安武功俊极,竟不缩手,其余三根手指一伸,翻成掌形,手臂不动,掌力已吐。 凡是伸拳发掌,必先后缩,才行出击,但福康安这一掌手臂已伸在外,竟不弯臂,掌力便即送出,招数固是奇幻之极,内力亦是雄浑无比。 胡斐大骇,这时身当虚空,无法借力,当下左掌急拍,砰的一响,和福康安双掌相交,刹那间只感胸口气血翻腾,借势向后飘出两丈有余。 他吸一口气,吐一口气,便在半空之中,气息已然调匀,轻飘飘的落在地下,仍是神完气足,稳稳站定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八九个声音齐声喝彩:“好!”看那福康安时,但见他身子微微一晃,随即坐稳,脸上闪过一丝惊讶,立时又回复了先前郁郁寡欢的神气。 胡斐自纵身出击至飘身落地,当真只是一霎眼间,可是这中间两人虚招、擒拿、点穴、扭指、吐掌、拚力、跃退、调息,实已交换了七八式最精深的武学变化。 相较之下虽是胜败未分,但一个出全力以搏击,一个随手挥送,潇洒自如,胡斐显已输了一筹。 胡斐万料不到福康安竟有这等精湛超妙的武功,怔怔的站着,心中又是惊奇,又是佩服,可又掩不住满腔愤怒之情。 只听那独臂道人笑道:“俊小子,知道认错人了吗?还不磕头赔罪?”胡斐侧头细看,这人明明是福康安,只是装得满脸风尘之色,又换上了一身敝旧衣衫,但始终掩不住那股发号施令、统率豪雄的尊贵气象,如果这人相貌跟福康安极像,难道连大元帅的气度风华也学得如此神似? <|endoftext|> 胡斐呆了一呆,心想:“这一干人如此打扮,必是另有阴谋,我可不上这个当。 ”纵声叫道:“福康安,你武功很好,我比你不上。 可是你做下这许多伤天害理之事,我明知不敌,终是放你不过,你记住了。 ” 福康安淡淡的道:“小兄弟,你武功很俊啊。 <|endoftext|> 我可不是福康安。 你尊姓大名?”胡斐怒道:“你还装模作样,戏耍于我,难道你不知道我名字么?” 福康安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高大汉子朗声说道:“小兄弟,你气概很好,当真是少年英雄,佩服佩服。 ”胡斐向他望了一眼,但见他双目中神光闪烁,威风凛凛,显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,心中油然而生钦服之心,说道:“阁下如此人才,何苦为满洲贵官作鹰犬?”那大汉微微一笑,道:“北京城边,天子脚下,你胆敢说这样的话,不怕杀头么?”胡斐昂然道:“今日事已至此,杀头便杀,又怕怎地?” 要知胡斐本来生性谨细,绝非莽撞之徒,只是他究属少年,血气方刚,眼看马春花被福康安害得这等惨法,激动了侠义之心,一切全豁了出去,什么也不理会了。 <|endoftext|> 也说不定由于他念念不忘的美丽姑娘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尼姑,令他觉得世情惨酷,人生悲苦,要大闹便大闹一场,最多也不过杀头丧命,又有什么大不了? 他手按刀柄,怒目横视着这马上九人。 只见那独臂道人一纵下马,也没见他伸手动臂,只是眼前青光一闪,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,拔剑手法之快,实是生平从所未见。 胡斐暗暗吃惊:“怎地福康安手下收罗了这许多高手人物?昨日掌门人大会之中,如有这些人在场镇压,说不定便闹不成乱子。 ”他生怕独臂道人挺剑刺来,斜身略闪,拔刀在手。 <|endoftext|> 那道人笑道:“看剑!”但见青光闪动,在一瞬之间,竟已连刺八剑。 这八剑迅捷无比,胡斐那里瞧得清剑势来路,只得顺势挥刀招架。 他家传的胡家刀法实是非同小可,那独臂道人八剑虽快,还是一一被他挡住。 八剑来,八刀挡,当当当当当当当当,连响八下,清晰繁密,干净利落,胡斐虽然略感手忙脚乱,但第九刀立即自守转攻,回刀斜削出去。 那独臂道人长剑一掠,刀剑粘住,却半点声音也不发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马上诸人又是齐声喝彩:“好剑法,好刀法!”福康安道:“道长,走吧,别多生事端了。 ”那道人不敢违拗主子之言,应道:“是!”可是他见胡斐刀法精奇,斗得兴起,颇为恋恋不舍,翻身上马,说道:“好小子,刀法不错啊!”胡斐心中钦佩,道:“好道人,你的剑法更好!”但跟着冷笑道:“可惜,可惜!”那道人瞪眼道:“可惜什么?我剑法中有何破绽?”胡斐道:“可惜你剑法中毫无破绽,为人却有大大的破绽。 一个武林高手,却去做清政府贵官的奴才。 ” 那道人仰天大笑,说道:“骂得好,骂得好!小兄弟,你有胆子再跟我比比剑么?”胡斐道:“有什么不敢?最多是比你不过,给你杀了。 <|endoftext|> ”那道人道:“好,今晚三更,我在陶然亭畔等你。 你要是怕了,便不用来。 ” 胡斐昂然道:“大丈夫只怕正人君子,岂怕鹰犬奴才!”那些人都是大拇指一翘,喝道:“说得好!”纵马而去,有几人还是不住的回头。 当胡斐和那独臂道人刀剑相交之时,程灵素已从庙中出来,见到福康安时也是大为吃惊,这时见九人远去,说道:“大哥,怎地福康安到了这里?今晚你去不去陶然亭赴约?”胡斐沉吟道:“难道他真的不是福康安?那决计不会。 <|endoftext|> 我骂他那些卫士侍从是鹰犬奴才,他们怎地并不生气,反而赞我说得好?”程灵素又问:“今晚去不去赴约?”便道:“自然去啊。 二妹,你在这里照料马姑娘吧。 ”程灵素摇头道:“马姑娘是没什么可照料的了。 她神智已失,支撑不到明天早晨。 你约斗强敌,我怎能不去?” <|endoftext|> 胡斐道:“你拆散了福康安苦心经营的掌门人大会,此刻他必已查知其中原委。 你若和我同去,岂不凶险?”程灵素道:“你孤身赴敌,我如何放心得下?有我在一旁照料,总是多一个帮手。 ”胡斐知她决定了的事无法违拗,这义妹年纪小小,心志实比自己坚强得多,也只得由她。 程灵素轻声问道:“袁……袁姑娘,她走了吗?”胡斐点点头,心中一酸,转过身来,走入庙内。 他走进厢房,只听马春花微弱的声音不住在叫:“孩子,孩子!福公子,福公子,我要死了,我只想再见你一面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又是一阵心酸:“情之为物,竟是如此不可理喻。 福康安这般待她,可是她在临死之时,还是这样的念念不忘于他。 ” 两人走出数里,找到一家农家,买了些白米蔬菜,做了饭饱餐一顿,回来在神农庙中陪着马春花,等到初更天时,便即动身。 胡斐和程灵素商量,福康安手下的武士邀约比武,定是不怀善意,不如早些前往,暗中瞧瞧他们有何阴谋布置。 <|endoftext|> 那陶然亭地处荒僻,其名虽曰陶然,实则是一尼庵,名叫“慈悲庵”,庵中供奉观音大士。 胡斐和程灵素到得当地,但见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,都是芦苇,西风一哄,芦絮飞舞,有如下雪,满目尽是肃杀苍凉之气。 忽听“啊”的一声,一只鸿雁飞过天空。 程灵素道:“这是一只失群的孤雁了,找寻同伴不着,半夜里还在匆匆忙忙的赶路。 ”忽听芦苇丛中有人接口说道:“不错。 <|endoftext|> 地匝万芦吹絮乱,天空一雁比人轻。 两位真是信人,这么早便来赴约了。 ”胡程二人吃了一惊:“我们还想来查察对方的阴谋布置,岂知他们早便到处伏下了暗桩,这人出口成诗,看来也非泛泛之辈。 ”胡斐朗声道:“奉召赴约,敢不早来?”只见芦苇丛中长身站起一个满脸伤疤、身穿文士打扮的秀才相公,拱手说道:“幸会,幸会。 只是请两位稍待,敝上和众兄弟正在上祭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随口答应,心下好生奇怪:“福康安半夜三更的,到这荒野之地来祭什么人?” 蓦地里听得一人长声吟道:“浩浩愁,茫茫劫。 短歌终,明月缺。 郁郁佳城,中有碧血。 碧亦有时尽,血亦有时灭,一缕香魂无断绝。 <|endoftext|> 是耶?非耶?化为蝴蝶。 ” 吟到后来,声转呜咽,跟着有十余人的声音,或长叹,或低泣,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女子的哭声。 胡斐听了那首短词,只觉词意情深缠绵,所祭的墓中人显是一个女子,而且“碧血”云云,又当是殉难而死,静夜之中,听着那凄切的伤痛之音,触动心境,竟也不禁悲从中来,便想大哭一场。 过了一会,悲声渐止,只见十余人陆续走上一个土丘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身旁的那秀才相公叫道:“道长,你约的朋友到啦。 ”那独臂道人说道:“妙极,妙极!小兄弟,咱们来拚斗三百合。 ”说着纵身奔下土丘。 胡斐便迎了上去。 那道人奔到离胡斐尚有数丈之处,蓦地里纵身跃起,半空拔剑,借着这一跃之势,疾刺过来。 <|endoftext|> 这一刺出手之快,势道之疾,实是威不可当。 胡斐见他如此凶悍,激起了少年人的刚强之气,也是纵身跃起,半空拔刀。 两人在空中一凑合,当当当当四响,刀剑撞击四下,两人一齐落下地来。 这中间那道人攻了两剑,胡斐还了两刀。 两人四只脚一落地,立时又是当当当当当当六响。 <|endoftext|> 土丘之上,彩声大作。 那道人剑法凌厉,迅捷无伦,在常人刺出一剑的时刻之中,往往刺出了四五剑。 胡斐心想:“你会快,难道我便不会。 ”展开“胡家快刀”,也是在常人砍出一刀的时刻之中砍出了四五刀。 相较之下,那道人的剑刺还是快了半分,但剑招轻灵,刀势沉猛,胡斐的刀力,却又比他重了半分。 <|endoftext|> 两人以快打快,什么腾挪闪避,攻守变化,到后来全说不上了,直是闭了眼睛狠斗,只听叮叮当当刀剑碰撞,如冰雹乱落,如众马奔腾,又如数面羯鼓同时击打,繁音密点,快速难言。 那独臂道人一面狠斗,一面大呼:“痛快,痛快!”剑招越来越是凌厉。 胡斐暗暗心惊,陡逢强敌,当下将生平所学尽数施展出来,刀法之得心应手实是从所未有,自己独个儿练习之时,那有这等快法?原来他这胡家刀法精微奇奥之处甚多,不逢强敌,数招间即足取胜,其妙处不显,这时给那独臂道人一逼,才现出刀法中的绵密精巧来。 那独臂道人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阵大仗,当此快斗之际,竭力要寻这少年刀法中的破绽,可是只见他刀刀攻守并备,不求守而自守,不务攻却猛攻,每一招之后,均伏下精妙的后着,哪里有破绽可寻? 这独臂道人的功力实比胡斐深厚得多,倘若并非快斗,胡斐和他见招拆招,自求变化,独臂道人此时已然得胜。 <|endoftext|> 但越打越快之后,胡斐来不及思索,只是将平素练熟了一套“快刀”使将出来应付。 这路“快刀”乃明末大侠“飞天狐狸”所创,传到胡斐之父胡一刀手上,又加了许多变化妙着。 此时胡斐持之临敌,与胡一刀亲自出阵已无多大分别,所差者只是火候而已。 不到一盏茶时分,两人已拆解了五百余招,其快可知。 时刻虽短,但那道人已是额头见汗,胡斐亦是汗流浃背,两人都可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。 <|endoftext|> 此时剧斗正酣,胡斐和那独臂道人心中却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,只是剑刺刀劈,招数绵绵不绝,谁也不能先行罢手。 刀剑相交,叮当声中,忽听得一人长声唿哨,跟着远处传来兵刃碰撞和吆喝之声。 那独臂道人一声长笑,托地跳出圈子,叫道:“且住!小兄弟,你刀法很高,这当口有敌人来啦!”胡斐一怔之间,只见东北角和东南角上影影绰绰,有六七人奔了过来。 黑夜中刀光一闪一烁,这些人手中都持着兵刃。 又听得背后传来吆喝之声,胡斐回过头来,见西北方和西南方也均有人奔到,约略一计,少说也有二十人之谱。 <|endoftext|> 独臂道人叫道:“十四弟,你回来,让二哥来打发。 ”那指引胡斐过来的书生手持一根黄澄澄的短棒模样兵刃,本在拦截西北方过来的对手,听到独臂道人的叫唤,应道:“好!”手中兵刃一挥,竟然发出呜呜声响,反身奔上小丘,和众人并肩站立。 月光下胡斐瞧得分明,福康安正站在小丘之上,他身旁的十余人中,还有三四个是女子。 胡斐大喜:“四面八方来的这些人都和福康安为敌,不知是那一家的英雄好汉?瞧这些人的轻身功夫,武功都非寻常。 我和他们齐心协力,将福康安这奸贼擒住,岂不是好?”但转念又想:“福康安这恶贼想不到武功竟是奇高,手下那些人又均是硬手,瞧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的模样,莫非另行安排下阴谋?” <|endoftext|> 正自思疑不定,只见四方来人均已奔近,一看之下,更是大惑不解,奔来的二十余人之中,半数是身穿血红僧袍的藏僧,余人穿的均是清宫卫士的服色。 他纵身靠近程灵素,低声道:“二妹,咱们果然陷入了恶贼的圈套,敌人里外夹攻,无法抵挡,向正西方冲!” 程灵素尚未回答,清宫卫士中一个黑须大汉越众而出,手持长剑,大声说道:“是无尘道人么?久仰你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天下无双,今日正好领教。 ”那独臂道人冷冷地道:“你既知无尘之名,尚来挑战,可算得大胆。 你是谁?”胡斐听了那黑须卫士的话,禁不住脱口叫道:“是无尘道长?”无尘笑道:“正是!赵三弟夸你英雄了得,果然不错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惊喜交集,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,那福康安……我赵三哥呢?”那黑须大汉回答无尘的话道:“在下德布。 ”无尘道:“啊,你便是德布。 我在回疆听人言道:最近皇帝老儿找到了一只牙尖爪利的鹰犬,叫作什么德布,称做什么‘满洲第一勇士’,是个什么御前侍卫的头儿。 便是你了?”他连说三个“什么”,只把德布听得心头火起,喝道:“不错!你既知我名,还敢到天子脚下来撒野,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……”他“不耐烦了”四字刚脱口,寒光一闪,无尘长剑已刺向身前。 德布横剑挡架,当的一响,双剑相交,嗡嗡之声不绝,显是两人剑上劲力均甚浑厚。 <|endoftext|> 无尘赞了声:“也还可以!”剑招源源递出。 德布的剑招远没无尘快捷,但门户守得极是严密,偶尔还刺一剑,却也十分的狠辣,那“满洲第一勇士”的称号,果然并非幸致。 胡斐曾听圆性说过,红花会二当家无尘道人剑术之精,当世数一数二,想不到自己竟能和他拆到数百招不败,不由得心头暗喜,又想:“幸亏我不知他便是无尘道长,否则震于他的威名,心中一怯,只怕支持不到一百招便败下来了。 ”又想:“他是红花会英雄,赵三哥的朋友,然则那福康安,难道当真我是认错了人?”正自凝神观看无尘和德布相斗,两名清宫侍卫欺近身来,喝道:“抛下兵器!”胡斐道:“干什么?”一名侍卫道:“你胆敢拒捕么?”胡斐道:“拒捕便怎样?”那侍卫道:“小贼好横!”举刀砍将过来。 胡斐闪身避开,还了一刀。 <|endoftext|> 岂知另一名侍卫手中一柄铁锤蓦地里斜刺打到,击在胡斐的刀口之上,此人膂力甚大,兵器又是奇重。 胡斐和无尘力战之余,手臂隐隐酸麻,一个拿捏不住,单刀脱手,直飞起来。 那人一锤回转,便向他背心横击。 胡斐兵刃离手,却不慌乱,身形一闪,避开了他的铁锤,顺势一个肘槌,撞正他腰眼。 那人大声叫道:“啊哟,好小子!”痛得手中铁锤险些跌落。 <|endoftext|> 跟着又有两名侍卫上来夹攻,一个持鞭,一个挺着一枝短枪。 程灵素叫道:“大哥,我来帮你。 ”抽出柳叶刀,欲待上前相助。 胡斐叫道:“不用,且瞧瞧你大哥空手入白刃的手段。 ”程灵素见他在四个敌人之间游走闪避,情势似乎甚险,但听他说得悠闲自在,又知他武功了得,便站在一旁,挺刀戒备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展开从小便学会的“四象步法”,东跨一步,西退半步,在四名高手侍卫之间穿来插去。 他这“四象步”按着东苍龙、西白虎、北玄武、南朱雀四象而变,每象七宿,又按二十八宿之形再生变化。 敌人的四件兵刃有轻有重,左攻右击,可是他步法奇妙,往往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敌人兵刃,有时相差不过数寸之微,可就是差着这么几寸,便即夷然无损。 程灵素初时还担着老大心事,但越瞧越是放心,到后来瞧着他精妙绝伦的步法,竟有点心旷神怡起来。 这四名侍卫都是满洲人,未入清宫之时,号称“关东四杰”,都算得是一流高手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凭着巧妙的“四象步”自保,可是几次乘隙反击,却也未曾得手,每一次都是反遇凶险,一转念间,已明其理,原来适才利无尘道人剧斗,耗力太多,这时元气未复,一到紧要关头,待要动用真力,总是差之厘毫,不能发挥拳招中的精妙之着。 他一经想通,当即平心静气,只避不攻,在四名诗卫夹击之下缓缓调匀气息。 那边无尘急攻数十招,都给德布一一挡开,却不禁焦躁起来,暗道:“十年不来中原,今日首次出手便是不利。 难道当真老了,不中用了?”其实这德布的武功实是大有过人之处,何况无尘不过心下焦躁,德布却已背上冷汗淋漓,越打越怕,但觉对手招数神出鬼没,出剑之快,实非人方之所能及,暗想自己纵横天下,从未遇到过这般劲敌,待要认输败退,却想今日一败,这“踢穿黄马褂、御前侍卫班领、满洲第一勇士、统领大内十八高手”一长串的衔头却往那里搁去?想到此处,把心一横,豁出了性命,奋力抵挡。 无尘眼见胡斐赤手空拳,以一敌四,自己手有剑,却连一个敌人也拾夺不下,他生性最是好胜,这脾气愈老弥甚,当下一剑快似一剑,着着抢攻,步步占先。 <|endoftext|> 德布见敌人攻势大盛,剑锋织成了一张光幕,自己周身要害尽在他剑光笼罩之下,自知不敌,数度想要招呼下属上来相助,但一想到“大伙儿齐上”这五个字一出口,一生英名便是付于流水,总是强行忍住,心想自己方当壮年,这独臂道人年事已高,剑招虽狠,自己只要久战不屈,拖得久了,对方气力稍衰,便有可乘之机。 无尘高呼酣战,精神愈长。 众侍卫瞧得心下骇然,但见两人剑光如虹,使的是什么招数早已分辨不清。 小丘上众人也是一声不响,静观两人剧斗,眼见无尘渐占上风,都想:“道长英风如昔,神威不减当年,可喜可贺!”猛听得无尘大叫一声:“着!”当的一响,一剑刺在德布胸口,跟着又是喀喇一声,手中长剑已然折断。 原来德布衣内穿着护胸钢甲,这一剑虽然刺中,他却毫无损伤,反而折了对方长剑。 <|endoftext|> 无尘一怔之下,德布已一剑刺中他右肩。 小丘上众人大惊,两人疾奔冲下救援。 只听得无尘喝道:“牛头掷叉!”手中断剑飞出,刺入了德布的咽喉,德布大叫一声,往后便到。 无尘哈哈大笑,说道:“是你赢,还是我赢?”德布颈上中了断剑,虽不致命,却已斗志全失,颤声道:“是你赢!”无尘笑道:“你接得我许多剑招,又能伤我肩头,大是不易!好,瞧在你刺伤我一剑的份上,饶了你的性命!” 两名侍卫抢上扶起德布,退在一旁。 <|endoftext|> 无尘得意洋洋,肩伤虽然不轻,却是漫不在乎,缓缓走上土丘,让人替他包扎伤口,兀自指指点点,评论胡斐的步法。 胡斐内息绵绵,只觉精力已复,深深吸一口气,猛地抢攻,霎息间拳打足踢,但听得“啊哟!”“哎呀!”四声呼叫,单刀、铁锤、钢鞭、花枪,四般兵刃先后飞出。 胡斐飞足踢倒两人,拳头打晕一人,跟着左掌掌力一吐,将最后一名卫士打得口喷鲜血,十几个筋斗滚了出去。 但听得小丘上众人采声大作。 无尘的声音最是响亮:“小胡斐,打得妙啊!”土丘上彩声未歇,又有五名侍卫欺近胡斐身边,却都空手不持兵刃。 <|endoftext|> 左边一人说道:“大家空手斗空手!”胡斐道:“好!”刚说得一个“好”字,突觉双足已被人紧紧抱住,跟着背上又有一人扑上,手臂如铁,扼住了他的头颈,同时又有一人抱住了他腰,另外两人便来拉他双手。 原来这一次德布所率领的“大内十八高手”倾巢而出。 那“大内十八高手”,乃是“四满、五蒙、九藏僧”。 乾隆皇帝自与红花会打了一番交道后,从此不信汉人,近身侍卫一个汉人也不用,都是选用满洲、蒙古、西藏的勇士充任。 这四满、五蒙、九藏僧,尤为大内侍卫中的精选。 <|endoftext|> 这五个蒙古侍卫擅于摔交相扑之技,胡斐一个没提防,已被缠住。 他一惊之下,随即大喜:“这擒拿手法,正是我家传武功之所长。 ”但觉双手均被拉住,当下身子向后仰跌,双手顺势用劲,自外朝内一合,砰的一声,拉住他双手的两名侍卫脑门碰脑门,同时昏晕过去。 胡斐双手脱缚,反过来抓住扼在自己颈中的那只手,一扭之下,喀的一声,那人腕骨早断,跟着喀喀两响,又扭断了抱住他腰那侍卫的臂骨。 这五名蒙古侍卫摔交之技甚是精湛,汉满蒙回藏各族武士中极少敌手。 <|endoftext|> 但摔交讲究的是将对手摔倒压住,胡斐这般小巧阴损的断骨擒拿,却是摔交的规矩所不许。 两名侍卫骨节折断,心中大是不忿,虽已无力再斗,却齐声怒叫:“犯规,犯规!”倒是叫得理直气壮。 胡斐笑道:“打架还有规矩么?你们五个打我一个,犯不犯规?”两名蒙古侍卫一想不错,五个打一个是先坏了规矩,那“犯规”两字便喊不出口了。 余下那人兀自死命抱住胡斐双腿,一再用劲,要将他摔倒。 胡斐喝道:“你放不放手?”那人叫道:“自然不放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左手抓下,捏住了他背心上“大椎穴”。 那人登时全身麻软,双手只得松开。 胡斐提起他身子,双手使劲,“嘿”的一声,将他掷出数丈之外。 但听得扑通一响,水花飞溅,原来他落下之处,竟是生长芦苇的一个烂泥水塘。 那人摔得头昏脑胀,陷身污泥之中,哇哇大叫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与四名满洲侍卫游斗甚久,打发这五名蒙古侍卫却是兔起鹘落,干净利落。 旁观众人但见五名侍卫一拥而上,拖手拉足,将他擒住,跟着便是砰嘭、喀喇、啊哟,“犯规,犯规!”扑通,“哇哇!”诸般怪声不绝。 四名侍卫委顿在地,一名侍卫飞越数丈,投身水塘。 这一次小丘上众人不再喝彩,却是轰然大笑。 哄笑声中,红云闪处,九名藏僧已各挺兵刃将胡斐团团围住。 <|endoftext|> 这九人兵刃各不相同,或使戒刀,或使锡杖,更有些兵刃奇形怪状,胡斐从未见过,自也叫不出名目。 眼见这九名藏僧气度凝重,人人一言不发,瞧着这合围之势,步履间既轻且稳,实是劲敌。 九僧错错落落,东站一个,西站一个,似是布成了阵势。 胡斐手中没有兵刃,不禁心惊,脑中一闪:“向二妹要刀呢,还是夺敌人的戒刀?” 忽听得小丘上一人喝道:“小兄弟,接刀!”只见一柄钢刀自小丘上掷了下来,破空之声,呜呜大作,足见这一掷的劲道大得惊人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想:“赵三哥的朋友果然个个武艺精强。 要这么一掷,我便办不到。 ” 这一刀飞来,首当其冲的两名藏僧竟是不敢用兵刃去砸,分向左右一跃闪开。 胡斐心念快如电光般的一闪:“这阵法不知如何破得?他二人闪避飞刀,正好乘机扰乱。 <|endoftext|> ” 他念头转得极快,那单刀也是来得极快。 他心念甫动,白光闪处,一柄背厚刃薄的钢刀挟着威猛异常的破空之声已飞到面前。 胡斐却不接刀,手指在刀柄上一搭,轻轻拨动。 那钢刀飞来之势甚猛,到他面前时兀自力道强劲,给他拨得掉过方向,激射而上,直冲上天。 <|endoftext|> 九名藏僧均感奇怪,情不自禁的抬头而望。 胡斐所争的便在这稍纵即逝的良机,欺身抢到手持成刀的藏僧身畔,一伸手已将他戒刀夺过,霎时间展开“胡家快刀”,手起刀落,一阵猛砍快剁,迅捷如风。 这时下手竟不容情,九名藏僧无一得免,不是断臂,便是折足。 九僧各负绝艺,只因一时失察,中了诱敌分心之计,顷刻之间,尽皆身受重伤,惨呼倒地。 这一场胡斐可说胜得极巧,也是胜得极险。 <|endoftext|> 一轮快刀砍完,头顶那刀刚好落下,他掷开戒刀,伸手接住,刀一入手,只觉甚是沉重,比寻常单刀重了两倍有余,想见刀主膂力奇大,月光下映照一看,只见刀柄上刻着三字:“奔雷手!”胡斐大喜,叫道:“多谢文四爷掷刀相助!”蓦地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:“看剑!”话声未绝,风声飒然,已至背心。 胡斐一声:“此人剑法如此凌厉!”急忙回刀挡架,岂知敌剑已然撤回,跟着又是一剑刺到。 胡斐反手再挡,又是挡了个空。 他急欲转身迎敌,但背后那敌人的剑招来得好不迅捷,竟是逼得他无暇转身。 他心中大骇,急纵而前,跃出半丈,左足一落地,待要转身,不料敌人如影随形,剑招又已递到。 <|endoftext|> 这人在背后连刺五剑,胡斐接连挡了五次空,始终无法回身见敌之面。 胡斐恶斗半宵,和快剑无双的无尘道人战成平手,接着连伤四满、五蒙、九藏僧大内十八高手,不料到后来竟给人一加偷袭,逼得难以转身。 这已是处于必败之势,他惶急之下,行险侥幸,但听得背后敌剑又至,这一次竟不招架,向前一扑,俯卧向地,跟着一个翻身,脸已向天,这才一刀横砍,荡开敌剑。 只听敌人赞道:“好!”左掌拍向他的胸口。 胡斐也是左掌拍出,双掌相交,只觉敌人掌力甚是柔和浑厚,但柔和之中,却隐藏着一股辛辣的煞气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猛然想起一事,脱口叫道:“原来是你!”那人也叫道:“原来是你!” 原来两人手掌相交,均即察觉对方便是在福康安府暗中相救少年书生心砚之人,各自向后跃开数步。 胡斐凝神看时,见那人白须飘动,相貌古雅,手中长剑如水,却是武当派掌门人无青子,不由得一呆,一时不知他是友是敌。 只听无尘道人笑道:“菲青兄,你说我这个小老弟武功如何?”无青子笑道:“能跟无尘道人斗得上五百招,天下能有几人?老道当真是孤陋寡闻,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少年英雄。 ”说着长剑入鞘,上前拉着胡斐的手,好生亲热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见他英气勃勃,哪里还是掌门人大会中所见那个昏昏欲睡的老道,甚以为奇。 无尘从小丘上走了下来,笑道:“小兄弟,这个牛鼻子,出家以前叫做绵里针陆菲青。 你叫他一声大哥吧。 ”胡斐一惊,心道:“‘绵里针陆菲青’当年威震天下,成名已垂数十年,想不到今日有幸和他交手。 ”急忙拜倒,说道:“晚辈胡斐,叩见道长。 <|endoftext|> ”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:“按理说,你原是晚辈,可是,好兄弟,他是我的拜把子老哥啊。 ” 胡斐一跃而起,只见身后一人长袍马褂,肥肥胖胖,正是千臂如来赵半山。 胡斐对这位义兄别来无日不思,伸臂紧紧抱住,叫道:“三哥,你可想煞小弟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赵半山拉着他转过身来,让月光照在他的脸上,凝目瞧了半晌,喜道:“兄弟,你终于长大成人了。 做哥哥的今日亲眼见你连败大内十八高手,实在是欢喜得紧。 ”胡斐心中也是欢喜不尽。 这时清宫众侍卫早已逃得干干净净。 他当下拉了程灵素过来,和无尘、赵半山等引见。 <|endoftext|> 赵半山道:“兄弟,程家妹子,我带你们去见我们总舵主。 ”胡斐吃了一惊,道:“陈总舵主……他……老人家也来了么?”无尘笑道:“他早挨过你一顿痛骂啦,什么伤天害理,什么负心薄幸,只骂得他狗血淋头。 哈哈!我们总舵主一生之中,只怕从未挨过这般厉害的臭骂。 ”胡斐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,颤声道:“那……那福康安……” 陆菲青微笑道:“陈总舵主的相貌和福康安果然很像,别说小兄弟和他二人都不相熟,便是日常见面之人,也会认错。 <|endoftext|> ”无尘笑道:“想当年在杭州城外,总舵主便曾假扮了福康安,擒住那个什么威震河朔王维扬……” 胡斐十分惶恐,道:“三哥,你快带我去跟陈总舵主磕头赔罪。 ”赵半山笑道:“不知者不罪。 总舵主跟你交了一掌,很称赞你武功了得,又说你气节凛然,背地里说了你许多好话呢。 ”两人还未上丘,陈家洛已率领群雄从土丘上迎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拜倒在地,说道:“小人瞎了眼珠,冒犯总舵主,实是罪该……”陈家洛不等他说完,急忙伸手扶起,笑道:“‘大丈夫只怕正人君子,哪怕鹰犬奴才?’我今日一到北京,便听到这两句痛快淋漓之言。 小兄弟,便凭你这两句话,我们便不枉了万里迢迢的走这一遭。 ”当下赵半山拉着他一一给群雄引见。 胡斐对这干人心仪已久,今晚亲眼得见,喜慰无已,对文泰来掷刀相助、骆冰赠送宝马,更是连连称谢,恭恭敬敬的交还了文泰来的钢刀,从地下拾起清宫侍卫遗下的一柄单刀,插入了腰间刀鞘。 他自己的单刀为铁锤所击,刀口卷边,已然无用。 <|endoftext|> 跟着心砚过来向他道谢在福康安府中解穴相救之德。 无尘逸兴横飞,指手划脚,谈论适才和胡斐及德布两人的斗剑,说今晚这两场架打得酣畅过瘾,生平少有。 陆菲青笑道:“道长,说到武功,咱们这位小兄弟实是十分了得。 可是还有一位少年英雄,比他更厉害十倍,你是决计斗他不过的。 ”无尘又是高兴,又是不服,忙问:“是谁,是谁?这人在哪里?”陆菲青摇头道:“你决非对手,我劝你还是别找他的好。 <|endoftext|> ”无尘道:“呸!咱们老哥儿俩分手多年,一见面你就来胡吹。 我不信有这等厉害人物。 ” 陆菲青道:“昨晚福康安府中,天下各门各派掌门人大聚会,会中高手如云,各有各的能耐,各有各的绝技。 这话不错吧?”无尘道:“不错便怎样?”陆菲青道:“心砚老弟去捣乱大会,失手被擒。 <|endoftext|> 赵三弟这等本事,也只抢得一只玉龙杯。 西川双侠常氏兄弟驾临,只救了两个人出来。 可是那位少年英雄哪,只不过眼睛一霎,便从七位高手的手中抢下七只玉龙杯,摔在地下砸得粉碎。 他只喷得几口气,便叫福康安的掌门人大会烟飞灰灭,风消云散。 道长,你斗不斗得过这位少年英雄?”程灵素知他在说自己,脸儿飞红,躲到了胡斐身后,黑夜之中,人人都在倾听陆菲青说话,谁也没对她留心。 <|endoftext|> 一个少年美妇说道:“师父,我们只听说那掌门人大会给人搅散了局,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快说吧!”这美妇是金笛秀才余鱼同之妻李沅芷。 陆菲青于是将一位“少年英雄”如何施巧计砸碎七只玉龙杯,如何喷烟下毒、使得人人肚痛、因而疑心福康安毒害天下英雄,如何众人在混乱中一哄而散,诸般情由,一一说了。 群雄听了,无不赞叹。 无尘道:“陆兄,你说了半天,这位少年英雄到底是谁,却始终没说。 ”陆菲青笑道:“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,这位程姑娘便是。 <|endoftext|> ”拉着胡斐的手,将他轻轻一拉,露出了程灵素的身子。 群雄“啊”的一声,一齐望着她,谁都不信这样一个瘦弱文秀的小姑娘,竟会将福康安这筹划经年的天下掌门人大会毁于指掌之间,可是陆菲青望重武林,岂能信口胡言?这却又不由得人不信。 原来陆菲青于十年前因同门祸变,师兄马钰、师弟张召重先后惨死,武当派眼见式微,于是他接掌门户,着意整顿。 因恐清廷疑忌,索性便出了家,道号无青子,十年来深居简出,朝廷也就没加注目。 这次福康安召开掌门人大会,一来武当派自来与少林派齐名,是武林中最大门派之一;二来念着武当名手火手判官张召重昔年为朝廷出力的功劳,又不知陆菲青的来历,便敦请武当派掌门人下山。 <|endoftext|> 陆菲青年纪虽老,雄心犹在,知道福康安此举必将不利于江湖同道,若是推辞不去,徒惹麻烦,当下孤身赴会,要探明这次大会真相,俟机行事,及至心砚为汤沛所擒,他便暗中出手相救。 陈家洛、霍青桐等红花会群雄自回疆来到北京,却为这日是香香公主逝世十年的忌辰,各人要到她墓上一祭。 福康安的掌门人大会被人搅散,又和武林各门派都结上了冤,自是恼怒异常,便派德布率队在城外各处巡查,见有可疑之人立即格杀擒拿。 不意陶然亭畔一战,文泰来、赵半山等尚未出手,大内十八高手已尽数铩羽而遁。 陈家洛等深知清廷官场习气。 <|endoftext|> 德布等败得如此狼狈,红花会人物既未惊动皇亲大官,他们回去定是极力隐瞒,无人肯说在陶然亭畔遇敌,决不致调动军马前来复仇。 此处虽离京城不远,却尽可放心逗留。 群雄和陆菲青是故友重逢,和胡斐、程灵素是新知初会,自各有许多话说。 言谈之间,忽听得远远传来两下掌声,稍停一下,又是连拍三下。 那书生打扮的“金笛秀才”余鱼同拍掌三下相应,一停之后,连拍两下。 <|endoftext|> 无尘道:“五弟、六弟来啦。 ”只见掌声传来处飞驰过来两人,身形高瘦。 胡斐在福康安府中见过,知是西川双侠常伯志、常赫志到了。 只见他兄弟身后又跟着两人,手中各抱着一个孩子,奔到近处,见是双子门倪不大、倪不小兄弟。 他二人手中抱的,竟然是马春花的一对双生儿子。 <|endoftext|> 原来倪不大、倪不小看中了这对孩子,宁可性命不要,也是要去夺来。 常氏兄弟原是双生兄弟,听了倪氏兄弟之言,激动心意,乘着掌门人大会一哄而散的大乱,混入福府内院。 其时福康安和众卫士腹中正自大痛,均道身中剧毒,人人忙于服药解毒,常氏兄弟又是一等一的高手,毫不费力地打倒了七八名卫士,便又将这对孩子抢了出来。 胡斐见了这对孩子,想起马春花命在顷刻,不由得又喜又悲,猛地想起一事,对陈家洛道:“总舵主,晚辈有个极荒唐的念头,想求你一件事。 ”陈家洛道:“胡兄弟但说不妨。 <|endoftext|> 你我今日虽是初会,但神交已久,但教力之所及,无不依从。 ”胡斐只觉这番话极不好意思出口,不禁颇为忸怩,红了脸道:“晚辈这个念头,实在是异想天开,说出来只怕各位见笑。 ”陈家洛微笑道:“我辈所作所为,在旁人看来,哪一件不是荒唐之极?哪一件不是异想天开?” 胡斐道:“总舵主既不见怪,我便说了。 ”指着那两个孩童说道:“这两个孩竟是福康安之子,他们的母亲却是命在垂危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从当年在商家堡中如何和马春花相遇一段事说起,直说到马春花中毒不治。 只听得群雄血脉贲张,无不大为愤怒。 依无尘之见,立时便要赶进北京城中,将这无情无义的福康安一剑刺死。 红花会七当家武诸葛徐天宏道:“昨晚北京闹了这等大事出来,咱们若再贸然进城,福康安定然刺不到,说不定大伙还难以全身而退。 ”陈家洛点头道:“此刻福康安府门前后,不知有多少军马把守,如何下得了手?单是要混进城门,便是大大不易。 <|endoftext|> 我此番和各位兄弟同来,志在一祭,不可为了泄一时之愤,使众兄弟有所损折。 胡兄弟,你求我做什么事?”胡斐道:“我见总舵主万里迢迢,从回疆来到北京,只是一祭墓中这位姑娘,情深义重,世所罕见。 在下昔日曾受这位马姑娘一言之恩,无以为报,中心不安。 眼见她临死之际,挂念两事,死难瞑目。 一件是想念她两个爱子,天幸常氏双侠两位前辈已救了出来,另一件却是她想念福康安那奸贼,仍盼和他一叙。 <|endoftext|> 虽说她至死不悟,可笑亦复可怜,但情之所锺……”说到这里,心下黯然,已不知如何措词。 陈家洛道:“我明白啦!你是要我假冒那个伤天害理、负心薄幸的福康安,去慰一慰这位多情多义的马姑娘?”胡斐低声道:“正是!”群雄觉得胡斐这个荒唐的念头果是异想天开之至,可是谁也笑不出来。 陈家洛眼望远处,黯然出神,说道:“墓中这位姑娘临死之际,如能见我一面,那是多么的快活!可惜终难如愿……”转头向胡斐道:“好,我便去见见这位马姑娘。 ”胡斐好生感激,暗想陈家洛叱咤风云,天下英雄豪杰无不推服,自己只是个无名晚辈,今日初会,便求他去做这样一件荒诞不经之事,话一出口,心中便已后悔,他居然一口答允,以后这位总舵主便是要自己赴汤蹈火,也是在所不辞了。 群雄上了马,由胡斐在前带路,天将黎明时到了药王庙外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双手携了孩子,伴同陈家洛走进庙去。 只见一间阴森森的小房之中,一灯如豆,油已点干,灯火欲熄未熄。 马春花躺在炕上,气息未断。 两个孩子扑向榻上,大叫:“妈妈,妈妈!”马春花睁开眼来,见是爱子,陡然间精神一振,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,说道:“孩子,孩子,妈想得你好苦!”三个人相拥良久,她转眼见到胡斐,对两个孩子道:“以后你们跟着胡叔叔,好好听他的话……你们……拜了他作义……义……”胡斐知她心意,说道:“好,我收了他们作义儿,马姑娘,你放心吧!”马春花脸露微笑,道:“快……快磕头,我好……好放心……”两个孩子跪在胡斐面前,磕下头去。 胡斐让他们磕了四个头,伸手抱起两人,低声道:“马姑娘,你还有什么吩咐么?”马春花道:“我死了之后,求你……求你将我葬……葬在我丈夫徐……师哥的坟旁……他很可怜……从小便喜欢我……可是我不喜欢……不喜欢他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突然之间,想起了那日石屋拒敌、商宝震在屋外林中击死徐铮的情景来,心中又是一酸,说道:“好,我一定办到。 ”没料到她临死之际,竟会记得丈夫,伤心之中倒也微微有些喜欢。 他深恨福康安,听马春花记得丈夫,不记得那个没良心的情郎,那是再好不过,那知马春花幽幽叹了口气,轻轻地道:“福公子,我多想再见你一面。 ” 陈家洛进房之后,一直站在门边暗处,马春花没瞧见他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摇了摇头,抱着两个孩儿,悄悄出房,陈家洛缓步走到她的床前。 胡斐跨到院子中时,忽听得马春花“啊”的一声叫。 这声叫唤之中,充满了幸福、喜悦、深厚无比的爱恋。 她终于见到了她的“心上人”…… 胡斐惘然走出庙门,忽听得笛声幽然响起,是金笛秀才余鱼同在树下横笛而吹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头一震,在很久以前,在山东商家堡,依稀曾听人这样缠绵温柔的吹过。 这缠绵温柔的乐曲,当年在福康安的洞箫中吹出来,挑动了马春花的情怀,终于酿成了这一场冤孽。 金笛秀才的笛子声中,似乎在说一个美丽的恋爱故事,却也在抒写这场爱恋之中所包含的苦涩、伤心和不幸。 庙门外每个人都怔怔地沉默无言,想到了自己一生之中甜蜜的凄凉的往事。 胡斐想到了那个骑在白马上的紫衫姑娘,恨不得扑在地上大哭一场。 <|endoftext|> 即使是豪气逼人的无尘道长,也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,在很远很远的地方,那个美丽而又狠心的官家小姐,骗得他斩断了自己的一条臂膀…… 笛声悠缓地凄凉地响着。 过了好一会儿,陈家洛从庙门里慢慢踱了出来。 他向胡斐点了点头。 胡斐知道马春花是离开这世界了。 <|endoftext|> 她临死之前见到了心爱的两个儿子,也见到了“情郎”。 胡斐不知道她跟陈家洛说了些什么,是责备他的无情薄幸呢,还是诉说自己终生不渝的热情?除了陈家洛之外,这世上是谁也不知道了。 胡斐拜托常氏双侠和倪氏昆仲,将马春花的两个孩子先行带到回疆,他料理了马春花的丧事之后,便去回疆和众人聚会。 陈家洛率领群雄,举手和胡斐、程灵素作别,上马西去。 胡斐始终没跟他们提到圆性。 <|endoftext|> 奇怪的是,赵半山、骆冰他们也没提起。 是不是圆性已经会到了他们,要他们永远别向他提起她的名字?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第二十章  恨无常 忙乱了半晚,胡斐和程灵素到庙后数十丈的小溪中洗了手脸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从背后包裹中取出烧饼,两人和着溪中清水吃了。 胡斐连番剧斗,又兼大喜大悲,这时只觉手酸脚软,神困力倦,当下躺在溪畔休息了大半个时辰,这才精力稍复,又回去药王庙。 两人回进僧舍,轻轻推开房门,只见马春花死在床上,脸含微笑,神情甚是愉悦。 胡斐垂泪道:“她要我将她葬在丈夫墓旁。 眼下风声紧急,到处追拿你我二人。 <|endoftext|> 这当儿又哪里找棺木去?不如将她火化了,送她骨灰前去安葬。 ”程灵素道:“是。 ”胡斐弯下腰去,伸手正要将马春花的尸身抱起,程或素突然抓住他手臂,叫道:“且慢!” 胡斐听她语音严重紧迫,便即缩手,问道:“怎么?”程灵素尚未回答,胡斐已听到身后极细微的缓缓呼吸之声,回过头来,只见板门之后赫然躲着两人,却是程灵素的大师兄慕容景岳和三师姊薛鹊。 便在此时,程灵素手一扬,一股褐色的赤蝎粉飞出,打向马春花所躺的床板底下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念一动:“床板底下,定是藏着极厉害的敌人。 ” 但见薛鹊伸手推开房门,正要纵身出来,胡斐行动快极,右手弯处,抱住了程灵素的纤腰,倒纵出门,经过房门时飞起一腿,踢在门板之上。 那门板砰的一声向后猛撞,将慕容景岳和薛鹊二人夹在门板和墙壁之间。 慕容景岳倒也罢了,薛鹊高高的一个驼背被砖墙挤得痛极,忍不住高声大叫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和程灵素刚在门口站定,只见床底下赤雾弥漫,那股赤蝎粉已被人用掌力震了出来,跟着人影闪动,一人长身窜出。 只听得呛啷啷、呛啷啷一阵急响,那人提起手中虎撑,当头往胡斐头顶砸下。 胡斐一瞥之下,已看清那人面目,正是自称“毒手药王”的石万嗔。 程灵素叫道:“别碰他身子兵刃!”胡斐对她的师兄师姊早是深具戒心,知道这些人周身是毒,沾上了一丝半忽便是后患无穷,当下向左滑开三步,避开了石万嗔的虎撑,刷的一声,单刀出手,一招“谏果回甘”,回头反击。 这一招回刀砍得快极,石万嗔不及躲闪,危急中虎撑一举,硬架了这一刀,当的一声大响,两人各自向后跃开,石万嗔虎撑中的铁珠只震得呛啷啷、呛啷啷的乱响。 <|endoftext|> 这时慕容景岳和薛鹊已自僧舍中出来,站在石万嗔的身后。 石万嗔和胡斐硬接硬架的交了这一招,但觉对方刀法精奇,膂力强劲,自己右臂震得隐隐酸麻,当下不再进击。 胡斐心中,却也暗自称异:“这人擅于用毒,武功竟也这般了得。 我这一招‘谏果回甘’如此出其不意的反劈出去,他居然接得下来。 ”只听慕容景岳说道:“程师妹,见了师叔怎么不快磕头?”程灵素道:“咱们哪里钻出一个师叔来啦?从来没听见过。 <|endoftext|> ” 石万嗔冷冷的道:“‘毒手神枭’的名字听见过没有?你师父难道从来不敢提我吗?”程灵素道:“‘毒手神枭’?这名字倒似乎听见过的。 我师父说他从前确是有过一个师弟,只是他滥用毒药害人,无恶不作,早给师祖逐出门墙了。 石前辈,那便是你么?”石万嗔微微一笑,淡然道:“咱们这一门讲究使用毒药,既然有了这个‘毒’字,又何必假惺惺的硬充好人?姓石的宁可做真小人,不如你师父这般假装伪君子。 ”程灵素怒道:“我师父几时害过一条无辜的人命?”石万嗔道:“你师父害死的人难道少了?他自己自然说他下手毒死之人,个个罪大恶极,死有余辜,可是在旁人看来,却也未必如此。 <|endoftext|> 至于死者的家人子女,更是决不这么想。 ”胡斐心中一凛,暗想:“此人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。 ” 程灵素道:“不错。 我师父也深悔一生伤人太多,后来便出家做了和尚,礼佛赎罪。 <|endoftext|> 他老人家谆谆告诫我们师兄妹四人,除非万不得已,决计不可轻易伤人。 晚辈一生,就从未害过一条性命。 ”石万嗔冷笑道:“假仁假义,又有何益?我瞧你聪明伶俐,倒是我门中的杰出人材。 掌门人大会中那几招,要得可漂亮啊,连你师叔也险些着了道儿。 ” <|endoftext|> 程灵素道:“你自称是我师叔,冒用我师父‘毒手药王’的名头。 要是真正的‘毒手药王’在世,伸手去拿玉龙杯之时,岂能瞧不出杯上已沾了赤蝎粉?我在大厅上喷那‘三蜈五蟆烟’,我师父他老人家怎会懵然不觉?” 这两句话只问得石万嗔脸颊微赤,难以回答。 要知他少年时和无嗔大师同门学艺,因用毒无节,多伤好人,给师父逐出门墙。 此后数十年中,曾和无嗔争斗过好几次。 <|endoftext|> 两人都是使毒的大行家,双方所使药物之烈,毒物之奇,可想而知。 数次斗法,石万嗔每一回均是屈居下风,若不是无嗔大师始终念着同门之谊,手下留情,早已取了他的性命。 在最后一次斗毒之际,石万嗔终于被“断肠草”熏瞎了双目。 他逃往缅甸野人山中,以银蛛丝逐步拔去“断肠草”的毒性,双眼方得复明,虽能重见天日,目力却已大损。 玉龙杯上沾了赤蝎粉,旱烟管中喷出来的烟雾颜色稍有不同,这些细微之处,他便无法分辨。 <|endoftext|> 何况程灵素栽培成了“万毒之王”的毒草“七心海棠”之后,赤蝎粉中混上了七心海棠叶子的粉末,“三蜈五蟆烟”中加入了七心海棠的花蕊,这一来,两种毒药的异味全失,毒性却更加厉害。 石万嗔在野人山中花了十年功夫,才治愈双目,回到中原时听到无嗔大师的死讯,只道斯人一死,自己便可称雄天下,那料师兄一个年纪轻轻的关门弟子,竟有如此厉害的功夫?那晚程灵素化装成一个龙锺干枯的老太婆,当世擅于用毒的高手,石万嗔无不知晓,他当真做梦也想不到,这个小老太婆在旁吸几口烟,便令他栽上一个大筋斗。 程灵素这两句话只问得他哑口无言,慕容景岳却道:“师妹,你得罪了师叔,还不磕头谢罪,当真狂妄大胆。 他老人家一怒,立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。 我和薛师妹都已投入他老人家的门下,你乖乖献出《药王神篇》,说不定他老人家一喜欢,也收了你这弟子,岂不是好?”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心中怒极,暗想这师兄师妹背叛师门,投入本派弃徒门下,那是武林中犯规最严的“欺师灭祖”大罪,不论哪一门哪一派,均要处死不贷。 可是她脸上不动声色,说道:“原来两位已改投石前辈门下,那么小妹不能再称你们为师兄师姊了。 姜师哥呢?他也投入石前辈门下了么?”慕容景岳道:“姜师弟不识时务,不听教诲,已为吾师处死。 ”程灵素心中一酸,姜铁山为人耿直,虽然行事横蛮,在她三个师兄姊中却是最为正派,不料竟死于石万嗔之手,又问:“薛三姊,你的儿子小铁呢?他很好吧?”薛鹊冷冷地道:“他也死了。 ”程灵素道:“不知生的是什么病?”薛鹊怒道:“是我的儿子,要你多管什么闲事?”程灵素道:“是,小妹原不该多管闲事。 <|endoftext|> 我还没恭喜两位呢,慕容大哥和薛三姊几时成的亲啊?咱们同门学艺一场,连喜酒也不请小妹喝一杯。 ”慕容景岳、姜铁山、薛鹊三人一生恩怨纠葛,凄惨可怖。 初时薛鹊苦恋慕容景岳,慕容景岳却另娶了他人。 薛鹊一怒之下,便下毒害死了他的妻子。 慕容景岳为妻复仇,用毒药毁了薛鹊的容貌,使她身子佝偻,成为一个驼背丑女。 <|endoftext|> 姜铁山自来喜欢这个师妹,她虽丑陋不堪,姜铁山却不以为嫌,娶了她为妻。 那知慕容景岳在他们成亲生子之后,却又想起这师妹的种种好处来,不断的向她纠缠,终于和姜铁山反脸成仇。 姜薛夫妇迫得铸铁为屋,便是为了抗拒大师兄的侵犯。 那知结局姜铁山终于为石万嗔所杀,而慕容景岳和薛鹊还是结成了夫妇。 程灵素知道这中间的种种曲折,寻思:“二师哥死在石万嗔手下,想是他不肯背叛先师改投他的门下,但也未始不是出于大师哥的从中挑拨。 <|endoftext|> 三师姊竟会改嫁大师哥,说不定也有一份谋杀亲夫之罪。 ”于是叹道:“小铁那日中毒,小妹设法相救,也算花过一番心血。 想不到他还是死在‘桃花瘴’下,那也是命该如此了。 ”慕容景岳脸色大变,道:“你怎么知……”说了这四个字,突然住口,和薛鹊对望了一眼。 程灵素道:“小妹也只瞎猜罢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原来慕容景岳有一项独门的下毒功夫,乃是在云贵交界之处,收集了“桃花瘴”的瘴毒,制成一种毒弹。 姜铁山、薛鹊夫妇和他交手多年,后来也想出了解毒之法。 程灵素出言试探,慕容景岳一来此事属实,二来出其不意,便随口承认了。 程灵素心下更怒,道:“三师姊你好不狠毒,二师哥如此待你,你竟和大师哥同谋,害死了亲夫亲儿。 ”须知姜小铁中了慕容景岳的桃花瘴毒弹,薛鹊自有解救之药,她既忍心不救,那么姜铁山、姜小铁父子之死,她虽非亲自下手,却也是同谋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从慕容景岳冲口而出的四个字中,便猜知了这场人伦惨变的内情。 薛鹊急欲岔开话头,说道:“小师妹,我师有意垂顾,那是你的运气,你还不快磕头拜师?”程灵素道:“我若不拜师,便要和二师哥一样了,是不是?”慕容景岳道:“那倒也未必尽然。 你有福不享,别人又何苦来勉强于你?只是那部《药王神篇》,你该交了出来。 我师宽大为怀,你在掌门人大会中冒犯他老人家的过处,也可不加追究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程灵素点头道:“这话是不错,只是《药王神篇》乃我师无嗔大师亲手所撰,咱师兄妹三人既然都改投石前辈门下,自当尽弃先师所授的功夫,从头学起。 石前辈和先师门户不同,虽不一定胜过先师,但定然各有所长,否则两位也不会另拜明师,又有什么‘有福不会享’、‘是我的运气’这些话了。 那《药王神篇》既已没什么用处,小妹便烧了它吧!”说着从衣包中取出一本黄纸的手抄本来,晃亮火摺,便往册子上点去。 石万嗔初时听她说要烧《药王神篇》,心下暗笑:“这《药王神篇》是无嗔贼秃毕生心血之所聚,你岂舍得烧了它?”待见她取出抄本和火摺,又想:“似你这等狡狯的小丫头,明知你师兄师姊定要抢夺《药王神篇》,岂有不假造一本伪书来骗人的?在我面前装模作样,那不是班门弄斧么?”因此虽见她点火烧书,竟是微笑不语,理也不理。 待那抄本热气一熏,翻扬开来,只见纸质陈旧,抄本中的字迹宛然是无嗔的手迹,不由得吃了一惊,转念想道:“啊哟不好!这丫头多半已将书中文字记得滚瓜烂熟,此书已于她无用,那可万万烧不得!”忙道:“住手!”呼的一掌劈去,一股疾风,登时将火摺扑熄了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道:“咦,这个我可不懂了。 若是石前辈的医药之术胜过先师,此书要来何用?若是不能胜过先师,又怎能收晚辈为弟子?”慕容景岳道:“我们这位师父的使毒用药,比之先师可高得太多了。 但大海不择细流,他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 这《药王神篇》既是花了先师毕生的心血,吾师拿来翻阅翻阅,也可指出其中过误与不足之处啊。 ”他是秀才出身,说起话来,自有一番文绉绉的强辞夺理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点头道:“你的学问越来越长进了。 哼!两个躲在门角落里,一个钻在床板底下,想要暗算胡大哥和我。 石前辈,有一件事晚辈想要请教,若蒙指明迷津,晚辈双手将《药王神篇》献上,并求前辈开恩,收录晚辈为徒。 ” 石万嗔知她问的必是一个刁钻古怪的题目,自己未必能答,但见《药王神篇》抓住在她的手里,她只须一举手便能毁去,不愿就此和她破脸,便道:“你要问我什么事?”程灵素道:“贵州苗人有一种‘碧蚕毒蛊’……”石万嗔听到“碧蚕毒蛊”四字,脸色登时一变,只听她续道:“将碧蚕毒蛊的虫卵碾为粉末,置在衣服器皿之上,旁人不知误触,那便中了蛊毒。 <|endoftext|> 这算是苗人的三大蛊毒之一,是么?”石万嗔点头道:“不错。 小丫头知道的事倒也不少。 ”他从野人山来到中原,得知无嗔大师已死,便迁怒于他的门人,要尽杀之而后快。 不料慕容景岳为人极无骨气,一给石万嗔制住便即哀求饶命,并说师父遗下一部《药王神篇》,落入小师妹之手,愿意拜他为师,引导他去夺取。 石万嗔虽恨无嗔大师切骨,但心中对他实是大为敬畏,听说他有遗著,料想其中于使毒的功夫学问,必有无数宝贵之极的法门,当下便收了慕容景岳为徒。 <|endoftext|> 其后又听从他的挑拨,杀了姜铁山父子,收录薛鹊。 石万嗔和慕容景岳、姜铁山、薛鹊三人都动了手,见他三人武功固是平平,使毒的本领也和他们师父相差极远,听说程灵素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,更是毫没放在心上,料想只要见到了,还不手到擒来?在掌门人大会中着了她的道儿,石万嗔仍未服输,只恨双目受了“断肠草”的损伤,眼力不济,因而没瞧出“赤蝎粉”和“三蜈五蟆”烟来,但胡斐在会中所显露的武功,却令他颇为忌惮。 他暗暗跟随在后,当胡斐和程灵素赴陶然亭之约时,师徒三人便躲入药王庙的后院。 他三人的主旨是在夺取《药王神篇》,见红花会群雄人多势众,一直隐藏在后院,不敢现身。 直至胡程二人送别群雄,又在溪畔饮食休息,他三人才藏身在马春花房中,只待胡程二人进房,准拟一击得手。 <|endoftext|> 那知程灵素极是精乖,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警觉。 这时听程灵素提到“碧蚕毒蛊”,心下才大是吃惊:“想不到这小丫头如此了得,她同门的师兄师姊,可远远不及了。 ”当下全神戒备,已无丝毫轻敌之念。 程灵素又道:“碧蚕毒蛊的虫卵粉末放在任何物件器皿之上,均是无色无臭,旁人决计不易察觉。 只不过毒粉不经血肉之躯,毒性不烈,有法可解,须经血肉沾传,方得致命。 <|endoftext|> 世上事难两全,毒粉一着人体,却有一层隐隐碧绿之色。 石前辈在马姑娘的尸身置毒,若是只放在她衫上,倒是不易瞧得出来,但为了做到尽善尽美,却连她脸上和手上都放置了。 ”胡斐听到这里,这才明白,原来这走方郎中用心如此阴险,竟在马春花的尸身放置剧毒,自己和程灵素势必搬动她的尸体,自须中毒无疑,忍不住骂道:“好恶贼,只怕你害人反而害己。 ”石万嗔虎撑一摇,呛啷啷一阵响声过去,说道:“小丫头真是有点眼力,识得我的‘碧蚕毒蛊’。 汉人之中,除我之外,你是绝无仅有的第二人了,很好,有见识,有本事。 <|endoftext|> 你师兄师姊那里及得上你?”程灵素道:“前辈谬赞。 晚辈所不明白的是,先师遗著《药王神篇》中说道,‘碧蚕毒蛊’放在人体之上,若要不显碧绿颜色,原不为难,却不知石前辈何以舍此法而不用?”石万嗔双眉一扬,说道:“当真胡说八道,苗人中便是放蛊的祖师,也无此法。 你师父从未去过苗疆,知道什么?”程灵素道:“前辈既如此说,晚辈原是不能不信,但先师遗著之中,确是传下一法。 却不知是前辈对呢,还是先师对。 ”石万嗔道:“是什么法子,你倒说来听听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晚辈说了,前辈定然不信。 是对是错,一试便知。 ”石万嗔道:“如何试法?”程灵素道:“前辈取出‘碧蚕毒蛊’,下在人手之上,晚辈以先师之法取药混入,且瞧有无碧绿颜色。 ”石万嗔一生钻研毒药,听说有此妙法,将信将疑之余,确是亟欲一知真伪,便道:“放在谁的手上作试?”程灵素道:“自是由前辈指定。 ”石万嗔心想:“要下在你的手上,你当然不肯。 <|endoftext|> 下在那气势虎虎的少年手上,那也不用提起。 ”微一沉吟,向慕容景岳道:“伸左手出来!”慕容景岳跳起身来,叫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师父,别上这丫头的当!”石万嗔沉着脸道:“伸左手出来!”慕容景岳见师父的神色大是严峻,原是不敢抗拒,但想那“碧蚕毒蛊”何等厉害,稍一沾身,便算师父给解药治愈,不致送命,可是这一番受罪,却也定然难当无比。 他一只左手伸出尺许,立即又颤抖着缩了回去。 石万嗔冷笑道:“好吧,你不从师命,那也由你。 ”慕容量岳听到“不从师命”四字,脸色更是苍白,原来他拜师时曾立下重誓,若是违背师命,甘受惩处。 <|endoftext|> 他们这种人每日里和毒药毒物为伍,“惩处”两字说来轻描淡写,其实中间所包含的惨酷残忍之处,令人一想到便会不寒而栗。 他正待伸手出去,薛鹊忽道:“师父,我来试好了。 ”坦然伸出了左手。 石万嗔道:“偏不要你!瞧他男子汉大丈夫,有没这个种。 ” <|endoftext|> 慕容景岳道:“我又不是害怕。 我只想这小师妹诡计多端,定是不安好心,犯不着上她的当。 ”程灵素点头道:“大师哥果然厉害得紧。 从前跟着先师的时候,先师每件事要受你的气,眼下拜了个新师父,仍然是徒儿强过了师父。 ”石万嗔明知她这番话是挑拨离间,但还是冷冷地向慕容景岳横了一眼。 <|endoftext|> 慕容景岳给他这一眼瞧得心中发毛,只得将左手伸了出来。 石万嗔从怀中取出一只黄金小盒,轻轻揭开,盒中有三条通体碧绿的小蚕,蠕蠕而动。 他用一只黄金小匙在盒中挑了些绿粉,放在慕容景岳掌心。 慕容景岳一条左臂颤抖得更加厉害,脸上充满又怕又怒、又惊又恨的神色,面颊肌肉不住跳动,眼光中流露出野兽般的光芒,似乎要择人而噬。 胡斐心想:“二妹这一着棋,不管如何,总是在他们师徒之间伏了深仇大恨。 <|endoftext|> 这慕容景岳日后一有机会,定要向他师父报复今日之仇。 ”只见那些绿粉一放上掌心,片刻间便透入肌肤,无影无踪,但掌心中隐隐留着一层青气,似乎揉捏过青草、树叶一般。 石万嗔道:“小妞儿,且瞧你的,有什么法子叫他掌心不显青绿之色。 ”程灵素不去理他,却转头向胡斐道:“大哥,那日在洞庭湖畔白马寺我和你初次相见,曾和你约法三章,你可还记得么?”胡斐道:“记得。 ”心想:“那日她叫我不可说话,不可跟人动武,不可离开她三步之外,可是这三件事,我一件也没做到。 <|endoftext|> ”程灵素道:“记得就好了,今日你仍当依着这三件事做,千万不能再忘了。 ”胡斐点了点头。 程灵素道:“石前辈,你身边定有鹤顶红和孔雀胆吧?这两种药物和‘碧蚕毒蛊’既相克而又相辅。 你若不信,请看先师的遗著。 ”说着翻开那本黄纸小册,送到石万嗔眼前。 <|endoftext|> 石万嗔一看,只见果然有一行字写着道:“鹤顶红、孔雀胆二物,和碧蚕卵混用,无色无臭,唯见效较缓。 ”他想再看下去,程灵素却将书合上了。 石万嗔心想:“无嗔贼秃果是博学,这一下须得一试真伪,倘若所言不错,那么这本《药王神篇》也非假书了。 ”他毕生钻研毒药。 近二十年来更是废寝忘食,以求胜过师兄,实已迹近疯狂的地步,此时见到这本残旧的黄纸抄本,便是天下所有的珍宝聚在一起,亦无如此珍贵。 <|endoftext|> 他天性原是十分残忍凉薄,和慕容景岳相互利用,本就并无什么师徒之情,又想这番在他掌心试置“碧蚕毒蛊”之后,他日后一有机会,定会反噬,当下全不计及三种剧毒的药物放在一起,事后如何化解,右手食指的指甲一弹,便有一阵殷红色的薄雾散入慕容景岳掌心,跟着中指的指甲一弹,又有一青黑色薄雾散入他掌心。 程灵素见他不必从怀中探取药瓶,指甲轻弹,随手便能将所需毒药放出,手脚之灵便快捷,尚在先师和自己之上,不自禁暗暗惊佩,凝神看他身上,心念一动,已瞧出其中玄妙。 原来他一条腰带缝成一格格的小格,匝腰一周,不下七八十格,每一格中各藏药粉。 他练得熟了,手掌一伸,指甲中已挑了所需的药粉。 练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,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,如此一举手便弹出毒粉,对方怎能防备躲避? <|endoftext|> 那鹤顶红和孔雀胆两种药粉这般散入慕容景岳的掌心,当真是迅雷不及掩耳,那容他有缩手余地?慕容景岳本已立下心意,决不容这两种剧毒的毒物再沾自己肌肤,拚着和石万嗔破脸,也要抗拒,眼见他对自己如此狠毒,宁可向小师妹屈服,师兄妹三人联手,也胜于此后受他无穷无尽的折磨。 那知石万嗔下毒的手法快如电闪,慕容景岳念头尚未转完,两般剧毒已沾掌心。 但见一红一青的薄雾片刻间便即渗入肌肤,手掌心原有那层隐隐的青绿之色,果然登时不见,已跟平常的肌肤毫无分别。 石万嗔欢叫一声:“好!”伸手便往程灵素手中的《药王神篇》抓来。 程灵素竟不退缩,只是微微一笑。 <|endoftext|> 石万嗔五根手指将和书皮相碰,突然想起:“这丫头是那贼秃的关门弟子,书上怎能没有机关?”急忙缩手,心中暗骂:“老石啊老石,你若敢小觑了这丫头,便有十条性命,也要送在她手里了。 ”慕容景岳掌心一阵麻一阵痒,这阵麻痒直传入心里,便似有千万只蚂蚊同时在咬啮心脏一般,颤声叫道:“小师妹快取解药给我。 ”程灵素奇道:“咦,大师哥,你怎会忘了先师的叮嘱?本门中人不能放蛊,又有九种没解药的毒药决计不能使用。 ”慕容景岳一听此言,背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,说道:“鹤顶红,孔……孔……雀胆属于九大禁药,你……你怎地用在我身上?这不是违背先师的训诲么?” 程灵素冷冷地道:“大师哥居然还记得先师,居然还记得不可违背先师的训诲,当真是大出小妹的意料之外了。 <|endoftext|> 那碧蚕毒蛊是我放在你身上的么?鹤顶红和孔雀胆,是我放在你身上的么?先师谆谆嘱咐咱们,便是遇上生死关头,也决不可使用不能解救的毒药,这是本门的第一大戒。 石前辈和大师哥、三师姊都已脱离本门,这些戒条,自然不必遵守。 小妹可不敢忘记啊。 ”慕容景岳伸右手抓紧左手的脉门,阻止毒气上行,满头冷汗,已是说不出话来。 薛鹊右手一翻,伸短刀在慕容景岳左手心中割了两个交差的十字,图使毒性随血外流,明知这法子解救不得,却也可使毒性稍减,一面说道:“小师妹,师父的遗著上怎么说?他老人家既传下了这三种毒物共使的法子,定然也有解救之道。 <|endoftext|> ” 程灵素道:“薛三姊口中的‘师父’,是指哪一位?是小妹的师父无嗔大师呢,还是你们贤夫妇的师父石前辈?”薛鹊听她辞锋咄咄逼人,心中怒极毒骂,但丈夫的性命危在顷刻,此时有求于她,口头只得屈服,说道:“是愚夫妇该死,还望小师妹念在昔日同门之情,瞧在先师无嗔大师的面上,高抬贵手,救他一命。 ” 程灵素翻开《药王神篇》,指着两行字道:“师姊请看,此事须怪不得我。 ”薛鹊顺着她手指看去,只见册上写道:“碧蚕毒蛊和鹤顶红、孔雀胆混用,剧毒入心,无法可治,戒之戒之。 <|endoftext|> ”薛鹊大怒,转头向石万嗔道:“师父,这书上明明写着这三种毒药混用,无药可治,你却如何在景岳身上试用?”她虽口称“师父”,但说话的神情已是声色俱厉。 《药王神篇》上达两行字,石万嗔其实并未瞧见,但即使看到了,他也决不致因此而稍有顾忌,这时听薛鹊厉声责问,如何肯自承不知,丢这个大脸?只道:“将那书给我瞧瞧,看其中还有什么古怪?”薛鹊怒极,心知再有犹豫,丈夫性命不保,短刀一挥,将慕容景岳的一条手臂齐肩斩断。 要知那三种毒药厉害无比,虽自掌心渗入,但这时毒性上行,单是割去手掌已然无用,幸好三药混用,发作较慢,同时他掌心并无伤口,毒药并非流入血脉,割去一条手臂,暂时保住了性命,否则早已毒发身亡。 薛鹊是无嗔大师之徒,自有她一套止血疗伤的本领,片刻间包扎好了慕容景岳的伤口,手法极是干净利落。 程灵素道:“大师哥,三师姊,非是我有意陷害于你。 <|endoftext|> 你两位背叛师门,改拜师父的仇人为师,原已罪不容诛,加之害死二师哥父子二人,当真天人共愤。 眼下本门传人,只有小妹一人,两位叛师的罪行,若不是小妹手加惩戒,难道任由师父一世英名,身后反而栽在他仇人和徒儿的手中?二师哥父子惨遭横死,若不是小妹出来主持公道,难道任由他二人永远含冤九泉?”她身形瘦弱,年纪幼小,但这番话侃侃而言,说来凛然生威。 胡斐听得暗暗点头,心想:“这两人卑鄙狠毒,早该杀了。 ”只听她又道:“大师哥一臂虽去,毒气已然攻心,一月之内,仍当毒发不治。 两位已叛出本门,遭人毒手,本与小妹无关,只是瞧在先师的份上,这里有三粒‘生生造化丹’,是师父以数年心血制炼而成,小妹代先师赐你,每一粒可延师兄三年寿命。 <|endoftext|> 师兄服食之后,盼你记着先师的恩德,还请拊心自问:到底是你原来的师父待你好,还是新拜的师父待你好?”说着从怀中取出三粒红色药丸,托在手里。 薛鹊正要伸手接过,石万嗔冷笑道:“手臂都已砍断,还怕什么毒气攻心?这三粒‘死死索命丹’一服下肚,那才是毒气攻心呢。 ”程灵素道:“两位若是相信新师父的话,那么这三粒丹药原是用不着了。 ”说罢便要收入怀中。 慕容景岳急道:“不!小师妹,请你给我。 <|endoftext|> ”薛鹊道:“多谢小师妹,从今而后,我二人改过自新,重做好人。 ”低头走到程灵素身前,取过三枚丹药,突然身形一晃,怒喝:“石万嗔,你好毒的……”一句话未说完,俯身摔倒在地。 程灵素和胡斐都是大吃一惊,没见石万嗔有何动弹,怎地已下了毒手?程灵素弯下腰来,翻过薛鹊身子,要看她如何被害,是否有救,刚将她身子扳转,突然右手手腕一紧,已被薛鹊抓住。 程灵素知道不好,左手待要往她头顶拍落,但右手脉门被她抓住,全身酸麻,竟是动弹不得,薛鹊右手握着短刀,刀尖已抵在程灵素胸口,喝道:“将《药王神篇》放下!”程灵素一念之仁,竟致受制,只得将《药王神篇》摔在地下。 胡斐待要上前相救,但见薛鹊的刀尖抵正了程灵素的心口,只要轻轻向前一送,立时没命,心中虽是大急,却不敢动手。 <|endoftext|> 薛鹊紧紧抓着程灵素手腕,说道:“师父,弟子助你夺到《药王神篇》,请你将碧蚕毒蛊、鹤顶红、孔雀胆三种药物,放在这小贱人的掌心,瞧她是不是也救不了自己性命。 ”石万嗔笑道:“好徒儿,好徒儿,这法子实在高明。 ”取出金盒,用金匙挑了碧蚕毒蛊,两枚指甲中藏了鹤顶红和孔雀胆的毒粉,便要往程灵素掌心放落。 慕容景岳重伤之后,虽是摇摇欲倒,却知这是千钧一发的机会,只要程灵素掌心也受了这三种毒药,她若有解药,势须取出自疗,自己便可夺而先用,就算真的没有解药,也是报了适才之仇,叫她作法自毙,当下奋力拦在胡斐身前,防他阻挠石万嗔下毒。 胡斐正当无法可施之际,突见慕容景岳抢在自己身前,左手呼的一拳,便往他面门击去。 <|endoftext|> 慕容景岳抬右手招架,胡斐此时情急拚命,那容他有还招余地,左手拳尚未打实,右手掌出如风,无声息的推在他胸口。 这一掌虽无声响,力道却是奇重,只推得慕容景岳直向薛鹊撞去。 薛鹊被他一撞,登时摔倒,可是左手仍然牢牢抓住程灵素的手腕不放。 胡斐纵身上前,在薛鹊的驼背心上重重踢了一脚,薛鹊吃痛不过,只得松开了程灵素的手腕。 这几下犹似电光石火,实只瞬息间的事,薛鹊手掌刚被震开,石万嗔的手爪已然抓到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生怕他手中毒药碰到程灵素身子,右手急掠,在他肩头一推,石万嗔反掌擒拿,向他右手抓来。 程灵素急叫:“快退!”胡斐若是施展小擒拿手中的“九曲折骨法”,原可将他手掌的五根指头立时扭断,但这人指上带有剧毒,如何敢碰?急忙后跃而避,石万嗔一抓不中,顺手将金匙掷出。 跟着手指连弹,毒粉化作烟雾,喷上了胡斐的手背。 胡斐不知自己已然中毒,但想这三人奸险狠毒无比,立心毙之于当场,单刀挥出,白光闪闪,全是进手招数。 石万嗔虎撑未及招架,只觉左平上一凉,三报手指已被削断。 <|endoftext|> 他又惊又怕,右手又是一弹,弹出一阵烟雾。 程灵素惊叫:“大哥,退后!”胡斐挡在程灵素身前,不敢向前追击。 眼见石万嗔、慕容景岳、薛鹊一齐逃出了庙外。 程灵素握着胡斐的手,心如刀割,自己虽然得脱大难,可是胡斐为了相救自己,手背上已沾上了碧蚕毒蛊、鹤顶红、孔雀胆三种刚毒,《药王神篇》上说得明明白白:“剧毒入心,无药可治。 ”难道挥刀立刻将他右手砍断,再让他服食“生生造化丹”,延续九年性命?三般剧毒入体,以“生生造化丹”延命九年,此后再服“生生造化丹”也是无效了。 <|endoftext|> 他是自己在这世界上唯一亲人,和他相处了这些日子之后,在她心底,早已将他的一切瞧得比自己重要得多。 这样好的人,难道便只再活九年? 程灵素不加多想,脑海中念头一转,早已打定了主意,取出一颗白色药丸,放在胡斐口中,颤声道:“快吞下!”胡斐依言咽落,心神甫定,想起适才的惊险,犹是心有余怖,说道:“好险,好险!”见那《药王神篇》掉在地下,一阵秋风过去,吹得书页不住翻转,说道:“可惜没杀了这三个恶贼!幸好他们也没将你的书抢去。 二妹,倘若你手上沾了这三种毒药,那可怎么办?”程灵素柔肠寸断,真想放声痛哭,可是却哭不出来。 胡斐见她脸色苍白,柔声道:“二妹,你累啦,快歇一歇吧!”程灵素听到他温柔体帖的说话,更是说不出的伤心,哽咽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胡斐忽觉右手手背上略感麻痒,正要伸左手去搔,程灵素一把抓住了他左手手腕,颤声道:“别动!”胡斐觉得她手掌冰凉,奇道:“怎么?”突然间眼前一黑,咕咚一声,仰天摔倒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这一交倒在地下,再也动弹不得,可是神智却极为清明,只觉右手手背上一阵麻,一阵痒,越来越是厉害,惊问:“我也中了那三大剧毒么?” 程灵素泪水如珍珠断线般顺着面颊流下,扑簌簌的滴在胡斐衣上,缓缓点了点头。 胡斐见此情景,不禁凉了半截,暗想:“她这般难过,我身上所中剧毒,定是无法救治了。 ”刹时之间,心头涌上了许多往事:商家堡中和赵半山结拜、佛山北帝庙中的惨剧、潇湘道上结识袁紫衣、洞庭湖畔相遇程灵素,以及掌门人大会、红花会群雄、石万嗔……这一切都是过去了,过去了……他只觉全身渐渐僵硬,手指和脚趾寒冷彻骨,说道:“二妹,生死有命,你也不必难过。 只可惜你一个人孤苦伶仃,做大哥的再也不能照料你了。 <|endoftext|> 那金面佛苗人凤虽是我的杀父之仇,但他慷慨豪迈,实是个铁铮铮的好汉子。 我……我死之后,你去投奔他吧,要不然……”说到这里,舌头大了起来,言语模糊不清,终于再也说不出来了。 程灵素跪在他身旁,低声道:“大哥,你别害怕,你虽中三种剧毒,但我有解救之法。 你不会动弹,不会说话,那是服了那颗麻药药丸的缘故。 ”胡斐听了大喜,眼睛登时发亮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取出一枚金针,刺破他右手手背上的血管,将口就上,用力吮吸。 胡斐大吃一惊,心想:“毒血吸入你口,不是连你也沾上了剧毒么?”可是四肢寒气逐步上移,全身再也不听使唤,哪里挣扎得了。 程灵素吸一口毒血,便吐在地下,若是寻常毒药,她可以用手指按捺,从空心金针中吸出毒质,便如替苗人凤治眼一般,但碧蚕毒蛊、鹤顶红、孔雀胆三大剧毒入体,又岂是此法所能奏效?她直吸了四十多口,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鲜红之色,这才放心,吁了一口长气,柔声道:“大哥,你和我都很可怜。 你心中喜欢袁姑娘,那知道她却出家做了尼姑……我……我心中……” 她慢慢站起身来,柔情无限的瞧着胡斐,从药囊中取出两种药粉,替他敷在手背,又取出一粒黄色药丸,塞在他口中,低低地道:“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,无药可治,因为他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,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。 <|endoftext|> 大哥,他不知我……我会待你这样……” 胡斐只想张口大叫:“我不要你这样,不要你这样!”但除了眼光中流露出反对的神色之外,实在无法表示。 程灵素打开包裹,取出圆性送给她的那只玉凤,凄然瞧了一会,用一块手帕包了,放在胡斐怀里。 再取出一枝蜡烛,插在神像前的烛台之上,一转念间,从包中另取一枝较细的蜡烛,拗去半截,晃火摺点燃了,放在后院天井中,让蜡烛烧了一会,再取回来放在烛台之旁,另行取一枝新烛插上烛台。 胡斐瞧着她这般细心布置,不知是何用意,只听她道:“大哥,有一件事我本来不想跟你说,以免惹起你伤心。 <|endoftext|> 现下咱们要分手了,不得不说。 在掌门人大会之中,我那狠毒的师叔和田归农相遇之时,你可瞧出蹊跷来么?他二人是早就相识的。 田归农用来毒瞎苗大侠眼睛的断肠草,定是石万嗔给的。 你爹爹妈妈所以中毒,那毒药多半也是石万嗔配制的。 ”胡斐心中一凛,只想大叫一声:“不错!”程灵素道:“你爹爹妈妈去世之时,我尚未出生,我那几个师兄师姊,也还年纪尚小,未曾投师学艺。 <|endoftext|> 那时候当世擅于用毒之人,只有先师和石万嗔二人。 苗大侠疑心毒药是我师父给的,因之和他失和动手,我师父既然说不是,当然不是了。 我虽疑心这个师叔,可是并无佐证,本来想慢慢查明白了,如果是他,再设法替你报仇。 今日事已如此,不管怎样,总之是要杀了他……”说到这里,体内毒性发作,身子摇晃了几下,摔在胡斐身边。 胡斐见她慢慢合上眼睛,口角边流出一条血丝,真如是万把钢锥在心中钻刺一般,张口大叫:“二妹,二妹!”可是便如深夜梦魇,不论如何大呼大号,总是喊不出半点声息,心里虽然明白,却是一根小指头儿也转动不得。 <|endoftext|> 便是这样,胡斐并肩和程灵素的尸身躺在地下,从上午挨到下午,又从下午挨到黄昏。 要知那碧蚕毒蛊、鹤顶红、孔雀胆三大剧毒的毒性何等厉害,虽然程灵素替他吸出了毒血,但毒药已侵入过身体,全身肌肉僵硬,非等一日一夜,不能动弹。 这几个时辰中他心中之苦,真非常人所能想象。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,他身子兀自不能转动,只知程灵素躺在自己身旁,可是想转头瞧她一眼,却是不能。 又过了两个多时辰,只听得远处树林中传来一声声枭鸣,突然之间,几个人的脚步声悄悄到了庙外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一人低声道:“薛鹊,你进去瞧瞧。 ”正是石万嗔的声音。 胡斐暗叫:“罢了,罢了!我一动也不能动,只有静待宰割的份儿。 二妹啊二妹,你为了救我性命,给我服下麻药,可是药性太烈,不知何时方消,此刻敌人转头又来,我还是要跟你同赴黄泉。 虽然死不足惜,可是这番大仇,却是再难得报了。 <|endoftext|> ”其实此时麻药的药性早退,他所以肌肉僵硬有如死尸,全是三大剧毒之故。 只听得薛鹊轻轻闪身进来,躲在门后,向内张望。 她不敢晃亮火摺,黑暗中却又瞧不见什么,侧耳倾听,但觉寂无声息,便回出庙门,向石万嗔说了。 石万嗔点头道:“那小子手背上给我弹上了三大剧毒,这当儿不是命赴阴曹,便是一条手臂齐肩切了下来。 剩下那小丫头一人,何足道哉!就只怕两个小鬼早已逃得远了。 <|endoftext|> ”他话是这么说,仍是不敢托大,取出虎撑呛啷啷的摇动,护住前胸,这才缓步走进庙门。 走到殿上,黑暗中只见两个人躺在地下,他不敢便此走近,拾起一粒石子,向两人投去,只见两人仍是一动不动,当下晃亮火摺一看,见地下那两人正是胡斐和程灵素。 眼见两人全身僵直,显已死去多时。 石万嗔大喜,一探程灵素鼻息,早已颜面冰冷,没了呼吸,再伸手去探胡斐鼻息时,胡斐双目紧闭,凝住呼吸。 石万嗔为人也当真郑重,只觉他颜面微温,并未死透,随手取出一根金针,在程胡两人手心中各自刺了一下,他们若是乔装假死,这么一刺,手掌非颤动不可。 <|endoftext|> 程灵素真的已死,胡斐肌肉尚僵,金针虽刺入他掌心知觉做为锐敏之处,亦是绝无反应。 慕容景岳恨恨的道:“这丫头吮吸情郎手背的毒药,岂不知情郎没救活,连带送了自己的性命。 ” 石万嗔急于找那册《药王神篇》,眼见火摺将要烧尽,便凑到烛台上去点蜡烛。 火焰刚和烛芯相碰,心念一动:“这枝蜡烛没点过,说不定有什么古怪。 <|endoftext|> ”见烛台下放着半截点过的蜡烛,心想:“这半截蜡烛是点过的,定然无妨。 ”于是拔下烛台上那枝没点过的蜡烛,换上半截残烛,用火摺点燃了。 烛光一亮,三人同时看到了地下的《药王神篇》,齐声喜呼。 石万嗔撕下一块衣襟,垫在手上,这才隔着布料将册子拾起。 凑到烛火旁翻书一看,只见密密写着一行行的蝇头小楷,果然是各种医术和药性,但略一检视,其中治病救伤的医道占了九成以上。 <|endoftext|> 说到毒药之时,要旨也阐述解毒救治,至于如何炼毒施毒,以及诸般种植毒草、培养毒虫之法,却说的极为简略。 原来无嗔大师晚年深悔一生用毒太多,以致在江湖上得了个“毒手药王”的名号,是以传给弟子的遗书,名为《药王神篇》,乃是一部济世救人的医书。 石万嗔、慕容景岳、薛鹊三人处心积虑想要劫夺到手的,原想是一部包罗万有、神奇奥妙的“毒经”,此时一看,竟是一部医书,纵然其中所载医术精深,于他却是全无用处,石万嗔自是大失所望。 他凝思片刻,对薛鹊道:“你搜搜那死丫头的身边,是否另有别的书册。 这一部只是医书,没什么用。 <|endoftext|> ”说着随手扔在神台之上。 薛鹊一搜程灵素的衣衫和包裹,道:“没有了。 ”慕容景岳猛地想起一事,道:“我那师父善写隐形字体,莫非……”这句话一出口,登时好生后悔,暗想:“该死!该死!我何必说了出来?任他以为此书无用,我捡回去细细探索,岂不是好?”但石万嗔何等机伶,立时醒悟,说道:“不错!”又拣起那部《药王神篇》。 一转身间,只见慕容景岳和薛鹊双膝渐渐弯曲,身子软了下来,脸上似笑非笑,神情极是诡异。 石万嗔大吃一惊,叫道:“怎么啦?七心海棠,七心海棠?难道死丫头种成了七心海棠?这……这蜡烛……” <|endoftext|> 脑海中犹如电光一闪,想起了少年时和无嗔同门学艺时的情景。 有一天晚上,师父讲到天下的毒物之王,他说鹤顶红、孔雀胆、墨蛛汁、腐肉膏、彩虹菌、碧蚕卵、蝮蛇涎、番木鳖、白薯芽等等,都还不是最厉害的毒物,最可怕的是七心海棠。 这毒物无色无臭,无影无踪,再精明细心的人也防备不了,不知不觉之间,已是中毒而死。 死者脸上始终带着微笑,似乎十分平安喜乐。 师父曾从海外得了这七心海棠的种子,可是不论用什么方法,都是种它不活。 <|endoftext|> 那天晚上,师兄和他自己都向师父讨了九粒七心海棠的种子。 师父微笑道:“幸好这七心海棠难以培植,否则世上还有谁能得平安。 ”瞧慕容景岳和薛鹊的情状,正是中了七心海棠之毒,他立即屏住呼吸,伸手按住口鼻,正想细察毒从何来,突然间眼前一黑,再也瞧不见什么。 一瞬之间,他还道是蜡烛熄灭,但随即发觉,却是自己双眼陡然间失明。 “七心海棠!七心海棠!”他知道幸亏在进庙之前,口中先含了化解百毒的丹药,七心海棠的毒性一时才不致侵入脏腑,但双目己然抵受不住,竟自盲了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事先却给程灵素喂了抵御七心海棠毒性的解药,双目无恙,一切看得清清楚楚,眼见慕容景岳和薛鹊慢慢软倒,眼见石万嗔双手在空中乱抓乱扑,大叫:“七心海棠,七心海棠!”冲出庙去。 只听他凄厉的叫声渐渐远去,静夜之中,虽然隔了良久,还听得他的叫声隐隐从旷野间传来,有如发狂的野兽呼叫一般:“七心海棠!七心海棠!” 胡斐身旁躺着三具尸首,一个是他义结金兰的小妹子程灵素,两个是他义妹的对头、背叛师门的师兄师姊。 破庙中一枝黯淡的蜡烛,随风摇曳,忽明忽暗,他身上说不出的寒冷,心中说不出的凄凉。 终于蜡烛点到了尽头,忽地一亮,火焰吐红,一声轻响,破庙中漆黑一团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想:“我二妹便如这蜡烛一样,点到了尽头,再也不能发出光亮了。 她一切全算到了,料得石万嗔他们一定还要再来,料到他小心谨慎不敢点新蜡烛,便将那枚混有七心海棠花粉的蜡烛先行拗去半截,诱他上钩。 她早已死了,在死后还是杀了两个仇人。 她一生没害过一个人的性命,她虽是毒手药王的弟子,生平却从未杀过人。 她是在自己死了之后,再来清理师父的门户,再来杀死这两个狼心狗肺的师兄师姊。 <|endoftext|> “她没跟我说自己的身世,我不知她父亲母亲是怎样的人,不知她为什么要跟无嗔大师学了这一身可惊可怖的本事。 我常向她说我自己的事,她总是关切的听着。 我多想听她说说她自己的事,可是从今以后,那是再也听不到了。 “二妹总是处处想到我,处处为我打算。 我有什么好,值得她对我这样?值得她用自己的性命,来换我的性命?其实,她根本不必这样,只须割了我的手臂,用他师父的丹药,让我在这世界上再活九年。 <|endoftext|> 九年的时光,那是足够足够了!我们一起快快乐乐的度过九年,就算她要陪着我死,那时候再死不好么?”忽然想起:“我说‘快快乐乐’,这九年之中,我是不是真的会快快乐乐?二妹知道我一直喜欢袁姑娘,虽然发觉她是个尼姑,但思念之情,并不稍减。 那么她今日宁可一死,是不是为此呢?”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,心中思潮起伏,想起了许许多多事情。 程灵素的一言一语,一颦一笑,当时漫不在意,此刻追忆起来,其中所含的柔情蜜意,才清清楚楚的显现出来。 “小妹子对情郎——恩情深, 你莫负了妹子——一段情, <|endoftext|> 你见了她面时——要待她好, 你不见她面时——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!” 王铁匠那首情歌,似乎又在耳边缠绕,“我要待她好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她已经死了。 她活着的时候,我没待她好,我天天十七八遍挂在心上的,是另一个姑娘。 ” <|endoftext|> 天渐渐亮了,阳光从窗中射进来照在身上,胡斐却只感到寒冷,寒冷……终于,他觉到身上的肌肉柔软起来,手臂可以微微抬一下了,大腿可以动一下了。 他双手撑地,慢慢站起身来,深情无限地望着程灵素。 突然之间,胸中热血沸腾。 “我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?二妹对我这么多情,我却是如此薄幸的待她!我不如跟她一齐死了!” 但一瞥眼看到慕容景岳和薛鹊的尸身,立时想起:“爹娘的大仇还未报,害死二妹的石万嗔还活在世上。 <|endoftext|> 我这么轻生一死,什么都撒手不管,岂是大丈夫的行径?”却原来,程灵素在临死之时,这件事也料到了。 她将七心海棠蜡烛换了一枝细身的,毒药份量较轻的,她不要石万嗔当场便死,要胡斐慢慢的去找他报仇。 石万嗔眼睛瞎了,胡斐便永远不会再吃他的亏。 她临死时对胡斐说道,害死他父母的毒药,多半是石万嗔配制的。 那或许是事实,或许只是猜测,但这足够叫他记着父母之仇,使他不致于一时冲动,自杀殉情。 <|endoftext|> 她什么都料到了,只是,她有一件事没料到。 胡斐还是没遵照她的约法三章,在她危急之际,仍是出手和敌人动武,终致身中剧毒。 又或许,这也是在她意料之中。 她知道胡斐并没爱她,更没有像自己爱他一般深切的爱着自己,不如就是这样了结。 用情郎身上的毒血,毒死了自己,救了情郎的性命。 <|endoftext|> 很凄凉,很伤心,可是干净利落,一了百了,那正不愧为“毒手药王”的弟子,不愧为天下第一毒物“七心海棠”的主人。 少女的心事本来是极难捉摸的,像程灵素那样的少女,更加永远没人能猜得透到底她心中在想些什么。 突然之间,胡斐明白了一件事:“为什么前天晚上在陶然亭畔,陈总舵主祭奠那个墓中姑娘时竟哭得那么伤心?”原来,当你想到最亲爱的人永远不能再见面时,不由得你不哭,不由得你不哭得这么伤心。 他将程灵素和马春花的尸身搬到破庙后院。 心想:“两人尸身上都沾着剧毒,须得小心,别沾上了。 <|endoftext|> 我还没报仇,可死不得!”生起柴火,分别将两人火化了。 他心中空空洞洞,似乎自己的身子,也随着火焰成烟成灰,随手在地下掘了个大坑,把慕容景岳和薛鹊夫妇葬了。 眼见日光西斜,程灵素和马春花尸骨成灰,于是在庙中找了两个小小瓦坛,将两人的骨灰收入坛内,心想:“我去将二妹的骨灰葬在我爹娘坟旁,她虽不是我亲妹子,但她如此待我,岂不比亲骨肉还亲么?马姑娘的骨灰,要带去湖北广水,葬在徐大哥的墓旁。 ” 回到厢房,但见程灵素的衣服包裹兀自放在桌上,凝目瞧了良久,忍不住又掉下泪来。 <|endoftext|> 隔了半晌,这才伸手收拾,见到包中有几件易容改装的用具,胶水假须,一概具备,心想:“我若坦然以本来面目示人,走不上一天,便会遇上福康安派出来追捕的鹰爪,虽然不怕,但一路斗将过去,如何了局?”于是脸上搽了易容药水,粘上三绺长须,将两只骨灰坛包入包裹,扬长出庙。 他一路向南追踪石万嗔。 这日中午,在陈官屯一家饭铺中打尖,刚坐定不久,只听得靴声橐橐,走进四名武官来。 领先一人瘦长身材,正是鹰爪雁行门的曾铁鸥。 胡斐心下微微一惊,侧过了头,心想自己虽已乔装改扮,他未必认得出来,但此人甚是精明,说不定会给他瞧出破绽。 <|endoftext|> 饭铺中的店小二手忙脚乱,张罗着侍候四位武官。 胡斐心想:“这四人出京南下,多半和我的事有关,倒要听他们说些什么。 ”可是曾铁鸥等四人风花雪月,尽说些没要紧之事,只听得他好生纳闷。 便在此时,忽听得店外青石板上笃笃声响,有个盲人以杖探地,慢慢走了进来。 那人一进饭铺,胡斐心中怦怦乱跳,这几日来他一路打探石万嗔的踪迹,追寻而来,查知他相距已经不远,此人盲了双眼,行走不快,迟早终须追上,不料竟在这个镇上的饭店中狭路相逢。 <|endoftext|> 只见他衣衫褴褛,面目憔悴,左手兀自摇着那只走方郎中所用的虎撑。 他摸索到一张方桌,再摸到桌边的板凳,慢慢坐了下来,说道:“店家,先打一角酒来。 ”店小二见他是个乞儿模样,没好气的问道:“你要喝酒,有银子没有?”石万嗔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,放在桌上。 店小二道:“好,我去打酒给你。 ”石万嗔一走进饭铺,曾铁鸥便向三个同伴大打手势,示意要上前捉拿。 <|endoftext|> 那日掌门人大会之中,程灵素口喷毒烟,使得人人肚痛,群豪疑心福康安在酒水中下毒,福康安等却认定是这“毒手药王”做了手脚。 因此福康安派遣大批武官卫士南下,交代了三件要务:第一是追捕红花会群雄和胡斐、程灵素、马春花一行人,寻回福康安的两个儿子,这是第一件要事;第二是捉拿拆散掌门人大会的“罪魁祸首”石万嗔;第三是捉拿得悉重大阴私隐秘的汤沛及尼姑圆性。 这时曾铁鸥眼见石万嗔双目已盲,心下好生喜欢,但犹恐他是假装,慢慢站起身来,说道:“店家,怎地你店里桌椅这么少?要找个座头也没有?”一面说,一面向店小二作手势,命他不可作声。 另一名武官接口道:“张掌柜的,今儿做什么生意,到陈官屯来啊?”曾铁鸥道:“还不是运米来么?李掌柜,你生意好?”那武官道:“好什么?左右混口饭吃罢啦。 ”两人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。 <|endoftext|> 曾铁鸥道:“没座位啦,咱们跟这位大夫搭个座头。 ”说着便打横坐在石万嗔的桌旁。 其实饭店中空位甚多,但石万嗔并不起疑,对两人也不加理睬。 曾铁鸥才知他是真盲,胆子更加大了,向另外两名武官招手道:“赵掌柜,王掌柜,一起过来喝两盅吧,小弟作东。 “那两名武官道:“叨扰,叨扰!”也过来坐在石万嗔身旁。 <|endoftext|> 石万嗔眼睛虽盲,耳音仍是极好,听着曾铁鸥等四人满嘴北京官腔,并非本地口音,说的是做生意,但没讲得几句。 便露出了马脚。 他微一琢磨,已猜到了八九分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店家,我今儿闹肚子,不想吃喝啦,咱们回头见。 ”曾铁鸥按住他肩头,笑道:“大夫你不忙,咱们喝几杯再走。 ”石万嗔知道脱身不得,微微冷笑,便又坐下。 <|endoftext|> 一会儿酒菜端了上来,曾铁鸥斟了一杯酒,道:“大夫,我敬你一杯。 ”石万嗔道:“好好!”举杯喝干,道:“我也敬各位一杯。 ”右手提着酒壶,左手摸索四人的酒杯,替每人斟上一杯,斟酒之时,指甲轻弹,在各人酒杯中弹上了毒药,手法便捷,却是谁也没瞧出来。 可是他号称“毒手药王”,曾铁鸥虽然没见下毒,如何敢喝他所斟之酒,轻轻巧巧的,便将自己一杯酒和石万嗔面前的一杯酒换过了。 这一招谁都看得分明,便只石万嗔没法瞧见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中叹息:“你双眼已盲,还在下毒害人,当真是自作孽,不可活。 我又何必再出手杀你?” 他站起身来,付了店帐。 只听曾铁鸥笑道:“请啊,请啊,大家干了这杯!”四名武官脸露奸笑,手中什么也没有,一齐说道:“干杯!”只见石万嗔拿着他下了毒药的一杯酒,嘴角边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。 胡斐知他料定这四名武官转眼便要毒发身亡,是以兀自还在得意,见到石万嗔这般情状,心中忽生怜悯之感,大踏步走出了饭店。 <|endoftext|> 数日之后,到了沧州乡下父母的坟地。 当他幼时,每隔几年,平四叔便带他前来扫墓。 三年前他又曾来过一次。 每次到这地方,他总要在父母墓前呆呆坐上几天,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:如果爹爹妈妈这时还活着……如果他们瞧见我长得这么高大了……如果爹爹见我这么使刀,不知会说什么……。 这日他来到墓地时,天色已经向晚,远远瞧见一个穿淡蓝衫子的女人,一动不动的站在他父母墓旁。 <|endoftext|> 这块墓地中没别的坟墓,“难道这女子竟是我父母的相识?”他心中大奇,慢慢走近,只见那女子是个相貌极美的中年妇人,一张瓜子脸儿,秀丽出众,只是脸色过于苍白,白得没半点血色。 她见胡斐走来,也是微感讶异,抬起了头瞧着他。 这时胡斐离北京已远,途中不遇追骑,已不再乔装,回复了本来面目,但风尘仆仆,满身都是泥灰。 那女子见是个不相识的少年,也不在意,转过了头去。 这么一转头,胡斐却认出她来——她是当年跟着田归农私奔的苗人凤之妻。 <|endoftext|> 当年在商家堡,苗人凤的女儿大叫“妈妈”,张开了双臂要她抱,她却硬起心肠,转过了头去。 她的相貌胡斐已记不起了。 但这么狠心一转头,他永远都忘不了。 他忍不住冷冷地道:“苗夫人,你独个儿在这里干什么?”她陡然听到“苗夫人”三字,全身一震,慢慢回过身来,脸色更加白了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怎知道我……”说了这几个字,缓缓低下了头,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。 胡斐道:“我出世三天,父母便长眠于地下,终身不知父母之爱,但比起你的女儿来,我还是快活得多。 <|endoftext|> 那天商家堡中,你硬着心肠不肯抱女儿一抱……不错,我比你的女儿是快活得多了。 ”苗夫人南兰身子摇摇欲倒,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胡斐指着坟墓,说道:“我是到这里来叫一声‘爹爹,妈妈!’只因他们死了,这才不答我,这才不抱我。 ”南兰道:“你是胡大侠胡一刀……的……的令郎?”胡斐道:“不错,我姓胡名斐。 我见过金面佛苗大侠,也见过他的女儿。 ”南兰低声道:“他们……他们很好吧?” <|endoftext|> 胡斐斩钉截铁地道:“不好!” 南兰走上一步,道:“他们怎么啦?胡相公,求求你,求你跟我说。 ”胡斐道:“苗大侠为奸人所害,瞎了双目。 苗姑娘孤苦伶仃,没妈妈照顾。 ”南兰惊道:“他……他武功盖世,怎能……”胡斐大怒,厉声道:“在我面前,你何必假惺惺装模作样?田归农行此毒计,难道不是出于你的奸谋?此处若不是我父母的坟墓所在,我一刀便将你杀了。 <|endoftext|> 你快快走开吧!”南兰颤声道:“我……我确是不知。 胡相公,这时候他已好了吗?”胡斐见她脸色极是诚恳,不似作伪,但想这女子水性杨花、奸滑凉薄,什么样子都装得出,不愿跟她多说,哼了一声,转身便走。 南兰喃喃的道:“他……他竟被人弄瞎了眼睛,兰儿,我苦命的兰儿……”突然间翻身摔倒,晕了过去。 胡斐听得声响,回头一看,倒吃了一惊,微一踌躇,过去一探她鼻息,竟是真的气厥,脉息微弱,越跳越慢,若是不加施救,立即便要身亡。 他万不料到这个无情无义的女子竟会如此,当下捏她的人中,在她胁下推拿。 <|endoftext|> 过了良久,南兰才悠悠醒转,低声道:“胡相公,我死不足惜,只求你告我实情,他和我兰儿到底怎样了?”胡斐道:“难道你还关怀他们?”南兰道:“说来你定然不信。 但这几年来,我日日夜夜,想着的便是这两个人。 我自知已不久人世,只盼能再见他们一面,可是我哪里又有面目再去见他父女?今日我到这里来,因为苗大哥当年和我成婚不久,便带着我到这里,来祭奠令尊令堂,苗大哥说他一生之中,便只佩服胡大侠夫妇两人。 当年在这墓前,他跟我说了许多话……” 胡斐见她情辞真挚,确非虚假,他人虽粗豪,心肠却软,便道:“好,我便跟你说一说苗大侠父女的近状。 <|endoftext|> ”于是将苗人凤如何双目中毒、如何力败强敌等情简略说了,只是自己如何从旁援手,却轻轻一言带过。 南兰絮絮询问苗人凤和苗若兰父女的起居饮食,对苗若兰相貌如何、喜欢什么等等,问得更是仔细。 但胡斐在苗家匆匆而来,匆匆而去,对这个小姑娘的情状,却是说不上什么。 他一直说到夕阳西下,南兰意犹未足,兀自问个不休。 胡斐说到后来,实已无话可答,南兰问他,她女儿穿什么样的衣服,是绸的还是布的?是她父亲到店中买来,还是托人缝制?穿了合不合身?好不好看? <|endoftext|> 胡斐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都不知道。 你既是这样关心,当年又何必……”站起身来,道:“我要投店去啦。 本来今日我要来埋葬义妹的骨灰,此刻天色已晚,只好明天再来!”南兰道:“好,明天我也来。 ”胡斐道:“不!我再也没什么话跟你说了。 ”他顿了一顿,终于问道:“苗夫人,我爹爹妈妈,是死在苗人凤手下的,是不是?” <|endoftext|> 南兰缓缓点了点头,道:“他……他曾跟我说起此事……,不过,这是……”正说到这里,忽听得远处有人叫道:“阿兰,阿兰!……阿兰,阿兰!你在哪里?”胡斐和南兰一听,同时脸色微变,原来那正是田归农的叫声。 南兰道:“他找我来啦!明儿一早,请你再到这里,我跟你说令尊令堂的事。 ”胡斐道:“好,明日一早,一准在此会面。 ”他不愿跟田归农朝相,隐身在坟墓之后,心想:“明日问明爹爹妈妈身故的真相,若是当真和田归农这奸贼有关,须饶他不得。 料想苗夫人定要替他遮掩隐瞒,但我只要细心查究,必能瞧出端倪。 <|endoftext|> 只不知田归农到沧州来,却是为了何事?”只见南兰快步走出墓地,却不是朝着田归农叫声的方向走去,待走出数十丈远,只听得田归农还在不住口的呼唤:“阿兰,阿兰,你在不在这儿?”南兰才应道:“我在这里。 ”田归农“啊”了一声,循声奔去。 南兰道:“我随便走走,你也不许,便管得我这么紧。 ”隐隐约约听得田归农陪笑道:“谁敢管你啦?我记挂着你啊。 这儿好生荒凉,小心别吓着了……”两人并肩远去,再说些什么,便听不见了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心想:“天色已晚,不如便在这里陪着爹娘睡一夜。 ”从包裹取出些干粮吃了,抱膝坐于墓旁,沉思良久,秋风吹来,微感凉意。 墓地上黄叶随风乱舞,一张张扑在他脸上身上,直到月上东山,这才卧倒。 睡到中夜,忽听得马蹄击地之声,远远传来,胡斐一惊而醒,心道:“半夜三更,还有谁在荒郊驰马?”只听得蹄声渐近,那马奔得甚是迅捷。 待得相距约有两三里路,蹄声缓了,跟着是一步一步而行,似乎马上乘客已下了马背,牵着马在找寻什么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听得那马正是向自己的方向而来,当下缩在墓后的长草之中,要瞧来的是谁。 新月之下,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的人影牵着马慢慢走近,待那人走到墓前十余丈时,胡斐看得明白,那人缁衣圆帽,正是圆性。 他一颗心剧烈跳动,但觉唇干舌燥,手心中都是冷汗,要想出声呼唤,不知如何,竟是叫不出声来,霎时间思如潮涌:“她到这里来做什么?她是知道我在这里么?是无意中到这儿呢,还是为了寻我而来?” 只听得圆性轻轻念着墓碑上的字道:“辽东大侠胡一刀夫妇之墓!”幽幽叹了口气,道:“是这里。 ”在墓前仔细察看,自言自语道:“墓前并无纸灰,那么他还没来扫过墓……”突然之间,剧烈咳嗽起来,越咳越是厉害,竟是不能止歇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她咳了好半晌,才渐渐止了,轻轻的道:“倘若当年我不是在师父跟前立下重誓,终身伴着你浪迹天涯,行侠仗义,岂不是好?唉,胡大哥,你心中难过。 但你知不知道,我可比你更是伤心十倍啊?” 胡斐和她数度相遇,见她总是若有情若无情,哪里听到过她吐露心中真意?若不是她只道荒野之中定然无人听见,也决不会泄漏心中的郁积。 圆性说了这几句话,心神激荡,倚着墓碑,又大咳起来。 胡斐再也忍耐不住,纵身而出,柔声道:“怎地受了风寒?要保重才好。 <|endoftext|> ”圆性大吃一惊,退了一步,双掌交叉,一前一后,护在胸前,待得看清楚竟是胡斐,不由得满脸通红。 过了一会,圆性道:“你……你这轻薄小子,怎地……怎地躲在这里,鬼鬼祟祟的偷听人家说话?” 胡斐心中如沸,再也不顾忌什么,大声道:“袁姑娘,我对你的一片真心,你也决非不知。 你又何必枉然自苦?我跟你一同去禀告尊师,还俗回家,不做这尼姑了。 你我天长地久,永相厮守,岂不是好?” <|endoftext|> 圆性抚着墓碑,咳得弯下了腰,抬不起身来。 胡斐甚是怜惜,走近两步,柔声道:“你不用烦恼啦……”忽见她一声咳嗽,吐出一口血来,不禁一惊,道:“怎地受了伤?”圆性道:“是汤沛那奸贼伤的。 ”胡斐怒道:“他在哪里?我这便找他去。 ”圆性道:“我已杀了他。 ” <|endoftext|> 胡斐大喜,道:“恭喜你手刃大仇。 ”随即又问:“伤在哪里,快坐下歇一歇。 ”扶着她慢慢坐下。 又道:“你既已受伤,就该好好休养,不可鞍马劳顿,连夜奔波。 ” <|endoftext|> 圆性转过头来,向他看了一眼,心中在说:“我何尝不知该当好好休养,若不是为了你,我何必鞍马劳顿,连夜奔波?”问道:“程家妹子呢?怎么不见她啊?” 胡斐泪盈于眶,颤声道:“她……她已去世了。 ”圆性大惊,站了起来,道:“怎……怎么……去世了?”胡斐道:“你坐下,慢慢听我说。 ”于是将自己如何中了石万嗔的剧毒、程灵素如何舍身相救等情一一说了。 圆性黯然垂泪。 <|endoftext|> 良久良久,两人相对无语,回思程灵素的侠骨柔肠,都是难以自已。 一阵秋风吹来,寒意侵袭,圆性轻轻打了个颤。 胡斐脱下身上长袍,披在她的身上,低声道:“你睡一忽儿吧。 ”圆性道:“不,我不睡。 我是来跟你说一句话,这……这便要去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惊道:“你到哪里去?”圆性凝望着他,轻轻道:“借如生死别,安得长苦悲?”胡斐听了这两句话,不由得痴了,跟着低声念道:“借如生死别,安得长苦悲?”圆性道:“胡大哥,此地不可久留,你急速远离为是。 我在途中得到讯息,赶来跟你说知。 ”胡斐道:“什么讯息?”圆性道:“那日和你别后,我便去追寻汤沛。 可是这贼子滑溜得紧,竟给他逃得不知去向。 我想他老家是在湖北,既是得罪了福康安,全家都有干系,他定要设法通知家中老小,急速逃命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你料得不错。 ”圆性道:“他外号叫作‘甘霖惠七省’,江湖上交游极其广阔,但想他既是个如此奸滑之徒,未必能当真结交到什么好朋友。 此刻大祸临头,非自己赶回家中不可。 于是我向西南方疾追。 三天之后,果然在清风店追上了他。 <|endoftext|> 高梁田里一场恶战,终于使计击毙了这贼子,不过我受伤也是不轻。 ”胡斐叹了口气。 圆性又道:“我在客店养了几天伤,见到福康安手下的武士接连两批经过,其中有那鹰爪雁行门的周铁鹪在内,便上前招呼,约他说话。 ”胡斐惊道:“你身上有伤,不怕他记仇么?”圆性微笑道:“我是送他一件大大功名。 他就算本来恨我,也就不恨了。 <|endoftext|> 我将埋葬汤沛尸体的地方指了给他看,他只要割了首级回去北京,不是大功一件么?他果然很感激我。 我说:‘周老爷,你若是将我擒去,自然又是一件大功,只不过胡斐胡大哥一定放你不过,从前的许多事情,都不免抖露出来。 ’那周铁鹪倒很聪明,说道:‘胡大哥的为人,兄弟是很佩服的,决不敢得罪他的朋友。 请你转告胡大哥,田归农率领了大批好手,要到沧州他祖坟之旁埋伏,捉拿胡大哥。 ’”胡斐吃了一惊,道:“在这里埋伏?”圆性道:“正是。 <|endoftext|> 我听周铁鹪这么说,知道不假,很是着急,生怕来迟了一步,唉,谢天谢地,没出乱子……” 胡斐瞧着她憔悴的容颜,心想:“你为了救我,只怕有几日几夜没睡觉了。 ”圆性又道:“那田归农何以知道你祖坟葬在此处?又怎知你定要前来扫墓?胡大哥,好汉敌不过人多,眼前且避过一步再说。 ”胡斐道:“今日我见到苗夫人,约她明日再来此处会晤。 ”圆性道:“苗夫人是谁?”胡斐约略说了。 <|endoftext|> 圆性急道:“这女人连丈夫女儿尚只不顾,能守什么信义?快趁早走吧。 ”胡斐觉得苗夫人对他的神态却不似作伪,又很想知道父母去世的真相,极盼再和苗夫人一会,圆性道:“田归农已在左近,那苗夫人岂有不跟他说知之理?胡大哥,你怎地不听我的话?我连夜赶来叫你避祸,难道你竟半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么?”胡斐心中一凛,道:“你说得对,是我的不是。 ”圆性道:“我也不是要你认错。 ”胡斐过去牵了马缰,道:“好,你上马吧。 ”圆性正要上马,忽听得四面八方唿哨声此起彼伏,敌人四下里攻到,竟已将坟地团团围住了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咬牙道:“这女人果然将我卖了。 咱们往西闯。 ”听着这唿哨之声,不禁暗自心惊,来攻之敌人着实不少,倘若圆性并未受伤,两人要突围逃走原是不难,此刻却殊无把握。 圆性道:“你只管往西闯,不用顾我。 我自有脱身之策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胸口热血上涌,喝道:“咱俩死活都在一块!你胡说些什么?跟着我来。 ”圆性被他这么粗声暴气的一喝,心中甜甜的反觉受用,自知重伤之余,不能使动软鞭,于是一提缰绳,纵马跟在胡斐身后。 胡斐拔刀在手,奔出数丈,便见五个人影并肩拦上,他心想:“今日要脱出重围,须得刀刀杀手,可不能有半分容情。 ”当下大踏步直闯过去,虽是以寡敌众,仍是并不先行出手,守着后发制人的要诀,左肩前引,左掌斜伸,右手提刀,垂在腿旁。 两名福康安府中的武士一执铁鞭,一挺鬼头刀,齐声吆喝,分从左右向他头顶砸下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见出手,便知两人的武功都甚了得,只要一接上手,非顷刻间可以取胜,余人一经合围,要脱身便千难万难,于是斜身高纵,呼的一刀,往五人中最左一人砍去。 那武士手使长剑,举剑挡架。 胡斐身在半空,内劲运向刀上,拍拍两腿,快如闪电般踢在第四名武士胸口,那武士直飞出去,口中狂喷鲜血。 使剑的武士但觉兵刃上一股巨力传到手臂,又压上心口,立觉前胸后背数十根肋骨似已一齐折断,一声也没出,便此晕死过去。 众武士见他在两招之内伤了两个同伴,无不震骇。 <|endoftext|> 那使鬼头刀的武士喝道:“胡大爷,果然好功夫,在下司徒雷领教。 ”那使铁鞭的道:“在下谢不挡领教高招。 ”胡斐叫道:“好!”单刀环身一绕,飕飕飕刀光闪动,三下虚招,和身压将过去。 司徒雷和谢不挡急退两步。 第三名武士叫道:“在下东方……”只说到第四个字,胡斐的刀背已砰一声,击在他的后脑,脑骨粉碎,立时毙命,竟是不知他叫东方什么名字。 <|endoftext|> 司徒雷和谢不挡严守住门户,又退了两步,却不容胡斐冲过。 唿哨声中,四名武士奔到司徒雷和谢不挡身后,并肩展开。 胡斐虽在瞬息之间接连伤毙三名敌人,但那司徒雷和谢不挡颇有见识,竟不上前接战,连退两次,拦住他的去路。 胡斐心中暗暗叫苦,使招“夜战八方藏刀式”,向前一攻,以左足为轴,转了个圈子。 这么一转,已数清了敌方人数,西边六人,东边八人,南北各是五人,伤毙的三人不算,对方竟是尚有二十四人。 <|endoftext|> 忽听一人朗声长笑,声音清越,跟着说道:“胡兄弟,幸会,幸会。 每见你一次,你武功便长进一层,当真是英雄出在少年,了不起啊了不起!”正是田归农的声音自南边传来。 胡斐不加理会,凝视着西方的六名敌人,只听那四名没报过名的武士分别说道:“在下张宁!”“在下丁文沛领教。 ”“在下丁文深见过胡大爷!”“嘿嘿,老夫陈敬夫!”胡斐向前一冲,突然转而向北,左手伸指向北方第二名武士胸口点去。 那人手持一对判官笔,正是打穴的好手,见对方伸指点来,右手判官笔倏地伸出,点向他右肩的“缺盆穴”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招反守为攻,实是极厉害的杀着,胡斐虽然出手在先,但那人的判官笔长了二尺二寸,眼看胡斐手指尚未碰到那人穴道,自己缺盆穴先要被点。 不料胡斐左手一掠,已抓住了判官笔,用力向前一送,那人“嘿”的一声闷哼,判官笔的笔杆已插入他的咽喉。 便在此时,只听得身后两人叫道:“在下黄樵!”“在下伍公权!”金刃劈风之声,已掠到背心。 胡斐向前一扑,两柄单刀都砍了个空,他顺势回过单刀,刷的一下,从下而上的斩向黄樵手腕。 这一招是胡家刀法中的精妙之着,武功再强的人也须着了道儿。 <|endoftext|> 不料黄樵精于十八路大擒拿手,应变最快,眼见刀锋削上手腕,危急中抛去兵刃,手腕一翻,伸指径来抓胡斐单刀的刀背。 别瞧他两撇鼠须,头小眼细,形貌颇为猥崽,这一下变招竟是比胡斐还要迅捷,五根鸡爪般的手指一抖,已抓住了刀背。 胡斐仗着力大,挥刀向前砍出,不料这黄樵膂力也是不小,抓住了刀背,胡斐这一刀居然没能砍出。 就这么呆得一呆,身后又有三人同时攻到。 胡斐估计情势,待得背后三人攻到,尚有一瞬余暇,须当在这片刻间料理了黄樵,此时陷身重围,眼前这人又实是劲敌,若能伤得了他,便减去一分威胁。 <|endoftext|> 当下突然撤手离刀,双掌击出,砰的一响,打在他的胸口。 黄樵一呆,竟然并不摔倒,但抓着单刀的手指却终于放开了。 胡斐一探手,又已抓住刀柄,回过身来,架住了三般兵器。 那三名武士一个伍公权,一个是老头陈敬夫,另一个身材魁梧,比胡斐几乎高出一个半头,手中使的是根熟铜棍,足足有四十余斤,极是沉重。 胡斐一挡之下,胸口便是一震,待要跃开,左右又是两人攻到。 <|endoftext|> 圆性骑马在后,众武士都在围攻胡斐,一时没人理她。 她虽伤重乏力,但胡斐力伤五人的经过,却是一招一式,全都看得清清楚楚。 她全心关怀胡斐安危,胡斐的一闪一避,便如她自己躲让一般,一刀一掌,便似她自己出手,眼见他身受五人围攻,情势危急,当即一提缰绳,纵马便冲了过去。 她马鞭一挥,使一招软鞭鞭法中的“阳关折柳”,已圈住那魁梧大汉的头颈。 那大汉正在自报姓名:“在下高一力领教……”突然喉头一紧,已说不出话来。 <|endoftext|> 他力气虽大,但一来猛地里呼吸闭塞,二来总是敌不住马匹的一冲,登时立足不定,被马匹横拖而去,连旁边的张宁也一起带倒。 胡斐身旁少了两敌,刷刷两刀,已将丁文沛、丁文深兄弟砍翻在地,突觉背后风声飒然,有人欺到,不及转身,反手“倒卧虎怪蟒翻身”,一刀回斫,只听得“叮”的一声轻响,手上一轻,单刀已被敌人的利刃削断,敌刃跟着便顺势推到。 胡斐大惊,左足一点,向前直纵出丈余,但总是慢了片刻,左肩背一阵剧痛,已看清楚偷袭的正是田归农,不由得暗暗心惊,田归农武功也不怎么,可是他这柄宝刀锋锐绝伦,实所难当。 他右足落地,左掌拍出,右手反勾,已从一名武士手中抢到一柄单刀,跟着反手一刀,这招空手夺白刃干净利落之极,反手回攻又是凌厉狠辣无比,要知敌人手持利刃跟踪而至,其间相差只是一线,只消慢得瞬息,便是以自己血肉之躯,去喂田归农手中那天龙门镇门之宝的宝刀了。 胡斐不敢以单刀和敌人宝刀对碰,一味腾挪闪跃,展开轻身功夫和他游斗。 <|endoftext|> 但拆得七八招,十余名敌人一齐围了上来,另有三人去攻击圆性。 胡斐微一分心,当的一响,单刀又被宝刀削断。 这柄宝刀的锋利,实是到了削铁如泥的地步。 田归农有心要置胡斐死地,寒光闪闪,手中宝刀的招数一招紧似一招。 他平时使剑,用刀并不顺手,但这柄刀锋利绝伦,只须随手挥舞,胡斐已决计不敢撄其锋芒。 <|endoftext|> 他使开宝刀,直逼而前。 胡斐想再抢件兵刃招架,但刀枪丛中,竟是缓不出手来,嗤的一声,左肩又被一名武士的花枪枪尖划了长长一条口子。 众武士大叫起来:“姓胡的投降吧!”“你是条好汉子,何苦在这里枉自送了性命?”“我们人多,你寡不敌众,认输罢啦,不失面子。 ”田归农却一言不发,刀刀狠辣的进攻。 胡斐肩背伤口奇痛,眼看便要命丧当地,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:“大哥,别伤这少年的性命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虽在咬牙酣斗,仍听得出是苗夫人的声音,喝道:“谁要你假仁假义?”忙乱之中,腰眼里又被人踢中一腿。 胡斐怒极,右手疾伸,抓住了那人足踝,提将起来,扫了个圈子。 众武士心有顾忌,一时倒也不敢过分逼近。 胡斐手中所抓之人正是张宁,他兵刃脱手,被胡斐甩得头晕脑胀,挣扎不脱。 胡斐见圆性在马上东闪西避,那坐骑也已中了几刀,不住悲嘶,当下提起张宁,冲到圆性身前,叫道:“跟我来!”圆性一跃下马,两人奔到了胡一刀的墓旁。 <|endoftext|> 墓边的柏树已高,两人倚树而斗,敌人围攻较难。 胡斐提起张宁,喝道:“你们要不要他的性命?”田归农叫道:“杀得反贼胡斐,福大帅重重有赏!”言下之意,竟是说张宁是死是活,并无干系。 他眼见众人迟疑,自己便挥刀冲了上来。 胡斐知道抓住张宁,不足以要胁敌人退开,心想田归农宝刀在手,武功又高,要抓他是极不容易,最好是抓住苗夫人为人质,可是她站得远远的,相距十余丈之遥,无论如何冲不过去。 但见田归农一步步的走近,当下在张宁身边一摸,瞧他腰间是否带得有短刀、匕首之类,也可用以抵挡一阵。 <|endoftext|> 一摸之下,触手是个沉甸甸的镖囊,胡斐左手点了他穴道,右手摘下镖囊,摸出一枝钢镖,掂了掂份量,觉得颇为沉重,看准田归农的小腹,力运右臂,呼的一声,掷了出去。 镖重劲大,去势极猛,田归农待得惊觉,钢镖距小腹已不过半尺,急忙挥刀一格。 钢镖虽然立时斩为两截,但镖尖余势不衰,撞在他右腿之上,还是划破了皮肉。 便在此时,只听得“啊”的一声惨呼,一名武士咽喉中镖,向后直摔。 田归农骂道:“小贼,瞧你今日逃得到哪里去?”但一时倒也不敢冒进,指挥众武士,团团将两人围住。 <|endoftext|> 福康安府中这次来的武士,连田归农在内共是二十七人,被胡斐刀砍掌击、镖打腿踢,一共已伤毙了九人,胡斐自己受伤也不轻。 对方十八人四周围住,此时已操必胜之算,有几人爱惜胡斐,又叫他投降。 胡斐低声道:“我向东冲出,引开众人,你快往西去。 那匹白马系在松树上。 ”圆性道:“白马是你的,不是我的。 <|endoftext|> ”胡斐道:“这当儿还分什么你的我的!我不用照顾你,管教能够突围。 ”圆性道:“我不用你照顾,你这就去罢。 ”若是依了胡斐的计议,一个乘白马奔驰如风,一个持勇力当者披靡,未始不能脱险。 可是圆性不愿意,其实在胡斐心中,也是不愿意。 也许,两人决计不愿在这生死关头分开;也许,两人早就心中悲苦,觉得还是死了干净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拉住圆性的手,说道:“好!袁姑娘,咱俩便死在一起。 我……我很是喜欢!” 圆性轻轻摔脱了他手,喘息道:“我……我是出家人,别叫我袁姑娘。 我也不是姓袁。 ” <|endoftext|> 胡斐心下黯然,暗想我二人死到临头,你还是这般矜持,对我丝毫不假辞色。 只见一名武士将单刀舞成一团白光,一步步逼近。 胡斐拾起一块石头,向白光圈摔了过去。 那武士单刀一格,将石头击开。 胡斐抓住这个空隙,一镖掷出,正中其胸,那武士扑倒在地,眼见不活了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叫道:“这小贼凶横得紧,咱们一拥而上,难道他当真便有三头六臂不成?” 胡斐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星星,心想再来一场激战,自己杀得三四名敌人,星星啊,月亮啊,花啊,田野啊,那便永别了。 田归农毫无顾忌的大声呼喝指挥,命十六名武士从四方进攻,同时砍落,乱刀分尸。 众武士齐声答应。 田归农叫道:“他没兵器,这一次非将他斩成肉酱不可!” <|endoftext|> 苗夫人忽地走近几步,说道:“大哥,且慢,我有几句话跟这少年说。 ”田归农皱起了眉头,道:“阿兰,你别到这儿来,小心这小贼发起疯来,伤到了你。 ”苗夫人却甚是固执,道:“他立时便要死了。 我跟他说一句话,有什么干系?”田归农无奈,只是道:“好,你说罢!” 苗夫人道:“胡相公,你的骨灰坛还没埋,这便死了吗?”胡斐昂然道:“关你什么事?我不愿破口辱骂女人。 <|endoftext|> 你最好走得远些。 ”苗夫人道:“我答应过你,要跟你说你爹爹的事。 你虽转眼便死,要不要听?” 田归农喝道:“阿兰,你胡闹什么?你又不知道。 ”苗夫人不理田归农,对胡斐道:“我只跟你说三句话,都是和你爹爹有关的。 <|endoftext|> 你听不听?”胡斐道:“不错!我不能心中存着一个疑团而死。 你说吧!”苗夫人道:“我这话只能给你一人听,你却不可拿住了我要挟,倘若你不答应,我就不说了。 ”胡斐道:“你在我死去之前,释明我心中疑团,我十分感谢,岂能反来害你?天下男儿汉大丈夫甚多,你道都是田归农这般卑鄙小人么?”田归农脸上更加阴沉了。 他不知南兰要跟胡斐说些什么话,他向来不敢得罪了她,既是无法阻止,心想:“不论她说什么,总是于我声名不利,自是别让旁人听见为妙。 ” <|endoftext|> 苗夫人缓步过来,走到胡斐身前,将嘴巴凑到他耳边,低声道:“你将骨灰坛埋在墓碑之后的三尺处,向下挖掘,有柄宝刀。 ”说了这三句话,便即退开,朗声道:“此事只与金面佛苗人凤有关。 你既知道了这件秘密,死而无憾,快将骨灰坛埋好,让死者入土为安。 你了结这件心事,安心领死吧!”胡斐心中一片迷惘,实是不懂她这三句话的用意,看来又不像是故意作弄自己,心想:“不管如何,确是先葬了二妹的骨灰再说。 ”于是看准了墓碑后三尺之处,运劲于指,伸手挖土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心道:“原来阿兰是跟他说,他父亲是死于苗人凤之手。 ”心中大慰,转头向她微微一笑。 他听南兰叫胡斐埋葬骨灰坛,不便拂逆其意而指挥武士阻止,反正胡斐早死迟死,也不争在片刻之间。 十六名武士各执兵刃,每人都相距胡斐丈余,目不转睛的监视。 圆性见胡斐挖坑埋葬程灵素的骨灰,心想自己与他立时也便身归黄土,当下悄悄跪倒,合十为礼,口中轻轻诵经。 <|endoftext|> 胡斐左肩的伤痛越来越厉害,两只手渐渐挖深,一转头,瞥见圆性合十下跪,神态庄严肃穆,忽感喜慰:“她潜心皈佛,我何苦勉强要她还俗?幸亏她没答应,否则她临死之时,心中不得平安。 ”突然之间,他双手手指同时碰到一件冰冷坚硬之物,脑海中闪过苗夫人的那句话:“有柄宝刀!”他不动声色,向两旁摸索,果然是一柄带鞘的单刀,抓住刀柄轻轻一抽,刀刃抽出寸许,毫没生锈,心想:“苗夫人说道:‘此事只与金面佛苗人凤有关’,难道这把刀是苗大侠埋在这里的?难道苗大侠为了纪念我爹爹,将这柄刀埋在我爹爹的坟里?”他这一下猜测,确是没猜错。 只是他并不知道,苗人凤所以和苗夫人相识而成婚,正是由于这口“冷月宝刀”;而他夫妇良缘破裂,也是从这口宝刀而起,始于苗人凤将这刀埋葬在胡一刀坟中之时。 当世除了苗人凤和苗夫人之外,没第三人知道此事。 胡斐握住了刀柄,回头向苗夫人瞧去,只听得她幽幽说道:“要明白别人的心,那是多么难啊!”她长长地叹了口气,缓步远去。 <|endoftext|> 田归农叫道:“阿兰,你在客店里等我。 待我杀了这小贼,大伙儿喝酒庆功。 ”苗夫人不答,在荒野中越走越远。 田归农转过头来,喝道:“小贼,快埋!咱们不等了!”胡斐道:“好,不等了!”抓起刀柄,只觉眼前青光一闪,寒气逼人,手中已多了一柄青森森的长刀,刀光如水,在冷月下流转不定。 田归农和众武士无不大惊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乘众人心神未定,挥刀杀上。 当啷当啷几声响处,三名武士兵刃削断,两人手臂断落。 田归农横刀斫至,胡斐举刀一格,铮声清响,声如击磐,良久不绝。 两人跃开三步,就月光下看手中刀时,都是丝毫无损。 原来两口宝刀,正堪匹敌。 <|endoftext|> 胡斐一见手中单刀不怕田归农的宝刀,登时如虎添翼,展开胡家刀法,霎时间又伤了三名武士。 田归农的宝刀虽和他各不相下,但刀法却大大不如,他以擅使的长剑和胡斐相斗,尚且不及,何况以己之短,攻敌之长?三四招一过,臂腿接连中刀,若非身旁武士相救退开,已然命丧胡斐刀下。 此时身上没带伤的武士已寥寥无几,任何兵刃遇上胡斐手中宝刀,无不立断,尽变空手。 胡斐也不赶尽杀绝,叫道:“我看各位也都是好汉子,何必枉自送了性命?”田归农见情势不对,拔足便逃。 众武士搭起地下的伤毙同伴,大败而走。 <|endoftext|> 众人直到数年之后,苦苦思索,纷纷议论,还是没丝毫头绪,不知胡斐这柄宝刀从何而来。 总觉此人行事神出鬼没,人所难测,“飞狐”这外号便由此而传开了。 胡斐弹刀清啸,心中感慨,还刀入鞘,将宝刀放回土坑之中,使它长伴父亲于地下,再将程灵素的骨灰坛也轻轻放入土坑,拨土掩好。 圆性双手合十,轻念佛偈: “一切恩爱会,无常难得久。 <|endoftext|> 生世多畏惧,命危于晨露。 由爱故生忧,由爱故生怖。 若离于爱者,无忧亦无怖。 ” 念毕,悄然上马,缓步西去。 <|endoftext|> 胡斐追将上去,牵过骆冰所赠的白马,说道:“你骑了这马去吧。 你身上有伤,还是……还是……”圆性摇摇头,纵马便行。 胡斐望着她的背影,那八句佛偈,在耳际心头不住盘旋。 他身旁那匹白马望着圆性渐行渐远,不由得纵声悲嘶,不明白这位旧主人为什么竟不转过头来。 (全书完) <|endoftext|> 金庸《飞狐外传》 后记 《飞孤外传》写于一九六○、六一年间,原在《武侠与历史》小说杂志连载,每期刊载八千字。 在报上连载的小说,每段约一千字至一千四百字。 《飞狐外传》则是每八千字成一个段落,所以写作的方式略有不同。 <|endoftext|> 我每十天写一段,一个通宵写完,一般是半夜十二点钟开始,到第二天早晨七八点钟工作结束。 作为一部长篇小说,每八千字成一段落的节奏是绝对不好的。 这次所作的修改,主要是将节奏调整得流畅一些,消去其中不必要的段落痕迹。 《飞狐外传》是《雪山飞狐》的“前传”,叙述胡斐过去的事迹。 然而这是两部小说,互相有联系,却并不是全然的统一。 <|endoftext|> 在《飞狐外传》中,胡斐不止一次和苗人凤相会,胡斐有过别的意中人。 这些情节,没有在修改《雪山飞狐》时强求协调。 这部小说的文字风格,比较远离中国旧小说的传统,现在并没有改回来,但有两种情形是改了的:第一,对话中删除了含有现代气息的字眼和观念,人物的内心语言也是如此。 第二,改写了太新文艺腔的、类似外国语文法的句子。 《雪山飞狐》的真正主角,其实是胡一刀。 <|endoftext|> 胡斐的性格在《雪山飞狐》中十分单薄,到了本书中才渐渐成形。 我企图在本书中写一个急人之难、行侠仗义的侠士。 武侠小说中真正写侠士的其实并不很多,大多数主角的所作所为,主要是武而不是侠。 孟子说: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,此之谓大丈夫。 ”武侠人物对富贵贫贱并不放在心上,更加不屈于威武,这大丈夫的三条标准,他们都不难做到。 <|endoftext|> 在本书之中,我想给胡斐增加一些要求,要他“不为美色所动,不为哀恳所动,不为面子所动”。 英雄难过美人关,像袁紫衣那样美貌的姑娘,又为胡斐所倾心,正在两情相洽之际而软语央求,不答允她是很难的。 英雄好汉总是吃软不吃硬,凤天南赠送金银华屋,胡斐自不重视,但这般诚心诚意的服输求情,要再不饶他就更难了。 江湖上最讲究面子和义气,周铁鹪等人这样给足了胡斐面子,低声下气的求他揭开了对凤天南的过节,胡斐仍是不允。 不给人面子恐怕是英雄好汉最难做到的事。 <|endoftext|> 胡斐所以如此,只不过为了锺阿四一家四口,而他跟锺阿四素不相识,没一点交情。 目的是写这样一个性格,不过没能写得有深度。 只是在我所写的这许多男性人物中,胡斐、乔峰、杨过、郭靖、令狐冲这几个是我比较特别喜欢的。 武侠小说中,反面人物被正面人物杀死,通常的处理方式是认为“该死”,不再多加理会。 本书中写商老太这个人物,企图表示:反面人物被杀,他的亲人却不认为他该死,仍然崇拜他,深深地爱他,至老不减,至死不变,对他的死亡永远感到悲伤,对害死他的人永远强烈憎恨。 <|endoftext|>  四个劲装结束的汉子并肩而立,拦在当路!若是黑道上山寨的强人,不会只有四个,莫非在这黑沈沈的松林之中,暗中还埋伏下大批人手?如是剪径的小贼,见了这麽声势浩大的镖队,远避之唯恐不及,哪敢这般大模大样的拦路挡道?难到竟是武林高手,冲著自己而来?凝神打量四人:最左一人短小精悍,下巴尖削,手中拿著一对峨眉钢刺。 第二个又高又肥,便如是一座铁塔摆在地下,身前放著一块大石碑,碑上写的是「先考黄府君诚本之墓」,这自是一块墓碑了,不知放在身前有何用意?黄诚本?没听说江湖上有这麽一位前辈高手啊!第三个中等身材,白净脸皮,若不是一副牙齿向外突了一寸,一个鼻头低陷了半寸,倒算是一位相貌英俊的人物,他手中拿的是一副流星锤。 最右边的是个病夫模样的中年人,衣衫褴褛,咬著一根旱烟管,双目似睁似闭,嘴里慢慢喷出烟雾,竟是没将这一队七十来人的镖队瞧在眼里。 那三人倒还罢了,这病夫定是个内功深湛的劲敌。 顷刻之间,江湖上许多轶闻往事涌上了心头:一个白发婆婆空手杀死了五名镖头,劫走了一支大镖;一个老乞丐大闹太原府公堂,割去了知府的首级,倏然间不知去向;一个美貌大姑娘打倒了晋北大同府享名二十馀年的张大拳师……越是貌不惊人、漫不在乎的人物,越是功夫了得,江湖上有言道:「真人不露相,露相不真人。 <|endoftext|> 」瞧著这个闭目抽烟的病夫,陕西西安府威信镖局的总镖头、「铁鞭镇八方」周威信不由得深自踌躇起来,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了一摸背上的包袱。 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他这枝镖共有十万两银子,那是西安府的大盐商汪德荣托保的。 十万两银子的数目确是不小,但威信镖局过去二十万两银子的镖也保过,四十万两的银子也保过,金银财物,那算不了什麽。 自从一离开西安,他挂在心头的只是暗藏在背上包袱的两把刀,只是那天晚上在川陕总督府中所听到的一番话。 跟他说话的竟是川陕总督刘於义刘大人。 <|endoftext|> 周威信在江湖上虽然赫赫有名,但生平见过的官府,最大的也不过是府台大人,这一次居然是总督大人亲自接见,那自然要受宠若惊,自然要战战兢兢,坐立不安。 刘大人那几句话,在心头已不知翻来覆去的重温了几百遍:「周镖头,这一对刀,叫做『鸳鸯刀』,当真是非同小可,你好好接下了。 今上还在当贝勒的时候,便已密派亲信,到处寻觅。 接位之後,更下了密旨,命天下十八省督府著意查访。 好容易逮到了『鸳鸯刀』的主儿,可是这对宝刀却给那两个刁徒藏了起来,不论如何侦察,始终如同石沈大海一般,天幸是本督祖上积德,托了皇上洪福,终於给我得到了。 <|endoftext|> 嘿嘿,你们威信镖局做事还算牢靠,现下派你护送这对鸳鸯宝刀进京,路上可不许□漏半点风声。 你把宝刀平安送到北京,回头自然重重有赏。 」「鸳鸯刀」的大名,他早便听师父说过:「鸳鸯刀一短一长,刀中藏著武林的大秘密,得之者无敌於天下。 」「无敌於天下」这五个字,正是每个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最大愿望。 周威信当时听了,心想这不过是说说罢了,世上那有什麽藏著「无敌於天下」大秘密的「鸳鸯刀」?哪知川陕总督刘大人竟是真的得到了「鸳鸯刀」,而且差他护送进京,呈献皇上。 <|endoftext|> 这对刀用黄布密密包裹,封上了总督大人的火漆印信。 他当然极想见识见识宝刀的模样,倘若侥幸得知了刀中秘密,「铁鞭镇八方」变成了「铁鞭盖天下」自然更是妙不可言,但总督大人的封印谁敢拆破?周大镖头数来数去,自己总数也不过一个脑袋而已。 总督大人派了四名亲信卫士,扮作镖师,随在他镖队之中,可以说是相助,也可以说是监视。 在镖队起程的前一天,总督府又派了几名戈什哈来,将他一家老小十二口,全都「请」到了驻防军的营房里,说到周总镖头赴京之後,家中乏人照料,怕他放心不下,因此接了他家眷去安置。 周威信久在江湖行走,其中的过节岂有不知?那不是怕周大镖头放心不下一家老小,而是刘大人放心不下这一对宝刀,因此将他高堂老母和妻妾儿女一起逮了去为质。 <|endoftext|> 这对「鸳鸯刀」倘若在这道中有甚失闪,自己的脑袋要和身子分家,那是不用客气了,全家老小也都不必活了。 他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,风头出过,钉板滚过,英雄充过,狗熊做过,砍过别人的脑袋,就差自己的脑袋没给人砍下来过,算得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了,但从未像这一次走镖那样又惊又喜,心神不宁。 如果宝刀平安抵京,刘大人曾亲口许下重赏,自然是「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」,说不定皇上一喜欢,竟然赏下一官半职,从此光宗耀祖,飞黄腾达,周大镖头变成了周大老爷周大人。 从西安到北京路程说远不远,说近可也不近,一路上大小山寨少说也有三四十处。 寻常黑道上的人物,他铁鞭镇八方也未必放在心上,八方镇不了,镇他妈的一方半方也还将就著对付,但「得了鸳鸯刀,无敌於天下」这两句话,要引起多少武林高手眼红?於是他明保盐镖,暗藏宝刀。 <|endoftext|> 纵然镖银有甚失闪,只要宝刀抵京,仍无大碍。 一坐上官,周大老爷公堂上朝外一坐,招财进宝,十万两银子还怕赔不起?再说,大老爷只有伸手要银子,那有赔银子的?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周威信左手一按腰间铁鞭,瞪视身前的四个汉子,终於咳嗽一声,抱拳说道:「在下道经贵地,没跟朋友们上门请安,甚是失礼,要请好朋友恕罪。 」心中打定了主意:「能够不动手便最好,否则那痨病鬼可有些难斗!江湖有言道:『小心天下去得,莽撞寸步难行』。 」只听得那病夫左手按胸,咳嗽起来。 那矮小的瘦子一摆峨眉刺,细声细气的道:「磕头请安倒是不用了。 <|endoftext|> 你保的是什麽宝贝,给我们留下吧!」周威信一惊,心道:「镖车启程时,连我最亲近的镖师也只知保的是银子,怎地这人却知我保的是宝物?江湖有言道:『善者不来,来者不善。 』真须小心在意。 」於是抱拳又道:「请恕在下眼生,要请教四位好朋友的万儿。 」那瘦子道:「你先说吧。 」周威信道:「在下姓周名威信,江湖上朋友们送了个外号,叫作『铁鞭镇八方』。 <|endoftext|> 」那病夫冷笑道:「嘿,这外号倒也罢了,只是这『镇』字得改一改,改一个『拜』字。 」那瘦子一愣,道:「改成『拜』字?嗯,姓周的,我大哥给你改了个匪号,叫作『铁鞭拜八方』!我大哥料事如神,言之有理。 」说罢四个汉子一齐捧腹大笑。 周威信心想:「江湖上有言道:『忍得一时之气,可免百日之灾。 』」当下强忍怒气,说道:「取笑了!四位是哪一路的好汉?在哪一座宝山开山立柜?掌舵的大当家是哪一位?」那瘦子指著那病夫道:「好,说给你听也不妨,只是小心别吓坏了。 <|endoftext|> 咱大哥是烟霞神龙逍遥子,二哥是双掌开碑常长风,三哥是流星赶月花剑影,区区在下是八步赶蟾、赛专诸、踏雪无痕、独脚水上飞、双刺盖七省盖一鸣!」周威信越听越奇,心道:「这人的外号怎地罗里罗唆一大串!」只听那瘦子又道:「咱四兄弟义结金兰,行侠仗义,专门锄强扶弱,劫富济贫,江湖上人称『太岳四侠』那便是了!」周威信心想:「听这四人外号,想来这瘦子轻功了得,那壮汉掌力沈雄,这白脸汉子流星锤有独到的造诣,那『烟霞神龙逍遥子』七字,更是武林前辈、世外高人的身份。 『太岳四侠』的名头倒没听见过,但既称得上一个『侠』字,定然非同小可。 江湖上有言道:『宁可不识字,不可不识人。 』」於是抱拳说道:「久仰久仰!敝镖局跟四侠素来没有过节,便请让道,日後专诚拜谒。 」盖一鸣双刺一击,叮叮作响,说道:「要让道那也不难,我们也不要你的镖银,只须借一两件宝物用用,那也行了。 <|endoftext|> 」周威信道:「什麽宝物?」盖一鸣道:「嘿嘿,你来问我,这可奇了。 你自己不知道,我怎知道?」周威信听到这里,知道今日之事决计不能善罢,这「太岳四侠」自是冲著自己背上这对「鸳鸯刀」而来,心想:「江湖上有言道:『容情不动手,动手不容情。 』这四人一出手必是厉害杀著。 」当下缓缓抽出双鞭,道:「既是如此,在下便领教太岳四侠的高招,哪一位先上?」他回头一招手,五名镖师和总督府的四名卫士一齐走近。 周威信低声道:「对付这些绿林盗贼,不用讲什麽江湖规矩,大夥儿来个一拥而上。 <|endoftext|> 江湖上有言道:『只要人手多,牌楼抬过河。 』」自己心中却另有主意:「让他们和四侠接战,我却是夺路而行,护送鸳鸯刀赴京才是上策。 江湖上有言道:『相打一蓬风,有事各西东。 』」只听盖一鸣道:「大镖头,我是双刺盖七省,斗斗你的铁鞭拜八方。 咱哥儿两打一个七上八落,七荤八素!」说著身形一幌,抢了上来。 <|endoftext|> 周威信竟不下马,举起铁鞭一格,使一招「桃园夺槊」,将他峨眉刺格在外档,双腿一挟,骑马窜了出去。 盖一鸣叫道:「好家伙,大镖头要扯乎!」周威信转头叫道:「我到林外瞧瞧,是否尚有埋伏!」说著纵马向外奔出。 花剑影流星锤飞出,迳打他後心。 周威信左鞭後挥,使一招「夜闯三寨」,当的一声响,将流星锤挡了回去。 他和花盖两人兵刃一交,只觉二人的招数并不如何精妙,内力也是平平,一转头,但见那逍遥子仍是靠在树上,手持旱烟管,瞧著众镖师将太岳三侠为在垓心,竟是丝毫不动声色。 <|endoftext|> 周威信心中一惊:「待等那人一出手,我稍迟片刻,便要无法脱身了。 江湖上有言道:『晴天不肯走,等到雨淋头。 』」回手将铁鞭鞭梢在马臀上一戳,坐骑发足狂奔,一瞥眼间,猛见逍遥子手一扬,较道:「看镖!」身侧风声响动,黑黝黝一件暗器打到。 周威信举鞭一挡,拍的一响,那暗器竟黏在钢鞭之上,并不飞开。 他心中更惊:「这逍遥子果然是高手,连所使的暗器也大不相同。 <|endoftext|> 江湖上有言道:『行家一伸手,便知有没有。 』」这时坐骑丝毫不停,奔出了林子。 周威信见身後无人追来,定一定神,瞧钢鞭上所黏的暗器时,原来是一只沾满了污泥的破鞋,烂泥湿腻,是以黏在鞭上竟不脱落。 他更加吃惊,心想:「武林高手飞花摘业也能伤人,他这双破鞋飞来,没伤我性命,算得是手下留情。 」一时拿不定主意,该当纵马飞驰,还是静以待变。 <|endoftext|> 忽听得林中有人杀猪似的大叫一声,接著一片寂静,兵刃相交之声尽皆止歇。 周威信惊疑不定:「难道在这顷刻之间,众镖师和四名卫士一起遭到了太岳四侠的毒手?」忽听得一人大声叫道:「总镖头——总镖头——」听口音正是张镖师。 周威信摸一摸背上包著鸳鸯刀的包袱,却不答应。 心道:「江湖上有言道:『若要精,听一听;站得远,望得清。 』」过了片刻,又有人叫道:「总镖头——快回来!贼子跑了,给我们赶跑啦。 <|endoftext|> 」周威信一怔,心道:「那有那麽容易之事。 」一拉马缰,圈过马头,只见林中奔出名趟子手来,欢天喜地的叫道:「总镖头,点子走啦,脓包的紧,全不济事。 」周威信喜交集,道:「当真?」趟子手道:「大夥儿一拥而上,奋勇迎敌。 那痨病鬼给张镖师刀,砍得肩头带花,四个人便都跑了。 」周威信眼见事情不假,心中大喜,纵马回入林,说道:「林外有十来个点子埋伏,给我一阵赶杀,通统逃了!」说著这谎话时,不自脸上微微一红,心道:「江湖上有言道:『做贼的心虚,放屁的脸红。 <|endoftext|> 』我可得定下神,别让人瞧出了破绽。 」张镖师扬著单刀,得意洋洋的道:「什麽太岳四侠,原来是胡吹大气!」众镖子和卫士纵声大笑。 周威信瞧著竖立在地上的那块墓碑,兀自不明所以。 忽听得林子後面传来「唉哟,哎哟」的呻吟之声。 周威信道:「是受伤的点子!」众人一阵风般奔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听那呻吟声是从一片荆棘丛中发出,数十人四下散开,登时将棘丛团团围住。 周威信喝道:「小毛贼,快出来吧!」棘丛中呻吟声却更加响了。 周威信手一扬,拍的一声,一枝甩手箭打了进去。 里面那人「啊」的一声惨叫,显已中箭。 两名趟子手齐声欢呼:「打中了!总镖头好箭法!」提刀抢进,将那人揪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众人一见,面面相觑,作声不得。 原来那人却是押解镖银的大胖子汪盐商,衣服已给棘刺撕得稀烂。 江湖上有言道:「十个胖子九个富,只怕胖子没屁股。 」这个大胖子汪盐商屁股倒是有的,就是屁股上赫然插了一支甩手箭!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太岳四侠躲在密林之中,眼见威信镖局一行人走得远了,这才出来。 花剑影撕下一块衣襟,给逍遥子裹扎肩头的刀伤。 <|endoftext|> 常长风道:「大哥,不碍事吗?」逍遥子道:「没事,没事!咱们好汉敌不过人多,算不了什麽。 」花剑影道:「我早说敌人声势浩大,很不好斗,二哥偏要出马,累得大哥受了伤。 」盖一鸣道:「这批浑人糊涂得紧,听得咱们太岳四侠响当当的英名居然不退,那有什麽法子?」逍遥子道:「这也怪不得二弟,要劫宝贝嘛,总得找镖局子下手。 」常长风道:「现下怎生是好?咱们两手空空,总不能去见人啊。 」盖一鸣道:「依我说……」话犹未了,忽得听林外脚步声响,有人自南而北,急奔而来。 <|endoftext|> 盖一鸣探头一望,下垂的眉毛向上一扬,说道:「来的共是两人!这一次咱们两个服侍一个,管教这两只肥羊走不了!」常长风道:「对!好歹也要弄他几十两银子!」捧起了墓碑,抱在手里。 原来他外号叫作「双长开碑」,便以墓碑作兵器,仗著力大,端起大石碑当头砸将过去,敌人往往给他吓跑了。 至於墓碑是谁的,倒也不拘一格,顺手牵碑,瞧是那个死人晦气,死後不积德,撞上他老人家罢了。 当下四人一打手势,分别躲在大树之後。 那两人一前一後,奔进林子。 <|endoftext|> 前面那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汉子,手执单刀,大声喝骂:「贼婆娘,这麽横,当真要杀人麽?」太岳四侠一怔,瞧後面追来那人却是个少妇。 那女子背上负著个婴儿,手执弹弓,吧吧吧吧,一阵声响,连珠弹猛向那壮汉打去。 那壮汉挥单刀左档右格,却不敢回身砍杀。 逍遥子见一男一女互斗,喝道:「来者是谁?为何动手?」盖一鸣一声口忽哨,四人齐从大树後奔出,喝道:「快快住手。 」那壮汉向前直冲,回头骂道:「贼婆娘,你这般狠毒,我可要手下无情了!」那少妇骂道:「狗贼!今日不打死你,我任飞燕誓不为人。 <|endoftext|> 」便在此时,太岳四侠已拦在那壮汉身前。 少妇任飞燕叫道:「林玉龙,你还不给我站住?」林玉龙对阻在身前的常长风喝道:「闪开!」头一低,让开身後射来的一枚弹丸,只听得「哎哟」一声,弹丸恰好打中了常长风鼻子。 常长风大怒,骂道:「臭婆娘!你打中我啦!」任飞燕道:「打了你又怎样?」吧吧两响,两枚弹丸对准了他射出。 常长风高举墓碑,挡了个空,两枚弹丸一中胸口,一中手臂,不由得手臂一酸,墓碑砰的一响掉在地下,「哎哟」一声,跳将起来,原来墓碑显灵,砸中了他脚趾。 盖一鸣和花剑影见二哥吃亏,齐向任飞燕扑去。 <|endoftext|> 任飞燕拉开弹弓,一阵连珠弹打出。 盖一鸣眉心中了一弹,花剑影却被打落了一颗门牙。 盖一鸣大叫:「风紧!风紧!」任飞燕被四人这麽一阻,眼见林玉龙已头也不回的奔出林子,心中大怒,急步抢出,回首吧的一响,一弹打出,将逍遥子手中的烟管打落在地。 这一弹手劲既强,准头更是奇佳,乃是弹弓术中出名的「回马弹」。 任飞燕微微一笑,转头骂道:「林玉龙你这臭贼,还不给我站住。 <|endoftext|> 」只听得林玉龙遥遥叫道:「有种的便跟你大爷真刀真枪战三百回合,用弹弓赶人,算什麽本事?」耳听得两人越骂越远,向北追逐而去。 花剑影道:「大哥,这林玉龙和任飞燕是什麽人物?」逍遥子沉吟道:「林玉龙是使单刀的好手,那妇人任飞燕定是用弹弓的名家。 」盖一鸣道:「大哥料事如神,言之有理。 」花剑影道:「这少妇相貌不差,想是那姓林的瞧上了她,意图非礼。 」逍遥子道:「正是,想咱们太岳四侠行侠仗义,最爱打抱不平,日後撞上了林玉龙这淫棍,定要好好叫他吃点苦头。 <|endoftext|> 」常长风道:「说不定那林任二人有杀父之仇,也不知谁是谁非。 他妈的,脚上这一下子好痛。 」说著伸手抚脚。 逍遥子正色道:「那姓林的满脸横肉,一见便知不是善类。 那姓任的女子虽然出手鲁莽,但瞧她武功,确是名门正宗。 <|endoftext|> 」盖一鸣道:「大哥料事如神,言之有理。 」常长风还待辩驳,忽听得林外一人长声吟道:「黄金逐手快意尽,昨日破产今朝贫,丈夫何事空啸傲?不如烧却头上巾……」随著吟声,一个少年书生手中轻摇摺扇,缓步入林,後面跟著一位书僮,挑著一担行李。 花剑影手指间拈著一枚掉下的门牙,心中正没好气,见那书生自得其乐的漫步而至,口中还在吟哦,只听得他说什麽黄金、白银,当下向盖一鸣使个眼色,一跃而前,喝道:「兀那书生,你在这里叽哩咕噜的罗唆什麽?吵的大爷们头昏脑胀,快快赔来。 」那书生见了四人情状,吃了一惊,问道:「请问仁兄,要赔什麽?」盖一鸣道:「赔我们四个的头昏脑胀啊。 每个人一百两银子,一共是四百两!」那书生舌头一伸,道:「这麽贵?便是当今皇上头疼,也用不著这许多银子医治。 <|endoftext|> 」盖一鸣道:「皇帝老儿算什麽东西?你拿我们比作皇帝,当真大胆,这一次不成了,四百两得翻上一翻,共是八百两。 」那书生道:「仁兄比皇帝还要尊贵,当真令人好生佩服。 请问仁兄尊姓大名,是什麽来头。 」盖一鸣道:「嘿嘿,在下姓盖名一鸣,江湖上人称八步赶蟾、赛专诸、踏雪无痕、独脚水上飞、双刺盖七省。 太岳四侠中排名第四。 <|endoftext|> 」那书生拱手道:「久仰,久仰。 」向花剑影道:「这一位仁兄呢?」花剑影眉头一皱,道:「谁有空和你这酸丁称兄道弟?」一把推开那书僮,提起他所挑的篮子一掂,入手只觉重甸甸的,心头一喜,打开篮子一看,不由得到抽一口凉气,原来满篮子都是旧书。 常长风喝道:「呸!都是废物。 」那书生忙道:「仁兄此言差矣!圣贤之书,如何能说是废物?有道是书中自有黄金屋。 」常长风道:「书中有黄金?这些破书一文钱一斤,有没人要。 <|endoftext|> 」这时盖一鸣以打开扁担头另一端的行李,除了布被布衣之外,竟无丝毫值钱之物。 太岳四侠都是好生失望。 那书生道:「在下游学寻母,得见四位仁兄,幸如何之?四位号称太岳四侠,想必是扶危济困,行侠仗义,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了。 」逍遥子道:「你这几句话倒还说得不错。 」那书生到:「今日得见英侠,当真是三生有幸。 <|endoftext|> 在下眼前恰好有一件为难之事,要请四位大侠拔刀相助,赐予援手。 」逍遥子道:「这个容易!我们作侠客的,倘若见到旁人有难而不伸手,那可空负侠客之名。 」那书生连连作揖道谢。 盖一鸣道:「到底是谁欺侮了你?」那书生道:「这件事说来惭愧,只怕四位兄台见笑。 」花剑影恍然大悟,道:「啊,原来是你妹子生得美貌,给恶霸强抢去了。 <|endoftext|> 」那书生摇头道:「不是,我没有妹子。 」盖一鸣鼓掌道:「嗯,定是什麽土豪还是赃官强占了你的老婆。 」那书生摇头道:「也不是。 我还没娶亲,何来妻室?」常长风焦躁起来,大声道:「到底是什麽事?快给我爽爽快快的说了吧。 」那书生道:「说便说了,四位大侠可别见怪。 <|endoftext|> 」太岳四侠虽然自称「四侠」,但江湖之上,武林之中,从来没让人这麽大侠前、大侠後的恭敬称呼,这时听那书生言语之中对自己如此尊重,各人都是胸脯一挺,齐道:「快说快说,有什麽为难之事,太岳四侠定当为你担代。 」那书生团团一揖,说道:「在下江湖漂泊,道经贵地,阮囊羞涩,床头金尽,只有恳求太岳四侠相助几十两纹银。 四侠义薄云天,在下这里先谢过了。 」四侠一听,不由得一齐皱起眉头,说不出话来。 他们本要打劫这个书生,那知被他一番言语,反给挤的下不了台。 <|endoftext|> 双长开碑常长风伸手一拍胸口,大声道:「大丈夫为朋友两胁插刀,尚且不辞,何况区区几十两纹银?大哥、三弟、四弟,拿钱出来啊。 我这里有——」伸手到怀里一掏,单掌不开,原来衣囊中空空如也,连一文铜钱也没有。 幸好花剑影和盖一鸣身边都还有几两碎银子,两人掏了出来,交给书生。 那书生打躬作揖,连连称谢,说道:「助银之恩,在下终身不忘,他日山水相逢,自当报德。 」说著携了书僮,扬长出林。 <|endoftext|> 他走出林子,哈哈大笑,对那书僮道:「这几两银子,都赏了你吧!」那书僮整理给人翻乱的行李,揭开一本旧书,太阳下金光耀眼,书页之间,竟是夹著无数一片片薄薄的金叶子,笑道:「相公跟他们说书中自有黄金,他们偏偏不信。 」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太岳四侠虽然偷鸡不著蚀把米,但觉得做了一件豪侠义举,心头倒是说不出的舒畅。 盖一鸣道:「这书生漫游四方,定能传扬咱们太岳四侠的名头……」话犹未了,呼听得銮铃声响,蹄声得得,一乘马自南而来。 逍遥子道:「各位兄弟,听这马儿奔跑甚速,倒是一匹骏马。 不管怎麽,将马儿扣下来再说,便是没什麽其他宝物,这匹马也可当作礼物了。 <|endoftext|> 」盖一鸣道:「大哥料事如神,言之有理。 」忙解下腰带,说道:「快解腰带,做个绊马索。 」当下将四根腰带接了起来,正要在两棵大树之间拉开,那匹马已奔进林来。 马上乘客见四人蹲在地上拉扯绳索,一怔勒马,问道:「你们在干什麽?」盖一鸣道:「安绊马索儿……」话一出口,知道不妥,回首一瞧,只见马上乘客是位美貌少女,这一瞧之下,先放下了一大半心。 那少女问道:「安绊马索干嘛?」盖一鸣站直身子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说道:「绊你的马儿啊!好,你既已知道,这绊马索也不用了。 <|endoftext|> 你乖乖下马,将马儿留下,你好好去吧。 咱们太岳四侠绝不能欺侮单身女子,自坏名头。 」那少女嫣然一笑,说道:「你们要留下我马儿,还不是欺侮我吗?」盖一鸣结结巴巴的道:「这个嘛…自有道理。 」逍遥子道:「我们不欺侮你,只欺侮你的坐骑。 一头畜生,算得什麽?」他见这马身躯高大,毛光如油,极是神骏,兼之金勒银铃,单是这副鞍具,所值便已不菲,不由得越看越爱。 <|endoftext|> 盖一鸣道:「不错,我们太岳四侠,是江湖上铁铮铮的好汉,绝不能为难妇孺之辈。 你只需留下坐骑,我们不碰你一根毫毛。 想我八步赶蟾、赛专诸、踏雪无痕……」那少女伸手掩住双耳,忙道:「别说,别说。 你们不知道我是谁,我也不知道你们是谁,是不是?」盖一鸣奇道:「是啊!不知道那便如何?」那少女微笑道:「咱们既然互不相识,若有得罪,爹爹便不能怪我。 哼,好大胆的毛贼,四个儿一齐上吧!」四人眼前一幌,只见那少女手中已多了一对双刀,这一下兵刃出手,其势如风,纵马向前一冲,俯身右手一刀割断了绊马索,左手一刀便往盖一鸣头顶砍落。 <|endoftext|> 盖一鸣叫道:「好男不与女斗!何必动手……」眼见白光闪动,长刀已砍向面门,急忙举起钢刺一档。 铮的一响,兵刃相交,但觉那少女的刀上有股极大黏力,一推一送,手中兵刃拿捏不住,登时脱手飞出,直射上数丈之高,钉入了一棵大树的树枝。 花剑影和常长风双双自旁抢上,那少女骑在马上,居高临下,左右双刀连砍,花常两人堪堪招架不住。 那少女见了常长风手中的石碑,甚是奇怪,问道:「喂,大个子,你拿著的是什麽玩意儿?」常长风道:「这是常二侠的奇门兵刃,不在武林十八般武器之内,招数奇妙,啊呦……哎呦!」却原来那少女反转长刀,以刀背在他手腕上一敲。 常长风吃痛,奇门兵刃脱手,无巧不巧,又砸上先前砸得肿起了的脚趾。 <|endoftext|> 逍遥子见势头不妙,提起旱烟管上前夹攻,他这烟管是精铁所铸,使的是判官笔招数,居然出手打穴点穴,只是所认穴道不大准确,未免失之尺寸,谬以万里。 那少女瞧得暗暗好笑,卖个破绽,让他烟管点中自己左腿,只感微微生疼,喝道:「痨病鬼,你点的是什麽穴?」逍遥子道:「这是『中渎穴』,点之腿膝麻痹,四肢软瘫,还不给我束手待缚?」那少女笑道;「中渎穴不在这里,偏左了两寸。 」逍遥子一怔,道:「偏左了,不会吧?」伸出烟管,又待来点。 那少女一刀砍下,将他烟管打落,随即双刀交於右手,左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,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,那马一声长嘶,直窜出林。 逍遥子给他拿住了後颈,全身麻痹,四肢软瘫,只有束手待缚。 <|endoftext|> 太岳四侠余下的三侠大呼:「风紧,风紧!」没命价撒腿追来。 那马瞬息间奔出里许。 逍遥子给她提著,双足在地下拖动,擦得鲜血淋漓,说道:「你抓住我的风池穴,那是足少阳和阳维脉之会,我自然是无法动弹,那也不足为奇,非战之罪,虽败犹荣。 」那少女格格一笑,勒马止步,将他掷在地下,说道:「你自身的穴道倒说得对!」突然冷笑一声,伸刀架在他颈中,喝道:「你对姑娘无礼,不能不杀!」逍遥子叹了口气道:「好吧!不过你最好从我天柱穴中下刀,一刀气绝,免得多受痛苦!」那少女忍不住好笑,心想这痨病鬼临死还在研究穴道,我再吓他一吓,瞧是如何,於是将刀刃抵在他头颈「天柱」和「风池」两穴之间,说道:「便是这里了。 」逍遥子大叫:「不,不,姑娘错了,还要上去一寸二分……」只听得来路上三人气急败坏的赶来,叫道:「姑娘连我们三个一起杀了……」正是常长风等三侠。 <|endoftext|> 那少女道:「干什麽自己来送死?」盖一鸣道:「我太岳四侠义结金兰,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。 姑娘杀我大哥,我兄弟三人不愿独生,便请姑娘一齐杀了。 有谁皱一皱眉头,不算是好汉!」说著走到逍遥子身旁,直挺挺的一站,竟是引颈待戮。 那少女举刀半空,作势砍落,盖一鸣裂嘴一笑,毫不闪避。 那少女道:「好!你们四人武艺平常,义气却重,算得是好汉子,我饶了你们吧。 <|endoftext|> 」说著收刀入鞘。 四人喜出望外,大是感激。 盖一鸣道:「请问姑娘尊姓大名,我们太岳四侠定当牢牢记在心中,日後以报不杀之恩。 」那少女听他仍是口口声声自称「太岳四侠」,丝毫不以为愧,忍不住又是格的一笑,说道:「我的姓名你们不用问了。 我倒是要问你们,干嘛要抢我的坐骑?」盖一鸣道:「今年三月初十,是晋阳大侠萧半和的五十诞辰……」那少女听到萧半和的名字,微微一怔,道:「你们识得萧老英雄吗?」盖一鸣道:「我们不识萧老英雄,只是素来仰慕他老人家的英名,算得上是神交已久,要乘他五十诞辰前去拜寿。 <|endoftext|> 说来惭愧,我们四兄弟少了一份贺礼,上不得门,因此……便……所……这个……」那少女笑道:「原来你们要抢我的坐骑去送礼。 嗯,这个容易。 」说著从头上拔下一枚金钗,说道:「这只金钗给了你们,钗上这颗明珠很值钱,你们拿去做为贺礼,萧老英雄一定喜欢。 」说著一提马缰,那骏马四蹄翻飞,远远去了。 盖一鸣持钗在手,但见钗上一颗明珠又大又圆,宝光莹然,四侠虽然不大识货,却也知是一件希世之珍。 <|endoftext|> 四侠呆呆望著这颗明珠,都是欢喜不尽。 逍遥子道:「这位姑娘慷慨豪爽,倒是我辈中人。 」盖一鸣道:「大哥料事如神,言之有理。 」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那少女坐在甘亭镇汾安客店的一间小客房里,桌上放著一把小小酒壶,壶里装著是天下驰名的汾酒。 这甘亭镇在晋南临汾县与洪洞县之间,正是汾酒的产地。 <|endoftext|> 可是她只喝了一口,嘴里便辣辣的又麻又痛,这酒实在并不好喝。 为什麽爹爹却这麽喜欢?爹爹常说:「女孩子不许喝酒。 」在家中得听爹爹的话,这次一个人偷偷出来,这汾酒非得好好喝上一壶不可。 但要喝上这一壶,可还真不容易。 她又喝了一大口,自觉脸上有些发热,伸手一摸,竟是有些烫手。 <|endoftext|> 隔壁房里的镖客们却是你一杯、我一杯的不停乾杯,难道他们不怕辣吗?一个粗大的嗓子叫了起来:「夥计,再来三斤!」那少女听著摇了摇头。 另一个声音说道:「张兄弟,这道上还是把细些的好,少喝几杯!江湖上有言道:『手稳口也稳,到处好藏身。 』待到了北京,咱们再痛痛快快的大醉一场。 」先前那人笑道:「总镖头,我瞧你也是稳得太过了。 那四个点子胡吹一轮什麽太岳四侠,就把你吓得……嘿,嘿……夥计,快打酒来。 <|endoftext|> 」那少女听到「太岳四侠」的名头,忍不住便要笑出声来,想来这批镖师也跟太岳四侠交过手啦。 只听那总镖头说道:「我怕什麽了?你那知道我身上挑的千斤重担啊。 这十万两盐镖,也没放在我姓周的心上。 哼,这时也不便跟你细说,到了北京,你自会知道。 」那张镖师笑道:「不错,不错!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 <|endoftext|> 嘿嘿,鸳鸯刀啊鸳鸯刀!」那少女一听到「鸳鸯刀」三字,心中砰的一跳,将耳朵凑到墙壁上去,想听得仔细些,但隔房刹时之间声息全无。 那少女心中一动,从房门中溜了出去,悄步走到众镖师的窗下一站。 只听得周总镖师说道:「你怎知道?是谁泄漏了风声?张兄弟,这件事可不是闹著玩的。 」他压低了嗓门,但语调却极是郑重。 那张镖师轻描淡写的说道:「这里的兄弟谁人不知,那个不晓?单就你自己,才当是个什麽了不起的大秘密。 <|endoftext|> 」周总镖头声音发颤,忙问:「是谁说的?」张镖师道:「哈哈,还能有谁?是你自己。 」周总镖头更急了,道:「我几时说过了?张兄弟,今日你不说个明明白白,咱哥儿们可不能算完。 我姓周的平日待你不薄啊……」只听另一人道:「总镖头,你别急。 张大哥的话没错,是你自己说的。 」周总镖头道:「我?我?我怎麽会?」那人道:「咱们镖车一离西安,每天晚上你睡著了,便尽说梦话,翻来覆去总是说:『鸳鸯刀,鸳鸯刀!这一次送去北京,可不能出半点岔子,得了鸳鸯刀,无敌於天下……』」周威信又惊又愧,那里还说得出话来?怎想得到自己牢牢守住的大秘密,只因为白天里尽是想著,脑中除了「鸳鸯刀」没再转其他念头,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,在睡梦中竟会说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他向众镖师团团一揖,低声道:「各位千位不可再提『鸳鸯刀』三字。 我今晚起,我用布包著嘴巴睡觉。 」那少女在窗外听了这几句话,心中大乐,暗想:「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。 这一对鸳鸯刀,竟然在这镖师身上。 我盗了回去,瞧爹爹怎麽说?」原来这少女姓萧名中慧,她爹爹便是晋阳大侠萧半和。 <|endoftext|> 萧半和威名远震,与江湖上各路好汉广通声气。 上月间得到讯息,武林中失落有年的鸳鸯刀重现江湖,竟为川陕总督刘於义所得。 这对刀和萧半和大有渊源,他非夺到手中不可,心下计议,料想刘於义定会将宝刀送往京师,呈献皇帝,与其到西安府重兵驻守之地抢夺,不如拦路抢劫。 岂知那刘於义狡猾多智,一得到宝刀,便大布疑阵,假差官、假贡队,派了一次又一次,使得觊觎这对宝刀的江湖豪士接连上当,反而折了不少人手。 萧半和想起自己五十生辰将届,於是撒下英雄帖,广邀秦晋冀鲁四路好汉来喝一杯寿酒,但有些英雄帖中却另有附言,嘱托各人竭尽全力,务须将这对宝刀劫夺下来。 <|endoftext|> 当然,若不是他熟知其人的血性朋友,请帖中自无附言,否则风声泄漏,打草惊蛇,别说宝刀抢不到,只怕还累了好朋友们的命。 萧中慧一听父亲说起这对宝刀,当即跃跃欲试。 萧中和派出徒儿四处撒英雄帖,她便也要去,萧半和派人在陕西道上埋伏,她更加要去。 但萧半和总是摇头说道:「不成!」她求得急了,萧半和便道:「你问你大妈去,问你妈妈去。 」萧半和有两位夫人,大夫人姓袁,二夫人姓杨。 <|endoftext|> 中慧是杨夫人所生,可是袁夫人对她十分疼爱,和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无异。 杨夫人说不能去,中慧还可撒娇,还可整天说非去不可,但袁夫人一说不能去,中慧便不敢辩驳。 这位袁夫人对她很是慈和,但神色间自然有一股威严,她从小便不敢对大妈的话有半点违拗。 然而抢夺宝刀啊,又凶险,又奇妙,这是多麽有趣的事。 萧中慧一想到,无论如何按捺不住,终於在一天半夜里,留了个字条给爹爹、大妈和妈妈,偷偷牵了一匹马,便离了晋阳。 <|endoftext|> 她遇到了要去给爹爹拜寿的太岳四侠,觉得天下的英雄好汉,武功也不过如此;她听到了镖师们的对话,觉得要劫夺鸳鸯刀,也不是什麽难事。 她转过身来,要待回到房中,再慢慢盘算如何向镖队动手,只跨出两步,突然之间,隔著天井的对面房中传出当的一声响,这是她从小就听惯了的兵刃撞击声。 她心中一惊:「啊哟,不好!人家瞧见我啦!」却听得一人骂道:「当真动手麽?」一个女子声音叫道:「那还跟你客气?」但听得乒乒乓乓之声不绝,打得甚是激烈,还夹杂一个婴儿的大声哭叫。 对面房中窗格上显出两个黑影,一男一女,每人各执一柄单刀,纵横挥霍,拼命砍杀。 这麽一打,客店中登时大乱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周总镖头喝道:「大夥儿别出去,各人戒备,守住镖车,小心歹人的调虎离山之计。 」萧中慧一听,心想:「这麽不要性命拼斗,那里是调虎离山的假打?只可惜他不出来瞧瞧,否则倒真是盗刀的良机。 」再瞧那两个黑影时,女的显已力乏,不住倒退,那男的却步步进逼,毫不放松。 她侠义之心登起,心想:「这恶贼好生无礼,夤夜抢入女子房中,横施强暴,这抱不平岂可不打?」带要冲进去助那女子,但转念一想:「不好!我一出手,不免露了行藏,若是教那些镖师瞧见了,再下手盗刀便不容易。 」当下强忍怒气,只听得兵刃相击之声渐缓,男女两人破口大骂起来,说得是鲁南土语,萧中慧倒有一大半没能听懂。 <|endoftext|> 她听了一会,烦躁起来,正要回房,忽听得呀的一声,东边一间客房的板门推开,出来一位少年书生。 只听他朗声说道:「两位何事争吵?有话好好分辨道理,何以动刀动枪?」他一面说,一面走到男女两人的窗下,似要劝解。 萧中慧心道:「那恶徒如此凶蛮,谁来跟你讲理?」只听得那房中兵刃相交之声又起,小儿啼哭之声越来越响,蓦地里一粒弹丸从窗格中飞出,拍的一声,正好将那书生的帽子打落在地。 那书生叫道:「啊哟,不好!」接著喃喃自语:「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。 君子不立於危墙之下,这还是明哲保身要紧。 <|endoftext|> 」说著便慢慢退回房中。 萧中慧既觉好笑,又替那女子著急,心想那恶贼心无忌惮,这女子非吃大亏不可。 但这时那房中斗殴之声已息,客店中登时静了下来。 萧中慧心下琢磨:「爹爹常说,行事当分轻重缓急,眼前是盗刀要紧,只好让那凶徒无法无天。 」当下回到房中,关上了门,躺在炕上,寻思如何劫那宝刀:「这镖队的人可真不少,我一个人怎对付得了?本该连夜赶回晋阳,去跟爹爹说知,让他来调兵遣将。 <|endoftext|> 可是倘若我用计将刀盗来,双手捧给爹爹,岂不是更妙?」想到得意之处,左边脸颊上那个酒窝儿深深陷了进去。 可是用什麽计呢?她自幼得爹爹调教,武功甚是不弱。 但说到用计,咱们的萧姑娘可不大在行,肚里计策不算多,简直可以说不大有。 她躺在炕上,想得头也痛了,虽想出了五六个法儿,但仔细一琢磨,竟是没一条管用。 朦朦胧胧间眼皮重了起来,静夜之中,忽听得笃、笃、笃……一声一声自远而近的响著,有人以铁杖敲击街上的石板,一路行来,显然是个盲人。 <|endoftext|> 敲击的声音响到客店之前,曳然而止,接著那铁杖便在店门上突、突、突的响了起来,跟著是店小二开门声、呵斥声,一个苍老的声音哀求著要一间店房。 店小二要他先给钱,老瞎子给了钱,可是还差著两吊。 於是推拒声、祈恳声、店小二骂人的污言秽语,一句一句传入萧中慧的耳里。 她越听越觉那盲人可怜,当下翻身坐起,在包袱中拿了一小锭银子,开门出去,却见那书生已在指手划脚、之乎者也的和店小二理论,看来他虽要明哲保身,还是不免要多管闲事。 只听他说道:「小二哥,敬老恤贫,乃是美德,差这两吊钱,你就给他垫了,也就完啦。 <|endoftext|> 」店小二怒道:「相公的话倒说得好听,你既好心,那你便给他垫了啊。 」那书生道:「你这话又不对了。 想我是行旅之人,盘缠带得不多,宝店的价钱又大得吓人,倘若随便出手,转眼间便如夫子之厄於陈蔡了。 因此,所以,还是小二哥少收两吊钱吧。 」萧中慧噗哧一笑,叫道:「喂,小二哥,这钱我给垫了,接著!」店小二一抬头,只见白光一闪,一块碎银飞了过来,忙伸手去接。 <|endoftext|> 他这双手银子是接惯了的,可说百不失一,这般空中飞来的银子,这次却是生平头一遭遇上,不免少了习练,噗的一声,那块银子已打中他的胸口,虽说是银子,打在身上毕竟也有些疼痛,忍不住「啊邀」一声叫了出来。 那书生道:「你瞧,人家年纪轻轻的一位大姑娘,尚自如此好心。 小二哥,你枉为男子汉,那可差得远了。 」萧中慧向他扫了一眼,只见他长脸俊目,剑眉横飞,容颜间英气逼人,心中一跳,忙低下头去。 只听那老瞎子道:「多谢相公好心,你给老瞎子付了房饭钱,真是多谢多谢,但不知恩公高姓大名,我瞎子记在心中,日後也好感恩报德。 <|endoftext|> 」那书生道:「小可姓袁名冠南,区区小事,何足挂齿?老丈你尊姓大名啊?」那老瞎子道:「我瞎子的贱名,叫做卓天雄。 」萧中慧心中正自好笑:「这老瞎子当真是眼盲心也盲,明明是我给的银子,却去多谢旁人。 」突然间听到「卓天雄」三字,心头一震:「这名字好像听见过的。 那天爹爹和大妈似乎曾低声说过这个名字,那时我刚好走过大妈门口,爹爹和大妈一见到我,立时便住了口。 但说不定是同名同姓,更许是音同字不同。 <|endoftext|> 我爹爹怎能识得这个老瞎子?」袁冠南伴了卓天雄,随著店小二走入内院。 经过萧中慧身旁时,袁冠南突然躬身长揖,说道:「姑娘,你带了很多银子出来麽?」萧中慧没料到他竟会跟自己说话,脸上一红,似还礼不似还礼的蹲了一蹲,说道:「怎麽?」袁冠南道:「小可见姑娘如此豪阔,意欲告贷几两盘缠之资!」萧中慧更没料到他居然会单刀直入的开口借钱,越加发窘,满脸通红,不知如何回答才是,呆了一呆,转过脸去。 那书生道:「好,既不肯借,那也不妨。 待小可去打别人主意吧!」说著又是一揖,转身回进了房中。 萧中慧心头怦怦而跳,一时定不下神来,忽然之间,那边房里兵刃和喝骂声又响了起来,砰的一声大响,窗格飞开,一个壮汉手持单刀,从窗中跃出,左手中却抱了个婴儿。 <|endoftext|> 跟著一个少妇从窗里追了出来,头发散乱,舞刀叫骂:「快还我孩子,你抱他到那里去了?」两人一前一後,直冲出店房。 萧中慧见那少妇满脸惶恐之情,怒气再也难以抑制,心道:「这凶徒抢了她的孩子,如此伤天害理,非伸手管一管不可!」忙回房取了双刀,赶将出去。 远远听见那少妇不住口的叫骂:「快放下孩子,半夜三更的,吓坏他啦!你这千刀万剐的恶贼,吓坏了孩子,我……我……」萧中慧寻声急追,那知道这凶徒和少妇的轻身功夫均自不弱,直追出里许,眼见二人双刀相交,正自恶斗。 那凶徒怀抱孩子,形势不利,当即将孩子放在一块青石之上,挥刀砍杀。 萧中慧停步站住,先瞧一瞧那凶徒的武功,但见他被膂力强猛,刀法凶悍,那少妇边打边退,看来转眼间便要伤在他的刀下。 <|endoftext|> 萧中慧提刀跃出,喝道:「恶贼,还不住手?」右手短刀使个虚式,左手长刀竟刺那凶徒的胸膛。 那少妇见萧中慧杀出,呆了一呆,心疼孩子,忙抢过去抱起。 那凶徒举刀一架,问道:「你是谁?」萧中慧微微冷笑,道:「打抱不平的姑娘。 」挥刀砍出,她除了跟爹爹及师兄们过招之外,当真与人动手第一次是对付太岳四侠,第二次便是斗这凶徒了。 这凶徒的武功可比太岳四侠强得太多,招数变幻,一柄单刀盘旋飞舞,左手不时还击出沉雄的掌力。 <|endoftext|> 萧中慧叫道:「好恶贼,这麽横!」左手刀著著进攻,蓦地里使个「分花拂柳式」,长刀急旋。 那凶徒吃了一惊,侧身闪避。 萧中慧叫道:「躺下!」短刀斜削,那凶徒左腿上早著。 他大吼一声,一足跪倒,兀自举刀齐劈,引得他横刀挡架,一腿扫去,将他踢倒在地,跟著短刀又刺他右腿。 陡然间风声飒然,一刀自後袭到,萧中慧吃了一惊,顾不到伤那凶徒,急忙回刀招架,这一回「狮子回首」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,当的一声,双刀相交,黑暗中火星飞溅。 <|endoftext|> 她一看之下,更加惊得呆了,原来在背後偷袭的,竟然是那怀抱孩子的少妇。 这少妇一刀被她架开,跟著又是一刀。 萧中慧识得这一招「夜叉探海」志在伤敌,竟是不顾自身安危的拼命打法,当即挥短刀挡过,叫道:「你这女人莫不是疯了?」那少妇道:「你才是疯了?」单刀斜闪,溜向萧中慧长刀的刀盘,就势推拨,滑近她的手指。 萧中慧一惊,见这少妇力气不及那凶徒,但刀法之狡谲,却远有过之。 这时那凶徒已包扎了腿上伤口,提刀上前夹击,两人一攻一拒,招招狠辣。 <|endoftext|> 萧中慧暗暗叫苦:「原来这两人设下圈套,故意引我上当。 」她刀法虽精,究是少了临敌的经历,这时子夜荒坟,受人夹击,不知四下里还伏了多少敌人,不由得心中却自怯了,一面打,一面骂道:「我和你们无怨无仇,干麽设下这毒计害我?」那凶徒骂道:「谁跟你相识了?小贱人,无缘无故的来砍我一刀。 」那少妇也喝道:「你到底是什麽路道,不问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。 」问那凶徒道:「龙哥,你腿上伤得怎样?」语意之间,极是关切。 那凶徒道:「他妈的,痛得厉害。 <|endoftext|> 」萧中慧奇道:「你们不是存心害我麽?」那少妇道:「你到底干什麽的?这麽强凶霸道,自以为武艺高强麽?我瞧也不见得,可真是不要脸哪。 」萧中慧怒道:「我见你给这凶徒欺侮,好心救你,谁知你们是假装打架。 」那少妇道:「谁说假装打架?我们夫妇争闹,平常得紧,你多管什麽闲事?」萧中慧听得「夫妇争闹」四字,大吃了一惊,结结巴巴的道:「你们…你们是夫妻?」当即向後跃开,脑中一阵混乱。 那壮汉道:「怎麽啦?我们一男一女住在一房,又生下孩子,难道不是夫妻麽?」萧中慧奇道:「这孩子是你们的儿子?」那少妇道:「他是孩子爸爸,我是孩子妈妈,碍著你什麽事了?他叫林玉龙,我叫任飞燕,你还要问什麽?」说著气鼓鼓的举刀半空,又要抢上砍落。 萧中慧道:「你们既是夫妻,怎地又打又骂,又动刀子?」任飞燕冷笑道:「哈哈,大姑娘,等你嫁了男人,那就明白啦。 <|endoftext|> 夫妻若是不打架,那还叫什麽夫妻?有道是床头打架床尾合,你见过不吵嘴不打架的夫妻没有?」萧中慧脱口而出,说道:「我爹爹妈妈就从来不吵嘴不打架。 」林玉龙抚著伤腿,骂道:「他妈的,这算什麽夫妻?定然路道不正!啊哟,啊哟……」任飞燕听得丈夫呼痛,忙放下孩子,去瞧他伤口,这神情半点不假,当真是一对恩爱夫妻。 林玉龙兀自喃喃骂道:「他妈的,不拌嘴不动刀子,这算是什麽夫妻?」萧中慧一怔,心道:「嘿,这可不是骂我爹娘来著!」胸口怒气上冲,又想上前教训他,但以一敌二,料想打不过,眼见那婴儿躺在石上,啼哭不止,一转身抱起婴儿,飞步便奔。 任飞燕替丈夫包好伤口,回头却不见了儿子,惊道:「儿子呢?」林玉龙「啊哟」一声,跳了起来,说道:「给那贱人抱走啦。 」任飞燕道:「你怎不早说?」林玉龙道:「你自己抱著的,谁叫你放在地下?」任飞燕大怒,飞身上前,吧的一声,打了他一个嘴巴,喝道:「我给你包伤口啊!死人!」林玉龙回了一拳,骂道:「儿子也管不住,谁要你讨好?」任飞燕道:「畜生,快去抢回儿子,回头在跟你算帐。 <|endoftext|> 」说著拔步狂追。 林玉龙道:「不错,抢回儿子要紧。 臭婆娘,自己亲生的儿子也管不住,有个屁用?」跟著追了下去。 萧中慧躲在一株大树背後,按住小孩嘴巴,不让他哭出声来,眼见任林夫妇边骂边追,越追越远,心中暗暗好笑,突然间身子一阵热,一惊低头,只见衣衫湿了一大片,原来那孩子拉了尿。 她好生烦恼,轻轻在孩子身上一拍,骂道:「要拉尿也不说话?」那孩子未满周岁,如何会说话?给她这麽一拍,放声大哭起来。 <|endoftext|> 萧中慧心下不忍,只得「乖孩子、好宝贝」的慢慢哄他。 哄了一会,那孩子合眼睡著了。 萧中慧见他肥头胖耳,脸色红润,傻里傻气的甚是可爱,不由得颇为喜欢,心想:「去还给她爹爹妈妈吧,吓得他们也够了。 」眼见这对夫妇双双向北,当下也不回客店,向北追去。 行了十馀里,天已黎明,那对夫妻始终不见,待得天色大明,到了一座树木茂密的林中,鸟名声此起彼和,野花香气扑鼻而至。 <|endoftext|> 萧中慧见林中景色清幽,一夜不睡,也真倦了,於是捡了一处柔软的草地,以树养神,低头见怀中孩子睡得香甜,过不多时,自己竟也睡著了。 阳光渐烈,树林中浓荫匝地,花香愈深,睡梦中呼听得「威武—信义,威武—信义」一阵阵镖局的趟子声远远传来,萧中慧打个呵欠,双眼尚未睁开,却听得那趟子声渐渐近了。 来的正是威信镖局的镖队。 铁鞭镇八方周威信率领的镖局人众,逦迤将近枣香林,只要过了这座林子,前面到洪洞县一直都是阳关大道,眼见红日当空,真是个好天,本来今日说什麽也不会出乱子,可是他心中却不自禁的暗暗发毛。 镖队後面那老瞎子的铁杖在地下笃的一声敲,他心中便是突的一跳。 <|endoftext|> 一早起行,那老瞎子便跟在镖队後面,初时大夥儿也不在意,但坐骑和大车赶得快了,说也奇怪,那瞎子竟始终跟在後面。 周威信觉得有些古怪,向张镖师和詹镖师使个眼色,鞭打牲口,急驶疾奔,刹时间将老瞎子抛得老远。 他心中一宽。 但镖车沈重,奔行不快,一会儿便慢了下来。 过不多久,笃、笃、笃声隐隐起自身後,这老瞎子居然又赶了上来。 <|endoftext|> 这麽一露功夫,镖队人众无不相顾失色,老瞎子这等轻功,当真厉害之极。 镖队一慢,那瞎子却也并不追赶向前,铁杖击地,总是笃、笃、笃的,与镖队相距十来丈远。 眼见前面黑压压的是一片林子,周威信低声道:「张兄弟,大夥儿得留上了神,这老瞎子可真有点邪门,江湖上有言道:『念念当如临敌日,心心便似过桥时。 』」张镖师昨天打跑了太岳四侠,一直飘飘然的自觉英雄了得,听周威信这麽说,心道:「就算他轻身功夫不坏,一个老瞎子又怕他何来?我瞧你啊,见了耗子就当是大虫。 」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,使出打飞蝗石手法,沉肘扬腕,向那瞎子打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嗤嗤声响,石子破空,去势甚急,那瞎子更不抬头,铁杖微抬,当的一声响,将那石子激了回来。 张镖师叫道:「啊哟!」那石子打中了他额角,鲜血直流。 镖队中登时一阵大乱。 张镖师叫道:「贼瞎子,有你没我!」纵马上前,举刀便往瞎子肩头砍了下去。 那瞎子举杖一格,张镖师手中单刀倒翻上来,只震得手臂酸嘛,虎口隐隐生疼。 <|endoftext|> 詹镖师叫道:「有强人哪,并肩齐上啊。 」众人虽见那瞎子武功高强,但想他终究只是一人,眼睛又瞎了,好汉敌不过多,於是刀枪并举,七八名镖师、卫士,将他围在垓心。 那瞎子毫不在意,铁杖轻挥,东一敲,西一戳,只数合间,已将一名卫士打倒在地。 周威信远远瞧著,只见这老瞎子出手沉稳,好整以暇,竟似丝毫没将众敌手放在心上,蓦地里见他眼皮一翻,一对眸子精光闪烁,竟然不是瞎子,跟著一转身,抬腿将詹镖师踢开了个筋斗。 周威信大骇,知道这瞎子绝非太岳四侠中的逍遥子可比,却是当真身负绝艺的高手,想到自己背上的责任,高叫:「张兄弟,你将这老瞎子拿下了,可别伤他性命。 <|endoftext|> 我先行一步,咱们洪同县见。 」心道:「江湖上有言道:『路逢险处须当避,不是才子莫吟诗。 』」双腿一挟,纵马奔向林子。 刚驰进树林,只见一株大树後刀光闪烁,他是老江湖了,心下暗暗叫苦:「原来那瞎子并非独角大盗,这里更伏下了帮手。 」当下没命价鞭马向前急驰,只驰出四五丈,便见一个人影从树後闪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周威信见这人手持单刀,神情凶猛,当下更不打话,手一扬,一枝甩手箭脱手飞出,向那人射去,同时纵骑冲前。 那人挥刀格开甩手箭,骂道:「什麽人,乱放暗青子?」另一人跟著赶到,喝道:「你有暗青子,我便没有麽?」拉开弹弓,吧吧吧一阵响,八九枚连珠弹打了过来,有两枚打在马臀上,那马吃痛,後腿乱跳,登时将周威信掀下马来。 周威信早已执鞭在手,在地上打个滚,刚跃起身来,吧的一声,手腕上又中一枚弹丸,铁鞭拿捏不住,掉在地下。 那两人一左一右,同时抢上,双刀齐落,架在他颈中,一人问道:「你是什麽人?」另一人问道:「干麽乱放暗青子?」先一人又道:「你瞧见我的孩子没有?」另一人又问:「有没有见一年轻姑娘走过?」先一人又问:「那年轻姑娘有没有抱著孩子?」片刻之间,每个人都问了七八句话,周威信便是有十张嘴,也答不尽这许多话。 原来这两人正是林玉龙和任飞燕夫妇。 <|endoftext|> 林玉龙像妻子喝道:「你住口,让我来问他。 」任飞燕道:「干麽要我住口?你闭嘴,我来问。 」两人你一言,我一语,争吵了起来。 周威信被两柄单刀架在颈中,生怕任谁一个脾气大了,随手一按,自己的脑袋和身子不免各走各路,江湖上有言道:「你去你的阳关道,我走我的独木桥。 」又想:「江湖上有言道:『光棍不吃眼前亏,伸手不打笑脸人。 <|endoftext|> 』当下满脸堆笑,说道:「两位不用心急,先放我起来,再慢慢说不迟。 」林玉龙喝道:「干麽要放你?」任飞燕见他右手反转,牢牢按住背上的包袱,似乎其中藏著十分贵重之物,喝道:「那是什麽?」周威信自从在总督大人手中接过这对鸳鸯刀之後,心中片刻也没有忘记过「鸳鸯刀」三字,只因心无旁骛,竟在睡梦之中也不住口的叫了出来,这时钢刀架颈,情势危急,任飞燕又问得紧迫,实无思索馀地,不自禁冲口而出:「鸳鸯刀!」林任两人一听,吃了一惊,两只左手齐落,同时往他背上的包袱抓去。 周威信一言既出,立时懊悔无已,当下情急拼命,百忙中脑子里转过了一个念头:「江湖上有言道:『一夫拚命,万夫莫当。 』何况他们只有两夫?」顾不得冷森森的利刃架在颈中,向前一扑,待要滚开。 但林任夫妻同时运动,猛力一扯,却将他连人带包袱提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原来周威信用细铁绳将这对宝刀缚在背上,林任两人虽是一齐使力,还是拉不断铁绳。 三个人缠作一团。 周威信回手一拳,砰的一下,打在林玉龙脸上。 任飞燕倒转刀柄,在周威信後颈重重的砸了一下,问道:「龙哥,你痛不痛?」林玉龙怒道:「那还用问?自然痛啦。 」任飞燕怒道:「哈,我好心问你,难道问错了?」两人一面抢夺包袱,一面又拌起嘴来。 <|endoftext|> 斗然间草丛中钻出一人,叫道:「要不要孩子?」林任二人一抬头,只见那人正是萧中慧,双手高举著自己的儿子,心中大喜,立即一齐伸手去接。 萧中慧右手递过孩子,左手短刀嗤的一声,已割开了周威信背上的包袱,跟著右手一探,从包袱中拔出一把刀来,青光闪耀,寒气逼人,随手一挥,果真好宝刀,铁绳应刃断绝。 萧中慧抢过包袱,翻身便上了周威信的坐骑,这几下手法兔起鹘落,迅捷利落之至。 她一提马绳,喝道:「快走!」那知那马四只脚便如牢牢钉在地下,竟然不动。 萧中慧伸足去踢马腹,蓦地里双足膝弯同时一麻。 <|endoftext|> 她暗叫:「不好!」待要跃下马背,可那里还来得及,早已被人点中穴道,身子骑在马上,却是一动也不能动了。 只见马腹下翻出一人,原来便是那老瞎子,也不知他何时已摆脱镖队的纠缠,赶来悄悄藏在马腹之下,他一伸手便夺过萧中慧手中的那对鸳鸯刀。 任飞燕将那孩子往地下一放,拔刀扑上。 林玉龙跟著自旁侧攻。 那瞎子提著出了鞘的长刃鸯刀往上一挡,叮当两响,林任夫妇手中双刀齐断。 <|endoftext|> 两人呆得一呆,腰间穴道酸麻,已被点中大穴,再也动弹不得了。 周威信势如疯虎,喝道:「贼瞎子,有你没我!」时起地下铁鞭,使一招「呼延十八鞭」的「横扫千军」,向那瞎子横砸过来。 那瞎子竟不闪避,提起鸳鸯长刀,向前一刺,但说也奇怪,这一刺既非刺向铁鞭,也不是刺向周威信胸口,确是刺在包袱中的刀鞘之内,跟著连刀带鞘横砸而至。 他竟将刀鞘当作铁鞭使,而招数一模一样,也是「呼延十八鞭」中的「横扫千军」,刀鞘在铁鞭上一格,周威信这一条十六斤重的铁鞭登时被拦在半空,再也砸不下分毫,是否「铁鞭镇八方」,大有商量馀地。 一刀一边略一相持,呼的一声响,那铁鞭竟已被那瞎子的内劲震得脱手飞出,这一招「铁鞭飞八方」使出来,周威信虎口破裂,满掌是血。 <|endoftext|> 那瞎子白眼一翻,冷笑道:「呼延十八鞭最後一招,你没学会吧?」周威信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,「呼延十八鞭」虽然号称十八鞭,但传世的只有十七招,他师父曾道,最後一招叫做「一边断十枪」,当年北宋大将呼延赞受敌人围攻,曾以一根钢鞭震断十条长枪,这一路鞭法,不论招数,单凭内力,当世只有他师伯有此神功。 周威信从未见过师伯,只知他是清廷侍卫,「大内七大高手」之首,向来深居禁宫,从不出外,因此始终无缘拜见。 这时心念一动,颤声道:「你......你老人家姓卓?」那瞎子道:「不错。 」周威信惊喜交集,拜伏在地,说道:「弟子周威信,叩见卓师伯。 」那老瞎子微微一笑,道:「亏得你知道世上还有个卓天雄。 <|endoftext|> 」周威信道:「师父在日,常称道师伯的神威。 弟子未识师伯,刚才多有冒犯。 江湖上有言道:『有缘千里来相会,无缘对面不相逢。 』不知师伯几时从北京出来的?」卓天雄微笑道:「皇上派我来接你的啊。 」周威信又是惶恐,又是喜欢,道:「若不是师伯伸手相援,这对鸳鸯刀只怕要落入匪徒手中了。 <|endoftext|> 」卓天雄道:「皇上明见万里,早料到这对刀上京时会出乱子。 你一离西安,我便跟在镖队後面啦。 你晚上睡著时,口中直嚷些什麽啊?」周威信面红过耳,嗫嗫著说不出话来,心道:「师伯一路嗫著我们镖队,连我夜里说梦话也给听去了,我却丝毫不觉,倘若不是师伯而是想盗宝刀的大盗,我这条小命还在麽?江湖上有言道:『万事不由人计较,一生都是命安排。 』」卓天雄道:「你的夥计们胆子都小著点儿,这会儿也不知躲到了那儿。 你去叫叫齐,咱们一块儿赶路吧。 <|endoftext|> 」周威信连声称是。 卓天雄举起那对刀来,略一拂拭,只觉一股寒气,直逼眉目,不禁叫道:「好刀!」周威信正要出林,呼听左边一人叫道!「喂,姓卓的,乖乖的便解开我穴道,咱们好好来斗一场。 」另一女子道:「你乘人不备,出手点穴,算是那一门子的英雄好汉?」卓天雄转过头去,但见林玉龙、任飞燕夫妇各举半截断刀,作势欲砍,苦在全身动弹不得,空自发狠。 卓天雄伸指在短刀上一弹,铮的一响,声若龙吟,悠悠不绝,说道:「不论你有多少匪徒,来一个,擒一个,来两个,捉一双。 」转头向萧中慧道:「小姑娘,你也随我进京走一遭,去瞧瞧京城的花花世界吧。 <|endoftext|> 」萧中慧大急,叫道:「快放了我,你再不放我,要叫你後悔无穷。 」卓天雄哈哈大笑,道:「这麽说,我更加不能放你了,且瞧瞧你怎地使我後悔无穷。 」萧中慧暗运内气,想冲开腿上被点的穴道,但一股内气到腰间便自回上,心中越是焦急,越觉全身酸麻,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,一张俏脸胀得通红,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,便欲夺眶而出。 呼听得林外一人纵声长吟:「天子重英豪,文章教尔曹,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……」高吟声中,一人走进林来。 萧中慧一看,正是昨晚在客店中见到的那个少年书生袁冠南,自己这副窘状又多了一人瞧见,更是难受,心中一急,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滚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卓天雄手按鸳鸯双刀,厉声道:「姓袁的,这对刀便在这里,有本事不妨来拿了去。 你装腔作势,瞒得了别人,可乘早别在卓天雄眼前现世。 」说著双刀平平一击,铮的一响,声振林梢。 袁冠南右手提著一枝毛笔,左手平持一只墨盒,说道:「在下诗兴忽来,意欲在树上题诗一首,阁下大呼小叫,未免扫人清兴。 」说著东张西望,寻觅题诗之处。 <|endoftext|> 卓天雄早瞧出他身有武功,见他如此好整以暇,倒也不敢轻敌,当下将双刀还入刀鞘,交给周威信,铁棒一顿,喝道:「你要题诗,便题在我瞎子的长衫上吧!」说著挥动铁棒,往袁冠南脑後击去。 萧中慧情不自禁,脱口而出的叫道:「别打!」她见袁冠南文诌诌的手无缚鸡之力,这一棒打上去,还不将他砸得脑浆迸裂?那知袁冠南头一低,叫声:「啊哟!」从铁棒下钻了过去,说道:「姑娘叫你别打,你怎地不听话?」卓天雄回过铁棒,平腰横扫。 袁冠南扑地向前一跌,铁棒刚好从头顶掠过。 卓天雄喝道:「这一下不错!」左手成掌劈出。 袁冠南含胸沉肩,毛笔在墨盒中一醮,往他手腕上点去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数招一过,萧中慧暗暗惊异:「这书生原来有一身武功,这一次我可走了眼啦。 」但见他身形飘动,东闪西避,卓天雄的铁棒始终打不到他身上。 萧中慧暗自祷祝:「老天爷生眼睛,保佑这书生得胜,让他助我脱困。 」林玉龙喝采道:「秀才相公,瞧不出你武功还这样强,快杀了这瞎子,解开我们的穴道。 」任飞燕道:「你这不是一厢情愿麽?我瞧这小秀才未必便是老瞎子的对手。 <|endoftext|> 」林玉龙喝道:「臭婆娘,尽说不吉利的话,你懂得什麽?」任飞燕道:「嘿,我瞧得见他们动手,你瞧见麽?」原来她面对卓袁二人,林玉龙却是背向。 林玉龙道:「瞧得见便又怎地?我听那瞎子的铁棒乱飞,一味呼呼风响,全不管事。 」任飞燕啐了一口,道:「不管事,不管事!哼,他可点得你动弹不得。 」林玉龙道:「那你呢?你倒动给我瞧瞧!」两人你一言,我一语,越吵越凶,苦於身子转动不得,否则早又拳脚交加起来。 任飞燕气忿不过,一口唾沫向丈夫吐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夫妻俩你一口,我一口,相互吐得满头满脸都是唾沫。 萧中慧见他夫妻身在危难之中,兀自不停吵闹,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,斜目在瞧袁卓二人时,不由得芳心暗惊,但见袁冠南不住倒退,似乎已非卓天雄的敌手,心道:「但愿他这是装腔作势,故意戏弄那老瞎子,其实并非如此!」可是事与愿违,卓天雄的武功,实在比袁冠南高得太多。 初时卓天雄见他以毛笔与墨盒作武器,心想他如此有恃无恐,定有惊人艺业,因而小心翼翼,不敢强攻,待得试了几招,见他身法虽快,终究不免稚嫩,而毛笔的招数之中更无异状,当下铁棒横扫直砸,使出「呼延十八鞭」中的精妙家数来。 袁冠南没料到竟会遇上如此厉害的对手,手中又无武器,立时左支右绌,迭遇险著,不由得暗暗叫苦:「我忒也托大,把这假瞎子瞧得小了,那知他竟是这等的硬手?」眼见铁棒斜斜砸来,忙缩肩闪避。 卓天雄叫声:「躺下!」铁棒翻起,打中了袁冠南左腿。 <|endoftext|> 萧中慧心中砰的一跳,叫道:「啊哟!」袁冠南强自支撑,脚步略一踉跄,退出三步,却不跌倒,知道今日之事凶险万状,腿上既已受伤,便欲全身退走,亦已不能,情急智生,叫道:「好啊!小爷有好生之德,不愿用这『腐骨穿心膏』。 你既无礼,说不得,只好叫你尝尝滋味。 」说著将毛笔在墨盒中醮得饱饱的,提笔往卓天雄脸上抹去。 卓天雄听得「腐骨穿心膏」五字,吃了一惊,叫道:「且住!五毒圣姑是你何人?」原来五毒圣姑是贵州安香堡出名的女魔头,武林中闻名丧胆,她所使的毒药之中,尤以「腐骨穿心膏」最为驰名,据说只要肌肤略沾半分,十二个时辰烂肉见骨,廿四个时辰毒血攻心,天下无药可救。 袁冠南数年前曾听人说过,当时也不在意,这时被卓天雄逼得无法,随口说了出来,只见他一听之下,立时脸色大变,心下暗喜,说道:「五毒圣姑是我姑母,你问她怎的?」卓天雄将信将疑,说道:「既是如此,我也不来难为你,快快给我走吧。 <|endoftext|> 」袁冠南冷笑道:「你打了我一棒,难道就此了局?」说著走上两步。 卓天雄望著他左手所端的墨盒,如见蛇蝎,心想:「毛笔墨盒原本不能用作兵器,他如此和我相斗,其中定有古怪。 」见他向前,不自禁的退了两步。 他那知袁冠南倜傥自喜,仗著武功了得,往往空手致胜,手拿笔墨,只不过意示以暇,今日撞到卓天雄如此扎手的人物,心中其实早在叫苦不迭,不知几十遍的在自骂该死了。 袁冠南又走上两步,说道:「我姑母武功不怎样,也不过会配制一些儿毒药,你又何必吓成这个样子?」见卓天雄迟迟疑疑的又退了一步,突然转身,向左一闪,欺到周威信身畔,提起毛笔,便往他双眼抹去。 <|endoftext|> 周威信大骇,举臂来格。 袁冠南手肘一撞,墨盒交在右手,左手探出,已将鸳鸯刀抢了过来。 卓天雄大吃一惊,心想皇上命我来迎接宝刀进京,如给这小子夺去,那是多大的罪名?纵然要冒犯五毒圣姑,可也说不得了,当下飞身来抢,右掌斜劈袁冠南肩头,左手五指成爪,往鸳鸯双刀抓落。 袁冠南早已防到这一著,自知硬抢硬夺,必败无疑,提起毛笔,对准他左手一抹,跟著便哈哈大笑。 卓天雄猛觉手臂上一凉,一惊之下,只见手臂上已被浓浓的抹了一大条墨痕,从前听人家说五毒圣姑如何害人惨死的话,瞬时间在脑中闪过,不由得全身大震。 <|endoftext|> 他五根手指虽已碰到了鸳鸯刀的刀鞘,竟是抓不下去,一呆之下,越想越怕,大叫一声,飞奔出林。 周威信见师伯尚且如此,那里还赶逗留,跟在卓天雄後面,冲了出去。 袁冠南暗叫:「惭愧!」生怕卓天雄察觉真相,重行追来,当下不敢再林中多耽,拿起鸳鸯双刀,转身便行。 林玉龙叫道:「喂,小秀才,你怎地不给我们解开穴道?」袁冠南道:「过了六个时辰,穴道自解。 」萧中慧大急,叫道:「再等六个时辰,人也死了。 <|endoftext|> 」袁冠南笑道:「别心急,死不了!」萧中慧嗔道:「好,坏书生!下次你别撞在我手里。 」袁冠南想起卓天雄棒击自己之时,这姑娘曾出言阻止,良心倒好,但她三人显然也是为了鸳鸯刀而来,若是给他们解开穴道,只怕又起枝节,微一沉吟,从地下捡起两块小石子,右手挥动,两块石子飞出,分击林任夫妇的穴道,虽然相隔数丈,认穴之准,仍是不爽分毫。 林任夫妇各自积著满腔怒火,穴道一解,提著半截单刀,立时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。 袁冠南又是一枚石子掷出,正是萧中慧腰间的「京门穴」。 萧中慧「啊」的一声,从马上倒摔下来,横卧在地,双目紧闭,一动也不动了。 <|endoftext|> 袁冠南吃了一惊,自忖这枚石子并未打错穴道,如何竟会伤了她?忙走近身去,弯腰看时,只见她脸色有异,似乎呼吸也没有了。 袁冠南这一下更是心惊,伸手去探她鼻息。 萧中慧突然大叫一声,翻身跃起,从他手中抢过了短刃的鸯刀。 袁冠南出其不意,一惊之下,「啊腰」一声,那刀已给她抢去。 萧中慧知他武功胜过自己,偷袭得手,不敢再转长刀的念头,格格一笑,转身便逃。 <|endoftext|> 林玉龙叫道:「啊,鸳鸯刀!」任飞燕从地下抱起孩子,叫道:「快追!」两人向萧中慧追去。 袁冠南骂道:「好丫头,恩将仇报!」提气急追,但他左腿中了卓天雄一棒,伤势大是不轻,一跷一拐,轻功只剩五成,眼见萧林任三人向西北荒山急驰而去,竟是追赶不上,但想鸳鸯刀少了一把,不能成其鸳鸯,腿上虽痛,仍是穷追不舍。 奔出二十馀里,地势越来越荒凉,他奔上一个高冈,四下里一望,见西北方四五里外,树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黄墙,似是一座小庙,心想这三人别处无可藏身,多半在这庙中,於是折了一根树干当作拐杖,撑持著奔去。 走进庙来,只见匾额上写著「紫竹庵」三字,原来是座尼庵。 袁冠南走进庵去,见大殿上站著一个老尼姑,衣履洁净,面目慈祥。 <|endoftext|> 袁冠南作了一揖,说著:「师太请了,可有一位蓝衫姑娘,来到宝庵随喜麽?」那尼姑道:「小庵地处荒僻,并无施主到来。 」袁冠南不信,道:「师太不必隐瞒……」话未说完,呼听得门外笃、笃、笃连响,传来铁棒击地之声,正是卓天雄到了。 袁冠南大吃一惊,忙道:「师太,请你做做好事。 我有仇人找来,千万别说我在此处。 」也不等那老尼回答,向後院直窜进去,只见东厢有座小佛堂,推门进去,见供著一座白衣观音的神像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不暇思索,纵身上了佛堂,揭开帷幕,便躲在神像之後。 岂知神像之後,早有人在,定神一看,正是萧中慧。 她似笑非笑的向袁冠南瞧了一眼,说道:「好吧,算你有本事,找到这里,这刀拿去吧!」说著将短刀递了过来。 只见他身後一人说道:「别给他,要动手,咱三人打他一个。 」原来林任夫妇带著孩子,也躲在此处。 <|endoftext|> 袁冠南此时逃命要紧,无暇去夺刀,低声道:「别作声,那老瞎子追了来啦!萧中慧一惊,道:「他不是中了你的毒药?」袁冠南微笑道:「毒药是假的。 」萧中慧还待再问,只听卓天雄粗声粗气的道:「四下里并无人家,不在这里,又在何处?」那老尼道:「施主再往前面找找,想必是已走过了头。 」卓天雄道:「好!四下里我都伏下了人,也不怕这小子逃到天边去。 若是找不到,回头来跟你算帐,小心我一把火烧了你这臭尼姑庵。 」林玉龙和任飞燕听得心头火起,便欲反唇相讥,口还未张,袁冠南和萧中慧双指齐出,以分点了二人穴道。 <|endoftext|> 卓天雄走进後院,待了片刻,料想是在东张西望,听得他喃喃咒骂,铁棒拄地,转身出庵去了。 原来卓天雄手背上被黑墨抹中,心头胆战,忙到溪中去洗,墨渍一洗即去,不留丝毫痕迹。 他放心不下,拚命擦洗,这用力一擦,皮肤破损,真的隐隐作疼起来。 他更是吃惊,呆了良久,不再见有何异状,才知是上了当,於是随後追来。 他虽轻功了得,奔驰如飞,但这麽一耽搁,却给袁冠南等躲到了紫竹庵中。 <|endoftext|> 袁冠南和萧中慧待他走远,这才解开林任夫妇穴道,从观音大士的神像後跃下地来。 四人想起卓天雄之言,都是皱起眉头,心想此人轻功了得,追出数十里後不见踪迹,又必寻回,四下里无房无舍,没地可躲,打是打不过,逃又逃不了,难道是束手待毙不成?袁萧二人相对无言,寻思逃脱之计。 林玉龙骂道:「都是你这臭婆娘不好,咱们若是练成了夫妻刀法,二人合力,又何必怕这老瞎子?」任飞燕道:「练不成夫妻刀法,到底是你不好,还是我不好?那老和尚明明要你就著我点儿,怎地你一练起来便只顾自己?两人你一言,我一语,又吵个不休。 袁冠南听他二人不住口的吵什麽「夫妻刀法」,说道:「咱们四个,连著你们孩子,还有那老尼姑,眼前都是大祸临头,只要那老瞎子一回来,谁都活不成。 你俩还吵什麽?到底那夫妻刀法是怎麽回事?」林任夫妇又说又吵,半天才说了明白。 <|endoftext|> 原来三年之前,林任夫妇新婚不久,便大吵大吵,恰好遇到一位高僧,他瞧不过眼,传了他夫妇俩一套刀法。 这套刀法传给林玉龙的和传给任飞燕的全然不同,要两人练得纯熟,共同应敌,两人的刀法阴阳开阖,配合得天衣无缝,一个进,另一个便退,一个攻,另一个便守。 那老和尚道:「以此刀法并肩行走江湖,任他敌人武功多强,都奈何不了你夫妇。 但若单独一人使此刀法,却是半点也无用处。 」他怕这对夫妇反目,终於分手,因此要他二人练这套奇门刀法,令他夫妇长相厮守,谁也不能离得了谁。 <|endoftext|> 这路刀法原是古代一对恩爱夫妇所创,两人形影不离,心心相印,双刀施展之时,也是互相回护。 那知林任两人性情暴躁,虽都学会了自己的刀法,但要相辅相成,配成一体,始终是格格不入,只练得三四招,别说互相回护,夫妻俩自己就砍砍杀杀的斗了起来。 袁冠南听两人说完,心念一动,向萧中慧说道:「姑娘,我有一句不知进退的话,原不该说,只是事在危急,此处人人有性命之忧……」萧中慧接口道:「我知道啦,你要我和你学这夫妻……夫妻……」说到这里,满脸红晕。 袁冠南道:「嗯,小可绝不敢有意冒犯,实是……实是……」萧中慧不再跟他多说,向任飞燕道:「大嫂,请你指点於我,若是我和他……都学会了,抵挡得了那老瞎子,便可救得众人性命。 」任飞燕道:「这路刀法学起来很难,可非一朝一夕之功。 <|endoftext|> 」萧中慧道:「学得多少,便是多少,总胜於白白在这里等死。 」任飞燕道:「好,我便教你。 」林任夫妇分别口讲刀舞,一招一式的演将起来。 袁萧二人在旁各瞧各的,用心默记。 袁萧二人武功虽均不弱,但这套夫妻刀法招数极是繁复,一时实不易记得许多。 <|endoftext|> 林任夫妇教得几招,百忙中又拌上几句嘴。 两个人教,两个人学,还只教到第十二招,呼听得门外大喝一声:「贼小子,你躲到哪里去?」人影一闪,卓天雄手持铁棒,闯进殿来。 林玉龙见他重来,不惊反怒,喝道:「我们刀法尚未教完,你便来了,多等一刻也不成麽?」提刀向他砍去。 卓天雄举铁棒一挡,任飞燕也已从右侧攻到。 林玉龙叫道:「使夫妻刀法!」他意欲在袁萧两人跟前一现身手,长刀斜挥,向卓天雄腰间削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任飞燕本当散舞刀花,护助丈夫,那知她急於求胜,不使夫妻刀法中的第一招,却是使了第二招中的抢攻,变成双刀齐进的局面。 卓天雄一见对方刀法中露出老大破绽,铁棒一招「偷天换日」,架开双刀,左手手指从棒底伸出,咄咄两声,林任夫妇又被点中了穴道。 他二人倘若不使夫妻刀法,尚可支持得一时,但一使将出来,只因配合失误,仅一招便已受制。 林玉龙大怒,骂道:「臭婆娘,咱们这是第一招。 你该散舞刀花,护助我腰胁才是。 <|endoftext|> 」任飞燕怒道:「你干麽不跟著我使第二招?非得我跟著你不可?」二人双刀僵在半空,口中却兀自怒骂不休。 袁冠南知道今日之事已然无幸,低声道:「萧姑娘,你快逃走,让我来缠住他。 」萧中慧没料到他竟有这等狭义心肠,一呆之下,胸口一热,说道:「不,咱们合力斗他。 」袁冠南急道:「你听我话,快走!若是我今日逃得性命,再和姑娘相见。 」萧中慧道:「不成啊……」话未说完,卓天雄已挥铁棒抢上。 <|endoftext|> 袁冠南刷的一刀砍去。 萧中慧见他这一刀左间露出空隙,不待卓天雄对攻,抢著挥刀护住他的肩头。 两人事先并未练习,只因适才一个要对方先走,另一个却又定要留下相伴,双方动了狭义之心,临敌时自然而然的互相回护。 林玉龙看得分明,叫道:「好,『女貌郎才珠万斛』,这夫妻刀法的第一招,用得妙极!」袁萧二人脸上都是一红,没想到情急之下,各人顺手使出一招新学的刀法,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。 卓天雄横过铁棒,正要砸打,任飞燕叫道:「第二招,『天教丽质为眷属』!」萧中慧依言抢攻,袁冠南横刀守御。 <|endoftext|> 卓天雄势在不能以攻为守,只得退了一步。 林玉龙叫道:「第三招,『清风引佩下瑶台』!」袁萧二人双刀齐飞,飒飒生风。 任飞燕道:「『明月照妆成金屋』!」袁萧二人相视一笑,刀光如月,照映娇脸。 卓天雄被逼得又退了一步。 只听林任二人不住口地吆喝招数。 <|endoftext|> 一个道:「喜结丝罗在乔木。 」一个道:「英雄无双风流婿。 」一个道:「却扇洞房燃花烛。 」一个道:「碧箫声里双鸣凤。 」一个道:「今朝有女颜如玉。 <|endoftext|> 」林玉龙叫道:「千金一刻庆良宵。 」任飞燕叫道:「占断人间天上福。 」喝到这里,那夫妻刀法的十二招以然使完,馀下尚有六十招,袁萧二人却未学过。 袁冠南叫道:「从头再来!」一刀砍出,又是第一招「女貌郎才珠万斛」。 二人初使那十二招时,搭配未熟,但卓天雄已是手忙脚乱,招架为难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候从头再来,二人灵犀暗通,想起这路夫妻刀法每一招都有个风光旖旎的名字,不自禁的又惊又喜,鸳鸯刀法的配合,更加紧了,使到第九招「碧箫声里双鸣凤」时,双刀便如凤舞鸾翔,灵动翻飞,卓天雄那里招架得住?「啊」的一声,肩头中刀,鲜血迸流。 他自知难敌,再打下去定要将这条老命送在尼庵之中,铁棒急封,纵身出墙而逃。 袁萧二人脉脉相对,情愫暗生,一时不知说什麽好。 呼听得林玉龙大声叫道:「妙极,妙极!女貌郎才珠万斛!」他其实是在称赞自己那套夫妻刀法,萧中慧却羞得满脸通红,低头奔出尼庵,远远的去了。 袁冠南追出庵门,但见萧中慧的背影在一排柳树边一幌,随即消失。 <|endoftext|> 呼听得身後有人叫道:「相公!」袁冠南回过头来,只见小书僮笑嘻嘻的站著,打开了的书篮中睡著一个婴儿,正是林任夫妇的儿子,篮中书籍上湿了一大片,自不免「书中自有孩儿尿」了。 三月初十,这一天是晋阳大侠萧半和的五十寿诞。 萧府中贺客盈门,群英济济。 萧半和长袍马褂,在大厅上接待来贺的各路英雄,白道上的侠士、黑道上的豪客、前辈名宿、少年新进……还有许多和萧半和本不认识、却是慕名来致景仰之意的生客。 在後堂,袁夫人、杨夫人、萧中慧也都喜气洋洋,穿戴一新。 <|endoftext|> 两位夫人在收拾外面不断送进来的各式各样寿礼。 萧中慧正对著镜子簪花,突然之间,竟中的脸上满是红晕,她低声念道:「清风引佩下瑶台,明月照妆成金屋。 」袁夫人和杨夫人对望了一眼,均想:这小妮子自从抢了那把鸳鸯刀回家,一忽儿喜,一忽儿愁,满怀心事。 她今年二十岁啦,定是在外边遇上了一个合她心意的少年郎君。 」杨夫人见她簪花老不如意,忽然又发觉她头上少了一件物事,问道:「慧儿,大妈给你的那枝金钗呢?」中慧格格一笑,道:「我给了人啦。 <|endoftext|> 」袁夫人和杨夫人又对望一眼,心想:「果然不出所料,这小妮子连定情之物也给了人家。 」杨夫人问道:「给了谁啦?」中慧笑得犹似花枝乱颤,说道:「他……他麽?今儿多半会来给爹拜寿,人家是大名鼎鼎的人物,非同小可。 」杨夫人还待再问,只见佣妇张妈捧了一只锦锻盒子进来,说道:「这份寿礼当真奇怪,怎地送一只金钗给老爷?袁杨二夫人一齐走近,只见盒中之物所盛之物珠光灿烂,赫然是中慧的那枝金钗。 杨夫人一转头,见女儿喜容满脸,笑得甚欢,忙问:「送礼来的人呢?」张妈道:「正在厅上陪老爷说话呢。 」袁杨两夫人心急著要瞧瞧到底是怎麽样的一位人物,居然能令女儿如此神魂颠倒,相互一颔首,一同走到大厅的屏风背後,只厅得一人结结巴巴的道:「小人名叫盖一鸣,外号人称八步赶蟾、赛专诸、踏雪无痕、独角水上飞、双刺盖七省,今日特地和三个兄弟来向萧老英雄拜寿。 <|endoftext|> 」二位夫人悄悄一张,见那人是个形容委琐的瘦子,身旁还坐著三个古里古怪的人物。 萧半和抚须笑道:「太岳四侠大驾光临,还赠老夫金钗厚礼,真是何以克当。 」盖一鸣道:「好说,好说!」袁杨二夫人满心疑惑,难道女儿看中了的,竟是这个矮子?两位夫人见多识广,知道人不可貌相,那人的外号说来甚是响亮,想来舞艺必是好的,既然上一个「侠」字,人品也必是好的。 鼓乐声中,门外又进来三人,齐向萧半和行礼去。 一个英俊书生朗声说道:「晚辈林玉龙、任飞燕、袁冠南,共祝萧老前辈福如东海,寿比南山。 <|endoftext|> 薄礼一件,请萧老前辈笑纳。 」说著呈上一只开了盖的长盒。 萧半和谢了,接过一看,不由得呆了,三个字脱口而出:「鸳鸯刀!」萧府的後花园中,林玉龙在教袁冠南刀法,任飞燕在教萧中慧刀法。 耗了大半天功夫,林任二人已将馀下的六十路夫妻刀法,倾囊相受。 冠南和中慧用心记忆,但要他们这时专心致志,因为萧半和问明了得刀经过之後,跟两位夫人一商量,当下将女儿许配给袁冠南,言明今晚喜上加喜,就在寿诞之中,给两人订亲。 <|endoftext|> 两个人心花怒放,若不是知道这一路刀法威力无穷,也真的无心在这时候学武习艺;再说,若不是武学之士不拘世俗礼法,未婚夫妻也当避嫌,不该在此日还相聚一堂。 「刀光掩映孔雀屏,喜结丝罗在乔木……碧箫声里双鸣凤,今朝有女颜如玉……」林玉龙和任飞燕教完了,让他们这对未婚夫妇自行对刀练习。 两夫妇居然收了这样一对徒弟,私心大是欣慰。 太岳四侠一直在旁边瞧他们练刀,逍遥子和盖一鸣不断指指点点,说这一招有破绽,那一招有漏洞。 林玉龙心头有气,抹了抹头上的汗水,道:「盖兄,咱夫妇以一路刀法,送给袁兄夫妻作新婚贺礼。 <|endoftext|> 你们太岳四侠,送什麽礼物啊?」太岳四侠一听此言,心头都是一凛,一时无话可对。 要知说到送礼,实是他们最犯忌之事。 任飞燕有意开开他们玩笑,说道:「那边污泥河中,产有碧血金蟾,学武之士服得一只,可抵十年功力,只不过甚难捉到。 盖兄号称八步赶蟾、独角水上飞,何不去捉几只来,送给了新夫妇,岂不是一件重礼?」盖一鸣大喜,道:「当真?」林玉龙道:「我们怎赶相欺?只可惜咱夫妇的轻功不行,又不通水性,不敢下水去捉。 」盖一鸣道:「说到轻功水性,那是盖某的拿手好戏。 <|endoftext|> 大哥、二哥、三哥,咱们这就捉去。 任飞燕笑道:「哈哈,盖兄,这个你可又外行了。 那碧血金蟾需得半夜子时,方从洞中出来吸取月光精华。 大白天那里捉得到?」盖一鸣道:「是,是。 我本就知道,只不过一时忘了。 <|endoftext|> 若是白天能随便捉到,那里还有什麽希罕?」大厅上红烛高烧,中唐正中的锦轴上,贴著一个五尺见方的金色大「寿」字。 这时客人拜寿已毕,寿星公萧半和抚著长须,笑容满面的宣布了一个喜讯:他的独生爱女萧中慧,今晚与少年侠士袁冠南订亲,请列位高朋喝一杯寿酒之後,再喝一杯喜酒。 众宾朋喝采声中,袁冠南跪倒在红毡毯上,拜见岳父岳母。 萧半和笑嘻嘻的摸出一柄沉香扇,作为见面礼,袁冠南谢著接过了。 袁夫人也笑嘻嘻的摸出了一只玉班指,袁冠南谢著伸手接过……突然之间,铮的一响,那玉班指掉到了地下,袁冠南脸色大变,望著袁夫人的右手。 <|endoftext|> 原来袁夫人右手小指上,生著一个枝指。 他抓起袁夫人的左手,只见小指也有一个枝指。 袁冠南颤声道:「岳……岳母大人,你……你可识得这东西麽?」说著伸手到自己项颈之中,摸出一只串在一根细金绳上的翡翠狮子。 袁夫人抓住狮子,全身如中雷电,叫道:「你……你是狮官?」袁冠南道:「妈,正是孩儿,你想得我好苦!」两人抱在一起,放声大哭起来。 寿堂上众人肃静无声。 <|endoftext|> 瞧著他母子相会这一幕,人人心里又是难过,又是喜欢,更杂著几分惊奇。 只听得袁夫人哭道:「狮官,狮官,这十八年来,你是在哪里啊?我无时无刻,不是在牵记著你。 」袁冠南道:「妈,我以走遍了天下十八省,到处在打听你的下落。 我只怕,只怕今生今世,再也见不到妈了。 」萧中慧听得袁冠南叫出一声「妈」来,身子一摇,险险跌倒,脑海中只响著一个声音:「原来他是我哥哥,原来他是我哥哥……他是我哥哥……」林玉龙悄声问妻子道:「怎麽?袁相公是萧太太的儿子?我弄得糊涂了。 <|endoftext|> 」任飞燕道:「袁相公不是说出来寻访母亲麽?他还托咱们帮他寻访,说他母亲每只手的小指头上都有一根枝指。 这萧太太不也认了他麽?」林玉龙搔头道:「怎麽他姓袁,他爹爹又姓萧?任飞燕道:「蠢人,袁相公说他三岁时就跟他母亲失散,三岁的孩子,怎知道自己姓什麽,胡乱安个姓,不就是了。 」林玉龙道:「这麽说来,萧姑娘是他妹子了。 兄妹俩怎能成亲?」任飞燕道:「既是兄妹,怎麽还能成亲?你这不是废话?」林玉龙怒道:「呸!你说的才是废话。 」他夫妻俩越争越大声。 <|endoftext|> 萧中慧再也忍耐不住,「啊」的一声,掩面奔出。 萧中慧心中茫然一片,只觉眼前黑蒙蒙的,了无生趣。 她奔出大门,发足狂走,突然间砰了一下,肩头与人一撞。 她「啊哟」一声叫,暗道:「不妙!我一身武功,只怕撞伤了人。 」急忙伸手去扶,突然手腕一紧,左臂酸麻,竟是被人扣住了脉门。 <|endoftext|> 她一惊之下,抬起头来,右掌自然而然的击了出去。 那人反掌擒拿,一带一扣,又抓住了她右腕脉门。 这时她已看清,眼前之人正是卓天雄。 卓天雄哈哈大笑,叫道:「威信,先收一把!」周威信应声而上,解下了萧中慧腰间挂著的短刃鸯刀。 卓天雄道:「萧半和名满江湖,今日五时寿辰,府中高手如云。 <|endoftext|> 威信,你有没有胆子去取那一把长刃鸳刀。 」周威信道:「弟子有师伯撑腰,便是龙潭虎穴,也敢去一闯。 江湖上有言道:『路大好跑马,树大好遮荫』」卓天雄哼的一声,笑道:「没出息,先得把师伯拉扯上!」他生平自负,罕逢敌手,但被袁冠南和萧中慧以「夫妻刀法」联手击败後,不禁心怯气馁,此时无意间与萧中慧相遇,暗想他男女两人双刀联手固然厉害,但我既已擒住了一人,只剩下袁冠南这小子一人,就不足为惧。 何况萧中慧落入自己手中,萧府上人手再多,也不怕萧半和不乖乖的将那长刃鸳刀交出。 当下卓天雄押著萧中慧,知会了知县衙门,与周威信等一干镖师,迳投萧府而来。 <|endoftext|> 那「卓天雄」三字的名刺递将进去,萧半和矍然一凛,叫道:「快请!」过不多时,只见卓天雄昂首阔步,走进厅来。 萧半和抢上相迎,一瞥眼,见女儿双手反剪,一名大汉手执短刃鸯刀,抵在她的背心。 萧半和心中虽然惊疑不定,却是丝毫不动声色,脸含微笑,说道:「村夫贱辰,敢劳侍卫大人玉趾?」卓天雄在京师中久闻萧半和的大名,但见他躯体雄伟,满腮虬髯,果然极是威武,当下伸出右手,说道:「萧大侠千秋华诞,兄弟拜贺来迟,望乞恕罪。 」萧半和笑道:「好说,好说。 」伸手与他相握。 <|endoftext|> 两人一运劲,手臂一震,均感半身酸嘛。 这一下较量,两人竟是功力悉敌,谁也不输於谁,当下携手同进寿堂。 两人之中,却是以卓天雄更加惊异,他以「震天三十掌」与「呼延十八鞭」称雄武林,那「震天三十掌」唯有「混元气(原为上□下火)」可与匹敌,是才萧半和所使的,正是「混元气」功夫。 但「混元气」必须童子身方能修习,不论男女,成婚後即行消失,因其练时艰辛,散失却又极其容易,因此武林中向来极少人练。 他来萧府之前,早已打听萧半和一妻一妾,女儿也已是及笄之年,怎麽还能保有这童子功的「混元气」功夫,岂非武学中的一大奇事?袁冠男见萧中慧受制於人,自是情急关心,从人丛中悄悄绕到众镖师身後,待要伺机相救。 <|endoftext|> 但卓天雄眼力何等厉害,早已瞧见,喝道:「姓袁的,你给我站住!」又向周威信道:「有谁动一动手,你就一刀在这女娃子身上戮个透明窟窿!」周威信道:「是。 江湖上有言道:『强中更有强中手,恶人自有……』一想这句话不太对头,下面「恶人磨」三字便吞入了肚中。 袁冠男深恐这些人真的伤了萧中慧,哪敢上前一步?卓天雄道:「萧大侠,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。 兄弟今日造访尊府,一来是跟萧大侠磕头拜寿,二来是想以一件无价之宝,跟萧大侠换一件有价之宝。 」萧半和道:「小人愚鲁,不明卓大人言中之意。 <|endoftext|> 」卓天雄白眼一翻,笑道:「那无价之宝嘛,便是令爱千金,有价之宝却是那柄长刃的鸳刀。 兄弟跟萧大侠无冤无仇,只求能在皇上御前交得了差,保全了这许多兄弟们的身家性命,还盼萧大侠高抬贵手,救一救兄弟。 」说著拱了拱手。 他的话说得似乎低声下气,但神色之间却极是倨傲。 萧半和伸手在椅背上一按,喀喇一响,椅背登时碎裂,笑道:「卓大人望重武林,今日却如何这等糊涂?鸳鸯刀既不在小人手中,这位姑娘更不是小人的女儿。 <|endoftext|> 难道练童子功混元气的人,还能生儿育女麽?」说著衣袖一拂,一股急风激射而出。 卓天雄侧身避开,心道:「半点不假,这果然是童子功混元气。 」萧中慧初时听说袁冠男是自己同胞兄长,已是心如刀绞,这时见父亲为了相救自己,更咬定了不肯认是父女,忍不住叫道:「爹爹!」便在此时,只听得外面齐声呐喊:「莫走了反贼萧义!」人喧马嘶,不知府门外来了多少军马。 萧府几名仆人气急败坏的奔了进来,叫道:「老爷……不好了!无数官兵……官兵围住了府门。 」卓天雄听得「莫走了反贼萧义」这句话,心念一动,立时省悟,喝道:「好啊!什麽萧半和?原来你便是皇上追捕了十六年的反贼萧义。 <|endoftext|> 」只见大门口人影幌动,抢进来四名清宫侍卫,当先一人叫道:「卓大哥,这便是反贼萧义,还不动手麽?」萧半和哈哈大笑,说道:「乔装改扮一十六年,今日还我萧义的本来面目。 」伸手在脸上一抹,众人一看,无不惊得呆了。 大厅上本已乱成一团,但顷刻之间,人人望著萧半和的脸,竟是鸦雀无声。 原来瞬息之间,萧半和竟尔变了一副容貌,本来浓髯满腮,但手掌只这麽一抹,下巴登时光秃秃的,一根胡须也没有了,便是连根拔去,也没这等光法。 这时袁冠男的书僮提著两只书篮,从内堂奔将出来,说道:「公子爷,快走!」袁冠男心念一动,从书篮中抓起一本书来,向外一扬,只见金光闪闪,飘出了数十张薄薄的金叶子。 <|endoftext|> 众镖师和官兵只见黄金耀眼,如何能不动心?何况那金叶子直飘到身前,各人伸手便抓。 袁冠男扬动破书,不住手的向周威信打去,大厅上便如穿花蝴蝶一般,满空飞舞的都是金叶。 周威信倒想著「鸳鸯刀」不可有失,心想:「江湖上有言道:『光棍教子,便宜莫贪。 』」虽见金叶飞到,却不去抓。 袁冠男一运劲,拍的一声,一本数斤重的夹金破书掷去,击中了他的面门。 <|endoftext|> 周威信叫声:「啊哟!」身子一幌。 袁冠男双足一登,扑了过去。 卓天雄横掌阻截,只觉胁下风声飒然,萧半和使混元气击到。 卓天雄知道厉害,只得反掌回档,真力碰真力,砰的一响,两人各自倒退了两步。 便在此时,袁冠男左手使刀将周威信杀得晕头转向,右手已解开了萧中慧的穴道。 <|endoftext|> 贺客之中,一小半怕事的远远躲开,一大半确是萧半和的知交好友,或舞兵刃,或挥拳脚,和来袭的清宫侍卫、镖师官兵恶斗起来。 萧中慧憋了半天气,欺到周威信身边,左手斜引,右手反勾,拍的一声,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个耳括子,顺手扭住他的手腕,已将他手中的短刃鸯刀夺了过来。 袁冠男大喜,叫道:「慧妹!清风引佩下瑶台!」萧中慧眼眶一红,心道:「我还能和你使这劳什子的夫妻刀法吗?」游目四顾,只见爹爹和卓天雄四掌飞舞,打得难解难分,其馀各人,也均找上了对手厮杀,但两名清宫侍卫却迫得袁杨两夫人不住倒退,险象环生。 袁冠男叫道:「慧妹,快救妈妈!」两人双刀联手,一招「碧萧生里双鸣凤」,一名侍卫肩头中刀,重伤倒地,再一招「今宵有人颜如玉」又一名侍卫被萧中慧刀柄击中颧骨,大叫晕去。 鸳鸯双刀联手,一使开「夫妻刀法」,果真是威不可当,两人并肩打到哪里,哪里便有侍卫或是镖师受伤,六十路刀法没使得一半,来袭的敌人已纷纷夺门而逃。 <|endoftext|> 只是这路刀法却有一桩特异之处,伤人甚易,杀人却是极难,敌人身上中刀的所在全非要害,想是当年创制这路刀法的夫妻双侠心地仁善,不愿伤人性命,因此每一招极厉害的刀法之中,都为敌人留下了馀地。 打到後来,敌人中只剩下卓天雄一个兀自顽抗。 袁冠男和萧中慧双刀倏至,一攻左肩,一削右腿。 卓天雄从腰里抽出钢鞭一架,铮的一声,将萧中慧的短刃鸳鸯刀刀头打落。 夫妻刀法那一招「喜结丝萝在乔木」何等神妙,袁冠男长刀幌处,嗤的一声,卓天雄小腿中刀,深及胫骨,鲜血常流。 <|endoftext|> 卓天雄小腿受伤不轻,不敢恋战,向萧中慧挥掌拍出,待她斜身闪避,双足一蹬,已闪入天井,跟著窜高上了屋顶。 本来袁萧二人双刀合璧,使一招「英雄无双风流婿」,便能将卓天雄截住,但萧中慧刀头既折,这一招便用不上了。 萧半和见满厅之中打得落花流水,幸好己方各人只有七八个人受伤,无人丧命,当下大声道:「各位好朋友,官兵虽然暂退,少时定当重来,这地方是不能安身的了。 咱们急速退向中条山,再定後计。 」众人轰然称是。 <|endoftext|> 当下萧半和率领家人,收拾了细软,在府中放起火来。 乘著火焰冲天,城中乱成一片,众人冲出东门,迳往中条山而去。 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~在一个大山洞前的乱石冈上,萧半和、袁杨二夫人、袁冠男、萧中慧、林玉龙夫妇,二十来个家人弟子,三百馀位宾客朋友团团围著几堆火。 火堆上烤著獐子、黄(上鹿下京),香气送入了每个人的鼻管。 萧半和咳嗽一声,伸手一摸胡子,这是他十多年来的惯例,每次有什麽要紧话说,总是先摸胡子。 <|endoftext|> 可是这一次却摸了个空,他下巴光秃秃地了,一根胡子也没有了。 他微微一笑,说道:「承江湖上朋友们瞧得起,我萧义在武林中还算是一号人物。 可是有谁知道,我萧义是个太监。 」众人耸然一惊,「我萧义是个太监」这句话传入耳中,人人都道是听错了,但见萧半和脸色郑重,绝非玩笑。 袁杨二夫人相互望了一眼,低下头去。 <|endoftext|> 萧半和道:「不错,我萧义是个太监。 我在十六岁上便净了身子,进宫服侍皇帝,为的是要刺死满清皇帝,给先父报仇。 我父亲平生跟满清鞑子势不两立,终於惨被害死。 我父亲的七个结义兄弟歃血为盟,誓死要给先父报仇,但满清势大,我这七位伯父叔父无一能得善终,不是在格斗中被清宫的侍卫杀死,便是被捕到了凌迟处死,这一场冤仇越结越深。 我细细思量,要练到父亲和这七位伯叔一样的武功,便是竭一生之力也未必能够做到,便算练成了,也未必能报得了血海深仇,於是我甘心净身,去做一个低三下四、为人人瞧不起的太监。 <|endoftext|> 」众人听到这里,想起他得苦心孤诣,无不钦佩。 萧半和接著道:「可是禁宫之中,警卫何等森严,实非我初时所能想像。 别说走进皇帝跟前,便是想见皇帝一面,那也是著实不容易。 在十多年之中,虽然每日每夜我在等待机会,始终下不了手。 十六年前的一天晚上,我听得宫中的两名侍卫谈起,皇帝得知世上有一对『鸳鸯刀』,得知者可无敌於天下,这对刀分在一位姓袁的和一位姓杨的英雄手中。 <|endoftext|> 於是皇帝将袁杨两人全家捕来,勒逼二人交出宝刀,两位大英雄不屈而死,两位英雄的夫人却被逮入了天牢。 」他说到这里,袁杨二夫人珠泪滚滚而下,突然间相抱大哭。 袁冠男和萧中慧对望了一眼,心中又悲又喜。 只听得萧半和说道:「当时我心中细一琢磨,替死人报仇,实不如救活人要紧,於是混进天牢,杀了几名狱卒,将二位夫人救出牢来。 狱官以二位夫人是女流之辈,本来看守不紧,又万万料不到一个太监居然会去相救钦犯,因此给我一举得手。 <|endoftext|> 只是敌人势大,仓皇奔逃之时,袁夫人的公子终於在途中失落。 这件事我生平耿耿於怀,想不到袁公子已长大成人,并且学得一身高强武艺,当真是天大的喜事。 至於中慧呢,你今年十八岁啦,我初见到你时,还只两岁。 你爹爹姓杨,乃是名震当世的三湘大侠杨伯冲杨大侠。 」袁冠男和萧中慧(应该说杨中慧了)分别抱著自己母亲,想起复仇时不胜悲愤,想起萧半和的义薄云天,又是感激无已。 <|endoftext|> 萧半和又道:「我们逃出北京,皇帝自是侦骑四出,严加搜捕。 为了瞒过清廷的耳目,我老萧留起了胡子,又委屈袁杨两位夫人做了我的夫人。 好在老萧是个太监,这一时权宜之计,也不致辱了袁杨两位大侠的英名。 」袁冠男和萧中慧相视一笑,心道:「谁说咱俩是亲兄妹啊?」萧半和一拍大腿,道:「老萧是太监,羡慕大明三宝太监郑和远征异域,宣扬我中华的德威,因此上将名字改为『半和』,意思说盼望有郑和的一半英雄,嘿嘿,那是老萧的痴心妄想。 这些年来,倒也太平无事,那知鸳鸯刀出世,老萧一心要夺回宝刀,以慰袁杨两位英雄之灵,没再小心掩饰行藏,终於给清廷识破了真相。 <|endoftext|> 事到如今,那也没有什麽了。 只是鸳鸯刀只剩下一柄鸯刀,慧儿那柄短刃鸯刀,自然是假的,否则怎能折断?定是给卓天雄这奸贼调了去,只可惜咱们没能截住他。 」这时烤獐子的香气愈来愈浓了,任飞燕取出刀子,一块一块的割切。 林玉龙忽地向杨中慧大声道:「我说的不错麽?你说你爹爹妈妈从不吵架,我说不吵架的夫妻便不是真夫妻,定然有些儿邪门,你林大哥可不是料事如神,言之有理?」任飞燕刀尖带著一块獐肉,一刀送进了他的口中,喝道:「吃獐子肉,胡说八道什麽?」林玉龙待要反驳,却满口是肉,说不出话来。 众人正觉好笑,忽听得林外守望的一个弟子喝道:「是谁?」跟著另一人喝道:「太岳四侠!」杨中慧噗哧一笑。 <|endoftext|> 只见太岳四侠满身泥泞,用一根木棒抬著一只大鱼网,鱼网中黑黝黝地一件巨物,不知是什麽东西。 杨中慧笑道:「太岳四侠,你们抬的是什麽宝贝啊!」盖一鸣得意洋洋的道:「袁公子、萧姑娘,咱兄弟四个到那污泥河中去捉碧血金蝉,想给两位送一分大礼。 那知金蝉还没抓到,一个人闯将过来,这人腿上受了伤,口中哼哼唧唧,行路一跛一拐。 太岳四侠一瞧,嘿,这不是卓天雄麽?咱们悄悄给他兜头鱼网一罩,将他老人家给拿了来啦。 」众人惊喜交集。 <|endoftext|> 袁冠男伸手到卓天雄腰间一摸,抽出一把短刀来,精光耀眼,污泥不染,自是真正的鸯刀了。 袁夫人将鸳鸯双刀拿在手中,叹道:「满清皇帝听说这双刀之中,有一个能无敌於天下的大秘密,这果然不错,可是他便知道了这秘密,有能依著行麽?各位请看!」众人凑近看时,只见鸳刀的刀刃上刻著「仁者」,鸯刀上刻著「无敌」两字。 「仁者无敌」!这便是无敌於天下的大秘密。 鹿鼎记 第一回 纵横钩党清流祸 峭茜风期月旦评 北风如刀,满地冰霜。 江南近海滨的一条大路上,一队清兵手执刀枪,押着七辆囚车,冲风冒寒,向北而行。 前面三辆囚车中分别监禁的是三个男子,都作书生打扮,一个是白发老者,两个是中年 <|endoftext|> 人。 后面四辆囚车中坐的是女子,最后一辆囚车中是个少妇,怀中抱着个女婴,女婴啼哭不 休。 她母亲温言相呵,女婴只是大哭。 囚车旁一清兵恼了,伸腿在车上踢了一脚,喝道:“ <|endoftext|> 再哭,再哭,老子踢死你!”那女婴一惊,哭得更加响了。 离开道路数十丈处有座大屋,屋檐下站着一个中年文士,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。 那文士 见到这等情景,不禁长叹一声,眼眶也红了,说道:“可怜,可怜!” 农小孩问道:“爹爹,他们犯了什么最?”那文士道:“又犯了什么罪?昨日和今朝已逮 <|endoftext|> 去了三十几人,都是我们浙江有名的读书人,个个都是无辜株连。 ”他说到“无辜株连”四 子,声音压得甚低,生怕给押囚车的官兵听见了。 那小孩道:“哪个小女孩还在吃奶,难道 也犯了罪么?真没道理。 <|endoftext|>”那文士道:“你懂得官兵没道理,真是好孩子。 咳,人为刀俎, 我为鱼肉,人为 鼎锅,我为麋鹿!” 那小孩道:“爹,你前几天教过我。 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,就是给人家斩割屠杀的意思~ <|endoftext|> 。 人家是切菜刀,是铁板,我们就是鱼和肉。 “人为鼎锅,我为麋鹿”这两句话,意思也差不 多么?”那文士道:“正是!”眼见官兵和囚车已经去远,拉着小孩的手道:“外面风大,我 们回屋里去。 <|endoftext|>”当下父子二人走进书房。 那文士提笔醮上了墨,在纸上写了个“鹿”字,说道:“鹿这种野兽,虽是庞然大物, 性子却极为平和,只吃青草和树叶,从来不伤害别的野兽。 凶猛的野兽要伤它吃它,它只有 逃跑倘若逃不了,那只有给人家吃力。 <|endoftext|>”又写了“逐鹿”两字,说道:“因此古人常常拿鹿 来比喻天下。 世上百姓都温顺善良,只有给人欺压残害的份儿。 <<汉书>>上说:”秦失其鹿~ , <|endoftext|> 天下共逐之。 ”那就是说,秦朝失了天下,群雄并起,大家争夺,最后汉高祖打败了楚霸王~ , 就得了这只又肥又大的鹿。 那文士提笔醮上了墨,在纸上写了个“鹿”字,说道:“鹿这种野兽,虽是庞然大物, <|endoftext|> 性子却极为平和,只吃青草和树叶,从来不伤害别的野兽。 凶猛的野兽要伤它吃它,它只有 逃跑倘若逃不了,那只有给人家吃力。 ”又写了“逐鹿”两字,说道:“因此古人常常拿鹿 来比喻天下。 <|endoftext|> 世上百姓都温顺善良,只有给人欺压残害的份儿。 <<汉书>>上说:”秦失其鹿~ , 天下共逐之。 ”那就是说,秦朝失了天下,群雄并起,大家争夺,最后汉高祖打败了楚 <|endoftext|> 霸王,就得了这只又肥又大的鹿。 ” 那小孩点头道:“我明白了。 小说书上说“逐鹿中原”,就是大家争着要作皇帝的意思~ 。 <|endoftext|>”那文士甚是喜欢,点了点头,在纸上画了一只鼎的图形,道:“古人煮食,不用灶头锅子~ , 用这样三只脚的鼎,下面烧柴,捉到了鹿,就在鼎里煮来吃。 皇帝和大官都很残忍,心里不 喜欢谁,就说他犯了罪,把他放在鼎里活活煮熟。 <|endoftext|> <<史记>>中记载蔺相如对秦王所,:臣知 欺大王之罪当诛也,臣请就鼎锅。 ”就是说:“我该死,将我在鼎里烧死了罢!” 那小孩道:“小说书上又常说”问鼎中原“,这跟”逐鹿中原“好象意思差不多”。 那文士道:“不错。 <|endoftext|> 夏禹王收九州之金,铸了九大鼎。 当时的所谓“金”其实是铜。 每 一口鼎上铸了九州的名字和山川图形,后世为天下之主的,便保有九鼎。 <<左传>>上说:“ <|endoftext|> 楚子观兵于周疆。 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。 楚子只是楚国的诸侯,他问鼎的轻重大小,便是心 存不轨,想取周王之位而代之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小孩道:“所以”问鼎“,”逐鹿“便是想做皇帝。 ”未知鹿死谁手,就是不知那一 个做成了皇帝。 “ 那文士道:”正是。 <|endoftext|> 到得后来,问鼎,逐鹿,这四个字,也可借用于别处,但原来的出 典,是专指做皇帝而言。 “说道这里,叹了口气,道:”咱们做百姓的,总是死路一条。 '未知鹿死谁手',只不过未知是谁来杀了这头鹿,这头鹿,却是死定了的。 “ <|endoftext|> 他说着走到窗边,向窗外望去。 只见天色沉沉地。 似要下雪,叹道:“老天爷何其不仁~ , 数百个无辜之人。 <|endoftext|> 在这冰霜遍地的道上行走。 下起雪来,可又多受一番折磨了。 ” 忽见南边大道上两个人戴着斗笠,并肩而来,走到近处,认出了面貌。 那文士大喜,道~ <|endoftext|> : “是你黄伯伯,顾伯伯来了!” 快步迎将出去,叫道:“梨洲兄,亭林兄,那一阵好风,吹得二位光临?” 右首一人身形微胖,额下一部黑须,姓黄名宗羲,字梨洲,浙江余姚人士。 左首一人又 <|endoftext|> 高又瘦,面目黝黑,姓顾名炎武,字亭林,江苏昆山人士。 黄顾两人都是当世大儒,明亡之 后,心伤国变,隐居不仕,这日连袂来到崇德。 顾炎武走上几步,说道:“晚村兄,有一件 要紧的事,特来和你商议。 <|endoftext|>” 这文士辛吕名留良,号晚村,世居浙江府崇德县,也是明末,清初一位极有名的隐士他 眼见黄顾二人脸色凝重,又知顾炎武向来极富机变,临事镇定,即说是要紧事,自然非同小 可,拱手道:“两位请进去先喝三杯,解解寒气。 ”当下请二人进屋,吩咐那小孩道:“葆 <|endoftext|> 中,去跟娘说,黄伯伯,顾伯伯到了,先切两盘羊膏来下酒。 ” 不多时,那小孩女葆中和兄弟毅中搬出三副杯筷,布在书房桌上。 一名老仆奉上酒菜。 ~ <|endoftext|> 吕留良待三人退出,关上了书房门,说道:“黄兄,顾兄,先喝三杯!” 黄宗羲神色惨淡,摇了摇头。 顾炎武却自斟自饮,一口气连干了六七杯。 吕留良道:“二位此来,可是和<<明史>>一案有关吗?”黄宗羲道:“正是。 ”顾炎武 <|endoftext|> 提起酒杯,高声呤道:“'清风虽细难吹我,明月何尝不照人?'晚村兄,你这两句诗,真是 绝唱!我每逢饮酒,必诵此诗,必浮大白。 ” 吕留良心怀故国,不肯在清朝做官。 当地大吏仰慕他声名,保荐他为“山林隐士”,应 <|endoftext|> 徵赴朝为官,吕留良誓死相拒,大吏不敢在逼。 后来又有一名大官保荐他为“博学鸿儒”, 吕留良眼见若再相拒,显是轻辱朝廷,不免有杀身之祸,于是削发为僧,做了假和尚。 地方 官员见他意坚,从此不再劝他出山。 <|endoftext|> “清风,明月”两句,意在讽刺清廷,怀念前明,虽然 不敢刊行,但在志同道合的朋辈之间传诵已遍,此刻顾炎武又读了出来。 黄宗羲道:“真是 好诗!”举起酒杯,也喝了一杯。 吕留良道:“两位谬赞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顾炎武一抬头,见到壁上挂着一幅高约五尺,宽约丈许的大画,绘的是一大片山水,笔 势纵横,气象雄伟,不禁喝了声采,画上只题了四个大字:“如此江山”,说道:“看这笔 路,当是二瞻先生的丹青了。 ”留良道:”正是。 <|endoftext|> 那‘二瞻’先生姓查,名士标,是明末清 初的一位大画家,也和顾黄吕诸人交好。 黄宗羲道:“这等好画,如何却无题跋?”吕留良 叹道:“二瞻先生此画,颇有深意。 只是他为人稳重谨慎,即不落款,亦无题跋。 <|endoftext|> 他上个月 在舍间盘亘,一时兴到,画送了我,两位便题上几句如何?” 顾黄二人站起身来,走到画前仔细观看,只见大江浩浩东流,两岸峰峦无数,点缀着奇 树怪石,只是画中云气弥漫,山川虽美,却令人一见之下,胸臆间顿生郁积之气。 顾炎武道:“如此江山,沦于夷狄。 <|endoftext|> 我辈忍气吞声。 偷生其间,实令人悲愤填膺。 晚村 兄何不便提诗一首。 将二瞻先生之意,表而出之?”吕留良道:“好!”当即取下画来,平 <|endoftext|> 铺于桌。 黄宗羲研起了墨。 吕留良提笔沉吟半晌,便在画上振笔直书。 顷刻诗成,诗云:“ 其为宋之南渡耶?如此江山真可耻。 <|endoftext|> 其为崖山以后耶?如此江山不忍视。 吾今始悟作画意,痛 哭流涕有若是。 以今视昔昔犹今,吞声不用枚衔嘴。 画将皋羽西台泪,研入丹青提笔呲。 <|endoftext|> 所 以有画无诗文,诗文尽在四字里。 尝谓生逢洪武初,如瞽忽瞳跛可履。 山川开霁故壁完,何 处登临不狂喜?” <|endoftext|> 书完,掷笔于地,不禁泪下。 顾炎武道:“痛快淋漓,真是绝妙好辞。 ”吕留良道:“这诗殊无含蓄,算不得好,也 只是将二瞻先生之原意写了出来,好教观画之人得知。 ”黄宗羲道:“何日故国重光,那时' <|endoftext|> 山川开霁故壁完',纵然穷山恶水,也令人观之大畅胸怀,真所谓'何处登临不狂喜'了!” 顾炎武道:“此诗结得甚妙!终有一日驱除胡虏,还我大汉河山,比之徒抒悲愤,更加令人 气壮。 ” 黄宗羲慢慢将画卷了起来,说道:“这画是挂不得了,晚村兄得须妥为收藏才是。 <|endoftext|> 倘若 给吴之荣之类的奸人见到,官府查究起来,晚村兄固然麻烦,还牵连了二瞻先生。 ” 顾炎武拍桌骂道:“吴之荣这狗贼,我真恨不得生食其肉。 ”吕留良道:“二位枉顾说 <|endoftext|> 道有件要紧事。 我辈书生积习,作诗题画,却搁下了正事。 不知究竟如何?”黄宗羲道:我 二人来止,乃是为了二瞻先生的那位本家伊璜先生小弟和顾兄前日得到讯息,原来这场‘明 史’大案,竟将伊璜先生也牵连在内。 <|endoftext|>”吕留良道:“伊璜兄也受了牵连 ?” 黄宗羲道:“ 是啊。 我二人前日晚上匆匆赶到海宁袁华镇,伊璜先生并不在家,说是 出外访友去了。 炎武兄眼见事势紧急,忙瞩伊璜先生家人连夜躲避,想起伊璜先生和晚村兄 <|endoftext|> 交好,特来探访。 ”吕留良道:“他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他却没有来。 不知到了何处。 ”顾炎武道:“ 他如在府上,这会儿自己出来相见。 我已在他的书房的墙壁上提诗一首,他若归家,自然明 <|endoftext|> 白,知所趋避,怕的是不知音讯,在外露面,给公人拿了,那可糟了。 ” 黄宗羲道:“这'明史'一案,令我浙江名士几乎尽遭毒手。 清廷之意甚恶,晚村兄名 头太大,亭林兄和小弟之意,要劝晚村兄离家远游,避一避风头。 <|endoftext|> “ 吕留良气愤道:“清廷皇帝倘若将我捉到北京,拼着千刀万剐,好歹也要痛骂他一场, 出了胸中这口恶气,才痛痛快快的就死。 ” 顾炎武道:“恶臭兄豪气干云,令人好生敬佩。 <|endoftext|> 怕的是见不到清廷皇帝,却死于一般 的下贱的奴才手里。 再说,清廷皇帝只是个小孩子,什么也不懂,朝政大权,尽操纵于权臣 ~ 鳌拜之手。 兄弟和梨洲兄推想,这次'名士'一案所以如此大张旗鼓,雷厉风行,当是鳌拜意 <|endoftext|> 欲挫折我江南士人之气。 ” 吕留良道:“两位所见甚是。 清兵入关以来,在江北横行无阻,一到江南,却处处遇 到反抗,尤其读书人知道华夷之防,不断根他们捣乱。 <|endoftext|> 鳌拜乘此机会,对我江南士子大加镇 压。 哼,野火烧不尽,春风吹又生,除非他把咱们江南读书人杀得干干净净。 ” 黄宗羲道:“是啊,因此咱们要留着有用之身,和清廷周旋到底,倘若逞了一时血气 <|endoftext|> 之勇,反是堕入他们的算中了。 ” 吕留良登时省悟,黄顾二人冒寒枉顾,一来固是寻觅查伊璜,二来是劝自己一时按奈 不住,枉自送了性命,良友苦心,实深感激,说道:”二位金石良言,兄弟那敢不尊?明日 一早,兄弟全家便出去避一避。 <|endoftext|> “顾黄二人大喜,齐声道:”自该如此。 “ 吕留良沉呤道:”却不知避向何处才好?“只觉天涯茫茫,到处是敌人的天下,真无 一片干净土地,沉呤道:”桃源何处,可避暴秦?桃源何处,可避暴秦?“顾炎武道:”当 今之世,便真有桃源乐土,咱们也不能独善其身,去躲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“吕留良不等他辞 <|endoftext|> 毕,拍案而起,大声道:”亭林兄此言责备的是。 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,暂时避祸则可,但 若去躲在桃花源里,逍遥自在,忍令亿万百姓在清兵铁蹄下受苦,于心何安?兄弟失言了。 ~ “ <|endoftext|> 顾炎武微笑道:“兄弟近年浪迹江湖,着实结交了不少好朋友。 大江南北,见闻所及, 不但读书人反对清廷,而贩夫走卒,屠沽市井之中,也到处有热血满腔的豪杰。 晚村兄要是 有意,咱三人结伴同去扬州,兄弟给你引见几位同道中人如何?”吕留良大喜,道:“妙极~ <|endoftext|> , 妙极!咱们明日便去扬州,二位少坐,兄弟去告知拙荆,让她收拾收拾。 ”说着匆匆入内。 不多时吕留良回到书房,说道:“'明史'一案,外间虽传说纷纷,但一来传闻未必确实,二 来说话之人顾忌甚多,不敢尽言。 <|endoftext|> 兄弟独处蜗居,未知其详,到底是何起因?” 顾炎武叹了口气,道:“这部明史,咱们大家都是看过的了,其中对清廷不大恭敬, 那也是有的。 此书本是出于我大明朱国桢相国之手,说到关外建洲卫之事,又如何会对他们 客气?”吕留良点头道:“听说湖洲庄家花了几千两银子,从朱相国后人手中将明史原稿买 <|endoftext|> 了来,以己名刊行,不想竟然酿此大祸。 ” 浙西杭州,嘉兴,湖洲三府,处于太湖之滨,地势平坦,土质肥沃,盛产稻米蚕丝。 湖洲府的首县今日称为吴兴县,清时分为乌程,归安二县。 自来文风甚盛,历代才士辈出, <|endoftext|> 梁时将汉字分为平上去入四深的沈约,元代书画皆至极品的赵孟业,都是湖洲人氏。 当地又 以产笔著名,湖洲之笔,徽洲之墨,宣城之纸,肇庆端溪之砚,文房四宝,天下驰名。 湖洲府有一南浔镇,虽是一个镇,却比寻常州县还大,镇上富负极多,著名的富室大 族之中有一家姓庄。 <|endoftext|> 其实庄家的富户名叫庄允城,生有数子,长子名叫廷珑,自幼爱好诗书~ , 和江南名士才子多所结交。 到得顺治年间,庄廷珑因读书过于勤,忽然眼盲,寻遍名医,无 法治愈,自是郁郁不欢。 <|endoftext|> 忽有一日,邻里有一朱姓少年携来一部手稿,说是祖父朱相国的 遗稿,向庄家抵押,求借数百两银子。 庄家素来慷慨,对朱相国的后人一直照顾着,既来求 借,当即允若,也不要他用什么遗稿抵押。 但那朱姓少年说道借得银子之后,要出门远游, <|endoftext|> 这部祖先的遗稿带在身边,恐有遗失,存在家里又不放心,要寄存在庄家。 庄允城便达因了~ 。 那朱姓少年去后,庄允城为替儿子解闷,叫家中清客读给他听。 朱国桢这部明史稿,大部份 <|endoftext|> 已经刊行,流传于世,这次他孙子携来向庄家抵押的,是最后的许多篇列传。 庄廷珑听清客 读了数日,很感兴味,忽然想起:“昔时左丘明也是盲眼之人,却因一部史书<<左传>>得享 大名于千载之后。 我今日眼盲,闲居无聊,何不也撰述一部史书出来,流传后世?” <|endoftext|> 大富之家,办事容易,他即兴了此念,当即聘请了好几位士人,将那部明史稿从头至尾 的他认为何处当增,何处当删,便口述出来,由宾客笔录。 但想自己眼盲,无法博览群籍,这部明史修撰出来,如内容谬误甚多,不但大名难享, 反而被人讥笑,于是又花了大批银两,延请许多通士文儒,再加修订,务求尽美。 有些大有 <|endoftext|> 学问之人非钱财所能请到,便辗转托人,埤辞相邀。 太湖之滨向来文士甚多,受到庄家邀请 的,一来怜其眼盲,感其意诚,二来又觉得修撰明史乃是一件美事,大都到庄家来作客十天 半月,对稿本或修正其误,或加润饰,或撰写一两篇文字。 因此这部明史确是集了不少大手 <|endoftext|> 笔之力。 书成不久,庄廷珑便去世。 庄允城心伤爱子之逝,即行刊书。 清代刊印一部书,着实不易,要招请工匠,雕成一块 块木版,这才印刷成书。 <|endoftext|> 这部明史卷轶浩繁,雕工印工,费用甚巨。 好在庄家有的是钱,拨 出几件大屋作为工场,多请工匠,数年间便将书刊成了,书名叫作<<明书辑略>>,撰书人列 名为庄廷珑,请名士李令皙作序。 所有曾经襄助其事的学者也都列名其上,有茅元铭,吴之 <|endoftext|> 铭,吴之蓉,李祁涛,茅次莱,吴楚,唐元楼,严云起,蒋麟徽,韦金佑,韦一园,张契, 董二西,吴炎,潘圣章等,共十八人。 书中又提到此书是根据朱氏的原稿增删而成,不过朱 国桢是明朝相国,名头太大,不便直书其名,因此含含糊糊的只说是“朱氏原稿”。 “明书辑略”经过这许多文人学士撰改修订,是以体例精备,叙述详明,文字又华瞻雅 <|endoftext|> 致,书出后大获士林赞誉。 庄家又是志在扬名,书价取得极廉。 原稿中涉及满洲之时,本有 不少攻柜指责的言语,修史诸人早已一一删去,但赞扬明朝的文字却也在所不免。 当时明亡 <|endoftext|> 未久,读书人心怀故国,书一刊行,立刻就大大畅销。 庄廷珑之名噪江北江南。 庄允城虽有 丧子之痛,但见儿子成名于身后, 自是老怀弥慰。 也是乱世之时,该当小人得志,君子遭祸。 <|endoftext|> 湖洲归安县的知县姓吴名之荣,在任贪赃枉 法,百姓恨之切齿,终于为人告发,朝廷下令革职。 吴之荣做了一任归安县知县,虽然搜刮 了上万两银子,但革职的廷令一下,他东贿西赂,到处打点,才免得抄家查办的处分,这上 万两赃款却也已荡然无存,连随身家人也走得不知去向。 <|endoftext|> 他官财两失,只得向各家富室一处 处去打秋风,说道为官清苦,此番丢官,连回家也没有盘缠,无法成行。 有些富人为免麻烦~ , 便送他十量八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 待得来到富室朱家,主人朱佑明却是个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,非但不 送仪程,反而狠狠讥讽,说道搁下在湖洲做官,百姓给你害得好苦,我朱某就算有钱,也宁 可去周济给搁下害苦了的贫民。 吴之荣虽然恼怒,却也无法可施,他即已被革职,无权无势~ , <|endoftext|> 有怎能奈何得了富家巨室?当下又来拜访庄允城。 庄允城平素结交清流名士,对这赃官很瞧不起,见他到来求索,冷笑一声,封了一两银 子给他,说道:“依搁下的为人,这两银子本是不该送的,只是湖洲百姓盼望阁下早去一刻 也好,多一两银子,能早去片刻也是好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吴之荣心下怒极,一瞥眼见到大厅桌上放得有一部<<明书辑略>>,心想:“这姓庄的爱 听奉承,人家只要一赞这部明史修得如何如何好,白花花的银子双手捧给人家,再也不皱一 皱眉头。 ”便笑道:“庄翁厚赐之,却不恭。 兄弟今日离别湖洲,最遗憾的便是无法将‘湖 <|endoftext|> 洲之宝’带一部回家,好让敝乡孤陋寡闻之辈大开眼界。 ” 庄允城问道:“什么叫着'湖洲之宝'?”吴之荣笑道:“庄翁这可太谦了。 士林之中, 纷纷都说,令郎廷珑公子亲笔所撰的那部<<明书辑略>>,史才,史识,史笔,无一不是旷古 <|endoftext|> 罕有,左马班庄,乃是古今良史四大家。 这'湖洲之宝',自然便是令郎亲笔所撰的明史了。 ~” 吴之荣前一句“令郎所撰”,后一句“令郎亲笔所撰”把庄允城听的心花怒放。 <|endoftext|> 他明知 此书并非儿子所作,内心不免遗憾,吴之荣如此说,正好大投所好,心想:“人家都说此人 贪赃,是个龌龊小人,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,眼光到是有的。 原来外间说珑儿此书是‘湖洲 之宝’,这话倒是第一次听见。 <|endoftext|>”不由得笑容满面,说道:“荣翁说什么左马班庄,古今四 大良史,兄弟可不大明白,还请指教。 ”吴之荣见他脸色顿和,知道马屁已经拍上,心下暗 暗欢喜,说道:“庄翁未免太谦了。 左丘明作<<左传>>,司马迁作<<史记>>,班固作<< <|endoftext|> 汉书>>,都是传诵千载的名作。 自班固而后,大史家就没有了。 欧阳修作<<五代史>>,司马 光作<<资治通鉴>>,文章虽佳,才识终究差了。 直到我大清盛世,令郎亲笔所撰这部煌煌巨 <|endoftext|> 作<<明史辑略>>出来,方始有人能和左丘明,司马迁,班固三位前辈齐驱,‘四大良史,左 马班庄’,这句话便是由此而生。 ” 庄允城笑容满面,连连拱手,说道:“谬赞,谬赞!不过'湖洲之宝'这句话,毕竟当不~ 起。 <|endoftext|>” 吴之荣正色道:“怎么当不起?外间大家都说:'湖洲之宝史丝笔,还是庄史居第一'!”蚕~ 丝 和毛笔是湖洲两大名产,吴之荣品格卑下,却有三分才情,出口成章,将“庄史”和湖洲丝~ , <|endoftext|> 湖笔并称。 庄允城听得更是喜欢。 吴之荣又道:“兄弟来到贵处做官,两袖清风,一无所得~ 。 今日老着脸皮,要向庄翁求一部明史,作为我家传家之宝。 <|endoftext|> 日后我吴家子孙日夕诵读,自必 才思大进,光宗耀祖,全仗庄文之赐了。 ”庄允城笑道:“自当奉赠。 ”吴之荣又谈了几句~ , <|endoftext|> 不见庄允城有何举动,当下又将这部明史大大恭维了一阵,其实这部书他一页也未读过,只 是史才如何如何了得,史识又如何如何超卓,不着边际的瞎说。 庄允城道:“荣翁且请宽坐~ 。 ” <|endoftext|> 回进内堂。 过了良久,一名家丁捧了一个包裹出来,放在桌上。 吴之荣见庄允城尚未出来,幔将包 裹掂了掂,那包裹虽大,却是清飘飘地,内中显然并无银两,心下好生失望。 过得片刻,庄 <|endoftext|> 允城回到厅上,捧起包裹,笑道:“荣翁瞧得起敝处的土产,谨以相赠。 ” 吴之荣谢了,告辞出来,没回到客店,便伸手到包裹中一阵掏摸,摸到的竟是一部书, 一束蚕丝,几十管毛笔。 他费了许多唇舌,本想庄允城在一部明史之外,另有几百两银子相 <|endoftext|> 赠,可是赠送的是他信口胡诌的'湖洲三宝'心下暗骂:“他妈的,南浔这些财主,都如此小 气!也是我说错了话,倘若我说湖州三宝乃是金子和银子和明史,岂不是大有所获?” 气愤愤的回到客店,将包裹往桌上一丢,倒头便睡,一觉醒来,天已大黑,客店中吃饭 的时候已过,他又舍不得令叫饭菜,愁肠饥火,两相煎熬,再也睡不着觉,当下解开包裹, 翻开那部<<明史>>阅看。 <|endoftext|> 看得几页,眼前金光一闪,赫然出现一张金叶。 吴之荣一颗心怦怦 乱跳,揉了揉眼细看,却不是金叶是什么?当下一阵乱抖,从书中抖了十张金叶出来,每一 张少说也有五钱,十张金叶便有五两黄金,五两黄金抵得四百两银子。 吴之荣喜不自胜,寻思:“这姓庄的果然狡猾,他怕我讨得这部书去,随手抛弃,翻也 <|endoftext|> 不翻,因此将金叶子夹在书中,看是谁读他儿子的这部书,谁便有福气得此金叶。 是了,我 便多读几篇,明天再上门去,一面谢他赠金之惠,一面将书中文章背诵几段,大赞而特赞。 他心中一喜,说不定另有几两黄金相送。 ” <|endoftext|> 当下剔亮油灯,翻书诵读,读到明万历四十四年,后金太祖努儿哈赤即位,国号金,建 元“天命”突然间心中一凛:“我太祖于丙辰建元,从这年起,就不该用明朝万历年号,该 用大金天命元年才是。 ”一路翻阅下去,只见丁卯年后金太宗即位,书中仍用“明天启七年~” , <|endoftext|> 不作“大金天聪元年”。 丙子年后金改国号为清,改元崇德,这部书仍作“崇祯九年”,不 书“大清崇德元年”,甲申年书作“崇祯十七年”不书“清顺治元年”。 又看入关之后,书 中于乙西年书作“隆武元年”,丁亥年书作“永历永历”,那隆武,永历,乃明朝唐王,桂 <|endoftext|> 王的年号,作书之人明明白白是仍奉明朝正朔,不将清朝放在眼里。 他看到这里,不由得拍 案大叫:“反了,反了,这还了得!” 一拍之下,桌子震动,油灯登时跌翻,溅得他手上襟上都是灯油。 黑暗之中,突然间灵 <|endoftext|> 机一动,不由得大喜若狂:“这不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注横才?生官发财,皆由于此。 ”想 到开心处,不由得大声叫唤起来。 忽然听得店伴拍门叫道:“客官,客官,什么事?” 吴之荣笑道:“没什么!”点燃油灯,重新翻阅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晚直看到雄鸡啼鸣,这才和衣上 床,却又在书中找了七八十出忌讳犯禁的文字出来,便在睡梦中,也是不住的嬉笑。 换朝改代之际,当政者于这年号正朔,最是着意。 最犯忌这,莫过于文字言语之中,引 人思念前朝。 <|endoftext|> <<明书辑略>>记叙的是明代之事,以明代年号纪年,原无不合,担当文字禁网 极密之际,却是极大的祸端。 参与修史的学者文士,大都只助修数卷,未能通阅全书,而修 撰最后数卷之人,偏是对前朝痛恨入骨,决不肯在书中用大清年号。 庄廷珑是富室公子,双 <|endoftext|> 眼有盲,未免粗疏,终予小人可乘之隙。 次日中午,吴之荣便即乘船东行,到了杭州,在客店中写了一张禀帖,连同这部明史, 送入将军松魁府中。 他料想松魁收到禀帖后,便会召见。 其时满清于检举叛逆,赏赐极厚, <|endoftext|> 自己立此大功,开复原官顾是意料之事,说不定还会连升三级。 不料在客店中左等右等,一 连等上大半年,日日道将军府去打探消息,却如石沉大海一般,后来那门房竟厉声斥责,不 许他再上门罗唣。 吴之荣心焦已极,庄允城所赠金叶兑换的银子即将用尽,这场告发却没半 <|endoftext|> 点结果,又是烦恼,又是诧异。 这日在杭州城中闲逛,走过文通堂书局门口,踱进去想看看 白书,以消永日,只见书架上陈列着三部<<明书辑略>>,心想:“难道我所找出的岔子,还 不足以告倒庄允城?且再找几处大逆不道的文字出来,明日再写一张禀帖,递进将军府去。 ~ <|endoftext|>” 浙江巡抚是汉人,将军则是满洲人,他生怕巡抚不肯行此文字大狱,是以定要向满洲将军告 发。 他打开书来,只看得几页,不由得吓了一跳,全身犹如堕入冰窟,一时宛如涨二和尚, 摸不着头脑,只见书中犯忌的文字竟已全然无踪,自大清太祖开国以后,也都改用了大金大 <|endoftext|> 清的年号纪年,至于功旰建州卫都督,以及大书隆武,永历等年号的文字,更是一字不见。 但文字前后贯串,书页上干干净净, 更无丝毫涂改痕迹,这戏法如何变来,实是奇哉怪也~ 。 他双手捧书,在书铺中呆呆出神,过得半响,大叫一声:“是了!”眼见此书书页封函~ , <|endoftext|> 洁白崭新,向店倌一问之下,果然是湖洲贩书客人新近送来,送货还不过七八天。 他心道: 这庄允城好厉害!” 当真是钱可通神收回旧书,重新镌版,另刊新书,将原书中所有干犯 禁忌之处,尽行删削干净。 哼,难道就此罢了不成?” <|endoftext|> 吴之荣所料果然不错。 原来杭州将军松魁不识汉字,幕府师爷见到吴之荣的禀帖,登时 全身吓出了一身冷汗,知道此事牵连重大之极,拿着禀帖的双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。 ~ 这幕客姓程,名维藩,浙江绍兴人氏。 <|endoftext|> 明清两朝,官府的幕僚十之八九是绍兴人,所以 “师爷”二字之上,往往冠以“绍兴”,称为“绍兴”师爷“。 这些师爷先跟同乡先辈学到 一套秘诀,此后办理刑名钱谷,处事便十分老到。 官府中所有公文,钧由师爷手拟,,大家 <|endoftext|> 既是同乡,下级官员的公文呈到上级衙门去,也就不易遇到挑剔批驳。 所以大小新官上任, 最要紧的便是重金聘请一位绍兴师爷。 明清两朝,绍兴人做大官的人并不多,却操纵了中国 庶政大数百年之久,也是中国政治史上的一项奇迹。 <|endoftext|> 那程维藩宅心忠厚,信奉“公门之中好 修行”这句名言。 那是说官府手操百姓生杀大权,师爷拟稿之中略重,便能令百姓家破人亡~ , 稍加开脱,便可使之死里逃生,因之在公门中救人,比之在寺庙中修行效力更大。 <|endoftext|> 他见明史 一案倘若酿成大狱,苏南浙西不知将有多少人丧生破家,当即向将军告几天假,星夜坐船, 来到湖洲南浔镇上,将此事告诉庄允城。 庄允城陡然大祸临头,自是魂飞天外,登时吓得全身瘫软,口诞直流,不知如何是好, 过了良久,这才站起身来,双膝跪地,向程维藩叩谢大恩,然后现他问计。 <|endoftext|> 程维藩从杭州坐船到南浔之时,反覆推考,已思得良策,心想这部<<明书辑略>>流传已 久,隐瞒是瞒不了的,唯有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,一面派人前赴各地书铺,将这部书尽数收 购回来销毁,一面赶开夜工,另镌新版,删除所有讳忌之处,重印新书,行销于外。 官府追 究之时,将新版明史拿来一查,发觉吴之荣所告不实,便可消一场横祸了。 <|endoftext|> 成维藩又教了他 不少关节,某某官府处应送礼若干,某某衙门处应如何疏通,庄允城一一受教。 程维藩回到杭州,隔了半个多月,才将原书及吴之荣的禀帖移送浙江巡抚朱昌柞,轻描 淡写的批了几个字,说道投禀者是因赃已革知县,似有挟怨吹求之嫌,请府台大人详查。 吴之荣在杭州客店中苦候消息之时,庄允城的银子却如流水价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其时庄允城的重 贿,已经送到将军衙门,巡抚衙门和学政衙门。 朱昌柞接到公事,这等刊书之事,属学政该 管,压了十多天后,才移牒学政胡尚衡。 学政衙门的师爷先搁上大半个月,又告了一个月的 <|endoftext|> 病假,这才慢吞吞的拟稿发文,将公事送到湖洲府去。 湖洲府学官又耽搁了二十几天,才移 文归安县和乌程县的学官,要他二人申覆。 那两个学官也早得到庄允城的大笔贿赂,其时新 版明史也已印就,二人将二部新版书缴了上去,回说道:“该书平庸粗疏,无裨世道人心, <|endoftext|> 然细查全书,尚无讳禁犯例之处。 ”层层申覆,就此不了了之。 吴之荣直到在书铺中发现了新版明史,方知就里,心想唯有弄到一部原版明史,才能重 揭此案。 杭州各家书铺之中,原版书早给庄家买清,当下前赴浙东偏僻洲县收购,岂知仍是 <|endoftext|> 一部也觅不到。 他穷乡潦倒,只好废然还乡。 也是事有凑巧,旅途之中,却在一家客店中见 到店主人正在摇头晃脑的读书,一看之下, 所读的便是这部<<明书辑略>>,借来一翻,竟 是原版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下大喜过望,心想若向店主人求购,一来他未必肯售,二来自己也无银子,买 不起,只好偷。 深夜之中悄悄起床,偷了书便即溜出店门,心想浙江全省有关官员都已受了 庄允城之贿,一不作,二不休,索性告倒北京城去。 吴之荣来到北京,便写了禀帖,告倒礼部,都察院,通政司三处衙门,说明庄家如何贿 <|endoftext|> 赂官员,改镌新版。 不料在京中等不到一个月,三处衙门先后驳覆下来,都称细查庄廷珑所著<<明书辑略>> 一书,无违禁犯例,该革职知县吴之荣所告,并非实情,显系挟嫌诬告,至于贿赂官员云云~ , 更系扑风捉影之通政司的批驳更是严厉,说道:“该吴之荣以贪墨被革,遂以天下清官,皆 <|endoftext|> 如彼之贪。 ”原来庄允城受了教,早将新版明史送到了礼部,都察院,通政司三处衙门,有 关官吏师爷,也早送了厚礼打点。 吴之荣又碰了一鼻子灰,眼见回家已无盘缠,势将流落异 乡。 <|endoftext|> 其时清廷对待汉人文士极为严峻,稍有犯禁,便即处死,吴之荣所告的若是寻常文人, 早已得手,偏生遇着的对手是富豪之家,这才阻难即无退路,心想拼着坐牢,也要将这件案 子干到底,当下又写了四张禀帖,分呈四位顾命大臣,同时又中写了数百张招纸,揭露其事~ , 在北京城中到处张贴。 <|endoftext|> 他这一着却大是行险,倘若官府追究起来,说他危言耸听,扰乱人心~ , 不免有杀头的重罪。 那四个顾命大臣,名叫索尼,苏克萨哈,遏必隆,鳌拜,均是满洲的开国功臣。 顺治皇 <|endoftext|> 帝逝世之时,遗诏命这四大臣铺政。 其中鳌拜最为凶横,朝中党羽极众,清廷大权,几乎尽 操于他一人之手。 他生怕敌党他不利,是以派出无数探子,在京城内外打探动静。 这日得到 <|endoftext|> 密报,说道北京城中出现许多招贴,揭发浙江姓庄百姓著书谋叛,大逆不道,浙江官员受贿~ , 置之不理等情。 鳌拜得悉之下,立即查究,登时雷厉风行的办了起来。 便在此时,吴之荣的禀帖也已递 <|endoftext|> 入鳌拜府中。 他当即召见吴之荣,详问其事,再命手下汉人细阅吴之荣所呈缴的那部原版明 史,所言果是实情。 鳌拜以军功而封公爵,做大官,向来歧视汉人和读书人,掌握大权后便想办几件大案, 镇慑人心,不但使汉人不敢兴反叛之念,也令朝中敌党不敢有甚异动,当即派出钦差,赴浙 <|endoftext|> 江查究。 这一来,庄家全家固然逮入京中,连杭州将军松魁,浙江巡抚朱昌柞以下所有大小 官员,也都革职查办。 在明史上列名的文学之士,无一不锒铛入狱。 顾炎武,黄宗羲二人在吕流落家中,将此案的来龙去脉,详细道来,吕来龙听得只是叹 <|endoftext|> 惜。 当晚三人联榻长谈。 议论世事,说道明末魏忠贤等太监陷害忠良,把持朝政,种种倒行 逆施众至明室覆亡,入清后汉人惨遭屠戮,祸难方深,无不扼腕切齿。 次日一早,吕来龙全家和顾黄二人登舟东行。 <|endoftext|> 江南中常以上人家,家中都自备有船,江 南水乡,河道四通八达,密如蛛网,一般人出行都是坐船,所谓“北人乘马,南人乘舟”, 自古已然。 到得杭州以后,自运河折而向北,这晚在杭州听到消息,清廷已因此案处决了不少百姓 官员,庄廷珑已死,开棺戳尸,庄允城在狱中不堪虐待而死,庄家全家数十口,十五岁以上 <|endoftext|> 的尽数处斩,妻女发配沈阳, 给满洲骑兵为奴。 前礼部侍郎李令皙为该书作序,凌迟处死~ , 四子处斩。 李令皙的幼子刚十六岁,法司见杀得人多,心肠软了,命他减供一岁,按照清律~ <|endoftext|> , 十五岁以下者得免死充军。 那少年道:“我爹爹哥哥都死了,我也不愿独生。 ”终于不肯易 供,一并处斩。 <|endoftext|> 松魁,朱昌柞入狱候审,幕客程维藩凌迟弃市。 归安,乌程的两名学官处斩~ 。 因此案牵连,冤枉而死的人亦死不计其数。 湖洲知府谭希闵到任还只半月,朝廷说他知情不 <|endoftext|> 报,受贿隐匿,和推官李焕,训导王兆祯同处绞刑。 吴之荣对南浔富人朱佑明心下怀恨最深,那日去打秋风,给他抢白了一场,逐出门来, 当下向办理此案的法司声称,该书注明依据“朱氏原稿增删润饰而成”,这朱氏便是朱佑明 了,又说他的名字”朱佑明“,显是心存前明,诅咒本朝。 这样一来,朱佑明和他的五个儿 <|endoftext|> 子同处斩首,朱家的十余万财产,清廷下令都赏给吴之荣。 最惭的是,所有雕版的刻工,印书的印工,装订的钉工,以及书贾,书铺的主人,卖书 的店员,买书的读者,查明后尽皆处斩。 据史书记载,其时苏州浒墅关有一个榷货主事李尚 白,喜读史书,听说苏州阊门书坊中有一部新刊的明史,内容很好,派一个工役去买。 <|endoftext|> 工役 到时,书店主人外出,那工役便在书铺隔壁一家姓朱的老者家中坐着等候,等到店主回来, 将书买回。 李尚白读了几卷,也不以为意。 过了几个月,案子发作,一直查究到各处贩书买 <|endoftext|> 书之人。 其时李尚白在北京公干,以购逆书之罪,在北京立即斩决。 书店主人和奉命买书的 工役斩首。 连那隔壁姓朱老者也受牵连,说他即知那人来购逆书,何以不即举报,还让他在 <|endoftext|> 家中闲坐?本因斩首,姑念年逾七十,免死,和妻子充军边远之处。 至于江南名士,因庄廷珑慕其大名,在书中列名参校者,同日凌迟处死,计有茅元锡等 十四人。 所谓凌迟处死,乃是一刀一刀,将其全身肢体肌肉慢慢切割下来,直到犯人受尽痛 苦,方才处死。 <|endoftext|> 因这一部书而家破人亡的,当真难以计数。 吕留良等三人得到消息,愤恨难当,切齿痛骂。 黄宗羲道:”伊璜先生列名参校,这一 会也怕难逃此劫。 ” <|endoftext|> 他三人和查伊璜向来交好,都十分挂念。 这一日舟至嘉兴,顾炎武在城中买了一份邸报,上面详列明史一案中获罪诸人的姓名。 却见上谕中有一句说:“查继佐,范骧,陆坼三人,虽列名参校,然事先未见其书,免罪不 究。 ”顾炎武将邸报拿到舟中,和黄宗羲,吕留良三人同阅,啧啧称奇。 <|endoftext|> 黄宗羲道:”此事必是大力将军所为。 “吕留良道:”大力将军是谁?到要请教。 “ 黄 宗羲道:”两年之前,兄弟到伊璜先生家中作客,但见他府第焕然一新,庭院宽大,陈设富 丽,与先前大不相同。 <|endoftext|> 府中更养了一班昆曲戏班子,声色曲艺,江南少见。 兄弟和伊璜先生 向来交好,说得上互托肝胆,便问起情由。 伊璜先生说出一段话来,确是风尘中的奇遇,“ 当下便将这段故事转述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查继佐,字伊璜。 这一天家居岁暮,命酒独酌,不久下起雪来,约下越大。 查伊璜独饮 无聊,走到门外观赏雪景,见有个乞丐站在屋檐下避雪,这丐者身形魁梧,骨格雄奇,只穿 一件破单衫,在寒风中却丝毫不以为意,只是脸上颇有郁怒悲愤之色。 <|endoftext|> 查伊璜心下奇怪,便 道:”这雪非是一时能止。 进来喝一杯如何?“那乞丐道:”甚好查伊璜便邀请他进屋,命 书童取出杯筷,斟了杯酒,说道:“请!”那乞丐举杯便干,赞得:“好酒!” 查伊璜给他连斟了三杯,那丐者饮得极是爽快。 <|endoftext|> 查伊璜最喜的是爽快人,心下喜欢,说 道:“兄台酒量极好,不知能饮多少?”那丐者道:“酒逢知己千杯少,话不投机半句多?~” 这两句虽是熟套语,但在一个乞丐口中说出来,却令查伊璜暗暗称奇,当即命书童捧出一大 坛绍兴女儿红来,笑道:“在下酒量有限,适才又已饮过,不能陪兄畅饮。 <|endoftext|> 老兄喝一大碗, 我陪一小杯如何?”那丐者道:“这也使得。 ” 当下书童将酒烫热,分斟在碗中杯内。 查伊璜喝一杯,那乞丐便喝一大碗。 <|endoftext|> 待那乞丐喝 到二十余碗时,脸上日无酒意,查伊璜却已颓然醉倒。 要知那绍兴女儿红酒入口温和,酒性 却颇厉害。 绍兴人家生下儿子女儿,便酿数坛至数十坛不等,埋入地下,待女儿长大嫁人, <|endoftext|> 将酒取出宴客,那酒其时作琥珀色,称为女儿红。 想那酒埋藏十七八年以至二十余年,自然 醇厚之极。 至于生儿子人家所藏之酒,称为“状元红”,盼望儿子日后中状元时取出宴客。 状元非人人可中,多半是在儿子娶媳妇时用以飨客了。 <|endoftext|> 酒坊中酿酒用以贩卖的,也袭用了状 元红,女儿红之名。 书童将查伊璜扶入内堂安睡,那乞丐自行又到屋檐之下。 次晨查伊璜醒转,忙去瞧那乞 丐时,只见他负手而立,正在欣赏雪景。 <|endoftext|> 一阵北风吹来,查伊璜只觉寒入骨髓,那乞丐却是 泰然自若。 查伊璜道:“天寒地冻,兄台衣衫未免过于单薄,”当即解下身上的羊疲袍子, 披在他肩头,又取了十两银子,双手捧上,说道:“ 这些买酒之资,兄台勿却。 何时有兴~ <|endoftext|> , 请再来喝酒。 昨晚兄弟醉倒,未能扫塌留宾,简慢勿怪。 ”那乞丐接过了银子,说道:“好 说。 <|endoftext|>”也不道谢,扬长而去。 第二年春天,查伊璜到杭州游玩,一日在一座破庙之中,见到有口极大的古钟,少说也 有四百来斤,他正在鉴赏钟上所刻的文字花纹,忽有一名乞丐大踏步走进佛殿,左手抓住钟 钮,向上一提,一口大钟竟然离地数尺。 那乞丐在钟下取出一大完肉,一大钵酒来,放在一 <|endoftext|> 旁,再将古钟置于原处。 查伊璜见他如此神力,不禁赫然,仔细看时,竟然便是去冬一起喝 酒的那乞丐,笑问:“兄台还认得我吗?”那乞丐向他望了一眼,笑道:“啊,原来是你。 今日我来作东,大家再喝个痛快,来来来,喝酒。 ”说着将土钵递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查伊璜接过土钵,喝了一大口,笑道:“这酒挺不错啊。 ”那乞丐从破碗中抓起一大块 肉,道:“这是狗肉,吃不吃?”查伊璜虽觉肮脏,但想:“我即当他是酒友,倘若推辞, 未免瞧他不起了。 ”道谢伸手接过,咬了一口,咀嚼之下,倒也甘美可口。 <|endoftext|> 两人便在破庙中 席地而坐,将土钵递来递去,你喝一口,我喝一口,吃肉时便伸手到碗中去抓,不多时酒肉 俱尽。 那乞丐哈哈大笑,说道:“只可惜酒少了,醉不到孝廉公。 ” <|endoftext|> 查伊璜道:“去年冬天在敝处邂逅,今日又再无意中相遇,实是有缘。 兄台神力惊人, 原来是一位海内男子,得能结交你这位朋友,小弟好生喜欢,兄台有兴,咱们到酒楼去再饮 如何?”那乞丐道:“甚妙!甚妙!”两人到西湖边的楼外楼,呼酒又饮,不久查伊璜又即 醉倒。 <|endoftext|> 待得酒醒,那乞丐已不知去向。 那是明朝崇祯末年之事,过得数年,清兵入关,明朝覆亡。 查伊璜绝意进取,只在家中 闲居,一日忽有一名军官,领兵四名,来到查府。 查伊璜吃了一惊,只道是祸事上门,岂知那军官执礼甚恭,说道:“奉广东吴军门之命~ <|endoftext|> , 有薄礼奉赠。 ”查伊璜道:“我和贵上素不相识,只怕是弄错了。 ”那军官取出拜盒,拿出 一张大红泥金名帖,上写“拜上查先生伊璜,讳继佐”,下面写的是“眷晚生吴六奇顿首百 <|endoftext|> 拜”。 查伊璜心想:"我连吴六奇的名字也没听见过,为何送礼于我?”当下沉呤不语。 那军 官道:“敝上说道,这些薄礼,请查先生不要见笑。 ”说着将两只朱漆烫金的圆盒放在桌上~ <|endoftext|> , 俯身请安,便即别去。 查圆伊璜打开礼盒,赫然是五十两黄金,另一盒却是六瓶洋酒,酒瓶上缀以明珠翡翠, 华贵非凡。 查伊璜一惊更甚,追出去要那军官收回礼品,武人步快,早已去得远了。 <|endoftext|> 查伊璜心下纳闷,寻思:“飞来横财,非祸是福,莫非有人陷害于我?”当下将两只礼 盒用封条封起,藏于密室。 查氏家境小康,黄金倒也不必动用,只是久闻洋酒之名,不敢开 瓶品尝,未免心痒。 过了数月,亦无他异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日,却有一名身穿华贵的贵介公子到来。 那公子不过十七八 岁,精神饱满,气宇轩昂,带着八名从人,一见查一盒,便即跪下磕头,口称:“查世伯, 侄子吴宝宇拜见。 ”查伊璜忙即扶起,道:“世伯之称,可不敢当,不知尊大人是谁?”那 <|endoftext|> 吴宝宇道:“家严名讳,上六下奇,现居广东通省水陆提督之职,特命小侄造府,恭请世伯 到广东盘亘数月。 ” 查伊璜道:“前承令尊大人厚赐,心下好生不安,说来惭愧,兄弟生性蔬阔,记不起何 时和令尊大人相识,兄弟一介书生,素来不结交贵官。 <|endoftext|> 公子请少坐。 ”说着走进内室,将那 两只礼盒捧了出来,道:“还请公子携回,实在不敢受此厚礼。 ”他心想恶吴六奇在广东做 提督,必是慕己之名,欲以重金聘去做幕客。 <|endoftext|> 这人官居高位,为满洲人做鹰犬,欺压汉人, 倘若受了他金银,污了自己的清白,当下脸色之间颇为不豫。 吴宝宇道:“家严吩咐,务必请到世伯。 世伯若是忘了家严,有一件信物在此,世伯请 看。 <|endoftext|>”在从人手中接过一个包裹,打了开来,却是一件十分敝旧的羊皮袍子。 查伊璜见到袍子,记得是昔年赠给雪中奇丐的,这才恍然,原来这吴六奇将军,便是当 年共醉的酒友,心中一动:“清兵占我天下,若有手握兵符之人先建义旗,四方响动,说不 定便能将清兵逐出关外。 这奇丐居然还记得我昔日一饭一袍之惠,不是没有良心之人,我若 <|endoftext|> 动以大义,未始没有指望。 男儿建功报国,正在此时,至不济他将我杀了,却又如何?” 当下欣然就道,来到广州。 吴六奇将军接入府中,神态极是恭谨,说道:“六奇流落江 南,得蒙查先生不弃,当我是个朋友。 <|endoftext|> 请我喝酒,送我皮袍,倒是小事,在那破庙中肯和我 同钵喝酒,手抓狗肉,那才是真正瞧得起我了。 六奇其时穷途潦倒,到处遭人冷眼,查先生 如此热肠相待,登时令六奇大为振奋。 得有今日,都是出于查先生之赐。 <|endoftext|>”查一盒淡淡的道~ : “在晚生看来,今日的吴将军,也不见得就比当年的雪中奇丐高明了。 ” 吴六奇一怔,也不再问,只道:“是,是!”当晚大开筵席,遍邀广州城中的文武官员 <|endoftext|> 与宴,推查伊璜坐了首席,自己在下首相陪。 广东省自巡抚以下的文武百官,见提督大人对查伊璜如此恭敬,无不暗暗称异。 那巡抚 还道查伊璜是皇帝派出来微服查访的钦差大臣,否则吴六奇平素对人十分倨傲,何以对这个 江南书生却这等必恭必敬?酒散之后,那巡抚悄悄向吴六奇探问,这位贵客是否朝中红员。 <|endoftext|> 吴六奇微微一笑,说道:”老兄当真聪明,鉴貌辨色,十有九中。 “这句话本来意存讥讽, 说他这第十次却猜错了。 岂知那巡抚竟会错了意,只道查伊璜真是钦差,心想这位查大人在 吴提督府中居住,已给他巴结上了,吴提督向来和自己不甚投机,倘若钦差大人回京之后。 <|endoftext|> 奏本中对我不利,那可糟糕,回去后备了一份重礼,次日清晨,便送到提督府来。 吴六奇出来见客,说道查先生昨晚大醉未醒,府台的礼物一定代为交到,一切放心,不 必多所挂怀。 巡抚一听大喜,连连称谢而去。 消息传出,众官员都知巡抚大人送了份厚礼给 <|endoftext|> 查先生。 这位查先生是何来头,不得而知,但连巡抚都送厚礼,自己岂可不送?数日之间, 提督府中礼物有如山积。 吴六奇命帐房一一照收,却不令查先生得知。 他每日除了赴军府办 <|endoftext|> 理公事外,总是陪着查伊璜喝酒。 这一日傍晚时分,两人又在华亭凉台中对坐饮酒。 酒过数巡,查伊璜道:”在府上叨扰 多日,已感盛情,晚生明日便要北归了。 “吴六奇道:”先生说那里话来?先生南来不易, <|endoftext|> 若不住上一年半载,决计不放先生回去。 明日陪先生到五层楼去玩玩。 广东风景名胜甚众, 几个月内,游览不尽。 “ <|endoftext|> 查伊璜乘着酒意,大胆说道:“山河虽好,已沦夷狄之手,观之徒增伤心。 ”吴六奇脸 色微变,道:“先生醉理,早些休息罢。 ”查伊璜道:“初遇之时,我敬你是个风尘豪杰, 足堪为友,岂知竟是失眼了。 <|endoftext|>”吴六奇问道:“如何失眼?'查伊璜朗声道:”你具大好身手~ , 不为国民出力,却助纣为虐,作朝廷的鹰犬,欺压我大汉的百姓,此刻兀自洋洋得意,不以 为耻。 查某未免羞以为友。 <|endoftext|> “说着霍地站起身来。 吴六奇道:”先生噤声,这等话给人听见了,可是一场大祸。 “查伊璜道:”我今日还 当你是朋友,有一番良言相劝。 你如不听,不妨便将我杀了。 <|endoftext|> 查某手缚鸡之力,反正难以相 抗。 “吴六奇道:”在下洗耳恭听。 “查伊璜道:“将军手绾广东全省兵符,正事起义反正 的良机。 <|endoftext|> 登高一呼,天下响应,纵然大事不成,也教清廷破胆,轰轰烈烈的干它一场,才不 负你天生神勇,大好头颅。 “ 吴六奇斟酒于碗,一口干了,说道:“先生说得好痛快!”双手一伸,嗤的一声响,撕 破了自己袍子衣襟,露出黑髦髦的胸膛,拨开胸毛,却见肌肤上刺着八个小字:“天地父母~ <|endoftext|> , 反清复明。 ” 查伊璜又惊又喜,问道:“这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这是什么?”吴六奇掩好衣襟,说得:“适 <|endoftext|> 才听得先生一番宏论,可敬可佩。 先生不顾殒身灭族的大祸,披肝沥胆,向在下指点,在下 何干再行隐瞒。 在下本在丐帮,此刻是天地会的洪顺堂红旗香主,誓以满腔热血,反清复明~ 。 <|endoftext|>”查伊璜见了吴六奇的胸口刺字,更无怀疑,说得:“来将军身在曹营心在汉,适才言语 冒犯,多有得罪。 ”六奇大喜,心想这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,那是将自己比作关云长了, 道:“这等比喻,可不敢当。 ”查伊璜道:“ 不知何谓丐帮,何谓天地会,倒要请教。 <|endoftext|>” 吴六奇道:“生请再喝一杯,待在下慢慢说来。 ”当下二人各饮了一杯。 吴六奇道:“由来已久,自宋朝以来,便是江湖上的一个大帮。 帮中兄弟均是以行乞为 <|endoftext|> 生,就算是家财豪富之人,入了丐帮,也须散尽家资,过叫化子的生活。 帮中帮主以下是四 大长老,其下是前后左右中五方护法。 在左护法,在帮中算是八袋弟子,位份已颇不低。 后 <|endoftext|> 来因和一位姓孙的长老不和,打起架来,在下其时酒醉,失手将重伤。 不敬尊长已是大犯帮 规,殴伤长老更是大罪,帮主和四长老集议之后,将在下斥革出帮。 那日在府上相遇,先生 请我饮酒,其时在下初遭斥逐,心中好生郁闷,承蒙先生不弃,胸怀登时舒畅了不少。 <|endoftext|>”查 伊璜道:“原来如此。 ” 吴六奇道:“第二年春,在西湖边上再度相逢,先生折节下交,誉我是海内奇男子。 在 <|endoftext|> 下苦思数日,心想我不容于丐帮,江湖上朋友都瞧我不起,每日里烂醉如泥,自暴自弃,眼 见数年之间,就会醉死。 这位查先生却说我是位奇男子,难道就此一蹶不振,再无出头之日~ ? 过不多时,清兵南下,我心下愤怒,不明是非,竟去投效清军,立了不少军功,残杀同胞, <|endoftext|> 思之好生惭愧。 ”。 查伊璜正色道:“这就不对了。 兄台不容于丐帮,独来独往也好,自树 门户也好,何苦出此下策,前去投效清军?“吴六奇道:”在下愚鲁,当时未得先生教诲, <|endoftext|> 干了不少错事,当真该死之极。 “查伊璜点头道:”将军既然知错,将功赎罪,也还不迟。 ~ “ 吴六奇道:“后来清兵席卷南北,我也官封提督。 <|endoftext|> 两年之前,半夜里忽然有人闯入我卧 室行刺。 这刺客武功不是我的对手,给我拿住了,点灯一看,竟然便是昔年给我打伤的那位 丐帮孙长老。 他破口大骂,说我卑鄙无耻,甘为异族鹰犬。 <|endoftext|> 他越骂越凶,每一句话都打中 了我心坎。 这些话有时我也想到了,明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对,深夜扪心自问,好生惭 愧,只是自己所想,远不如他所骂得那么痛快明白。 我叹了口气,解开他被我封住的穴道, <|endoftext|> 说道:'孙长老,你骂得很对,你这就去罢!'他颇为诧异,便即越窗而去。 ” 查伊璜道:“这件事做对了!” 吴六奇道:“其时提督衙门的牢狱之中,关得有不少反清的好汉子。 第二天的清早,我 <|endoftext|> 寻些藉口,一个个将他们放了,有的说是捉错了人,有的说不是主犯,从轻发落。 过了一个 多月,那位孙长老半夜又来见我,开门见山的问我,是否已有了悔悟之心,原意反清立功。 我拔出刀来,一刀斩去左手两根手指,说:”吴六奇决心痛改前非,今后听从孙长老号令。 ' <|endoftext|> 伸出左手,果然无名指和小指已然不见,只剩三根手指。 查伊璜大拇指一竖,赞道:“好汉子!” 吴六奇继续说道:”孙长老见我意诚,又知我虽然生性鲁莽,说过的话倒是从未失言, 便道:“很好,待我回覆帮主,请帮主的示下。 “十天之后,孙长老又来见我,说帮主和四 <|endoftext|> 长老会商,决定收我回帮,重新由一袋弟子做起。 又说丐帮已和天地会结盟,同心协力,反 清复明。 那天地会是台湾国姓爷郑大帅手下谋主陈永华陈先生所创,近年来在福建,浙江。 广东一带,好生兴旺。 <|endoftext|> 孙长老替我引见会中广东洪顺堂香主,投入天地会。 天地会查了我一 年,交我办了几件要事,见我确是忠心不贰,最近陈先生从台湾传讯来,封我为洪顺堂香主 之职。 ” <|endoftext|> 查伊璜索然不明白天地会的来历,但台湾国姓爷延平郡王郑成功孤军抗清,精忠英勇, 天下无不知闻。 这天地会既是他手下谋主陈永华所创,自然是同道中人,当下不住点头。 吴 六奇又道:“国姓爷昔年率领大军,围攻金陵,可惜寡不敌众,退回台湾,但留在江浙闽三 <|endoftext|> 省不及退回的旧部官兵却着实不少。 陈先生暗中联络老兄弟,组成了这个天地会,会里的口~ 号 是'天地父母,反清复明',那便是在下胸口所刺的八个字。 寻常会中兄弟,身上也不刺字,~ <|endoftext|> 在 下所以自行刺字,是学一学当年岳武穆'尽忠报国'的意思。 ” 查伊璜心下甚喜,连喝理两杯酒,说道:“兄台如此行为,才真正不愧为海内奇男子之~ 称 <|endoftext|> 了吴六奇道:“'海内奇男子',在下愧不敢当,只要查先生认我是个朋友,姓吴的已快活不~ 已 了。 我们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陈先生,又有一个名字叫作陈近南,那才着实响当当的英雄好~ 汉, <|endoftext|> 江湖上说起来无人不敬,有两句话说的好:'平生不识陈近南,就称英雄也枉然。 '在下尚未~ 见 过陈总舵主之面,算不了什么人物。 ”查伊璜想象陈近南的英雄气概,不禁神往。 <|endoftext|> 斟了两杯~ 酒, 说道:“来,咱们为陈总舵主干一杯!” 两人一口饮干。 查伊璜道:“查某一介书生,于国于民,全无裨益。 <|endoftext|> 只须将军那一日乘~ 机 而动,奋起抗清,查某必当投效军前,稍尽微劳。 ” 自这日起,查伊璜在吴六奇府中,与他日夜密谈,商讨抗清的策略。 <|endoftext|> 吴六奇说道:“天~ 地 会的势力已逐步扩展到北方诸省,各个大省之中都已开了香堂。 查伊璜在吴六奇幕中直耽了~ 六 <|endoftext|> 七月之久,这才回乡。 回到家里,却大吃一惊,旧宅旁竟起了好大一片新屋,原来吴六奇派~ 人 携了广东大小官员所送的礼金,来到浙江查伊璜府上大兴土木,营建楼台。 查伊璜素知黄宗羲和顾炎武志切兴复,奔走四方,聚合天下英雄豪杰,共图反清,因此~ <|endoftext|> 将 这件事毫不隐瞒的跟他说了。 黄宗羲在舟中将这件事源源本本的告知了吕留良,说道:”此事若有泄漏,给清廷先下~ 手 为强,伊璜先生和吴将军固是灭族之祸,而反清的大业是折了一条栋梁。 <|endoftext|> “吕留良道:”除~ 了 你我三人之外,此事自是决不能吐露只字,纵然见到伊璜先生,也绝不能提到广东吴将军的~ 名 字。 <|endoftext|> “黄宗羲道:“伊璜先生和吴将军有这样一段渊源,朝中大臣对吴将军倚畀正殷,吴将~ 军 出面给伊璜先生说项疏通,朝廷非卖他这个面子不可。 ”吕留良道:“黄兄所见甚是,只不~ 知 <|endoftext|> 陆,范二人,如何也和伊璜先生一般,说是'未见其书,免罪不究'? 难道他二人也有朝中~ 有 力者代为疏通吗?”黄宗羲道:“吴将军替伊璜先生疏通,倘若单提一人,只怕惹起疑心,~ 拉 上两个人来陪衬一下,也未可知。 <|endoftext|>”吕留良笑道:“这等说来,范陆二人只怕直到此刻,还~ 不 知这条命是如何拾来的。 ”顾炎武点头道:“江南名士能多保全一位,也就多保留一份元气~ 。 <|endoftext|>” 他三人所谈,乃当世最隐秘之事,其时身在运河舟中,后舱中只有吕室母子三人,黄宗~ 羲 又压低了嗓子而说,自不虞为旁人窃听,舟既无墙,也不怕隔墙有耳了。 不料顾炎武一句话~ <|endoftext|> 刚 说完,忽听得头顶喋喋一声怪笑。 三人大吃一惊,齐喝:“什么人?”却更无半点声息。 三~ 人 <|endoftext|> 面面相觑,均想:“难道真有鬼怪不成?” 三人中顾炎武最为大胆,也学过一点粗浅的防身武艺,一凝神间,伸手入怀,摸出一把~ 匕 首,推开窗门,走向船头,凝目向船篷顶瞧去,突然船篷窜起一条非黑影,扑将下来。 顾炎~ <|endoftext|> 武 喝道:“是谁?”举匕首向那黑影刺去。 但觉手腕一痛,已给人抓住,跟着后心酸麻,已给~ 人 点中了穴道,匕首脱手,人也给推进船舱之中。 <|endoftext|> 黄走向和吕留良见顾炎武给人推进舱来,后~ 面 站着一个黑衣汉子,心中大惊,见那汉子身材魁梧,满面狞笑。 吕留良道:“阁下黑夜之中~ 擅 <|endoftext|> 自闯入,是何用意?” 那人冷笑道:“多谢你们三个挑老子发财哪。 吴六奇要造反,查运河要造反,鳌少保得~ 知 密报,还不重重有赏?嘿嘿,三位这就跟我上北京去作个见证。 <|endoftext|>” 吕顾黄三人暗暗心惊,均深自悔恨:“我们深宵在舟中私语,还是给他听见了,我们行~ 事 鲁莽,死不足惜,这一下累了吴将军,可坏了大事。 ” <|endoftext|> 吕留良道:“阁下说什么话,我们可半点不懂。 你要诬陷好人,尽管自己去干,要想拉~ 扯 上旁人,那可不行。 ”他决意以死相拼,如给他杀了,那便死无对证。 <|endoftext|> 那大汉冷笑一声,突然欺身向前,在吕留良和黄宗羲胸口各点一点,吕黄二人登时也动~ 弹 不得。 那大汉哈哈一声,说道:“众位兄弟,都进舱来罢,这一次咱们前锋营立的功劳可大~ 着 <|endoftext|> 啦。 ”后梢几个人齐声答应,进来了四人,都是船家打扮,一齐哈哈大笑。 顾黄吕三人面面相觑,知道前锋营是皇帝的亲兵,不知如何,这几人竟会早跟上自己,~ 扮 着船夫,一直在船篷外窃听。 <|endoftext|> 黄宗羲发吕留良也还罢了,顾炎武这十几年来足迹遍神州,到~ 处 结识英雄豪杰,眼光可谓不弱,对这几名船夫竟没留神。 只听一名亲兵叫道:“船家调过船头,回杭州去,有什么古怪,小心你的狗命。 ”后梢~ <|endoftext|> 上 那掌舵的梢公应道:“是!” 掌舵梢公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儿,顾炎武雇船时曾跟他说过话,这梢公满脸皱纹,弯腰~ 如 弓,确是年长摇橹拉纤的模样,当时见了便毫不起疑。 <|endoftext|> 没想到这老梢公虽是货真价实,他手~ 下 的船夫都掉了包,自是众亲兵威逼之下,无可奈何,只怪自己但顾得和黄吕二人高谈阔论,~ 陷 身危局而不自知。 <|endoftext|> 那黑衣大汉笑道:“顾先生,黄先生,吕先生,你们三位名头太大,连京里大老爷们也~ 知 道了,否则我们也不会跟上了你们,哈哈!”转头向四位属下道:“咱们得了广东吴提督谋~ 反 的真凭实据,这就赶紧去海宁把那姓查的抓了去来。 <|endoftext|> 这三个反贼倔强的紧,逃是逃不了的,~ 得 提防他们服毒跳河。 你们一个钉住一个,有什么岔子,干系可不小。 ”那四人应道:“是,~ <|endoftext|> 谨 遵瓜管带吩咐。 ”瓜管带道:“回京后见了鳌少保,人人不愁生官发财。 ”一名亲兵笑道: “那都是瓜管带提拔栽培,单凭我们四个,那有这等福分?” <|endoftext|> 船头忽然有人嘿嘿一笑,说道:“凭你们四人,原也没这等福分。 ” 船舱门呼的一声,向两旁飞开,一个三十来岁的书生现身舱口,负手背后,脸露微笑。 ~ 瓜 <|endoftext|> 管带道:“官老爷们在这里办案,你是谁?”那书生微笑不答,迈步踏进船舱。 刀光闪动,~ 两 柄单刀分从左右劈落。 那书生闪身避过,随即欺向瓜管带,挥掌拍向他头顶。 <|endoftext|> 瓜管带忙伸左~ 臂 挡格,右手成拳,猛力击出。 那书生左脚反踢,踹中了一名亲兵胸口,那亲兵大叫一声,登~ 时 <|endoftext|> 鲜血狂喷。 另外三名亲兵举刀或削或剁。 船舱中地形狭窄,那书生施展擒拿功夫,劈击勾打~ , 咯的一声响,一名亲兵给他掌缘劈断了颈骨。 <|endoftext|> 瓜管带右掌拍出,击向那书生的后脑。 那书生~ 反 过左掌,砰的一声,双掌相交,瓜管带背心重重撞上船舱,船舱登时塌了一片。 那书生连出~ <|endoftext|> 两 掌,拍在余下两名亲兵的胸口,咯咯声响,二人肋骨齐断。 瓜管带纵身从船舱缺口中跳将出去。 那书生喝到:“那里走?”左掌急拍而出,眼见便~ 将 <|endoftext|> 击到他背心,不料瓜管带正在此时左脚反踢,这一掌恰好击在他的足底,一股掌力反而推着~ 他 向前飞去。 瓜管带急跃窜出,见岸边有一株垂柳挂向河中,当即抓住柳枝,一个倒翻筋斗,~ 飞 <|endoftext|> 过了柳树。 那书生奔到船头,提起竹篙,挥手掷出。 月光之下,竹篙犹似飞蛇,急射而前。 但听得瓜管带“啊“的一声长叫,斥革已插入他~ 后 <|endoftext|> 心,将他钉在地上,篙身兀自不住晃动。 那书生走进船舱,解开顾黄吕三人的穴道,将四名亲兵的尸体抛入运河,重点灯烛。 顾~ 黄 吕三人不住道谢,问起姓名。 <|endoftext|> 那书生笑道:”贱名适才承蒙黄先生齿及,在下姓陈,草字近南。 “ -- . 第二回 绝世奇事传闻里 最好交情见面初 <|endoftext|> 扬州城自古为繁华胜地,唐时杜牧有诗云:“十年一觉扬州梦,赢得青楼薄幸名。 ” 古人云人生乐事,莫过于腰缠十万贯,骑鹤下扬州。 自隋炀帝开凿运河,扬州地居运河之 中,为苏浙漕运必经之地。 <|endoftext|> 明清之季,又为盐商大贾所聚集,殷富甲于天下。 清朝康熙初年,扬州瘦西湖畔的鸣玉坊乃青楼名妓汇集之所。 这日正是暮春天气,华 灯初上,鸣玉坊各家院子中传出一片丝竹和欢笑之声,中间又夹着猜枚行令,唱曲闹酒, 当真是笙歌处处,一片升平景象。 <|endoftext|> 忽然之间,坊南坊北同时有五六人齐声吆喝:“各家院子生意上的朋友,姑娘们,来 花银玩儿的朋友们,大伙儿听着:我们来找一个人,跟旁人并不相干,谁都不许乱叫乱动。 不听吩咐的,可别怪我们不客气!”一阵吆喝之后,鸣玉坊中立即静了片刻,跟着各处院 子中喧声四起,女子惊呼声,男子叫囔声,乱成一团。 丽春院中正在大排筵席,十余名大盐商坐了三桌,每人身边都坐着一名妓女,一听到 <|endoftext|> 这呼声,人人脸色大变。 齐问:“什么事?”“是谁?”“是官府来查案吗?”突然间大 门上擂鼓也似的打门声响了起来,龟奴吓得没了主意,不知是否该去开门。 砰的一声,大门撞开,涌进十七八名大汉。 这些大汉短装结束,白布包头,青带缠腰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钢刀,或是铁尺铁棍。 <|endoftext|> 众 盐商一见,便认出是贩私盐的盐枭。 当时盐税甚重,倘若逃漏盐税,贩卖私盐,获利颇丰。 扬州一带是江北淮盐的集散之地,一般亡命之徒成群结队,逃税贩盐,这些盐枭极是凶悍, 遇到大队官兵是一哄而散,逢上小队官兵,一言不合,抽出兵刃,便与对垒。 <|endoftext|> 是以官府往 往眼开眼闭,不加干预。 众盐商知道盐枭向来只是贩卖私盐,并不抢劫行商或做其他歹事, 平时与百姓买卖私盐,也公平诚实,并不仗势欺人,今日忽然这般强凶霸道的闯进鸣玉坊 来无不又是惊慌,又是诧异。 <|endoftext|> 盐枭中有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说道:“各位朋友,打扰模怪,在下赔礼。 ”说着抱拳 自左至右,又自右至左的拱了拱手,跟着朗声道:“天地会姓贾的朋友。 贾老六贾老兄, 在不在这里?”说着眼光向众盐商脸上逐一扫去。 <|endoftext|> 众盐商遇上他的眼光,都是神色惶恐,连连摇头,心下却也坦然:“他们江湖上帮会 自各里闹市寻仇,跟旁人可不相干。 ” 那盐枭老者提高声音叫道:“贾老六,今儿下午,你在瘦西湖旁酒馆中胡说八道,说 什么扬州贩私盐的人没种,不敢杀官造反,就只会走私贩盐,做些没胆子的小生意。 <|endoftext|> 你喝 饱了黄汤,大叫大囔,说道扬州贩私盐的倘若不服,尽管到鸣玉坊来找你便是。 我们这可 不是来了吗?贾老六,你是天地会的好汉子,怎地做了缩头乌龟啦?” 其余十几名盐枭跟着叫囔:“天地会的好汉子,怎么做了缩头乌龟?辣块妈妈,你们 <|endoftext|> 到底是天地会,还是缩头会哪?” 那老者道:“这是贾老六一个人胡说八道,可别牵扯上天地会旁的好朋友。 咱们贩私 盐的,原只挣一口苦饭吃,那及得上天地会的英雄好汉?可是咱们缩头乌龟倒是不做的."1 等了好一会,始终不听得那天地会的贾老六搭腔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喝到:“各处屋子都去瞧瞧, 见到那姓贾的缩头乌龟,便把他请出来。 这人脸上有个大刀疤。 好认得很。 ”众盐枭轰然 <|endoftext|> 答应,便一间间屋子去搜查。 忽然东边厢房中有个粗豪的声音说道:“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,打扰老子寻快活?” 众盐枭纷纷吆喝:“贾老六在这里了!”“贾老六,快滚出来!”“他妈的,这狗贼 好大胆子!” 东厢房那人哈哈大笑,说道:“老子不姓贾,只是你们这帮家伙胡骂天地会,老子可 <|endoftext|> 听着不大顺耳。 老子不是天地会的,却知道天地会的朋友们个个是英雄好汉。 你们这些贩 私盐的,跟他们提鞋儿,抹屁股也不配。 ” <|endoftext|> 众盐枭气得哇哇大叫,三名汉子手执钢刀,向动厢房扑了进去。 却听得“哎哟”, “哎哟”连声,三人一个接一个的倒飞了出来,摔在地下。 一名大汉手中钢刀反撞自己额 头,鲜血长流,登时晕去。 <|endoftext|> 跟着又有六名盐枭先后抢进房去,但听得连声呼叫,那六人一 个个都给摔了出来。 这些人兀自喝骂不休,却已无人再抢进房去。 那老者走上几步,向内张去,朦胧中见一名虬髯大汉坐在床上,头上包了白布,脸上 并无刀疤,果然不是贾老六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大声问道:“阁下好身手,请问尊姓大名?” 房内那人骂道:“你爹爹姓什么叫什么,老子自然姓什么叫什么。 好小子,连你爷爷 的姓名也忘记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站在一旁的众妓女之中,突然有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妓女“咯咯”一声,笑了出来。 一 名私盐贩子抢上一步,拍拍两记耳光,打得那妓女眼泪鼻涕齐流。 那盐枭骂道:“他妈的 臭婊子,有什么好笑?”那妓女吓得不敢再说。 <|endoftext|> 蓦地里大堂旁钻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,大声骂道:“你敢大我妈!你这死乌龟,烂 王八。 你出门便给天打雷劈,你手背上掌上马上便生烂疔疮,烂穿你手,烂穿舌头,脓血 吞下肚去,烂断你肚肠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盐枭大怒,伸手去抓那孩子,那孩子一闪,躲到了一名盐商身后,那盐枭左手将那 盐商一推,将他推得摔了一交,右手一拳,往那孩子背心重重捶了下去。 那中年妓女大惊, 叫道:“大爷饶命!”那孩子甚是滑溜,一矮身,便从那盐枭胯下钻了过去,伸手抓出, 正好抓住他的阴囊,使劲猛捏,只痛得那大汉哇哇怪叫。 <|endoftext|> 那孩子却已逃了开去。 那盐枭气无可泄,砰的一拳,打在那中年妓女脸上。 那妓女立时晕了过去。 那孩子扑 到她身上,叫道:“妈,妈!”那盐枭抓住孩子后领,将他提了起来,正要伸拳打去,那 <|endoftext|> 老者喝到:“别胡吵!放下小娃子。 ”那盐枭放下孩子,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,将他踢得 几个斤斗翻将出去,砰的一声,撞在墙上。 那老者向那盐枭横了一眼,对着房门说道:“我们是青帮兄弟,只因天地会一位姓贾 的朋友公然辱骂青帮,又说在鸣玉坊中等候我们来评理,因此前来找人,阁下既然不是天 <|endoftext|> 地会的,又跟敝帮井水不犯河水,如何便出口伤人?请阁下留下姓名,帮主他们查问起来, 也好有个交代。 ” 房里那人笑道:“你们要寻天地会的朋友算帐,跟我什么相干?我自在这里风流快活, 大家既然井水不犯河水,那便别来打扰老子兴头。 <|endoftext|> 不过我劝老兄一句,天地会的人,老兄 是惹不起的,给人家骂了,也还是白铙,不如夹起尾巴,乖乖的去贩私盐,赚银子罢。 ” 那老者怒道:“江湖之上,倒没见过你这等不讲理的人。 ”房里那人冷冷的道:“我讲不 <|endoftext|> 讲理,跟你有甚相干?莫非你现招郎进舍,要叫我姐夫?” 便在此时,门外悄悄闪进三个人来,也都是盐贩子的打扮。 一个手拿链子枪的瘦子低 声问道:“点子是什么来头?”那老者摇头道:“他不肯说但口口声声的给天地会吹大气, 说不定那姓贾的便躲在他房里。 <|endoftext|>”那瘦子一摆链子枪,头一撇,那老者从腰间取出两柄尺 来长的短剑。 忽然之间,四人一齐冲进房中。 只听得房中兵刃相交之声大作。 那丽春院乃鸣玉坊四大院子之一,没间房都摆设得极 <|endoftext|> 为考究,犁木桌椅,红木床榻,乒乓咯喇之声不绝,显是房中用具一件件碎裂。 老鸨脸上 肥肉直抖,口中念佛,心痛无已,那四名盐枭不断吆喝呼叫,那房中客人却默不作声。 厅 堂上众人都站得远远地,唯恐遭上鱼池之殃。 <|endoftext|> 但听得兵刃碰撞之声越来越快,忽然有人长 声残呼,猜想是一名盐枭头目受了伤。 那踢倒了孩子的大汉阴囊兀自痛得厉害,见那孩子从墙边爬起身来,恼怒之下,挥拳 又向他打去。 那孩子侧身闪避,那大汉反手一记耳光,打得那孩子转了两个圈子。 <|endoftext|> 众乌奴, 盐商眼见这盐枭如此凶狠,再打下去势必要将那孩子活活打死,可是谁也不敢出言相劝。 那大汉右拳举起,又往孩子头顶击落。 那孩子向前一冲,无地可避,便即推开厢房房门, 奔了进去。 <|endoftext|> 厅上众人都是“啊”的一声。 那大汉一怔,却不敢追入房中追打。 那孩子奔进厢房,一时瞧不清楚,突然间兵刃相交,口当的一声,迸出几星火花,只 见床上坐着一人,满头缠着白布绷带,形状可怖。 他只吓得“啊”的一声大叫。 <|endoftext|> 火星闪过, 房中又黑,厅上灯烛之光从房门中照映进来,渐渐看清,那头缠绷带之人手握单刀,挥舞 格斗。 四名盐枭头目已只剩两名,两名瘦子都躺在地下,只有手握双短剑的老者和一名魁 梧汉子仍在相斗。 <|endoftext|> 那孩子心想:“这人头上受了重伤,站都站不起来,打不过这些私盐贩 子的。 老子得赶快逃走。 但不知妈妈怎么样了?” 他想起母亲被人殴辱。 <|endoftext|> 气往上冲,隔着厢房们大骂:“贼王八,你奶奶的雄,我操你 十八代祖宗的臭盐皮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你私盐贩子家里盐多,奶奶,老娘,老婆死了,都用盐 腌了起来,拿到街上当母猪肉卖,一文钱三斤,可没人卖这臭咸肉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”厅上那 <|endoftext|> 盐枭听他骂得恶毒阴损,心下大怒,想冲进房去抓来几拳打死,却又不敢进房。 房中那人突然间单刀一侧,刷的一声响,砍入那魁梧大汉的左肩,连肩骨都砍断了。 那大汉惊天动地般大声呼叫,摇摇欲倒。 那老者双剑齐出,刺向那人胸口。 那人举刀格开 <|endoftext|> 便在此时,拍的一声闷响,那大汉一鞭击中他右肩,单刀当啷落地。 那老者一声吆喝,双 剑急刺。 那人左掌翻出,呵喇喇几声响,那老者肋骨纷断,直飞出房,狂喷鲜血,晕倒在 地。 <|endoftext|> 那大汉虽然左肩受伤,仍然勇悍之极,举起钢鞭,向那人头顶击落。 那人却不闪避, 竟似精疲力尽,已然动弹不得。 那大汉的力气也所余无几,钢鞭击落之势甚缓。 那孩子眼见危急,起了敌忾同仇之心,疾冲而前,报住那大汉的双腿,猛力向后拉扯。 <|endoftext|> 这大汉少说也有二百来斤,那孩子瘦瘦小小,平时休想动他半毫,但此刻他重伤之下,全 仗一口气支持,突然给那孩子一拉,一交摔倒,躺在血泊中动也不动了。 床上那人喘了口气,一声笑道:“有种的进来打!”那孩子连连摇手,要他不可再向 外人挑战。 当那老者飞出房外之时,撞得厢房门忽开忽合,此刻房门兀自晃动,厅上烛光 <|endoftext|> 射进房来,照在那人虬髯如草,满染血污的脸上,说不出的狰狞可畏。 厅上众盐枭瞧不清房中情形,骇然相顾,只听得房中那人又喝到:“王八蛋,你们不 敢进来,老子就出来一个个杀了。 ”众盐枭一声喊,抬起地下伤者,纷纷夺门而去。 那人哈哈一笑,低声道:“孩子,你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你去将们闩上了。 ”那孩子心想这 门是非闩上不可的,忙应道:“是!”将房门闩上,慢慢走到床前,黑暗中只闻到一阵阵 的血腥气。 那人道:“你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你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一句话未说完,忽然身子一侧,似是晕 了过去,身子摇晃,便欲掉下床来。 那孩子忙抢上扶住,这人身子极重,奋力将他扶正, 将他脑袋放在枕上。 <|endoftext|> 那人呼呼喘气,隔了一会,低声道:“那些贩盐的转眼又来,我力气 未复,可得避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避他妈的一避。 ”伸手撑起身子,似是又碰到了痛处,大哼了 一声。 <|endoftext|> 那孩子过去扶他,那人道:“拾起刀,递给我!”那孩子拾起地下单刀,递入他右手, 那人缓缓从床上下来,身子不住摇晃。 那孩子走将过去,将右肩承在他左腋之下。 那人道: “我要出去了,你别扶我。 <|endoftext|> 否则给那些贩盐的见到,连你也杀了。 :那孩子道:“他妈的, 杀就杀,我可不怕,咱们好朋友讲义气,非扶你不可。 ”那人哈哈大笑,笑声中夹着连连 咳嗽,笑道:“你跟我讲义气?”那小孩道:“干么不讲?好朋友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 <|endoftext|>” 扬州市上茶馆中颇多说书之人,讲述三国志,水浒传,大明英烈传等等英雄故事。 这 小孩日夜在妓院,赌场,茶馆,酒楼中钻进钻出,替人跑腿买物,揩点油水,讨几个赏钱, 一有空闲,便蹲在茶桌旁听白书。 <|endoftext|> 他对茶馆中茶博士大叔前大叔后的叫得口甜,茶博士也 就不赶他走。 他听书听得多了,对故事中英雄好汉极是心醉,眼见此人重伤之余,仍能连 伤不少盐枭头目,心下仰慕,书中英雄常说的语句便即脱口而出。 那人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两句话说得好。 <|endoftext|> 老子在江湖上听人说过了几千遍,有福共 享的家伙见得多了,有难同当的人却碰不到几个。 咱们走罢!” 那小孩以右肩承着那人左臂,打开房门,走到厅上。 众人一见,都是骇然失色,四散 <|endoftext|> 避开。 那小孩的母亲叫道:“小宝,小宝,你到那里去?”那小孩道:“我送送这位朋友 出门去,就回来的。 ”那人笑道:“这位朋友!哈哈,我成了你的朋友啦!”小孩的母亲 叫道:“不要去,你快躲起来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孩子笑了笑,迈着大步走出大厅。 两人走出丽春院,巷中静悄悄的竟然无人,想必众盐枭遇上劲敌,回头搬救兵去了。 那人转出巷子,来到小街之上,抬头看了看天上星辰,道:“咱们向西走!走出数丈, 迎面赶来一辆驴车。 <|endoftext|> 那人喝到:“雇车!”赶车的停了下来,眼见二人满身血污,脸有讶 异疑忌之色。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,约有四五两重,道:“银子先拿去!”那赶车的 见银锭不小,当即停车,放下踏板。 那人慢慢将身子移到车上,从怀中摸出一只十两重的元宝,交给那小孩,说道:“小 <|endoftext|> 朋友,我走了,这只元宝给你。 ” 那小孩见到这只大元宝,不禁咕嘟一声,吞了口馋涎,暗暗叫道:“好家伙!”但他 听过不少侠义故事,知道英雄好汉只交朋友,不爱金钱,今日好容易有机会做上英雄好汉, 说什么也要做到底,可不能脓包贪钱,大声道:“咱们只讲义气,不讲钱财。 <|endoftext|> 你送元宝给 我,便是瞧我不起。 你身上有伤,我送你一程。 ” 那人一怔,仰天狂笑,说道:“好极!好极!有点意思!”将元宝收入怀中。 <|endoftext|> 那小孩 爬上驴车,坐在他身旁。 车夫问道:“客官,去那里?”那人道:“到城西,得胜山!”车夫一怔,道:“得 胜山?这深更半夜去城西吗?”那人道:“不错!”手中单刀在车辕上轻轻一拍。 车夫心 <|endoftext|> 中害怕,忙道:“是,是!”放下车帷,赶驴出城。 那人闭目养神,呼吸急促,有时咳嗽 几声。 得胜山在扬州城西北三十里的大仪乡,南宋绍兴年间,韩世忠曾在此处大破金兵,因 此山名“得胜”。 <|endoftext|> 车夫赶驴甚急,只一个多时辰,便到山下,说道:“客官,得胜山到了!”那人见那 山只有七八丈高,不过是个小丘,呸的一声,问道:“这便是他妈的得胜山吗?”车夫道: “正是!”那小孩道:“这确是得胜山。 我妈和姐妹们去英烈夫人庙烧香,我跟着来,曾 在这里玩过。 <|endoftext|> 再过去一点子路,便是英烈夫人庙了。 ”那英烈夫人庙供奉的是韩世忠夫人 梁红玉,扬州人又称之为“异娼庙”。 梁红玉年轻时做过妓女,风尘中识得韩世忠。 扬州 <|endoftext|> 妓女每年必到英烈夫人庙烧香许愿,祈祷这位宋朝的安国夫人有灵,照顾后代的同行姐妹。 那人道:“你即知道,就不会错。 下去罢。 ”那小孩跳下车来,扶着那人下车。 眼见 <|endoftext|> 四周黑沉沉地,心想:“是了,此地甚是荒凉,躲在这里,那些贩盐的贼坯一定找不到。 ” 赶车的生怕这满身是血之人又要他载往别处,拉转驴头,扬鞭欲行。 那人道:“且慢, 你将这个小朋友带回城去。 <|endoftext|>”车夫道:“是!”那小孩道:“我便多陪你一会。 明儿一早, 我好给你去买馒头吃。 ”那人道:“你真的要陪我?”那小孩道:“没人服侍你,可不大 对头。 <|endoftext|>”那人又是哈哈大笑,对车夫道:“那你回去罢!”车夫忙不迭的赶车便行。 那人走到一块岩石上坐下,眼见驴车走远,四下里更无声息,突然喝到:“柳树后面 的两个乌龟王八蛋,给老子滚出来。 ” 那小孩吓了一跳,心道:“这里有人?”果见柳树后面两人慢慢走了出来,两人白布 <|endoftext|> 缠头,青带系腰,自是盐枭一伙了。 两人手中所握钢刀一闪一闪,走了两步,便即站住。 那人喝到:“乌龟儿子王八蛋,从窑子你一直钉着老子到这里,却不上来送死,干什么了 !1 那小孩心道:“是了,他们要查明这人到了那里,好搬救兵来杀他。 <|endoftext|> 那两人低声商议了几 句,转身便奔。 那人急跃而起待要追赶,“嗳“的一声,复又坐倒,他重伤之余,已无力 追人。 那小孩心道:“驴车已去,我们两人没法走远,这两人去通风报讯,大队人马杀来, <|endoftext|> 那可糟糕。 ”突然间放声大哭,叫道:“啊哟,你怎么死了?死不得啊?你不能死啊!”0 二名盐枭正自狂奔,忽听得小孩哭叫,一怔之下,立时停步转身,只听得他大声哭叫 :那怎么死了?”不由得又惊又喜。 一人道:“这恶贼死了?”另一人道:“他受伤很重, <|endoftext|> 挨不住了。 这小鬼如此哭法,自然是死了。 ”远远望去,只见那人蜷成一团,卧在地上。 先一人道:“就算没死,也不用怕他。 咱们割了他脑袋回去,岂不是大功一件?”另一人 <|endoftext|> 道:“妙极!”两人挺着单刀,慢慢走近。 只听那小孩兀自在捶胸顿足,放声号啕,一面 叫道:“老兄,你怎么忽然死了?那些贩私盐的追来,我怎抵挡得了?” 那二人大喜,奔跃而前。 一人喝到:“恶贼,死得正好!”抓住了那小孩的背心,另 <|endoftext|> 一人便举刀往那人颈中砍去。 。 忽然间刀光一闪,一人脑袋飞去,抓住小孩之人自胸至腹 ,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,那人哈哈大笑,撑起身来。 那小孩哭道:“啊哟,这位贩私盐的朋友怎么没了脑袋?你两位老人家去见了阎王, <|endoftext|> 又 有谁回去通风报讯哪?这可不是糟了吗?”说道最后,忍不住大笑。 那人笑道:“你这小鬼当真聪明的紧,哭得也真像。 若不是这么一哭,这两个王八蛋 还真不会过来。 ”那小孩笑道:“要装假哭,还不容易?我妈要打我,鞭子还没上身,我 <|endoftext|> 已哭得死去活来,她下鞭时自然不会重了。 “那人道:”你娘干么打你?“那小孩道:“ 那不一定,有时是我偷了她的钱,有时是为了我捉弄院中的闵婆,尤叔。 ” 那人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两个探子倘若不杀,可当真有些不妙。 <|endoftext|> 喂,你刚才假哭时, 怎地你不叫我老爷,大叔,却叫我老兄?”那小孩道:“你是我朋友。 自然叫你朋友。 你 是他妈的什么老爷了?你如要我叫你老爷,鬼才理你?” <|endoftext|> 那人哈哈大笑,说道:“很好!,小朋友,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小孩道:“你问我尊 姓大名吗?我叫小宝。 ”那人笑道:“你大名叫小宝,那么尊姓呢?”那小孩皱了皱眉, 说道:“我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我尊姓韦。 <|endoftext|>” 这小孩生于妓院中,母亲叫着韦春花,父亲是谁,连她母亲也不知道,人人一向都叫 他小宝,也从来无人问他姓氏。 此刻那人忽然问起,他就将母亲的姓搬了出来。 这韦小宝 <|endoftext|> 生于妓院,长于妓院,从没读过书。 他自称“尊姓大名”倒不是说笑,只是听说书的常常 提到“尊姓大名”四个子,不知乃是向别人说话是的尊敬称呼,用在自己身上,可不合适。 他跟着问道:“那你尊姓大名叫什么?”那人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即当我是朋友, 我便不能瞒你,我姓茅,茅草的茅,不是毛虫之虫,排行第十八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便是我了。 ” 韦小宝“啊”了一声,跳了起来,说道:“我听人说过的,官府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官府不 是正在捉拿你吗?说你是什么江洋大盗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嘿的一声,道:“不错,你怕不怕我?” 韦小宝笑道:“怕什么?江洋大盗又打什么紧?水浒传上林冲,武松那些英雄好汉,也 都是大强盗。 ”茅十八甚是高兴,说道:“你拿我和林冲,武松那些大英雄相比,那可好 得很。 <|endoftext|> 官府要捉拿我,你是听谁说的?” 韦小宝道:“扬州城里贴满了榜文,说是捉拿江洋大盗茅十八,又是什么格杀不论, 只要有人杀了你,赏银二千两,倘若有人通风报信,因而捉到你,那就少赏些,赏银一千 两。 昨天我还在茶馆听大家谈论,说道你这样大的本事,要捉住的,杀了你,那是不用想 <|endoftext|> 了,最好是知道你的下落,向官府通风报信,领得一千两银子的赏格,倒是一注横财。 ” 茅十八侧着头看作他,嘿的一声。 韦小宝心中闪过一个念头:“我如得了这一千两赏银,我和妈娘儿俩可有的化了,鸡 鸭鱼肉,赌钱玩乐,几年也化不光。 <|endoftext|>”见茅十八乃是侧着头瞧自己,脸上神气颇有些古怪, 韦小宝怒道:“你心里在想什么?你猜我会去通风报信,领这赏银?”茅十八道:“是啊, 白花花的银子,谁又不爱?”韦小宝怒骂:“操你奶奶,还讲什么江湖义气?”茅十八道: “那也只好由你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既信我不过,为什么说了真名字出来?你头上脸上缠了这许多布条, 和榜文上的图形全然不同了。 你不说你是茅十八,谁又认得你?”茅十八道:“你说咱们 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,我倘若连自己的姓名身份也瞒了你,那还算什么他妈巴羔子的好朋 友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对极!就算有一万两,十万两银子的赏金,老子也决不会去通 风报信。 ”心中却想:“倘若真有一万两,十万两银子的赏格,出卖朋友的事要不要做?” 颇有点打不定主意。 茅十八道:“好,咱们便睡一会,明日午时,有两个朋友要来找我。 <|endoftext|> 我们约好在扬州 城西得胜山相会,死约会,不见不散。 ” 韦小宝乱了一日,草已神困眼倦。 听他这么一说,靠在树干上便即睡着了。 <|endoftext|> 次日醒来,只见茅十八双手按胸,笑道:“你也醒了,你把这两个死人拖到树后面去 ,将三把刀子磨一磨。 ” 韦小宝依言拖开死人,其时朝阳初开,这才看清楚茅十八约莫四十来岁年纪,手臂上 肌肉盘虬,目闪精光,神情威猛,当下将三柄钢刀拿到溪水之旁,蘸了水,在一块石头上 <|endoftext|> 磨了起来。 心想:“对付盐贩子,有一把刀也够了,倘若这茅老兄给人杀了,余下两柄道 又磨来干什么?难道让人用来杀我韦小宝吗?”他向来懒惰,装模作样的磨了一会道,道: “我去买些油条馒头来吃。 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道:“那里有油条馒头卖?”韦小宝道:“过去那边没多远,有个小市镇,茅 大哥,你身边银子,借几两来使使?”茅十八一笑,又取出那只元宝,说道:“哥儿俩你 的就是我的,我的就是你的,拿去使便了,说什么借不借的?” 韦小宝大喜,心想:“这好汉真拿我当朋友看待,便有一万两银子的赏格,我也不能 去报官。 <|endoftext|> 十万两呢?这倒有点儿伤脑筋。 呸,凭他这副德性,值得这么多银子?我也不用 伤脑筋啦。 ”接过银子,问道:“要不要给你买些伤药?”茅十八道:“不用了,我自己 有伤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好,我去了。 茅大哥,你放心,倘若公差捉住了我,就算杀了我 脑袋,我也决不说你就是茅十八。 ”茅十八见他说的真诚,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自言自语:“你还有两个朋友来,最好再买一壶酒,来几斤熟牛肉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 喜道:“有酒肉最好,快去快回,吃饱了好厮杀。 ”韦小宝惊道道:“盐贩子知道你在这 里?就要追来?”茅十八道:“不是,我约了别的人到得胜山来打架,否则巴巴的赶来干 什么?”韦小宝吁了口气,道:“你身上有伤,怎么能再打架?这场架吗,等伤好了再打 <|endoftext|> 不迟,只不过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只不过就怕人家不肯。 ” 茅十八道:“呸,人家是有名的英雄好汉,怎能不肯?是我不肯。 今天是三月二十九, <|endoftext|> 是不是,半年之前,这场架便约好了。 后来我给官府捉了关在牢里,牵记着这场约会,非 来不可,只好越狱赶来,越狱时杀了几个鹰爪孙,扬州城里才这么闹得乱糟糟的,悬下他 妈的赏格捉拿老子。 他奶奶的,偏生前天又遇上好几个功夫很硬的鹰爪子,杀了他们三个, <|endoftext|> 自己竟还受了点伤,也真算倒足了大霉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好,我赶去买些吃的,等你吃饱了好打架。 ”当即拔足快奔,转过山坡, 奔了六七里路,便是一个小市镇,心下盘算:“茅大哥伤得路也走不动,怎能跟人家打架? <|endoftext|> 他说对方是有名的英雄好汉,武功定然了得,我怎的帮他个忙才好?”手里捧着银子,心 痒难搔,一生之中,手里从未拿过这许多银子,须得怎生大华一场,这才痛快,走到熟肉 铺中,买了两斤熟牛肉,一只酱鸭,再去买了两瓶黄酒,剩下的一只乃是不少,又买了十 来个馒头,八根油条,只多用了二十几文,忽想:“我瞧去买些绳索,在地下结成了绊马 索。 <|endoftext|> 打架之时,对方不小心在绳索上一绊,摔倒在地,茅大哥就可一刀将他杀死。 ” 他想起说书先生说故事,大将上阵交锋,马足被绊,摔将下来,敌将手起刀落,将之 砍为两段,当下兴冲冲的去买绳索。 来到一家杂货铺前,只见铺中一排放着四只大缸,一 <|endoftext|> 缸白米,一缸黄豆,一缸盐,另一缸是碎石灰。 立时想起:“去年仙女桥边私盐帮跟人打 架,给人家用石灰撒在眼里,登时反败为胜。 我怎么不想到这个主意?”绳索也不买了, 买了一袋石灰,回到茅十八身边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躺在树边睡觉,听到他脚步声,便即醒了,打开酒瓶,喝了两口,大声赞好, 说道:“那喝不喝?”韦小宝从来不喝酒,这时有充英雄好汉,接过酒瓶便喝了一大口, 只觉一股热气涌入肚中,登时大咳起来。 茅十八哈哈大笑,说道:“小英雄喝酒的功夫还 没学会。 <|endoftext|>”忽听得远处有人朗声道:“十八兄,别来好啊?” 茅十八道:“吴兄,王兄,你两位也很清健啊!”韦小宝心中突突乱跳,抬头向声音 来处瞧去,只见大路两个人快步走来,顷刻间便到了面前。 一人是老头子,一部白胡须直垂至胸,但面皮红润泛光,没半点皱纹。 另一个是四十 <|endoftext|> 来岁的中年人,矮矮胖胖,是个秃子,后脑拖着条小辫子,前脑如剥壳鸡蛋。 茅十八拱手道:“兄弟腿上不方便,不能起立行礼了。 ”那秃头眉头微微一皱。 那老 者笑道:“何必客气?”韦小宝心想:“茅大哥为人太过老实,自己腿上有伤,怎能说给 <|endoftext|> 人家听?”茅十八道:“这里有酒有肉,两位吃一点吗?”那老人道:“叨扰了!”坐在 茅十八身侧,接过酒瓶。 韦小宝大喜:“原来这两人是茅大哥的朋友,不是跟他来打架的, 那可妙得紧。 待会敌人到来,这两人也可帮忙打架。 <|endoftext|>” 那老者将酒瓶凑到口边,那秃头说道:“吴大哥,这酒不喝也罢!”那老者一怔,随 即哈哈大笑,说道:“十八兄是铁铮铮的好汉子,酒中难道还会有毒?”咕嘟,咕嘟喝了 两口,将酒瓶递给秃头,道:“不喝酒,那可瞧不起好朋友了。 ”那秃头神色有些犹豫, <|endoftext|> 但对老者之言似是不便违拗,接过酒瓶,刚放到口边,茅十八夹手夺过,说道:“酒不够 了!王兄又不爱喝酒,省几口给我。 ”仰头合了两大口。 那秃头脸上一红,坐下来抓起牛 肉便吃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道:“我给两位引见一位好朋友。 ”指着老者道:“这位吴老爷子,大号叫作 大鹏,江湖上人称'摩云手',拳脚功夫,武林中大大有名。 ”那老者笑道:“茅兄给我脸 上贴金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左右顾视,不见另有旁人,不禁颇为诧异。 茅十八指着那秃子道 :“ 这位王师傅单名一个'潭'字,外号'双笔开山'一对判官笔使将出来,当真出神入化。 ”那 秃头道:“茅兄取笑了,在下是你的手下败将,惭愧的紧。 <|endoftext|>” 茅十八道:“不敢当。 ”指着韦小宝道:“这位小朋友是我新交的好兄弟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”他说到这里,吴王二人愕然相顾,跟着一齐凝视韦小宝,实在看不出这个又干又瘦的十 而三岁的小孩子是什么来头,只听茅十八续道:“这位小朋友姓韦,名小宝,江湖上人称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人称,嗯,他的外号,叫作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叫作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顿了一顿,才道: “叫作'小白龙'。 水上功夫,最是了得,在水上游上三日三夜,生食鱼虾,面不改色。 <|endoftext|>” 他要给这个新交的小朋友争脸,不能让他在外人面前显得泄气,有心要吹嘘几句,可 是韦小宝全无武功,吴王二人都是行家,一声手便知端地,难以瞒骗,一凝思间便说他水 上功夫十分厉害,吴王二人是北地豪杰,不会水性,那便无法得知真假。 他接着说道:“ <|endoftext|> 你们三位都是好朋友,多亲近亲近。 ”吴王二人抱拳道:“久仰久仰!” 韦小宝依样学样,也抱拳道:“久仰久仰!”又惊又喜:“茅大哥给我吹牛,其时我 是什么江湖好汉了?这西洋镜却拆穿不得。 ” <|endoftext|> 四人过不多时,便将酒肉馒头吃的干干净净。 这秃头王潭食量甚豪,初时有些顾忌, 到后来放量大嚼,他独个儿所吃的牛肉,馒头和油条,比三人加起来还多。 茅十八伸衣袖抹了抹嘴,说道:“吴老爷子,这位小朋友水性固是极好,陆上功夫却 还没学,在下只好一对二,这可不是瞧不起二位。 <|endoftext|>”吴大鹏道:“咱们这个约会,我看还 是推迟半年罢。 ”茅十八道:“那为什么?”吴大鹏道:“茅兄身上有伤,显不出真功夫。 老朽打赢了固然没什么光采,打输了更是没脸见人。 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哈哈大笑,说道:“有伤没伤,没多大分别,再等半年,岂不牵肠挂肚?”左 手扶着树干,慢慢站起身来,右手已握单刀,说道:“吴老爷子向来赤手空拳,王兄便亮 兵刃罢!”王潭道:“好!”双手入怀,仓啷一声轻响,摸出一对判官笔了。 吴大鹏道:“既然如此,王贤弟,你替愚兄掠阵。 愚兄要是不成,你再上不迟。 <|endoftext|>”王 潭应道:“是!”退开三步。 吴大鹏左掌上翻,右手兜了个圈子,轻飘飘向茅十八拍来。 茅十八单刀斜劈,轻砍他左臂。 吴大鹏一低头,自他刀锋抢进,左手向他诱逼肘下拍 <|endoftext|> 去。 茅十八一侧身转在树旁,拍的一声响,吴大鹏那掌击在树干上,这颗大树高五六丈, 树身粗壮,给吴大鹏这么一拍,树上黄叶便是雨点般下来。 茅十八叫道:“好掌力# ”单 刀拦腰挥去。 <|endoftext|> 吴大鹏突然纵起身子,从半空中扑将下来,白须飘飘,甚是好看。 茅十八一 招“西风倒卷”。 单刀之下拖上。 吴大鹏在半空中一个倒翻斤斗,跃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这一 刀和他小腹相距不到半尺。 刀势固然劲急,吴大鹏的闪避却也迅速灵动之极。 韦小宝一生之中,打架是见得极多了,但都是市井流氓抱腿拉辫,箍颈撞头的烂打, 除了昨日丽春院中茅十八恶斗盐枭之外,从未见过高手如此凶险的比武。 <|endoftext|> 但见吴大鹏忽进 忽退,双掌翻飞,茅十八将单刀舞得幻成一片银光,挡在身前。 吴大鹏几次抢上,都被刀 光逼了出来。 正斗到酣处,忽听得蹄声响动,十育人骑马奔来,都是清廷官兵的打扮。 <|endoftext|> 十余骑奔到 近处,散将开来,将四人围在核心,为首的军官喝到:“且住!咱们奉命捉拿江洋大盗茅 十八,跟旁人并不相干,都退开了 !” 吴大鹏一听,住手越开。 茅十八道:“吴老爷子,鹰爪子又找上来拉!他们冲着我来 <|endoftext|> ,你不用理会,再上啊!”吴大鹏向众官兵道:“这位兄台是安分良民,怎的是江洋大盗? 你们认错了人罢?”为首的军官冷笑道:“他是安分良民,天下的安分良民未免太多了。 茅朋友,你在扬州城里做下你天大的案子,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,乖乖的跟我们走罢!” 茅十八道:“你们且等一等,且瞧我跟这两位朋友分了胜败再说。 ”转头向吴大鹏和 <|endoftext|> 王潭道:“吴老爷子,王兄,咱们今日非分胜败不可,再等上半年,也不知我姓茅的还有 没有性命。 爽爽快快,两位一起上罢!” 那军官喝道:”你们两个若不是和茅十八一伙,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,别惹事上身。 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道:“你奶奶的,大呼小叫干什么?” 那军官道:“茅十八,你越狱杀人,那是扬州地方官的事,本来用不着我们理会。 不 过听说你在妓院里大叫大囔,说道天地会作乱造反的叛贼都是英雄好汉,这话可是有的?” 茅十八大声道:“天地会的朋友们当然是英雄好汉,难道倒是你这种给朝廷舔卵蛋的 <|endoftext|> 汉奸,反而是英雄好汉?” 那军官眼露凶光,说道:“鳌少保派我们从北京到南方来,为的就是捉拿天地会反贼。 茅十八,你跟我们走。 ”说着转头向吴大鹏和王潭道:“两位正在跟这逆贼相斗,想来不 是一路的,两位这就请便罢。 <|endoftext|>” 吴大鹏道:“请教阁下尊姓大名?”那军官在腰间一条黑黝黝的软鞭上一拍,说道: “在下'黑龙鞭'史松,奉了鳌少保将令,擒拿天地会反贼。 ” 吴大鹏点了点头,向茅十八道:“茅兄,天父地母!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睁大了双眼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 吴大鹏微微一笑,道:“没什么,茅兄,你好象并不是天地会中的兄弟,却干么要大 说天地会的好话?”茅十八道:“天地会保百姓,杀贼子,做的是英雄好汉的勾当,自然 是英雄好汉了。 江湖上有言道:'为人不近陈近南,就是英雄也枉然。 <|endoftext|> '陈近南陈总舵主, 便是天地会的头脑。 天地会的朋友们,都是陈总舵主的手下,岂有不是英雄好汉之理”。 吴大鹏道:“茅兄可识得陈总舵主么?”茅十八怒道:“什么?你是讥笑我不是英雄好汉 吗?”他为此发怒,自然是不识陈近南了。 <|endoftext|> 吴大鹏微笑道:“不敢,”茅十八又道:“难 道你又识得陈总舵主了?”吴大鹏摇了摇头。 史松向吴王二人问道:“你们两个识得天地会的人吗?要是又什么讯息,说了出来, 我们拿到了天地会的头目,好比哪个陈近南什么的,鳌少保必定重重有赏。 ” <|endoftext|> 吴大鹏和王潭尚未回答,茅十八仰天大笑,识得:“发你妈的清秋大梦,凭你这块料 ,也想去拿天地会的陈总舵主?你开口闭口的鳌少保,这鳌少保自称是满洲第一勇士,武 功到底怎样?”史松道:“鳌少保天生神勇,武功盖世,曾在北京街上一拳打死一头疯牛 ,你这反贼也知道吗?”茅十八骂道:“他奶奶的,我就不信鳌拜有这等厉害,我正要上 北京去斗他一斗。 <|endoftext|>”史松冷笑道:“凭你也配和鳌少保动手?他老人家伸一根手指头,就 将你捺死人。 姓茅的,闲话别多说了,跟我们走罢!” 茅十八道:“那有这般容易?你们这里一共十三人,;老子以一敌十三,明知打不过 ,也得打一打。 <|endoftext|>” 吴大鹏笑道:“茅兄怎的如此见外?咱们是以三敌十三,一个打四个,未必便输,” 史松和茅十八都是大吃一惊。 史松道:“两位别转错了念头,造反助逆,可不是好玩 的。 <|endoftext|>” 吴大鹏笑道:“助逆那也罢了,造反却是不敢。 ”史松道:“助逆既是造反!你们两 个想清楚些,是不是帮定了这反贼?”吴大鹏道:“半年之前,茅兄和这位微笑约定了, 今日在这里以武会友,并将在下牵扯在内。 <|endoftext|> 想不到官府不识趣,将茅兄关在狱里。 他是言 而有信的好汉子,今日若不践约,此后在江湖上如何做人?他越狱杀人,都是给官府逼出 来的。 这叫官逼民反,不得不反。 <|endoftext|> 史大人,你如卖老汉的面子,那就收队回去,待老兄和 茅兄较量一下手低下的功夫,明日你捉不捉他,老汉和王兄弟就不管了!”史松道:“不 成。 ” 军官队中忽有一人喝到:“老家伙,那有这么多说的?”说着拔刀出鞘,双腿一夹, <|endoftext|> 纵马冲将过来,高举单刀,便向吴大鹏头顶砍落。 吴大鹏斜身一闪,避过了他这一刀,右 臂探出,身子纵起,抓住了他背心,顺手一甩,将他摔了出去。 众军官大叫:“反了!反了!”纷纷跃下马来,向吴大鹏等三人围了上去。 茅十八大腿受伤,倚树而立,手起刀落,便劈死了一名军官,钢刀横削,又一名军官 <|endoftext|> 被他拦腰斩死。 余人见他悍勇,一时不敢逼近。 史松双手叉腰,骑在马上掠阵。 韦小宝本给军官围在核心,当史松和茅十八,吴大鹏说话之际,他一步一步的退出圈 子。 <|endoftext|> 众军官也不知道这干瘦小孩在这里干什么,谁也不加理会。 待得众人动上手,他已躲 在数丈外的一株树后,心想:“我快快逃走呢,还是在这里瞧着?茅大哥他们只有三个, 定会给这些官兵杀了,这些军爷会不会又来杀我?”转念又想:“茅大哥当我 是好朋友, 说过有难同当,有福同享。 <|endoftext|> 我若悄悄逃走,可太也不讲义气。 ” 吴大鹏挥掌劈倒了一名军官。 王潭使开双笔,和三名军官相斗,这时茅十八又将一名 军官右腿砍断。 <|endoftext|> 这军官倒在血泊之中,大声呼叫喝骂,声音凄厉, 史松长啸一声,黑龙鞭出手,跟着纵身下马。 他双足尚未落地,鞭梢已向茅十八卷去 。 茅十八使开“五虎断门刀”刀法,见招拆招,史松的软鞭一连七八招厉害招数,都给他 <|endoftext|> 单刀挡了回来。 但听得吴大鹏大声吆喝,一人飞了出去,拍嗒一声,掉在地下,军官中又 少了一人。 这边王潭以一敌三,却渐渐落了下风,左腿上被锯齿刀拉了一条口子,鲜血急喷。 他 <|endoftext|> 一跛一拐,浴血苦斗。 和吴大鹏急斗的三人武功均颇不弱,双刀一剑,在他身边转来转去, 吴大鹏的摩云掌一时击不到他们身上。 史松的软鞭越使越快,始终奈何不了茅十八,突然间一招“白蛇吐信”鞭梢向茅十八 右肩点去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举刀竖挡,不料史松这一招乃是虚招,手腕抖动,先变“声东击西”, 再变“玉带围腰”,黑龙鞭莜地挥向左方,随即圈转,自左至右,远远向茅十八腰间围来。 茅十八双腿难以行走,全仗身后大树支撑。 史松这一招“玉带围腰”卷将过来,本来 只须向前窜出,或是往后纵跃,即能避过,但此刻却非硬接硬架不可,当下单刀对准黑龙 <|endoftext|> 鞭的鞭梢拍落。 史松抖然放手。 松脱鞭柄,那软鞭一沉,忽而兜转,迅疾无伦的卷将过来, 将茅十八绕在树上,一共绕了三匝,噗的一声,鞭梢击中他的右胸。 史松要将茅十八生擒, <|endoftext|> 以便逼问天地会的讯息,眼见吴大鹏和王潭还未降服,急欲取下黑龙鞭使用,当即俯身拾 起地下丢弃的一柄单刀,要砍下茅十八的一条右臂。 他拾刀在手,刚抬起身,募地白影晃动,无数粉末冲进眼里,鼻里,口里,一时气为 之窒,跟着双眼剧痛,犹似万枚钢针同时刺一般,待欲张口大叫,满嘴粉末,连喉头嗌住 了,再也叫不出声来,这一下变故突兀之极,饶是他老于江湖,却也心慌意乱,手一松, <|endoftext|> 单刀跌落,双手去揉擦眼睛,擦得一擦,这才恍然:“啊哟,敌人将石灰撒入了我眼睛。 ” 生石灰遇水即沸,立即将他双眼烧烂,便在此时,肚腹上一阵冰凉,一柄单刀已插入了肚 中。 茅十八为软鞭绕身,眼见无悻,陡然间白粉飞扬,史松单刀脱手,双手去揉擦眼睛, <|endoftext|> 正诧异间,只见韦小宝拾起单刀,一刀插入双手肚中,随即转身躲在树后。 双手摇摇晃晃,转了几转,翻身摔倒。 几名军官大惊,齐叫:“史大哥,史大哥!” 吴大鹏左掌一招“铁树开花”,掌力吐出,一名军官身子飞出数丈,口中鲜血狂喷,余下 五人眼见不敌,再也无心恋战,转身便走,连坐骑也不要了。 <|endoftext|> 吴大鹏回头说道:“茅兄当真了得,这黑龙鞭史松武功高强,今日命丧你手!”他眼 见史松肚腹中刀而死,想来自是茅十八所杀。 茅十八摇头道:“惭愧!是韦小兄弟杀的。 ”吴王二人大为诧异,齐声道:“是这小 孩所杀?”他二人适才忙于对付敌人,没见到韦小宝撒石灰。 <|endoftext|> 地下满是死尸鲜血,伤者身 上滚得满身是泥,虽有石灰粉末撒在地上,他二人也没留意。 茅十八左手抓住黑龙鞭鞭梢,抖开软鞭,呼的一声,抽在史松头上。 史松肚腹中刀, 一时未死,给这一鞭击正在天灵盖上,立时毙命,茅十八叫道:“韦兄弟,你好功夫啊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从树后转出,想到自己竟然杀了一名官老爷,心中有一份得意,倒有九份害怕。 吴王二人将信将疑上上下下的向韦小宝打量,但见他脸色苍白,全身发抖,双目含泪,摇 摇晃晃的立足不定,只象随时随刻要放声大哭,又或是大叫:“我的妈啊!”说什么也不 象是杀了黑龙鞭史松之人。 吴大鹏道:“小兄弟,你使什么招式杀了此人?”韦小宝颤声 <|endoftext|> 道:“我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我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是杀了这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官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官老爷吗? <|endoftext|> 不,不是我杀的,不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不是我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他知道杀官之罪极大,心慌意乱 之下,唯有拼命抵赖。 茅十八皱起眉头,摇了摇头,说道:“吴老爷子,王兄,承你二位拔刀相助,救了兄 <|endoftext|> 弟的性命。 咱们还打不打?”吴大鹏道:“救命之话,修得提起。 王兄弟,我看这场架是 不必打了?”王潭道:“不打了!我和茅兄弟没什么深仇大怨,大家交上了朋友,岂不是 好?茅兄弟武功高强,有胆量,有见识,兄弟是十分佩服的。 <|endoftext|>”吴大鹏道:“茅兄,咱们 就此别过,山长水远,后会有期,茅兄弟十分敬佩天地会的陈总舵主,这一句话,兄弟当 设法带给陈总舵主他老人家知晓。 ” 茅十八大喜,抢上一步,说道:“你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你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识得陈总舵主?” 吴大鹏笑道:“我和这位王兄弟,都是天地会洪化堂属下的小脚色。 承茅大哥对敝会 如此瞧得起,别说大伙儿本来没什么过节,就算真有梁子,那也是一笔勾销了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 又惊又喜,说道:“原来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原来你果然识得陈近南。 ”吴大鹏道:“敝会兄弟 众多,陈总舵主行踪无定,在下在会中职司低下,的确没见过陈总舵主的面,刚才并不是 <|endoftext|> 有意相欺。 ”茅十八道:“原来如此。 ” 吴大鹏一拱手,转身便行,双掌连杨,拍拍之声不绝,在每个躺在地上的军官身上补 了一掌,不论那军官是死是活,再中了他的摩云掌力,死者筋折骨裂,活着的也即气绝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低声喝采:“好掌力!”眼见二人去得远了,喃喃的道:“原来他二人倒是天 地会的。 ”隔了一会。 向韦小宝道:“去牵匹马过来!” 韦小宝从未牵过马,见马匹身躯高大,心中害怕,从马匹身后慢慢挨近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喝到: “向着马头走过去,你从马屁股过去,马儿非腿踢你不可。 ”韦小宝绕到马前,伸手去拉 缰绳,那马倒是驯良,跟着他便走。 茅十八撕下衣襟,裹了右臂的伤口,左手在马鞍上一按,跃上马背,说道:“那回家 <|endoftext|> 罢!”韦小宝道问道:“你到那里去?”茅十八道:“你问来干么?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 既是朋友,我自然要问问。 “茅十八脸一沉,骂道:“你奶奶的,谁是你朋友?”韦小宝 退了一步,小脸儿涨得通红,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,不明白他为什么好端端突然大发脾气。 茅十八道:“你为什么用石灰撒在那史松的眼里?”声音严厉,神态更是凶恶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甚是害怕,退了一步,颤声道:“我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我见他要杀你。 ”茅十八问 道:“石灰那里来的?”韦小宝道:“我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我买的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道:“买石灰来 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要跟人打架,我见你身上有伤,所以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所以买了 石灰粉帮你,”茅十八大怒,骂道:“小杂种,你奶奶的,这法子那里学来的?” 韦小宝的母亲是娼妓,不知生父是谁,最恨的就是人家骂他小杂种,不由得怒火上冲, <|endoftext|> 也骂道:“你奶奶的老杂种,我操年茅家十七八代老祖宗,乌龟王八蛋,你管我从那里学 来的?你这臭王八,死不透的老甲鱼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一面骂,一面躲到树后。 茅十八双腿一夹,纵马过来,长臂伸处,便将他后颈抓住,提了起来,喝到:“小鬼, 你还骂不骂?”韦小宝双足乱踢,叫道:“你这贼王八,臭乌龟,路倒尸,给人斩上一千 <|endoftext|> 刀的猪猡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他生于妓院之中,南腔北调的骂人语言,学了不计其数,这时怒 火上冲,满口的污言秽语。 茅十八更是恼怒,啪的一声,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! 韦小宝放声大哭,骂得更响了, 突然之间,张口在茅十八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手背一痛,脱手将他摔在地上。 韦 小宝发足便奔,口中兀自骂声不绝。 茅十八纵马 自后缓缓跟来。 韦小宝虽然跑的不慢,但他人小步短,那里撇得下马匹的跟踪?奔得十几丈,便已气 <|endoftext|> 喘力竭,回头一看,茅十八的坐骑和他不过相距丈许,心中一慌,失足跌倒,索性便在地 上打滚,大哭小叫。 他平日在妓院当中,街巷之间,时时和人争闹,打不过时便耍这无赖 手段,对手都是大人,只好摇头退开。 茅十八道:“你起来,我有话要跟你说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哭叫:“我偏不起来,死在这里也 不去来!”茅十八道:“好!我放马过来,踹死了你!” 韦小宝最不受人恐吓,人家说:“我一拳打死你,我一脚踢死你”这等言语,他几乎 每天都会听到一两次,根本就没放在心上,当即大声哭叫:“打死人啦,大人欺负小孩哪! 乌龟王八蛋骑了马要踏死我啦!”茅十八一提马缰,坐骑前足腾空,人立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 个打滚,滚了开去。 茅十八笑骂:“小鬼,你毕竟害怕。 ”韦小宝叫道:“我怕了你这狗 入的,不是英雄好汉!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见他如此惫赖,倒也无法可施,笑道:“凭你也算英雄好汉?好啦,你起来, 我不打你了。 我走啦!”韦小宝站起身来,满脸都是眼泪鼻涕,道:“你打我不要紧,可 不能骂我小杂种。 ”茅十八笑道:“你骂我的话,还多了十倍,更难听十倍,大家扯直, <|endoftext|> 就此算了。 ”韦小宝伸手抹了抹,当即破涕为笑,说道:“你打我耳光,我咬了你一口, 大家扯直,就此算了。 你去那里?” 茅十八道:“我上北京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奇道:“上北京?人家要捉你,怎么反而自己送上 门去?”茅十八道:“我老是听人说,那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,他妈的,还有人说他是天 下第一勇士,我可不服气,要上北京跟他比划比划。 ” 韦小宝听他说要去跟满洲第一勇士比武,这热闹不可不看,平时在茶馆中,听茶客说 <|endoftext|> 起天子脚下北京的种种情状,心下早就羡慕,又想到自己杀了史松,官老爷查究起来可不 是玩的,虽然大可赖在茅十八身上,但万一拆穿西洋镜,那可乖乖不得了,还是溜之大吉 为妙,说道:“茅大哥,我求你一件事,成不成?这件事不大易办,只怕你不敢答应。 ” 茅十八最恨人说他胆小,登时气往上冲,骂道:“你奶奶的,小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他本 想骂“小杂种”,总算及时收口,道:“什么敢不敢的?你说出来,我一定答应。 ”又想 自己的性命是他所救,天大的难事,也得帮他。 韦小宝道: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么马难追,你说过的话,可不许反悔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道: “自然不反悔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!你带我上北京去。 ”茅十八奇道:“你也要上北京? 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要看你跟那个鳌拜比武。 <|endoftext|>” 茅十八连连摇头,道:“从扬州到北京,路隔千里,官府又在悬赏捉我,一路上甚是 凶险,我怎能带你?”韦小宝道:“我早知道啦,你答应了的事定要反悔。 你带着我,官 府容易捉到你,你自然不敢了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大怒,喝到:“我有什么不敢?”韦小宝道:“ 那你就带我去。 ”茅十八道:“带着你累赘得紧,你又没跟你妈说过,她岂不挂念?”韦 小宝道:“我常常几天不回家,妈从来夜来挂念。 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一提马缰,纵马便行,说道:“你这小鬼头花样真多。 ” 韦小宝大声叫道:“那不敢带我去,因为你打不过鳌拜,怕我见到了丢脸!”茅十八 怒火冲天,兜转马头,喝到:“谁说我打不过鳌拜?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敢带我去,自然 因为怕我见到你输了的丑样。 <|endoftext|> 你给人家打得爬在地上,大叫:'鳌拜老爷饶命,求求鳌拜 大人饶了小人茅十八的狗命',给我听到,羞也羞死了!” 茅十八气得哇哇大叫,纵马冲将过来,一伸手,将韦小宝提将起来,横放鞍头,怒道: “我就带你去,且看是谁大叫饶命。 ”韦小宝大喜,道:“我若不是亲眼目睹,猜想起来, <|endoftext|> 大叫饶命的定然是你,不是鳌拜。 ” 茅十八提起左掌,在他屁股上重重的打了一记,喝到:“我先要你大叫饶命!”韦小 宝痛得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笑道:“狗爪子打人,倒是不轻。 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哈哈大笑,说道:“小鬼头,当真拿你没法子。 ”韦小宝半点也不肯吃亏,道: “老鬼头,我也当真拿你没法子。 ”茅十八笑道:“我便带你上北京,可是一路上你须得 听我言语,不可胡闹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谁胡闹了?你入监牢,出监牢,杀盐贩子,杀军官, 还不算是胡闹?”茅十八笑道:“我说不过你,认输便是。 ”将韦小宝放在身前鞍上,纵 马过去,又牵了一匹马,辨明方向,朝北而行。 韦小宝从未骑过马,初时有些害怕,骑了五六里后,胆子大了,说道:“我骑那匹马, <|endoftext|> 行不行?”茅十八道:“你会骑便骑,不会骑 乘草别试,小心摔断了你的腿。 ” 韦小宝好强要胜,吹牛道:“我骑过好几十次马,怎会不会骑?”从马背上跳了下来, 走到另一匹马左侧,一抬右足,踏上了马镫,脚上使劲,翻身上了马背。 不料上马须得先 <|endoftext|> 以左足蹋镫,他以右足上镫,这一上马背,竟是脸孔朝着马屁股。 茅十八哈哈大笑,脱手放开了韦小宝坐骑的缰绳,挥鞭往那马后退上打去,那马放蹄 便奔。 韦小宝吓得魂不附体,险些掉下马来,双手牢牢抓住马尾,两只脚夹住了马鞍,身 子伏在马背之上,但觉耳旁生风,身子不住倒退。 <|endoftext|> 幸好他人小体轻,抓住马尾后竟没掉下 马来,口中自是大叫大囔:“乖乖我的妈啊。 辣块妈妈不得了,茅十八,你再不拉住马头 ,老子操你十八代的臭祖宗,啊哟,啊哟,啊哟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马在官道上直奔了三里有余,势道丝毫未缓,转了个弯,前面右首岔道上一辆骡车 缓缓行来,车后跟着一匹白马,马上骑着个二十七八的汉子。 这一车一马走上大道,也向 北行。 韦小宝的坐骑无人指挥,受惊之下,向那一车一马直冲过去,相距越来越近。 <|endoftext|> 赶车 的车夫大叫:“是匹疯马!”忙要将骡车拉到一旁相避。 那乘马汉子调转马头,韦小宝的 坐骑也已冲到了跟前。 那汉子一伸手,扣住了马头。 <|endoftext|> 那马奔得正急,这汉臂力甚大,一扣 之下,那马立时站住,鼻中大喷白气,却不能再向前奔。 车中一个女子声音问道:“白大哥,什么事?”那汉子道:“一匹马溜了缰,马上有 个小孩,也不知是死是活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翻身坐起,转头说道:“自然是活的,怎么会死?”只见这汉子一张长脸,双 目炯炯有神,穿一件青稠长袍,帽子上镶了块白玉,衣饰打扮显是个富家子弟,韦小宝出 身微贱,最憎有钱人家的子弟,在地上重重的吐了口唾沫,说道:“他妈的,老子倒骑千 里马,骑得正快活,却碰到拦路尸,阻住了,阻住了老子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”一口气喘不过来, <|endoftext|> 伏在马屁股上大咳。 那马屁股一耸,左后退倒踢一脚。 韦小宝“啊哟”一声,滑下马来, 大叫:“哎哟喂,啊哟喂!” 那汉子先前听得韦小宝出口伤人,正欲发作,便见他狼狈万分的摔下马来,微微一笑, <|endoftext|> 转过马头,随着骡车自行去了。 茅十八骑马赶将上来,大叫:“小鬼头,你没摔死么?” 韦小宝道:“摔倒没摔死,老子倒骑马儿玩,却给个臭小子拦住路头,气得半死。 啊哟喂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”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来,膝头一痛,便即跪倒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纵马近前,拉住他后领, 提上马去。 韦小宝吃了这苦头,不敢再说要自己乘马了。 两人共骑,驰出三十余里,见太阳已到 头顶,到了一座小市镇上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慢慢溜下马背,再抱了韦小宝下马,到一家饭店去打尖。 韦小宝在妓院中吃饭,向来只是坐在厨房门槛上,捧只青花大碗,白米饭上堆满嫖客 吃剩下来的鸡鸭鱼肉。 菜肴虽是不少,去从来不会跟人并排坐在桌边好好吃过一顿饭。 这 <|endoftext|> 时见茅十八当他是平起平坐的朋友,眼前虽只几碗粗面条,一盘炒鸡蛋,心中却也大乐。 他吃了半碗面,只听得门外马嘶人喧,涌进十七八个人来,瞧模样是官面上的。 韦小 宝暗暗吃惊,低声道:“是官兵,怕是来捉你的。 咱们快逃!”茅十八哼了一声,放下筷 <|endoftext|> 子,伸手按住刀柄。 却见这群人对他并不理会,一叠连声的只催店小二快做饭做菜。 小镇上的小饭店中无甚菜肴,便只酱肉,熏鱼,卤水豆腐干,炒鸡蛋。 那群人中为首 的吩咐取出自己带来的火腿,凤鸡佐膳。 <|endoftext|> 一人说道:“咱们在云南一向听说,江南是好地 方,穿的是绫罗绸缎,吃的是山珍海味,我瞧啊,但讲吃的,就未必比得上咱们昆明。 ” 另一人道:“你老哥在平西王府享福惯了,吃的喝的,自是大不相同。 那可不是江南及不 <|endoftext|> 上云南,要知道,世上及得上平西王府的,可就很少了。 ”众人齐声称是。 茅十八脸上变色,寻思:“这批狗腿子是吴三桂这大汉奸的部下?” 只听一个焦黄脸皮的汉子问道:“黄大人,你这倘上京,能不能见到皇上啊?”一个 白白胖胖的人道:“依我官职来说,本来是见不着皇上的,不过凭着咱们王爷的面子,说 <|endoftext|> 不定能见罢!朝廷里的大老们,对咱们'西选'的官员总是另眼相看几分。 ”另一人道:“ 这个当然,当世除了皇上,就数咱们王爷为大了。 ” 茅十八大声道:“喂,小宝,你可知道世上最不要脸的是谁?”韦小宝道:“我自然 <|endoftext|> 知道,那是乌龟儿子王八蛋!”他其实不知道,这句话等于没说。 茅十八在桌子上重重的 一拍,说道:“不错!乌龟儿子王八蛋是谁?”韦小宝道:“他妈的,这乌龟儿子王八蛋, 他妈的不是好东西,”说着也在桌子上重重一拍。 茅十八道:“我教你个乖,这乌龟儿子 <|endoftext|> 王八蛋,是个认贼作父的大汉奸,将咱们大好江山,花花世界,双手送了给清兵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 他说道这里,那十余名官府中人都瞪目瞧着他,有的已是满脸怒色。 茅十八道:“这大汉奸姓吴,他妈的,一只乌龟是一龟,两只乌龟是吴二龟,三只乌 龟呢?”韦小宝大声道:“吴三龟!”茅十八大笑,说道:“正是吴三桂这大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 突然之间,仓啷啷声响,七八人手持兵刃,齐向茅十八打来。 韦小宝忙往桌低一缩。 之听得乒乓乒乓,兵刃碰撞声不绝,茅十八手挥单刀,已跟人斗了起来。 韦小宝见他坐在 <|endoftext|> 长凳上不动,知他大腿受伤,行走不便,心中暗暗着急。 过了一会,当的一声,一柄单刀 掉早地下,跟着有人长声残呼,摔了出去。 但对方人多,韦小宝见桌子四周一条条腿不住 移动,这些腿的脚上或穿布鞋,或穿皮靴,自然都是敌人,茅十八穿的是草鞋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茅 十八便打便骂:“吴三桂是大汉奸,你们这批小汉奸,老子不将你们杀得干干净净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啊哟!”大叫一声,想是身上受了伤,跟着只见一人仰天到下,胸口泊泊冒血。 韦小宝伸出手去,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柄钢刀,对准一只穿布鞋的脚,一刀向脚背上剁 了下去,擦的一声,那人半只脚掌登时斩落。 <|endoftext|> 那人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向后便倒。 桌子低下黑蒙蒙的,众人又斗得乱成一团,谁也不知那人因何受伤,只道是给茅十八 打伤的。 韦小宝见此计大妙,提起单刀,又将一人的脚掌斩断。 那人却不摔倒,痛楚之下,大叫:“桌子底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底下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”弯腰查看, <|endoftext|> 却给茅十八一刀背打上后脑,登时昏晕。 便在此时,韦小宝又是一刀斩在一人的小腿之上。 那人大叫一声,左手一掀桌子,一张板桌连着碗筷汤面,飞将起来。 那人随即举刀向 韦小宝当头砍去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挥刀格开,韦小宝连爬带滚,从人丛中钻了出来。 那小腿被斩之 人怒极,挺刀追杀过来。 韦小宝大叫:“辣块妈妈!”又钻入了一张桌子底下。 那人叫道: <|endoftext|> “小鬼,你出来!”韦小宝道:“老鬼,你进来!” 那人怒极,伸左手又去掀桌子。 突然之间,砰的一声响,胸口中拳,身子飞了出去, 确是坐在桌旁的一人打了他一拳。 出拳之人随即从佐膳筷筒中拿起一把筷子,一根根的掷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“哎哟。 哎哟!” 残呼声不绝,围攻忙往得标诸人纷纷被筷子插中,或中眼睛,或中脸颊,都是伤在要紧之 处。 <|endoftext|> 一人大声叫道:“强盗厉害,大伙儿走罢!”扶起伤者,夺门而出。 跟着听得马蹄声 响,一行人上马急奔而去。 韦小宝哈哈大笑,从椅子底下钻出来,手中兀自握着那柄带血的钢刀。 茅十八一跷一 <|endoftext|> 拐的走过去,抱拳向坐在桌边之人说道:“多谢尊驾出手相助,否则茅十八寡不敌众,今 日的事可不好办。 ”韦小宝回头看去,微微一怔,原来坐着的那人,便是先前在道上拉住 了他坐骑的汉子,自己曾骂过他几句的。 那汉子站起身来还礼,说道:“茅兄身上早负了伤,仍是激于义愤,痛斥汉奸,令人 <|endoftext|> 好生相敬。 ”茅十八笑道:“我平生第一痛恨之人,便是大汉奸吴三桂,只可惜这恶贼远 在云南,没法找他晦气,今日打了他手下的小汉奸,当真痛快。 请教阁下尊姓大名。 ”那 <|endoftext|> 汉子道:“此处人多,说来不便。 茅兄,咱们就此别过,后会有期。 ”说着转身去扶桌边 的一个女客,那女客始终低下了头,瞧不见她的脸容。 茅十八佛然道:“你连姓名也不肯说,太也瞧不起人了。 <|endoftext|>”那人并不答理,扶着那女 客走了出去,经过茅十八身畔时,轻轻说了一句话。 茅十八全身一震,立时脸现恭谨之色,躬身说道:“是,是。 茅十八今日见到英雄, 实是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实是三生有幸。 ” 那人竟不答话,扶着那女客出了店门,上马乘车而去。 韦小宝见茅十八神情前倨后恭,甚觉诧异,问道:“这小子是什么来头,瞧你吓得这 个样子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道:“什么小子不小子的?你嘴里放干净些。 ”眼见饭店中的老板与店 伙探头探脑,店堂中一塌糊涂,满地鲜血,说道:“走罢!”扶着桌子走到门边,拿起一 根门闩撑地,走到店门外,从店外马柱子上解开马缰,说道:“那扳住了马鞍,左脚先踏 马镫子,然后上马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对了,就是这样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本来会骑马的,好久 不骑,这就忘了。 那有什么稀奇?” 茅十八一笑,跃上另一匹马,左手牵着韦小宝坐骑的缰绳,纵马北行,说道:“我身 <|endoftext|> 上有伤,遇上了鹰爪对付不了。 咱们不能再走官道,须得找个隐蔽所在,养好了伤坐骑说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刚才那人武功倒也了得,一根根竹筷掷了出去,便将人打走。 茅大哥, <|endoftext|> 我瞧你是及不上他了。 ”茅十八道:“那自然。 他是云南沐王府中的英雄,岂有不了得的?” 韦小宝道:“他是云南沐王府的吗?我还道是天地会中哪个陈总舵主呢,瞧你吓得这副德 <|endoftext|> 性。 ”茅十八道怒道:“我吓什么了?小鬼头胡说八道。 我是尊敬沐王府,对他自当客气 三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人家可没对你客气哪!你问他尊姓大名,他理也不理,只说'咱们 <|endoftext|> 就此别过,后会有期。 '”茅十八道:“他后来不是跟我说了吗?否则的话,我怎知他是 沐王府的?”韦小宝问道:“他在你耳边说了句什么话?”茅十八道:“他说:'在下是云 南沐王府的,姓白。 '”韦小宝道:“嗯,姓白,原来是个吃白食的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道:“小孩 子别胡说八道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见了沐王府的人便吓得魂不附体,老子可不放在心上。 茅大哥,你不 <|endoftext|> 怕鳌拜,不怕大汉奸吴三桂,却去怕什么云南沐王府,他们当真有三头六臂不成?啊!我 知道拉,你怕他用两根筷子戳瞎了你一对眼睛,茅十八成了茅瞎子。 ” 茅十八道:“我也不是怕他们,只不过江湖上的好汉倘若得罪了云南沐王府,丢了性 命不打紧,却惹得万人唾骂,给人瞧不起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遇难沐王府到底是什么脚色, 又这等厉害?”茅十八道:“他妈的,好神气吗?我压根儿就不稀罕。 ” 茅十八道:“咱们在江湖上行走,要见到云南沐王府的人,本来已挺不容易,要和他 们结交,那更是千难万难。 <|endoftext|> 今天刚好碰上来自跟吴三桂的手下人动手,沐王府跟吴三桂是 死对头,他们自然要帮我。 偏偏你这小子不学好,竟使些下三烂的手段,连带老子也给人 家瞧不起了。 ”说着不由得满脸怒色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啊哟,啧啧啧,人家摆臭架子,不肯跟你交朋友,怎么又怪起我来啦?” 茅十八怒道 :“你钻在桌子底下,用刀子去剁人家脚背,他妈的,这又是什么武功 了?人家英雄好汉瞧在眼里,怎么还能当怎么是朋友?”韦小宝道:“你奶奶的。 若不是 来自剁下几只脚底板,只怕你的性命早没了,这时候却又怪起我来。 <|endoftext|>” 茅十八想到给云南沐王府的人瞧得低了,越想越怒,说道:“我叫你不要跟着我,你 偏要跟来。 你用石灰撒人眼睛,这等下三烂的行经,江湖上最给人瞧不起,比之下蒙药, 烧闷香,品格还低三等。 <|endoftext|> 我宁可给那黑龙鞭史松杀了,也不愿你用这等卑鄙无耻的下流手 段来救了性命。 他妈的,你这小鬼,我越瞧越生气。 ” 韦小宝这才明白,原来用石灰撒人眼睛,在江湖上是极其下流之事,自己竟犯了武林 <|endoftext|> 中的大忌,而钻在桌子底下剁人脚板,显然也不是什么光彩武功,但给他骂得恼羞成怒, 恶狠狠的道:“用刀杀人是杀,用石灰杀人也是杀,又有什么上流下流了?要不是我这小 鬼用这下流手段救你,你这老鬼早就做了上流鬼啦。 你的大腿可不是受了伤么?人家用刀 子剁你大腿,我用刀子剁人家脚板,大腿跟脚板,都是下身的东西,又有什么分别?你不 <|endoftext|> 愿我跟你上北京,你走你的,我走我的,以后大家各不相识便是。 ” 茅十八见他身上又是尘土,又是血迹,心想这小孩所以受伤,全是因己而起,此地离 扬州已远,将这小孩撇在荒野之中,毕竟太也说不过去,何况这小孩于自己两番救命之德, 岂能忘恩负义?便道:“好,我带你上北京是可以的,不过你须得依我三件事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依你三件事,那有什么打紧?大丈夫一言即出,什么马难追!” 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“驷马难追”,但这个“驷”字总是记不起来。 茅十八道:“ 第一件事不许惹事生非,污言骂人,口中放得干净些。 ”韦小宝道: <|endoftext|> “那还不容易?不骂就怒骂。 可是倘若有人家惹到我头上来呢?”茅十八道:“好端端地 ,人家为什么会来惹你?第二件,倘若跟人家打架,不许张口咬人,更不许撒石灰坏人眼 睛,至于之地上打滚,躲在桌子底下剁人脚板,钻人裤裆,捏人阴囊,打输了大哭大叫, 躺着装死这种种勾当,一件也不许做。 <|endoftext|> 这都是给人家瞧不起的行经,不是英雄好汉之所为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我打不过人家,难道尽挨揍不还手?”茅十八道:“还手要凭真功夫, 似你这等无赖流氓手段,可别让人笑歪了嘴巴。 你在妓院中鬼混,那也不打紧,跟着我行 <|endoftext|> 走江湖,乘草别干这一套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你说打架要凭真实武功,我一个小孩子,有 什么真实武功?这也不许,那也不许。 还不是挨揍不还手?” 茅十八又道:“武功都是学的,谁又从娘肚子里把武功带出来了?你年纪还小,这时 <|endoftext|> 候起始练武,正来得及。 你磕头拜我为师,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。 我一生浪荡江湖,从没 几天安静下来,好好收个徒弟。 算你造化,只要你听话,勤学苦练,将来未始不能练成一 <|endoftext|> 身好武艺。 ”说着凝视韦小宝,颇有期许之意。 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成,我跟你是平辈朋友,要是拜你为师,岂不是矮了一辈?你奶 奶的,你不怀好意,想讨我便宜。 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大怒,江湖之上,不知有多少人曾想拜他为师,学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“五虎 断门刀法”,只是这些人若非心术不正,便是资质不佳,又或是机缘不巧,自己身有要是, 无暇收徒传艺,今日感念韦小宝救过自己性命,想授他武艺,那知他竟一口拒绝,大怒之 下,便欲一掌大将过去,手已提起,终于忍住不发,说道:“我跟你说,此刻我心血来潮 ,才肯收你为徒,日后你便磕一白个响头求我,我也不收啦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那有什么稀罕?日后你便是磕三白个响头求我,哀求我拜你为师,我也 还是不肯。 做了你徒弟,什么事都得听你吩咐,那有什么味道?我不要学你的武功。 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气愤愤的道:“好,不学便不学,将来你给人拿住了,死不得,活不成,可别 后悔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又有什么后悔了?就算学成跟你一般的武功,又有什么好?你给黑 龙鞭缠住了。 动也动不得,见到云南沐家一个吃白食的家伙,恭恭敬敬的只想拍马屁,跟 <|endoftext|> 人家结交,人家却偏偏不睬你。 我武功虽不及你,却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 茅十八越听越怒,再也忍耐不住,拍的一声,重重打了他一个嘴巴。 韦小宝料知他要 <|endoftext|> 打,竟然不哭,反而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给我说中了心事,这才大发脾气。 我问你,是 不是你想跟人家交朋友,人家不睬你,你就把气出在老子头上?” 茅十八拿这小孩真没办法,打也不是,骂也不是,撇下他不理又不是,他本是霹雳火 爆的脾气,这时只好强自忍耐,哼了一声,鼓起了腮帮子生气,松手放开了缰绳,叫道: <|endoftext|> “马儿,马儿,快来个老虎跳,把这小鬼头摔个半死。 ”他本来要韦小宝依他三件事,但 第二件便说不拢,第三件事也想不起来了。 韦小宝自行拉缰,那坐骑到乖乖的行走,并不跟他为难。 韦小宝心下大乐,心道: <|endoftext|> “你不教我骑马,老子可不是自己会了吗?”又想:“今后我跟着你行走江湖,总会见你 和人家动手打架。 你不教我,难道我没生眼珠,不会瞧么?我不但学会你的武功,连你的 对头的武功也一起学了。 几个人的武功加在一起,自然就比你强了。 <|endoftext|> 呸,他妈的,好稀罕 吗?那吃白食的小子掷筷子的本事倒挺管用,倘若他向老子磕头,求我学他这门功夫,老 子倒不妨答应了他。 他妈的,他为什么要向我磕头,求我学他这门功夫?”想到这里,不 禁嗤的一声,笑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回头问道:“什么事好笑?”韦小宝道:“我想沐王府这吃白食的小子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茅十八道:“什么吃白食的小子?”韦小宝道:“他可不是姓白吗?”茅十八道: “姓白管姓白,怎么姓白的就吃白食?他们姓白的,在云南沐王府中可大大的了不起哪。 刘,白。 方。 <|endoftext|> 苏,书云南沐王府地四大家将。 ”韦小宝又道:“什么三大家将,四大家将? 沐王府又是什么鬼东西?”茅十八道:“你口里干净些成不成?江湖之上,提起沐王府, 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,什么鬼不鬼的?”韦小宝嗯了一声。 茅十八道:“当年明太祖起兵反元,沐王爷沐英立有大功,平服云南,太祖封他沐家 <|endoftext|> 永镇云南,死后封为什么王,子孙代代,世袭什么国公。 ”韦小宝一拍马鞍,大声道: “原来云南沐王府什么的,是沐英沐王爷家里。 你老说云南沐王府,说得不清不楚,要是 早说沐英沐王爷,我哪还有不知道的?沐王爷早死了几千年啦。 <|endoftext|> 你也不用这门害怕。 ” 茅十八道:“什么几千年?胡说八道。 咱们江湖上汉子敬重沐王府,倒不是为了沐英 沐王爷,而是为了他的子孙木天波。 <|endoftext|> 明朝末代皇帝桂王逃到云南,黔国公沐天波,对了, 记起来啦,是黔国公,他忠心耿耿,保驾护主。 吴三桂这奸贼打到云南,黔国公保了桂王 逃到缅甸。 缅甸的坏人要杀桂王,沐天波代主而死。 <|endoftext|> 这等忠义双全的英雄豪杰,当真古今 少有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啊,这位沐天波沐老爷,原来就是<<英烈传>>中沐英的子孙。 沐王爷勇 <|endoftext|> 不可当,是太祖皇帝的爱将,这个我知道得不想再知道啦。 “他曾听说书先生说<<英烈传 >>,徐达,常遇春,胡大海,沐英这些大将的名字,他听得极熟,又问:“你怎么不早说? 我如早知沐王府便是沐英沐王爷家中,对那吃白食的朋友也客气三分了。 刘,白,方,苏 <|endoftext|> 四大家将,又是什么人?” 茅十八道:“刘白方苏四家,向来是沐王府的家将,祖先随着沐王爷平服云南。 天波 公护驾到缅甸,这四大家将的后人也都力战而死。 只有年幼的子弟逃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我见了那位 姓白的英雄所以这样客气,一来他帮我打退大汉奸的鹰爪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 也帮你打退大汉奸的鹰爪,你对我怎么又不客气?”茅十八登了他一眼,说道:“二来他 还是忠良之后,江湖上人人敬重。 <|endoftext|> 倘若得罪了云南沐家之人,岂不为天下万人唾骂?”韦 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见到忠良之后,自然是要客气些。 ” 茅十八又道:“识得你以来,第一次听到你说一句有道理的话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可 不知要等到几时,才听到你说一句有道理的话。 沐王爷铜角渡江,火箭射象,这样的大英 雄,谁不敬重?又何必要你说个屁?”茅十八问道:“什么叫铜角渡江,火箭射象?” 韦小宝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只知道拍云南沐王府的马屁,原来不知道沐王爷是多大 <|endoftext|> 的英雄。 你可知道沐王爷是太祖皇帝的什么人?”茅十八道:“沐王爷是太祖皇帝手下大 将,谁不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呸。 大将?大将自然是大将,难道是无名小卒?哪,太祖 手下,共有六王,徐达徐王爷,常遇春常王爷,你自然知道啦,还有四王是谁?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是草莽英雄,于明朝开国的史实一窍不通,徐达,常遇春的名字当然听见过, 却不知他们是什么六王,也不知此外还有四个什么王。 韦小宝却在扬州茶坊之中将这部<< 英烈传>>听得滚瓜烂熟。 其时明亡未久,人心思旧,却又不敢公然谈论反清复明之事,茶 <|endoftext|> 坊中说书先生讲述明朝故事,听客最爱听的便是这部敷演明朝开国,驱逐鞑子的<<英烈传 >>。 明太祖开国,最艰巨之役是和陈友谅鄱阳湖大战,但听客听来兴致最高的,却是如何 将蒙古兵赶出塞外,如何打得敌人落荒而逃,大家耳中所听,是明太祖打蒙古兵,心中所 想,打的却变成了清兵。 <|endoftext|> 汉人大胜而敌人大败,自然志得意满。 是以明朝开国诸功臣中, 尤以徐达,常遇春,沐英三人最为听众所崇拜。 说书先生说到三人如何杀敌之时,添油加 醋,如火如荼,听众也便眉飞色舞,如醉如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茅十八答不上来,甚是得意,说道:“还有四王,便是李文忠,邓愈,汤和, 以及沐英沐王爷。 这四位王爷封的是什么王,跟你说了,料你也记不到,是不是?”其实 他自己也跟本记不起这六王封的是什么王。 茅十八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道:“汤和是明太祖的老朋友,年纪大过太祖,邓愈也是很早就结识了太祖 ,一直跟他打江山的。 李文忠是太祖的外甥。 沐王爷是太祖的义子,跟太祖姓朱,叫作朱 英,后来立功大了,太祖叫他复姓,才叫做沐英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道:“原来如此,那么铜角射 象什么的,又是怎么一回事?” 韦小宝道:“是铜角渡江,不是铜角射象。 太祖打平天下,最后只有云南,贵州的梁 王未曾降服。 <|endoftext|> 那梁王叽哩咕噜花,是元代末代皇帝的侄儿,守住了云南,贵州,不肯投降。 ”那梁王本名匝刺瓦尔密,韦小宝记不住他的名字,随口胡诌。 茅十八虽觉奇怪,也不敢 反驳,只听韦小宝续道:“太祖皇帝龙心大怒,便点兵三十万军马,命沐王爷带领前去攻 打,来到云南边界,遇到元兵。 <|endoftext|> 元兵的元帅叫做达里麻,此人身高十丈,头如巴斗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 茅十八道:“那有身高十丈之人?”韦小宝知道说溜了嘴,辩道:“蒙古人自然生 得比咱们汉人高大些。 那达里麻身披铁甲,手执长枪,在江边哇啦啦大声一叫,便如半空 <|endoftext|> 中连打三个霹雳,只听得扑通,扑通,扑通,声声不断,水花四溅。 你道是什么事?”茅 十八道:“不知道,是什么事?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达里麻哇哇大叫,响音传过江去,登 时有十名明兵给他吓破胆子,摔下马来,掉进江中。 沐王爷一见不对,心想再给他叫几声 <|endoftext|> ,我军纷纷堕江,大事不好,于是眉头一皱,计上心来。 ” 韦小宝平时说话,出口便是粗话,“他妈的”三字片刻不离口,但讲到沐英平云南的 故事,学的是说书先生的口吻,粗话固然一句没有,偶尔还来几句或通或不通的成语。 他继续说道:“沐王爷眼见得这达里麻张开血盆大口,又要大叫,于是弯弓搭箭,飕 <|endoftext|> 的一箭,便向达里麻口中射去。 沐王爷的箭法白步穿杨,千步穿口,这一箭呼呼风响,横 过了江面,直达达里麻的大嘴射到。 马达里麻也是英雄好汉,眼见这箭来得势道好凶,急 忙低头,避了开去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后军齐声呐喊:'不好了!'达里麻回头一看,只见这一箭连穿 十名将军,从第一名将军胸口射进,背后出来,又射入第二名将军胸口,一共穿了十人。 ” 茅十八摇头道:“那有此事?沐王爷就算天生神力,一箭终究也射穿不了十个人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沐王爷是天上星宿下凡,玉皇大帝派他来保太祖皇帝驾的,岂同凡人?你道 是你茅十八吗?这一箭一穿十,有个明堂,叫做'穿云箭'。 ” 茅十八将信将疑,问道:“后来怎样?” 韦小宝道:“达里麻一见大怒,心想你会射箭,难道我就不会?提起硬弓,也是一箭 <|endoftext|> 向沐王爷射将过来。 沐王爷叫道:'来得好!'左手两根手指伸出,轻轻便将箭挟住了。 正 在此时,天空中一群大雁飞过,啼声嘹亮,沐王爷心生一计,叫道:”我要射中第三双雁 儿的左眼!'飕的一箭,向那雁儿射去。 <|endoftext|> 达里麻心想:'你要射第三只雁儿,已不容易,怎 的还分左眼右眼?'抬头看去。 便在此时,沐王爷连珠箭发,三箭齐向达里麻射到。 ” 茅十八道:“妙极!这时声东击西的法子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也算达里麻命不该绝,第一箭正中他的左眼,仰后便倒,第二箭,第三 箭又接连射死了他的八明大将。 元兵身上毛多,明军叫他们毛兵毛将。 沐王爷连射三箭, <|endoftext|> 射死了十八名毛将,这叫做'沐王爷隔江大战,三箭射死毛十八!” 茅十八一怔,道:“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沐王爷隔江射死毛十八!”说到这里,忍 不住格格格笑了出来。 茅十八这才明白,他果然是饶着弯儿在骂自己,骂道:“他妈的, 胡说八道!沐王爷隔江大战,三箭射死韦小宝!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时我还没有生,沐王 <|endoftext|> 爷又怎射得死我?”茅十八道:“你休得乱说。 达里麻左眼中箭,却又如何?” 韦小宝道:“元兵见元帅中箭,倒下马来,登时大乱。 沐王爷正要下令大军渡江,忽 然听得隔江号响,元兵已有援兵开到,对岸乱箭齐发,只遮得天都黑了。 <|endoftext|> 沐王爷又生一计, 派了手下四员大将,悄悄领兵到下游渡江,绕到元兵阵后,大吹铜角。 ” 茅十八道:“这四员大将,想必便是刘白方苏四人了?”韦小宝也不知是与不是,却 不愿被茅十八猜中,说到:“不对,那四员大将,乃是赵钱孙李。 <|endoftext|> 刘白方苏四将,随在沐 王爷身边。 ”茅十八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沐王爷传下号令,叫刘白方苏四将手下士兵,齐声呐喊,同时将小船, <|endoftext|> 木排推下江中,派出一千明兵,装腔作势,假作渡江。 元兵眼见明兵要渡过江来,更是没 命的放箭。 沐王爷当即收兵,过不到半个时辰,又派兵装模作样的假渡江,元兵又再放箭。 江中也不知射死了多少鱼鳖虾蟹。 <|endoftext|>” 茅十八道:“这个我又不信了。 射死鱼儿,那也罢了。 虾儿极细,螃蟹甲鱼身上有甲, 又怎射得他死?”韦小宝道:“你若不信,那就到前面市镇上买一只甲鱼,买一只螃蟹, <|endoftext|> 再买一只虾儿,用绳子穿了,挂将起来,再放箭射过去,且看射得死呢还是射不死。 ”茅 十八心想:“咱们赶路要紧,那有这等功夫胡闹。 ”他听得入神,生怕韦小宝放刁不说, 便道:“好,你说射得死便射得死,后来怎样?”韦小宝道:“后来沐王爷手下的士兵, <|endoftext|> 从江中拾起十八只给射死了的,身上有毛的老甲鱼,煮了来吃,便没事了。 ” 茅十八笑骂:“小鬼头,偏爱饶着弯儿骂人。 你说沐王爷怎生渡江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沐王爷一见元兵放箭,便吩咐擂鼓呐喊,作势渡江,却并不真的渡江。 只听得元兵身后铜角之声大作,知道赵钱孙李四将已从下游渡江,绕到元兵阵后,这才下 令杀将过去。 众兵将竖起盾牌,挡在身前,撑动小船筏子,渡江进攻。 元兵放了大半天箭, <|endoftext|> 这箭已差不多用完啦,听得阵后敌人杀来,主将又中箭重伤,不由得军心大乱。 沐王爷一 马当先,冲将过去。 元兵东奔西逃,乱成一团。 沐王爷眼见元兵阵中有一大将横卧马上, <|endoftext|> 许多元兵前后保护,知道必是达里麻,当即拍马追上,厉声喝到: '达里麻,还不下马投 降?'达里麻道:'我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我不是达里麻!我是茅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' 沐王爷见他左眼 之中插着一根羽箭,箭梢上有个金字,正是一个'沐'字,却不是自己的箭羽是什么?那里 <|endoftext|> 还肯客气,轻伸猿臂,一把抓将过来,往地下一掷,喝到:'绑起来!'早有刘白方苏四将 过来,揪住达里麻,绑得结结实实。 这一仗元兵大败,溺死在江中的不计其数。 江中的王 八吃了不少长毛元兵的尸首,从此身上有毛,这种王八 叫做毛王八 ,那是别处没有的。 <|endoftext|>” 茅十八觉得韦小宝又在骂自己,哼了一声,却也并不敢确定,或许云南江中真的有毛 王八亦未可知 。 韦小宝道:“沐王爷大获全胜,当即进兵梁王的京城。 来到城外,只见城中无声无息, <|endoftext|> 沐王爷下令擂鼓讨战,只见城头挑起一块木牌,写着'免战'二字 1 茅十八道:“原来梁 王知道打不过,挂起免战牌。 ”韦小宝道:“沐王爷仁慈为怀,心想这梁王高挂免战牌, 多半是要投降,我如下令功城,城破之后,百姓死伤必多,不如免战三日,让他投降,免 得杀伤百姓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一拍大腿,大声道:“是啊!沐王爷一家永镇云南,与明朝同始同 终,便因沐王爷爱惜百姓,一片仁心,所以上天保佑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当晚沐王爷坐在军营之中,挑灯夜看春秋。 ”茅十八道:“关王爷才看 <|endoftext|> 春秋,难道沐王爷也看春秋吗?”韦小宝道:“大家都是王爷,自然都看春秋,不看春秋, 难道看夏冬吗?那夏冬是张飞看的书,莽张飞有勇无谋。 沐王爷是天上武曲星转世,和关 王爷一般,只看春秋,不看夏冬。 ”茅十八也不知道春秋和夏冬是什么东西 ,点头称是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沐王爷看了一会儿,忽然要小便,站起身来,拿起太祖皇帝御赐的金夜 壶,正要小便,忽听得城中传来几声大吼,声音极响,既不是虎啸,亦不是马嘶。 沐王爷 一听,暗叫不好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”茅十八道:“那是什么叫声?”韦小宝道:“你倒猜猜看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道:“定是又有几个元将,好象达里麻一般,在城中大声吼叫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 “不是!沐王爷一听之下,登时也不小便了,将金夜壶恭恭敬敬的往桌上一放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”茅十八道:“怎的将便壶放在桌上?” 韦小宝道:“这时太祖皇帝御赐的金夜壶,你道是寻常的便壶吗?所以沐王爷放的时 <|endoftext|> 候,定要恭恭敬敬。 他放下便壶,立即击鼓升帐,召集众将官,取过一枝金批令箭,说道: “刘将官听着:命你带领三千士兵,连夜去捕捉田鼠,捕多者有赏,捉不到者军法从事。 '刘将官道:'得令!'接了令箭,边区捕捉田鼠。 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大奇,问道:“捕捉田鼠又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沐王爷用兵如神,军机岂 可泄漏?元帅有令,照办就是。 接令的将官倘若多问一句,沐王爷一怒之下,立即推出帐 外斩首。 你要是做沐王爷手下的将官,老是这样问长问短,便是有十八颗脑袋瓜子,他妈 <|endoftext|> 的也都教沐王爷给砍了。 ”茅十八道:“我倘若做了将官,自然不问。 你又不是沐王爷, 难道就问不得骂?” 韦小宝摇手道:“问不得,问不得!沐王爷取过第二枝金批令箭,叫白将官听令,说 <|endoftext|> 道:'命你带两万官兵,在五里之外掘下一条长坑,长二里,宽二丈,深三丈,连夜赶掘, 不得有误。 '白将官领命而去。 沐王爷随即下令退兵,拔营而去,退到离城六里扎营。 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愈听愈奇,道:“那当真奇怪,我可半点也猜不到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哼!沐王爷用兵之法倘若给你猜到,沐王爷变成茅十八,茅十八变成沐 王爷了。 第二日清早,刘白儿将回报:田鼠已捉到一万多只,长坑也已掘成。 <|endoftext|> 沐王爷点头 道:'好!'命探子到城边探看动静。 午牌时分,忽听得城中金鼓雷鸣,齐声呐喊,探子飞 马回报:'启禀元帅,大事不好!'沐王爷一拍桌子,喝到:'他妈的,何事惊慌?'探子说 道:'启禀元帅:元军大开北门,城中涌出几百只长鼻子牛妖,正向我军冲锋而来!'沐王 <|endoftext|> 爷哈哈大笑,说道:'什么长鼻子牛妖!再探。 '探子得令而去。 ” 茅十八奇道:“长鼻子牛妖是什么家伙?”韦小宝正色道:“我早料到你也是不识的了 。 <|endoftext|> 这些家伙绳子比牛还大,皮粗肉厚,鼻子老长,两根尖牙向前突出,一双大耳朵幌啊幌 的,模样儿凶猛无比,可不是长鼻子牛妖吗?”茅十八“嗯”了一声,点点头,凝思自然 长鼻子牛妖的模样。 韦小宝道:“沐王爷自言自语:'这探子是个糊涂蛋,少见多怪,见到 骆驼说是马背肿,见到大象说是长鼻子牛妖!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一怔,随即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探子果然糊涂,竟管大象叫作长鼻子牛妖。 不过他是北方人,从来没见过大象,倒也怪不得。 ” 扬州城中说书先生说到“长鼻子牛妖”这一节书时,茶馆中必定笑声大作,此刻韦小 宝依样葫芦的说来,果然也引得茅十八放怀大笑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继续说道:“沐王爷摆开阵仗, 远远望去,但见尘头大起,几百头大象头上都缚了尖刀,狂奔冲来,象尾上都是火光。 原 来云南地近缅甸,那梁王向缅甸买了几百头大象,摆下了一个火象阵,用松枝缚在大象尾 上,点着了火。 <|endoftext|> 大象受惊,便向明军冲来。 大象皮坚肉厚,弩箭射它不倒,明军只消一乱, 元兵便可跟在象后,掩杀过来。 明军都是北方人,从未见过大象,一见之下,不由得心头 发慌,暗暗叫道:'牛魔王尾巴会喷火,今日大事不好了!'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脸色忧色,沉呤道:“这火象阵果然厉害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沐王爷不动声色,只是微微冷笑,使得大象冲到十丈之外,喝到:'放田 鼠!'那一万多只田鼠放了出来,霎时之间,满地都是老鼠,东奔西窜。 压知道大象不怕狮 <|endoftext|> 熊虎豹,最怕的却是老鼠。 老鼠如果钻入了大象的耳朵,吃它脑髓,大象半点奈何不得。 众大象一见老鼠,吓得魂飞天外,掉头便逃,冲进元兵阵中,只踏得元军将官兵卒头破腿 断。 有些大象不辨东西南北,向明军冲将过来,便一一掉入陷坑之中。 <|endoftext|> 沐王爷叫道:'放火 箭!'他老人家这一声令下,只见天空中千朵万朵火花,好看煞人。 ” 茅十八问道:“怎么箭上会发火?” 韦小宝道:“你道这火箭是有火的箭么?错了!火箭便是烟花炮仗。 <|endoftext|> 明军之中,有放炮 放铳用的硝磺火药,沐王爷早一晚已传下号令,命军士用火药做成烟花炮仗,射出去时,火 花满天,砰砰嘭嘭的响成一片。 那些大象更加怕了,没命价的奔跑,元军的阵势被大象冲了 个稀巴烂,稀里呼噜,一塌里糊涂。 <|endoftext|> 沐王爷下令擂鼓进攻,众将兵大声呐喊,跟着大象冲进 城去。 梁王带了妃子正在城头喝酒,等候明军大败的消息,却见几百头大象冲进城来。 梁王 大叫:”咕噜阿布吐,呜里呜!咕噜阿布吐,呜里呜!'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奇道:“他呜里呜的,叫些什么?” 韦小宝道:“他是蒙古人,叫的自然是蒙古话,他说:'啊哟不好了,大象起义了!'奔 下城头,看见一口井,便跳将下去,想要自杀。 不料那梁王太过肥胖,肚子极大,跳下了一 半,肚子塞在井口,上不上,下不下,大叫:“哟不好了!孤王半天吊!'” <|endoftext|> 茅十八道:“么他这次不叫蒙古话了?” 韦小宝道:“他叫的还是蒙古话,反正你又不懂,我便改成了咱们的话。 沐王爷一马当 先,冲进城来,看见一个老家伙身穿黄袍,头带金冠,知道必是梁王,见他一个大肚皮塞在 井口,不由得哈哈大笑,抓住他头发,一把提了起来,只闻得臭气冲天,却原来梁王慌得很 <|endoftext|> 了,屎尿直流!” 茅十八哈哈大笑,说道:“小宝,你说的故事当真好听。 原来沐王爷平云南,全仗智勇 双全。 倘若他不摆老鼠阵,梁王那火象阵冲将过来,明军非大败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还 用说?沐王爷打仗用老鼠,咱们打仗用石灰,哥儿俩半斤八两。 ”茅十八摇头道:“不对! 常言道兵不厌诈,打仗用计策是可以的。 诸葛亮可不是会摆空城计吗?咱们一刀一枪,行走 <|endoftext|> 江湖,却得光明磊落,打仗和打架全然不同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看也差不多。 ” 两人一路上谈谈说说,倒也颇不寂寞。 茅十八将江湖手拿德国种种规矩禁忌,一件件说 <|endoftext|> 给韦小宝听,最后说道:“你不会武功,人家知道你不识会家子,就不会辣手对付,千万不 可冒充,反而吃亏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'小白龙'韦小宝只会水底功夫,伏在水底,生吃鱼虾 ,这陆上功夫嘛,却不怎么考究。 ”茅十八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当晚两人在一家农家借住。 茅十八取出几两银子给那农家,将养了十来日,身上各处伤 势大好,这才雇了大车上道。 第三回 符来袖里围方解 椎脱囊中事竟成 不一日到了北京,进城之时,已是午后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叫韦小宝说话行动,须得小心,京城之地,公差耳目众多,可别露出了破绽。 韦小宝道:“我有什么破绽?你自己小心别露出破绽才是。 你不是要找鳌拜比武吗?上门去找便是。 ” 茅十八苦笑不答,当日说要找鳌拜比武,只是心情激荡之际的一句壮语,他虽然鲁莽粗豪,毕竟已在江湖上混了二十来年,岂不知鳌拜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大官,怎肯来跟他这么个江湖汉子比武?之际武功不过是二三流脚色,鳌拜倘若真是满洲第一勇士,多半打他不过。 <|endoftext|> 不过既已在韦小宝面前夸下海口,可不能不上北京,心想带着这小孩在北京城里逛得十天半月,瞧瞧京城的景色,大吃大喝个痛快,送他回扬州便是。 鳌拜是一定不肯跟之际比武的,然而是他不肯,可不是之际不敢,韦小宝也不能讥笑我没种。 万一鳌拜当真肯比,那么茅十八拼了这条老命也就是了。 两人来到西城一家小酒店中,茅十八要了酒菜,正饮之间,忽见酒店外走进两个人来,一老一少。 那老的约莫六十来岁,小的只十一二岁。 <|endoftext|> 两人穿的服色都甚古怪,韦小宝不知他们是何等样人,茅十八却知他们是皇宫中的太监。 那老太监面色蜡黄,弓腰曲背,不住咳嗽,似是身患重病。 小太监扶住了他,慢慢走到桌旁坐下。 老太监尖声尖气的道:“拿酒来!”酒保诺诺连声,忙取过酒来。 老太监从身边摸出一个纸包,打了开来,小心翼翼的用小指甲挑了少许,溶在酒里,把药包放回怀中,端起酒杯,慢慢喝下。 <|endoftext|> 过得片刻,突然全身痉挛,抖个不住。 那酒保慌了,忙问:“怎么?怎么?”那小太监喝到:“走开,罗里罗嗦干什么?”那酒保哈腰赔笑,走了开去,却不住打量二人。 ;太监双手扶桌,牙关格格相击,越抖越厉害,再过得片刻,连桌子也不住摇晃起来,桌上筷子根根掉在地上。 小太监慌了,说道:“公公,再服一剂好不好?”伸手到他怀中摸出了药包,便要打开。 老太监尖声叫道:“不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不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不要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!”脸上神色甚是紧迫。 小太监握着药包,不敢打开。 就在此时,店门口脚步声响,走进七名大汉来。 <|endoftext|> 都是光着上身,穿了牛皮裤子,辫子盘在头顶,全身油腻不堪,晶光发亮,似是用油脂至顶至腿都涂满了。 七人个个肌肉虬结,胸口生着髭髭黑毛,伸出手来,无不掌巨指粗。 七人分坐两张桌子,大声叫囔:“快拿酒来,牛肉肥鸡,越快越好!” 脚步应道:“是!是!”摆上筷子,问道:“客官,吃什么菜?”一名大汉怒道:“你是聋子吗?”另一名大汉突然伸手,抓住了酒保后腰,转臂一挺,将他举了去来。 脚步手足乱舞,吓得哇哇大叫。 <|endoftext|> 七名大汉哈哈大笑。 那大汉一甩手,将酒保摔了到店外,砰的一声,掉在地下。 酒保大叫:“啊哟!我的妈啊!”众大汉又是齐声大笑。 茅十八低声道:“这时玩摔跤的。 他们抓起了人,定要远远摔出,免得对手落在身边,立即反攻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会不会摔跤『”茅十八道:“我没学过。 这种硬功夫遇上了武功好手,便没多大用处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你是打得过他们了?”茅十八笑道:“跟这种莽夫有什么好打?”韦小宝道:“你一个打他们七个,一定要输。 ”茅十八道:“他们不是我对手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突然大声道:“喂,大个儿们,我这个朋友说,他一个人能打赢你们七个。 ”茅十八忙喝:“别惹事生非。 ”但韦小宝最爱的偏偏就是惹事生非,眼见那七名大汉无缘无故的将酒保摔得死去活来,心头有气,听茅十八说一人能打赢他们七个,便从中挑拨,好叫茅十八教训教训他们。 他们大汉齐向茅韦二人瞧来。 一人问道:“小娃娃,你说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这朋友说,你们欺负酒保,不算英雄好汉,有种的就跟他斗斗。 <|endoftext|>”一名大汉怒目圆睁,对着茅十八道:“王八蛋,是你说的吗?” 茅十八知道这七人都是玩摔跤的满洲人,本来不想闹事,但他一见满洲人便心中有气,又听那大汉开口骂人,提起酒壶,劈面便飞了出去。 那大汉伸手一格,岂知茅十八在这一掷之中使上了内劲,呵喇一声,酒壶撞上了他手臂,那大汉手臂剧痛,“啊哟”一声,叫了出来。 另一名大汉扑将过来,茅十八飞脚向他踢去。 满洲人摔跤极少用腿,这一腿闪避不了,正中小腹,登时直飞出去。 <|endoftext|> 其余五名大汉“混帐王八蛋”的乱骂,纷纷扑来。 茅十八身形灵便,使开擒拿手法,肘撞掌劈,顷刻间打倒了四个,另一个斜身以肩头受了茅十八一掌,伸手抓住他后腰,举将起来,随即将他绳子倒转,要将他头顶往阶石上捣去。 茅十八双腿连环,噗噗两声,都踢在他胸口。 那大汉口一张,鲜血狂喷,双手立时松开。 茅十八顺着他大汉仰面跌倒之势,双足已踹上他胸口,双掌一招“回风拂柳”斜劈而出,正中第一名被酒壶掷中的大汉后心,呵喇一声响,那大汉断了几根肋骨,爬在桌上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一手拉住韦小宝,道:“小鬼头,就是会闯祸,快走!”两人发足往酒店门口奔去。 只跨出两步,却见那老太监弯着腰,正站在门口,茅十八伸手往他右臂轻轻一推,想要把他推开。 不料手掌刚和他肩头相触,只觉全身剧震,不由自主的一个踉跄,向旁跌出数步,右腰撞在桌上,那张桌登时倒塌,这一退之势,带得韦小宝也摔了出去。 韦小宝大叫:“啊哟喂,我的妈啊,痛死人啦。 ”茅十八猛拿桩子,这才站住,只觉得全身发滚,便如火烧一般。 <|endoftext|> 他心下大骇,看那老太监时,只见他弓腰曲背,不住咳嗽,于适才之事似乎浑然不知。 茅十八知道今日遇上了高人,对方多半身怀邪术,否则武功纵比自己为高,也决不能将自己轻轻一推之力,化为若大力道。 武功中虽有“借力反打”之术。 “四两拔千斤”之法,但都是对方有多大力量打来,便有多大力量反击出去,决无将小力化为大力之理。 他急忙转身,提起兀自在大呼小叫的韦小宝,向后堂奔去。 <|endoftext|> 只奔出三步,只听得一声咳嗽,那老太监已站在面前。 茅十八一惊,足底使劲,上身向前一扑,似是向对方扑击,身子却已向后翻出。 他双足尚未落地,忽觉背心上有股轻柔的力量撞到,急忙左手反掌出击,却击了个空,身子向前扑出,摔在两名大汉身上。 这一交摔得极重,幸好那两名大汉又肥又壮,做了厚厚的肉垫子,才没受伤。 那两名大汉腿骨折断,站不起来,手臂却是无恙,当即施展摔跤手法,将他牢牢抓住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欲待抗拒,手脚上竟使不出半点力道,原来背心穴道已给人封了。 他背脊向天,看不见背后情景,但听得那老太监不住咳嗽,有气无力的在责备小太监:“你又要给我服药,那不是存心害死我吗?这药只多服得半分,便要了我的老命,咳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咳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咳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咳,你这孩子,真是胡闹。 <|endoftext|>”小太监道:“孩儿实在不知道,以后不敢了。 ”老太监道:“还有以后?唉,也不知道活得几天,咳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咳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咳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咳”小太监道:“公公,这家伙是什么来头?只怕是个反贼。 ” 老太监道:“你们这几位朋友,是那里的布库?”一名大汉道:“回公公的话,我们都是郑王爷府里的。 今天若不是公公出手,擒住了这反贼,我们的脸可丢大了。 ”老太监哼了一声,道:“那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那也是碰巧罢了。 咳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咳咳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你们也别惊动旁人,就将这汉子和那孩子,都送到大内尚膳监来,说是海老公要的人。 ”几名大汉齐声答应。 <|endoftext|> 老太监道:“还不去叫轿子?你瞧我这等模样,还走得动吗?”小太监答应一声,飞奔出去。 老太监伏在桌上,不停的咳嗽。 韦小宝见茅十八被擒,想起说书先生曾道: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材烧。 ”须得脚底抹油,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。 他沿着墙壁,悄悄溜向后堂,眼见谁也没留意到他,正自暗暗欢喜,那老公公伸指一弹,一根筷子飞将出来,戳在他右腿的腿弯之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右腿麻软,摔倒在地,再也动弹不得,张口便骂:“痨病成精老乌龟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转眼见到一名大汉恶狠狠的模样,心中一吓,此后十来句恶毒的言语都缩入了肚里。 过不多时,门外抬来一乘轿子。 小太监走了进来,说道:“公公轿子到啦!”老太监咳嗽连声,在小太监扶持之下,坐进轿子,两名轿夫抬着去了。 小太监跟随在后。 七名大汉中四人受伤甚轻,当下将茅十八和韦小宝用绳索牢牢绑起。 <|endoftext|> 绑缚之时,不住向茅十八拳打脚踢。 韦小宝忍不住口中不干不净,但两个重重的耳括子一打,也只好乖乖的不敢做声。 众大汉又叫了两顶轿子来,又在二人口中塞了块布,用黑布蒙了眼,放入轿中抬走。 韦小宝只在七岁时曾跟母亲烧香时坐过轿子,此刻只好自己心下安慰:“他妈的,老子好久没坐轿了,今日孝顺儿子服侍老子坐轿,真是乖儿子,乖孙子!”但想到不知会不会陪着茅十八一起杀头,却也不禁害怕发抖。 他在轿中昏天黑地,但觉老是走不完。 <|endoftext|> 有时轿子停了下来,有人盘问,剔亮轿外的大汉总是回答:“尚膳监海老公公叫给送的。 ”韦小宝不知尚膳监是什么东西,但那海老公似乎颇有权势,只一提他的名头,轿子便通行无阻。 有一次盘问之人揭开轿帷来张了张,说道:“是个小娃娃!”韦小宝想说:“是你祖宗!”苦于口中被塞了布块,说不出话来。 一路行去,他迷迷糊糊几乎要睡着了,忽然轿子停住,有人说道:“海公公要的人送到啦。 ”一个小孩声音道:“是了,海公公在休息,将人放在这里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听他声音,便是酒店中遇到的那小孩。 只听先前那人道:“咱们回去禀告郑王爷,王爷必定派人来谢海老公。 ”那小孩道:“是了,你说海老公向王爷请安。 ”那人道:'不敢当。 “跟着便有人矫┦�八和韦小宝从轿子拖了出来,提入屋中放下�? <|endoftext|> 耳听得众人脚步声远去,却听得海老公的几下咳嗽之声。 韦小宝闻到一股极浓的药味,心想:”这老鬼病得快死了,偏偏不早死几日,看来还要我和茅大哥,替他到阎王跟前打个先锋。 “四周静悄悄地,除了海老公偶尔咳嗽之外,更无别般声息。 韦小宝手足被绑,手指脚趾都已发麻,说不出的难受,偏偏海老公似乎将他二人忘了,浑没理会。 过了良久良久,才听得海老公轻轻叫了一声:”小桂子!“那小孩应道:”是!“韦小宝心想:”原来你这臭小子叫作小桂子,跟你爷爷的名字有个'小'字相同。 <|endoftext|>”只听海老公道:“将他二人松了绑,我有话问他们。 ”小桂子应道:“是!” 韦小宝听得咯咯之声,想是小桂子用刀子在割茅十八手脚上的绳索,过了一会,自己手脚上的绳子也割断了,跟着眼上黑布揭开。 韦小宝睁眼看来,见置身之所是一间大房,房中物事稀少,只一张桌子,一张椅子,桌上放着茶壶茶碗。 海老公坐在椅中,半坐半躺,双颊深陷,眼睛也是半开半闭。 <|endoftext|> 此时天色已黑,墙壁上安着两座铜烛台,各点着一根蜡烛,火光在海老公蜡黄的脸上忽明忽暗的摇晃。 小桂子取出茅十八口中所塞的布块。 海老公道:“这小孩子嘴里不干净,让他多塞一会。 ”韦小宝双手本来已得自由,去不敢自行挖出口中布块,心中所骂的污言秽语,只怕比之海老公所能想得到的远胜十倍。 海老公道:“拿张椅子来,给他坐下。 <|endoftext|>”小桂子到隔壁房里搬了张椅子来,放在茅十八身边,茅十八便即坐下。 韦小宝见自己没有座位,老实不客气便往地下一坐。 海老公向茅十八道:“老兄尊姓大名,是哪一家哪一派的?阁下擒拿手法不错,似乎不是我们北方的武功。 ”茅十八道:“我姓茅,叫茅十八,是江北泰州五虎断门刀门下。 ”海老公点点头,说道:“茅十八茅老兄,我也曾听到过你的名头。 <|endoftext|> 听说老兄在扬州一带,打家劫舍,杀官越狱,着实做了不少大事。 ”茅十八道:“不错。 ”他对这痨病鬼老太监的惊人武功不由得不服,也就不敢出言挺撞。 海老公道:“阁下来到京师,想干什么事,能跟我说说吗?” 茅十八道:“既落你手,要杀要剐,悉听尊便,姓茅的是江湖汉子,不会皱一皱眉头。 <|endoftext|> 你想逼供,那可看错人了。 ”海老公微微一笑,说道:“谁不知茅十八是铁铮铮的好汉子,逼供可不敢。 听说阁下是云南平西王的心腹亲信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” 他一句话没说完,茅十八大怒而起,喝到:“谁跟吴三桂这大汉奸有什么干系了?你这么说,没的污了我茅十八豪杰的名头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咳嗽几声,微微一笑,说道:“平西王有大功于大清,主子对他甚是倚重,阁下倘若是平西王的亲信,咱们瞧在平西王的面子,小小过犯,也不必计较了。 ”茅十八大声道:“不是,不是!茅十八跟吴三桂这臭贼粘不上半点边儿,姓茅的决不叨这汉奸的光,你要杀便杀,若说我是吴贼的什么心腹亲信,姓茅的祖宗都倒足了大霉。 ” 吴三桂带清兵入关,以至明室沦亡,韦小宝在市井之间,听人提起吴三桂来,总是加上几个“汉奸”,“臭贼”,“直娘贼”的字眼,心想:“听这老乌龟的口气,只要茅大哥认是吴三桂的心腹,便可放了我们。 偏偏茅大哥骨头硬,不肯冒充。 <|endoftext|> 但骨头硬,皮肉就得受苦了。 常言道得好:'好汉不吃眼前亏',吃眼前亏的自然不是英雄好汉。 咱们不妨胡说八道一番,说道吴三桂对咱们哥儿如何如何看重,等到溜之大吉之后,再骂吴三桂的十八代祖宗不迟。 ”他手脚上血脉渐和,悄悄以袖子遮口,将嘴里塞着的布块挖了出来。 海老公正注视茅十八的脸色,没见到韦小宝在暗中捣鬼,他见茅十八声色俱厉,微笑道:“我还道阁下是平西王派来京师的,原来猜错了。 <|endoftext|>” 茅十八心想:“这一次在北京被擒,皇帝脚下的事,再要脱身是万万不能的了,豹死留皮,人死留名,茅十八一死不打紧,做人可不能含糊。 ”眼见韦小宝眼睁睁的正瞧着自己,便大声道:“老实跟你说,我在南方听得江湖上说道,那鳌拜是满洲第一勇士,什么掌毙疯牛,脚踢虎豹,说得天花乱坠。 姓茅的不服,特地上北京来,要跟他比划比划。 ” <|endoftext|> 海老公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想跟鳌少保比武?鳌少保官居极品,北京城里除了皇上,皇太后,便数鳌少保了,老兄在北京等上十年八年,也未必见得着,怎能跟他比武?” 茅十八初时还当海老公使邪术,后来背心穴道被封,直到此刻才缓缓解开,已知这时极上乘的内功武术。 瞧这老太监的神情口音,自是满人,自己连一个满洲老病夫都打不过,还说什么跟满洲第一勇士比武?他在扬州得胜山下恶战史松等人之时,虽情势危急,却毫不起馁,此刻对着这个痨病鬼太监,竟不由得豪气尽消,终于叹了口长气。 海老公闻到:“阁下还想跟鳌少保比武吗?”茅十八道:“请问那鳌拜的武功,及得上尊驾几成?”海老公微微一笑,说道:“鳌少保是出将入相的顾命大臣,荣华无比。 我是个苦命的下贱人。 <|endoftext|> 跟鳌少保一个在天,一个在地,怎能想比?”他说的是二人地位,于武功一节竟避而不提。 茅十八道:“那埃大败武功倘若有你的一半,我就已万万不是对手。 ”海老公微笑道:“老兄说得太谦了。 以老兄看来,在下的粗浅武功,若和陈近南想比,却又如何?” 茅十八一跳而起,闻到:“你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你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你说什么?”海老公道:“我问的是贵会总舵主陈近南。 听说陈总舵主练有'凝血神爪',内功之高,人所难测,只可惜缘悭一面,我这下贱人,没福拜见陈总舵主。 ”茅十八道:“我不是天地会的,也没福见过陈总舵主。 剔亮陈总舵主武功极高,到底怎样高法,可就不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海老公叹了口气,道:“茅兄,我早知你是条好汉子,以你这等好身手,却为什么不跟皇家效力?将来做提督,举将,也不是难事。 跟着天地会作乱造反,唉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”摇了摇头,又道:“那总是没有好下场。 我良言相劝,你不如悬崖勒马,退出了天地会罢。 <|endoftext|>” 茅十八道:“我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我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我不是天地会。 ”突然放大喉咙,说道:“我这可不是抵赖不认。 <|endoftext|> 姓茅的只盼加入天地会,只是一直没人接引。 江湖上有句话道:'为人不识陈近南,就称英雄也枉然。 '海老公,这话想来你也听见过。 姓茅的是堂堂汉人,虽然没入天地会,然而决意反清复明,那有反投清廷去做汉奸的道理?你快快把我杀了罢!姓茅的杀人放火,犯下的事太大,早就该死了,只是没见过陈近南,死了有点不闭眼。 ”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你们汉人不服满人得了天下,原也没什么不对。 我敬你是一条好汉子,今日便不杀你,让你去见了陈近南之后,死得闭眼。 盼你越早见到他越好,见到之时说海老公很想见见他,要领教领教他的'凝血神爪'功夫,到底是怎样厉害,盼望他早日驾临京师。 唉,老头儿没几天命了,陈总舵主再不倒北京来,我便见他不到了。 嘿嘿,'为人不识陈近南,就称英雄也枉然!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又到底如何英雄了得。 江湖上竟有偌大名头?” 茅十八听他说竟然就这么放自己走,大出意料之外,站了起来却不就走。 海老公道:“你还等什么?还不走吗?”茅十八道:“是!”转身去拉了韦小宝的手,想要说几句话交代,却不知说什么才好。 海老公又叹了口气道:“亏你也是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的人,这一点规矩也不懂。 <|endoftext|> 你不留点什么东西,就想一走了之?” 茅十八咬了咬牙道:“不错,是我姓茅的粗心大意。 小兄弟,借这刀子一用,我断了左手给你。 ”说着向小太监小桂子身旁的匕首指了指。 这匕首长约八寸,是小桂子适才用来割他手脚上绳索的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一只左手,却还不够。 ”茅十八铁青着脸道:“你要我再割下右手?”海老公点头道:“不错,两只手。 本来嘛,我还得要你一对招子,咳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咳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可是你想见见陈近南,没了招子,便见不到人啦。 <|endoftext|> 这么着,你自己废了左眼,留下右眼!” 茅十八退了两步,放开拉着韦小宝的手,左掌上扬,右掌斜按,摆了个“犀牛望月”的招式,心想:“你要我废了左眼,再断双手,这么个残废人活着干什么?不如跟你一拼,死在你的掌底,也就是了。 ” 海老公眼睛望也不来望他,不住咳嗽,越咳越厉害,到后来简直气也喘不过来,本来蜡黄的脸忽然涨得通红。 小桂子道:“公公,再服一剂好么?”海老公不住摇头,但咳嗽仍是不止,咳到后来,忍不住站起身来,以左手叉住自己头颈,神情痛苦已极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心想:“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”一纵身,拉住了韦小宝的手,便往门外窜去。 海老公右手拇指和食指两根手指往桌边一捏,登时在桌边捏下一小块木块,嗤的一声响,弹了出去。 茅十八正自一大步跨将出去,那木片撞在他右腿“伏兔穴”上,登时右脚酸软,跪倒在地。 跟着嗤的一声响,又是一小块木片弹出,茅十八左腿穴道又被击中,在海老公咳嗽声中,和韦小宝一齐滚倒。 小桂子道:“再服半济,多半不打紧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好,好,只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只要一点儿,多了危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危险的很。 ”小桂子应道:“是!”伸手到他怀中取出药包,转身回入内室,取了一杯酒来,打开药包,伸出小指,用指甲挑了一点粉末。 海老公道:“太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太多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小桂子道:“是!”将指甲中一些粉末放回药包,眼望海老公。 海老公点了点头,弯腰又大声咳嗽起来,突然间身子向前一扑,爬在地上,不住扭动。 小桂子大惊,抢扶过去,叫道:“公公,公公,怎么啦?”海老公喘息道:“好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好热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扶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扶我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去水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水缸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水缸里浸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浸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小桂子道:“是!”用力扶了他起来。 两人踉踉跄跄的抢入内室,接着便听见扑通一响的溅水之声。 这一切韦小宝都瞧在眼里,当即悄悄站起,蹑足走到桌边,伸出小指,连挑了三指甲药粉,倾入酒中,生怕不够,又挑了两指甲,再将药包摺拢,重新打开,泯去药粉中指甲挑动过的痕迹。 只听得小桂子在内室道:“公公,好些了吗?别浸得太久了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好热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好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热得火烧一般。 ”韦小宝见那柄匕首放在桌上,当即拿在手中,回到茅十八身边,伏在地下。 过不多时,水声响动,海老公全身湿淋淋地,由小桂子扶着,从内房中出来,仍是不住咳嗽。 <|endoftext|> 小桂子拿起酒杯,喂到他口边。 海老公咳嗽不止,并不便喝。 韦小宝一颗行几乎要从心窝中跳将出来。 海老公道:“能够不吃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最好不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不吃这药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小桂子道:“是!”将酒杯放在桌上,将药包包好,放入海老公怀中。 可是海老公跟着又大咳起来,向酒杯指了指。 小桂子拿起酒杯,送到他嘴边,这一次海老公一口喝干。 茅十八沉不住气,不禁“啊”的一声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你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你如想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活着出去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”突然间呵喇一声响,椅子倒塌。 他身子向桌子伏去,这一伏力道奇大,呵喇,呵喇两声,桌子又塌,连人带桌,向前倒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小桂子大惊,大叫:“公公,公公!”抢上去扶,背心正对着茅十八和韦小宝二人。 韦小宝轻轻跃起,提起匕首,向他背心猛戳了下去。 小桂子低哼一声,便即毙命。 海老公却兀自在地下扭动。 韦小宝提起匕首,对准了海老公背心,又待戳下。 <|endoftext|> 便在此时,海老公抬起头来,说道:“小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小桂子,这药不对啊。 ”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,匕首那里还敢戳下去?海老公转过身来,一伸手,抓住韦小宝左腕,道:“小桂子,刚才的药没弄错?” 韦小宝含含糊糊的道:“没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没弄错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只觉左腕便如给一道铁箍箍住了,奇痛入骨,只吓得抓着匕首的右手缩转了寸许。 海老公颤声道:“快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快点蜡烛,黑漆漆一团,什么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什么也瞧不见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奇,蜡烛明明点着,他为什么说黑漆漆一团?“莫非他眼睛瞎了?”便道:“蜡烛没熄,公公,你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你没瞧见么?”他和小桂子都是孩子口音,但小桂子说的是旗人官腔,一时怎学得会,只好说得含含糊糊,只盼海老公不致发觉。 海老公叫道:“我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我瞧不见,谁说点了蜡烛?快去点起来!”说着便放开了韦小宝的手腕。 韦小宝道:“是!是!”急忙走开,快步走到安在墙壁上的烛台之侧,伸手拨动烛台的铜圈,发出叮当之声,说道:“点着了!”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胡说?胡说八道!为什么不点亮了蜡。 。 。 ”一句话没说完,身子一阵扭动,仰天摔倒。 韦小宝向茅十八急打手势,叫他快逃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向他招手,要他同逃。 韦小宝转身走向门口,却听海老公呻呤道:“小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小桂子,小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桂子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你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!我在这儿!”左手连挥,叫茅十八先逃出去再说,自己须得设法稳住海老公。 茅十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,但双腿穴道被封,伸手自行推拿腰间和腿上穴道,劲力使去,竟没半点动静,心想:“我双腿无法动弹,只好爬了出去。 这孩子鬼精灵,一个小孩家,旁人也不会留神,他要脱身不难,倘若跟我在一起,一遇上敌人,反而牵连了他。 ”当下向韦小宝挥了挥手,双手据地,悄悄爬了出去。 海老公的呻呤一阵轻,一阵响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不敢便走,生怕他发觉小桂子已死,声张起来,他手下出动围捕,自己和茅十八定然难以逃脱,心想:“这次祸事,都是我惹出来的。 茅大哥双腿不能行走,不知要多少时候才能逃远。 我在这里多挨一刻好一刻。 只要海老龟不发觉我是冒牌货,那便没事。 这老乌龟病得神智不清,等他昏过去之时,我一刀杀了他,就可逃走了。 <|endoftext|>” 过得片刻,忽听得远处传来的笃的笃铛,的笃的笃铛的打更之声,却是已交初更。 韦小宝见烛光闪耀,突然一亮,左首的蜡烛点到尽头,跟着便熄了,眼见小桂子的尸首卷曲成一团,很是害怕:“这人是我杀的,他变成了鬼,会不会找我索命?”又想:“等到天一亮,那就难以脱身了,须得半夜乘黑逃走。 ” 可是海老公呻呤之声不绝,始终不再昏迷,他仰天而卧,韦小宝胆子再大,也不敢提起匕首往他胸口或小腹上插将下去,知道这老人武功厉害之极,只要刀尖碰到他的肌肤,他立时知觉,一掌打来,自己非脑浆迸裂不可。 <|endoftext|> 又过了一会儿,另一枝蜡烛也熄了。 黑暗之中,韦小宝想到小桂子的尸首触手可及,害怕之极,只盼尽早逃出去,但只要他身子一动,海老公便叫道:“小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小桂子,你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在这里么?”韦小宝只好答应:“我在这里!” 过了大半个时辰,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又叫:“小桂子,你上那里去?”韦小宝道:“我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我去小便。 ”海老公问“为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为什么不在屋里小便?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,是。 ” <|endoftext|> 他走到内室,那时他从未到过的地方,刚进门,只走得两步,便砰的一声,膝头撞在桌子脚上。 海老公在外边问道:“小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桂子,你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你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没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没什么!”伸手去摸索,在桌子上摸到了火刀火石,忙打着了火,点燃纸媒,见桌子上放着几十根蜡烛,当即点燃一根,插上烛台。 <|endoftext|> 见房中放着一张大床,一张小床,料想是海老公和小桂子所睡。 房中有几只箱子,一桌一柜,此外无甚物件。 东首放着一只大水缸,显得十分突兀,地下溅得湿了一大片。 他正察看是否可从窗子逃出去,海老公又在外面叫了起来:“你干什么还不小便?” 韦小宝一惊:“他怎地一停不歇的叫我?莫非他听我的声音不对,起了疑心?否则我小便不小便,管他屁事?”当即应道:“是!”从小床底下摸到便壶,一面小便,一面打量窗子,见窗子关得甚实,每一道窗缝都用绵纸糊住,想是海老公咳得厉害,生怕受寒,连一丝冷风也不让进来。 <|endoftext|> 倘若用力打开窗子,海老公定然听到,多半还没逃出窗外,便给擒住了。 他在房中到处打量,想找寻脱身的所在,但房中连狗洞,猫洞也没一个,倘若从外房逃走,定然会给海老公发觉,一瞥眼见,见到小桂子床脚边放着一袭新衣,心念一动,忙脱下身上衣服,将新衣披在身上。 海老公又在外面叫道:“小桂子,你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你在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来啦,来啦!”一面结扣子,一面走了出去,拾起小桂子的帽子,戴在头上,说道:“蜡烛熄了,我去点一枝。 ”回到内室,取了两根蜡烛,点着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叹了口长气,低声道:“你当真已点着了蜡烛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难道你没瞧见?”海老公半晌不语,咳嗽几声,才道:“我明知这药不能多吃,只是咳嗽实在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实在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太苦,唉,虽然每次只吃一点点,可是日积月累下来,毒性太重,终于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终于眼睛出了毛病。 ”韦小宝心中一宽:“老家伙不知是我在他酒中加了药粉,还道是服药多日,积了下来,这才发作。 ” 只听海老公又道:“小桂子,公公平日待你怎样?”韦小宝半点也不知道海老公平日待小桂子怎样,忙道:“好的很啊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唔,公公现下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眼睛瞎了,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人照顾我,你会不会离开公公,不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不理我了?”韦小宝道:“我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当然不会。 ”海老公道:“这话半点不假啊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忙道:“自然半点不假。 ”回答得毫不犹豫,而且语气诚恳,势要海老公非大为感动不可。 他又道:“公公,你没人相陪,如果我不陪你,谁来陪你?我瞧你的眼病过几天就会好的,那也不用担心。 ” 海老公叹了口气,道:“好不了啦,好不了啦!”过了一会,问道:“那姓茅的已逃走了?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海老公道:“他带来的哪个小孩给你杀了?”韦小宝心中砰砰乱跳,答道:“是!他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他这尸首怎么办?” 海老公微一沉呤,道:“咱们屋中杀了人,给人知道了,查问起来,罗嗦得很。 你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你去将我的药箱拿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走进内室,不见药箱,拉开柜子的抽斗,一只只的寻找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突然怒道:“你在干什么?谁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谁叫你乱开抽斗?”韦小宝吓了一跳,心道:“我找药箱呢。 不知放在那里去了。 ”海老公怒道:“胡说八道,药箱放在那里都不知道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我杀了人,心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心里害怕得紧。 你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你公公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又瞎了眼睛,我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我完全糊涂了。 ”说到后来,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。 他不知道药箱的所在,只怕单是这件事便露出马脚,说哭便哭,却也半点不难。 海老公道:“唉,这孩子,杀个人又 什么打紧了?药箱是在第一口箱子里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抽抽噎噎的道:“是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是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我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我怕得很。 <|endoftext|>”见两口箱子都用铜锁锁着,又不知钥匙在什么地方,伸手在锁扣上一推,那锁应手而开,原来并未上锁,暗叫:“运气真好!这锁中的古怪我如又不知道,老乌龟定要大起疑心。 ”除下了锁,打开箱子,见箱中大都是衣服,左边有只走方郎中所用的药箱,当即取了,走到外房。 海老公道:“挑些'化尸粉',把尸首化了。 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”拉出药箱的一只只小抽斗,但见抽斗中尽是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的瓷瓶,也不知那一瓶是化尸粉,问道:“是那一只瓶子?”海老公道:“这孩子,怎么今天什么都糊涂了,当真是吓昏了头吗?”韦小宝道:“我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我怕得很,公公,你的眼睛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会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会好吗?”语气中对他眼病的关切之情,着实热切无比。 海老公似乎颇为感动,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,说道:“那个三角形的,青色有白点的瓶子便是了。 这药粉挺珍贵,只消挑一丁点便够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应道:“是!是!”拿起那青色白点的三角瓶子,打开瓶塞,从药箱中取了一张白纸,倒了少许药末出来,便即撒在小桂子的尸身之上。 可是过了半天,并无动静。 海老公道:“怎么了?”韦小宝道:“没见什么。 ”海老公道:“是不是撒在他血里的?”韦小宝道:“啊,我忘了!”又倒了些药末,撒在尸身伤口之中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你今天真有些古里古怪,连说话声音也大大不同了。 ” 便在此时,只听得小桂子尸身的伤口中嗤嗤发声,升起淡淡烟雾,跟着伤口中不住流出黄水,烟雾渐浓,黄水也越流越多,发出又酸又焦的臭气,眼见尸身的伤口越烂越大。 尸身肌肉遇到黄水,便即发出烟雾,慢慢的也化为水,连衣服也是如此。 韦小宝只看得抬舌不下,取过自己换下来的长衫,丢在尸身上,又见自己脚下一对鞋子已然踢破了头,忙除下小桂子的鞋子,换在自己脚上,将破鞋投入黄水。 <|endoftext|> 约莫一个多时辰,小桂子的尸身连着衣服鞋袜,尽数化去,只剩下一滩黄水。 韦小宝心想:“老乌龟倘若这时昏倒,那就再好也没有了,我将他推入毒水之中,片刻之间也教他化得尸骨无存。 ” 可是海老公不断咳嗽,不断唉声叹气,却总是不肯昏倒。 眼见窗纸渐明,天已破晓,韦小宝心想:“我已换上了这身衣服,便堂而皇之的出去,也没人认得我,那倒不用发愁。 <|endoftext|>” 海老公忽道:“小桂子,天快亮了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”海老公道:“你掏水把底下冲冲干净,这气味不大好闻。 ”韦小宝应了,回入内室,用水瓢从水缸中掏了几瓢水,将底下换上冲去。 海老公又道:“待会吃过早饭,便跟他们赌钱去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事奇怪,料想这是反话,便道:“赌钱?我才不去呢!你眼睛不好,我怎能自己去玩?”海老公怒道:“谁说是玩了?我教你几个月,几百两银子已输掉了,为来为去,便是为了这件大事,你不听我吩咐么?” 韦小宝不明白他的用意,只得含糊其辞的答道:“不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不识不听你吩咐,不过你身子不好,咳得又凶,我去干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干这件事,没人照顾你。 ”海老公道:“你给我办妥了这件事,比什么都强。 <|endoftext|> 你再掷一把试试。 ”韦小宝道:“掷一把,掷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掷那一把?”海老公怒道:“快拿骰子来,推三推四的。 就是不肯下苦功去练,练了这许久,老是没长进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说是掷骰子,精神为之一振,他在扬州,除了听说书,大多数时候便在跟人掷骰子,年纪虽小,在扬州街巷之间,已算得是一把好手,只是不知骰子放在什么地方,说道:“这一天搞得头昏脑胀,那几颗骰子也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了。 ” 海老公骂道:“不中用的东西,听说掷骰子便吓破了胆,输钱又不是输你的。 那骰子不是好端端放在箱中中吗?” 韦小宝道:“也不知是不是。 <|endoftext|>”进内室打开箱子,翻得几翻,在一只锦缎盒子中果然见到有只小瓷碗,碗里放着六粒骰子。 当真是他乡遇故知,忍不住一声欢呼,待得拿起六粒骰子,又是一声欢呼。 原来遇到的不但是老朋友,而且是最最亲密的老朋友,这六粒骰子一入手,便知是灌了水银的骗局骰子。 他将瓷碗和骰子拿到海老公身边,说道:“你当真定要我去赌钱?你一个人在这里,没人服侍,成吗?” 海老公道:“你少给我罗嗦,限你十把之中,掷一只'天'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 当时掷骰子赌钱,骰子或用四粒,或用六粒,如果六粒,者须掷成四粒相同,余下两粒便成一只骨牌,两粒六粒点是'天',两粒一点是'地',以此而比大小。 韦小宝心想:“这骰子是灌水银的,要我十八才掷成一只'天',太也小觑老子了。 ”但用灌水银骰子作弊,比之灌铅骰子可难得多了,他连掷四五把,都掷不出点子,掷到第六把上,两粒六点,三粒三点,一粒四点,倘若这四点的骰子是三点,这只'天'便掷出来了,他小指头轻轻一拨,将这四粒的点子拨成了三点,拍手叫道:“好,好,这可不是一只'天'吗?” 海老公道:“别欺我瞧不见,拿过来给我摸摸。 <|endoftext|>”伸手道瓷碗中一摸,果然六粒骰子之中四粒三点,两粒六点。 海老公道:“今天运气倒好,给我掷个'梅花'出来。 ” 韦小宝提起骰子,正要掷下去,心念一动『“听他口气,小桂子这小乌龟掷骰子的本事极差,我要是掷什么有什么,定会引起这老乌龟的疑心。 ”手劲一转,连掷了七八把都是不对,再掷一把之后叹了口气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掷成了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是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海老公哼了一声,伸手入碗去摸,摸到是四粒两点,一粒四点,一粒五点,是个“九点”。 海老公道:“手劲差了这么一点儿,梅花变成了九点。 不过九点也不小了你再试试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试了十七八次,掷出了一只“长三”,那比梅花只差一级。 海老公摸清楚后,颇为高兴,说道:“有些长进啦,去试试手气罢。 今天带五十两银子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适才在翻寻骰子之时,已见到十来只元宝。 说到赌钱,原是他平生最喜爱之事,只是一来没本钱,二来太爱作假,扬州市井之间,人人均知他是小骗子,除了外来的羊牯,谁也不上他的当。 此刻惊魂略定,忽然能去赌钱,何况赌本竟有五十两之多,那是连做梦也难得梦到的豪赌,更何况有骗局骰子携去,当真是莆出地狱,便上天堂,就算赌完要杀头,也不肯就此逃走了,只是不知对手是谁,上那里去赌,倘若一一询问,立时便露出了马脚,那可是个大大多大难题。 他开箱子取了两只元宝,每只都是二十五两,正自凝思,须得想个什么法子,才能骗出海老公的话来,忽听得门外有人嘎声叫道:“小桂子,小桂子!” 韦小宝走到外堂,答应了一声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低声道:“来叫你啦,这就去罢。 ”韦小宝欣然正要出门,猛然间肚子里叫一声苦,不知高低:“那些赌鬼可不是瞎子,他们一眼便知我不是小桂子,那便如何是好?”只听门外那人又叫:“小桂子,你出来,有话跟你说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来啦!”当即回到内室,取了块白布,缠在头上脸上,只露出眼睛与嘴巴,向海老公道:“我去啦!”快步走出房门,只见门外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,低声问道:“你怎么啦?” 韦小宝道:“输了钱,给公公打得眼青鼻肿。 <|endoftext|>”那人嘻的一笑,更无怀疑,低声问道:“敢不敢再去翻本?”韦小宝拉着他衣袖,走开几步,低声道:“别给公公听见。 当然要翻本啦。 ”那人大拇指一竖,道:“好小子,有种,这就走!” 韦小宝和他并肩而行,见这人头小额尖,脸色青白,走出数丈后,那人道:“温家哥儿俩,平威他们都已先去。 今日你手气得好些才行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今日再不赢,那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那可糟了!” 一路上走的都是回廊,穿过一处处庭院花园。 韦小宝心想:“他妈的,这财主真有钱,起这么大的屋子。 ”眼见飞檐绘彩,栋梁雕花,他一生之中那里见过这等富丽豪华的大屋?心想:“咱丽春院在扬州,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大院子了,比这里可又差得远啦。 <|endoftext|> 乖乖弄的东,在这里开座院子,嫖客们可有得乐的了。 不过这么大的院子里,如果不坐满百来个姑娘,却也不象样。 ” 韦小宝跟着那人走了好一会,走进一间偏屋,穿过了两间房间,那人伸手敲门,笃笃笃三下,笃笃两下,又是笃笃笃三下。 那门呀的一生开了,只听得玎玲玲,玎玲玲骰子落碗之声,说不出的悦耳动听。 <|endoftext|> 房里已聚着五六个人,都是一般的打扮,正在聚精会神的掷骰子。 一个二十来岁的汉子问道:“小桂子干么啦?”带他进来的那人笑道:“输了钱,给海老公打啦。 ”那人嘿嘿一笑,口中啧啧的数声。 韦小宝站在数人之后,见各人正在下注,有的一两,有的五钱,都是竹签筹码。 一人说道:“小桂子,今日偷了多少钱出来输?”韦小宝道:“呸!什么偷不偷,输不输的?难听得紧!”他本要乌龟儿子王八蛋的乱骂一起,只是发觉自己说话的腔调跟他们太也不象,骂人更易露出马脚,心想少开口为妙,一面留神学他们的说话。 <|endoftext|> 带他进来的那汉子拿着筹码,神色有些迟疑。 旁边一人道:“老吴,这会儿霉庄,多押些。 ”老吴道:“好!”押了二两银子,说道:“小桂子,怎么样?”韦小宝心想:“最好别让人家留心自己,不要赢多,不要输多,押也不要押得大。 ”于是押了五钱银子。 旁人谁也不来理会他。 <|endoftext|> 那坐庄是个肥胖汉子,这些人都叫他平大哥,韦小宝记得老吴说过赌客中有一人叫平威,这平大哥自是平威了。 只见他拿起骰子,在手掌中一阵抖动,喝到:“通杀!”进骰子掷入碗中。 韦小宝留神他的手势,登时放心:'此人是个羊牯!“在他心中,凡是不会行骗的赌客,便是羊牯。 平威掷了六把骰子,掷出个”牛头“,那是短牌中的大点子。 余人顺次一个个掷下去,有的赔了,有的吃了。 <|endoftext|> 老吴掷了个”八点“,给吃了。 韦小宝每见到一人掷骰,心中便叫一生:”羊牯!“他连叫了七声”羊牯“,登时大为放心。 他怀中带着海老公的水银骰子,原拟玩到半途,换了进去,赢了一笔钱后,再设法换出来。 掷假骰子的手法顾为极为难练,而将骰子换入换出,也须眼明手快,便如变戏法一般,先得引开旁人的注意,例如突然踢倒一只凳子,翻倒一碗茶之类,众人眼光都去瞧凳瞧茶碗时,真假骰子便调了包。 但若是好手,自也不必出踢凳翻茶的下等手法,通常是手腕间暗藏六粒骰子,手指上抓六粒骰子,一把掷下,落入碗中的是腕间的骰子,而手指当中六粒骰子一合手便转入左掌,神不知,鬼不觉的揣入怀中,这门本事韦小宝却没学会。 <|endoftext|> 有道是:“骰子灌铅,赢钱不难,灌了水银,点铁成金。 ”水银和铅均极沉重,骰子一边青,一边重,能依己意指挥。 只是铅乃重物,水银却不住流动,是以掷灌铅骰子甚易而掷甚易骰子极难。 骰子灌铅易为人发觉,同时你即能掷出大点,对方亦能掷出大点,但若灌的是水银,眼什么点子,非有上乘手法不可,非寻常骗徒之所能韦小宝掷灌铅骰子有六七成把握,对付水银骰子,把握便只有一成二成,虽只一成二成,但十把中只须多赢得一两把,几个时辰下来,自然大占赢面。 至于真正的一流高手,则能任意投掷寻常投掷,要小腹几点便是几点,丝毫不爽,决不需借住于灌铅灌水银的投掷,这等功夫万中无一,韦小宝也未曾遇上过,就算遇上了,他也看不出来。 <|endoftext|> 他见入局的对手全是羊牯,心想投掷换入换出全无危险,且不忙换投掷,他入局时有二十五两的元宝,一只换了筹码,当下将另外一只放在左手边,以作掉换投掷的张本,又想:”小桂子既然常常输钱,我也得先输后赢,免得引人疑心。 “掷了几把,掷出一只么六来,自然是给吃了。 如此输一注,赢一注,拉来拉去,输了五两银子。 赌了半天,各人下注渐渐大了,韦小宝仍下五钱。 庄家平威将他的竹筹一推,说道:”至少一两,五钱不收。 <|endoftext|> “韦小宝当即添了一根筹码。 庄家掷出来是张”人“牌,一注注吃了下来。 韦小宝恼他不收自己的五钱赌注,这一次决意赢他,心道:“你不肯输五钱,定要输上一两,好小子,有种,算盘挺精。 我若用天牌赢你,不算好汉。 ”他左手抓了骰子,左手手肘一挺,一只大元宝掉下地去,托 的一声,正好掉在他左脚脚面。 <|endoftext|> 他大叫一声:“啊哟,好痛!”跳了几下。 同赌的人都笑了起来,瞧着他弯下腰去拾元宝。 韦小宝轻轻易易的便换过了骰子,一手掷下去,四粒三点,两粒一点,是张“地”牌,刚好比“人”牌大了一级。 平威骂道:“他妈的,小鬼今天手气倒好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一惊:“不对,我这般赢法,别人一留神,便瞧出我不是小桂子了。 ”下一次掷时,他便输了一两。 眼见各人纷纷加注,有的三两,有的二两,他便下注二两,赢了二两,下一次却输一两。 赌到中午时分,韦小宝已赢二十几两,只是每一注进出甚小,谁也没加留神。 老吴却已将带来的三十两银子输得精光,神情甚是懊丧,双手一摊,说道:“今儿手气不好,不赌了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赌钱之时,十次倒有九次要作弊骗人,但对赌友却极为豪爽。 他平时给人辱骂殴打,无人瞧他得起,但若有人输光了,他必借钱给此人,那人自然十分感激,对他另眼相看。 韦小宝平生偶尔有机会充一次好汉,也只在借赌本给人之时。 那人就算借了不还,他也并不在乎,反正这钱也决不是他自己掏腰包的。 这时见老吴输光了要走,当即抓起一把筹码,约有十七八两,塞在他手里,说道:“你拿去翻本,赢了再还我!” <|endoftext|> 老吴喜出望外。 这些人赌钱,从来不肯借钱与人,一来怕借了不还,二来觉得钱从己手而出,彩头不好,本来赢的会变成输家。 他见韦小宝如此慷慨,大为高兴,连连拍他的肩头,赞道:“好兄弟,真有你的。 ” 庄家平威气势正旺,最怕人输干了散局,对韦小宝的“义举”也是十分赞许,说道:“哈,小桂子转了性,今天不怎么小气拉!” <|endoftext|> 再赌下去,韦小宝又赢了六七两,忽然有人说道:“开饭啦,明儿再来玩过。 ”众人一听到“开饭啦”三字,立即住手,匆匆将筹码换成了银子。 韦小宝来不及换回水银骰子,心想反正这些羊牯也瞧不出来,倒也没放在心上。 韦小宝跟着老吴出来,心想:“不知到那里吃饭去?”老吴将借来的十几两银子又输得差不多了,说道:“小兄弟,只好明天还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自己兄弟,打什么紧?”老吴笑道:“嘿嘿,这才是好兄弟,你快回去,海老公等你吃饭呢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心想:“原来是回去跟老乌龟一起吃饭,此刻再不逃之夭夭,更待何时?”眼见老吴穿入一处厅堂,寻思:“这里又是大厅,有是花园,又是走廊,不知大门在什么地方。 ”只好乱闯乱走,时时撞到和他一般服色之人,可不敢问人大门所在。 他越走越远,心下渐渐慌了:“不如先回到海老乌龟那里再说。 <|endoftext|>”可是此刻连如何回到海老公处,也已迷失了路径,所行之处都是没到过的,时时见到厅上,门上悬有匾额,反正不识,也没去看。 再走一会,连人也不大碰到了,肚中已饿得咕咕直响。 他穿过一处月洞门,见左侧有间屋子,门儿虚掩,走过门边,突然一阵食物香气透了出来,不由得馋 欲滴,轻轻推门,探头一张。 只见桌上放着十来碟点心糕饼,眼见室内无人,便即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,拿起一块千层糕,放入口中。 只嚼得几嚼,不由得暗暗叫好。 <|endoftext|> 这千层糕是一层面粉一层蜜糖猪油,更有桂花香气,既松且甜。 维扬细点天下闻名,妓院中款待嫖客,点心也做得十分考究。 韦小宝往往先嫖客之尝而尝,尽管老鸨乌奴打骂,他还是偷吃不误。 此刻所吃的这块糕,显然比妓院中的细点更精致得多,心道:“这千层糕做得真好,我瞧这儿多半是北京城里的第一大妓院。 ” <|endoftext|> 他吃了一块千层糕,不听得有人走近,又去取了一只小烧麦放入口中。 他偷食的经验极丰,知道一碗一碟之中不能多取,这才不易为人发觉。 吃了一只烧麦后,又吃了一块豌豆黄,将碟中糕点略加搬动,不露偷食之迹。 正吃得兴起,忽听得门外靴声响,有人走近,忙拿了一个肉末烧饼,但见屋中空空洞洞,墙壁边倚着几个牛皮的人形,梁上垂下来几只大布袋,里面似乎装作米麦或是沙土,此外便只眼前这张桌子,桌前挂着块桌帷,当下更不细想,便即钻入了桌底。 第四回 无迹可寻羚挂角 忘机相对鹤梳翎 <|endoftext|> 靴声响到门口,那人走了进来。 韦小宝从桌底下瞧出去,见那靴子不大,来人当时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,当即放心,将烧饼放入口中,却也不敢咀嚼,只是用唾液去慢慢浸湿烧饼,待浸软了吞咽。 只听得咀嚼之声发自桌边,那男孩在取糕点而食,韦小宝心想:“也是个偷食的,我大叫一声冲出去,这小鬼定会吓得逃走,我便可大嚼一顿了。 ”又想:“刚才真笨,该当罢几碟点心倒在袋里便走。 这里又不是丽春院,难道短了什么,就定是把帐算在我头上?” <|endoftext|> 忽听得砰砰声响,那男孩在敲击什么东西,韦小宝好奇心起,探头张望,只见那男孩约莫十四五岁年纪,身穿短打,伸拳击打梁上垂下来的一只布袋。 他打了一会,又去击打墙边的皮人。 那男孩一拳打在皮人胸口,随即双臂伸出,抱住了皮人的腰,将之按倒在地,所用手法,便似昨日在酒馆中所见到那些摔跤的满人一般。 韦小宝哈哈一笑,从桌底钻了出来,说道:“皮人是死的,有什么好玩?我来跟你玩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男孩见他突然现身,脸上又缠了白布,微微一惊,但听他说来陪自己玩,登时脸现喜色,道:“好,你上来!” 韦小宝扑将过去,便去扭男孩的手臂。 那男孩一侧身,右足一勾,韦小宝站立不住,立时倒了。 那男孩道:“呸,你不会摔跤。 ”韦小宝道:“谁说不会?”跃起身来,去抱他左腿。 <|endoftext|> 那男孩伸手抓他后心,韦小宝一闪,那男孩便抓了一个空。 韦小宝记得茅十八在酒馆中与七名大汉相斗的手法,突然左手出拳,击中那男孩下颚,砰的一声,正好打中。 那男孩一怔,眼中露出怒色。 韦小宝笑道:“呸,你不会摔跤!”那男孩一言不发,左手虚幌,韦小宝斜身避让,那男孩手肘骤出,正撞在他的腰里。 韦小宝大叫一声,痛得蹲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那男孩双手从他背后腋下穿上,十指互握,扣住了他后颈,将他身上越压越低。 韦小宝左足反踢。 那男孩双手猛推,将韦小宝身子送出,拍的一声,跌了个狗吃屎。 韦小宝大怒,翻滚过去,用力抱住了男孩的双腿,使劲拖拉,那男孩站立不住,倒了下来,正好压在韦小宝身上。 这男孩身材比韦小宝高大,立即以手肘逼住韦小宝后颈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呼吸不畅,拼命伸足力撑,翻了几下,终于翻到了上面,反压在那男孩身上。 只是他人小身轻,压不住对方,又给那男孩翻了上来压住。 韦小宝极是溜滑,放开男孩双腿,钻到他身后,大力一脚踢中他屁股。 那男孩反手抓住他右腿使劲一扯,韦小宝仰面便倒。 那男孩扑上去叉住他头颈,喝到:“投不投降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左足勾转,在那溜滑腰间擦了几下,那溜滑怕痒,嘻的一笑,手劲便松了。 韦小宝乘机跃起,抱住他头颈。 那溜滑使出摔跤手法,抓住了韦小宝后领,把他重重往地下一摔。 韦小宝一阵晕眩,动弹不得。 那溜滑哈哈大笑,说道:“服了么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猛地跃起,一个头锤,正中对方小腹。 那溜滑哼了一声,倒退几步。 韦小宝冲将上去,那溜滑身子微斜,横脚钩扫。 韦小宝摔将下来,很命抱住了他大腿。 两人同时跌倒。 <|endoftext|> 一时那男孩翻在上面,一时韦小宝翻在上面,翻了十七八个滚,终于两人互相扭住,呼呼喘气,突然之间,两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,都觉如此扭打十分好玩,慢慢放开了手。 那男孩一伸手,扯开了韦小宝脸上的白布,笑道:“包住了头干什么?” 韦小宝吃了一惊,便欲伸手去夺,但想多方既已看到自己的真面目,再加掩饰也是无用,笑道:“包住了脸,免得进来偷食时给人认了出来。 ”那男孩站起身来,笑道:“好啊,原来你时时到这里偷食。 ”韦小宝道:“时时倒不见得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也站了起来,见那男孩眉清目秀,神情轩昂,对他颇有好感。 那男孩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韦小宝道:“小桂子,你呢?”那男孩略一迟疑,道:“我叫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叫小玄子。 你是那个公公手下的?”韦小宝道:“我跟海老公。 ”小玄子点了点头,就用韦小宝那块白布抹了抹额头汗水,拿起一块点心便吃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不肯服输,心想你大胆偷食,我的胆子也不小于你,当即拿起一块千层糕,肆无忌惮的放入口中。 小玄子笑了笑,道:“你没学过摔将,可是手脚挺灵活,我居然压你不住,再打几个回合,你便输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也不见得,咱们再打一会试试。 ”小玄子道:“很好!”两人又扭打起来。 小玄子似乎会一些手脚之技,年纪和力气都大过韦小宝,不过韦小宝在扬州市井间身经百战,与大流氓,小无赖也不知大过多少场架,扭打的经验远比小玄子丰富。 <|endoftext|> 总算他记得茅十八的教训,而与小玄子的扭打只是游戏,并非拼命,什么拗手指,拉辫子,咬咽喉,抓眼珠,扯耳朵,捏阴囊等等拿手的成名绝技,倒也一项没使。 这么一来,那就难以取胜,扭打了几个回合,韦小宝终于给他骑在背上再也翻不了身。 小玄子笑道:“投不投降?”韦小宝道:'死也不降。 “小玄子哈哈一笑,跳了下来。 韦小宝扑上去又欲再打。 <|endoftext|> 小玄子摇手笑道:”今天不打了,明天再来。 不过你不是我对手,再打也没用。 “韦小宝不服气,摸出一锭银子,约有三两上下,说道:”明天再打,不过要赌钱,你也拿三两银子出来。 “小玄子一怔,道:”好,咱们打个彩头。 明天我带一怔来,中午时分,在这里再打过。 <|endoftext|> “韦小宝道:”死约会不见不散,大丈夫一言既出,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马难追。 “这”驷马难追“的驷”他总是记不住,只得随口含糊带过。 小玄子哈哈大笑,说道:“不错,大丈夫一言既出,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马难追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出屋而去。 韦小宝抓了一大把点心,放在怀里,走出屋去,想起茅十八与人订约比武,虽在狱中,也要越狱赴约,虽然身受重伤,仍是誓守信约,在得胜山下等候两位高手,这等气概,当真令人佩服。 他听说书先生说英雄故事,听得多了,时时幻想自己也是个大英雄,大豪杰,即与人订下比武之约,岂可不到?心想明日要来,今晚须得回到海老公处,于是顺着原路,慢慢觅到适才赌钱之处。 先前向着右首走,以至越走越远,这次折而向左,走过两道回廊,依稀记得庭院中的花木曾经见过,一路寻将过去,终于回到海老公的住所。 他走到门口,便听到海老公的咳嗽之声,问道:“公公,你好些了吗?”海老公沉声道:“好你个屁!快进来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走近屋去,只见海老公坐在椅上,那张倒塌了桌子已换过了一张。 海老公问道:“赢了多少?”韦小宝道:“赢了十几两银子,不过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不过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”海老公道:“不过怎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不过借给了老吴。 ”其实他赢了二十几两,除了借给老吴之外,还有八九两剩下,生怕海老公要他交出来,不免报帐时不尽不实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脸一沉,说道:“借给老吴这小子有什么用?他又不是上书房的。 怎么不借给温家哥儿俩?”韦小宝不明缘故,道:“温家哥儿没向我借。 ”海老公道:“没向你借,你不会想法子借给他吗?我吩咐你的话,难道都忘了?”韦小宝道:“我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我昨晚杀了这小孩,吓得什么都忘了。 要借给温家哥儿,不错,不错,你老人家却是吩咐过的。 <|endoftext|>” 海老公哼了一声,道:“杀个把人,有什么了不起啦?不过你年纪小,没杀过人,那也难怪。 那部书,你没有忘记?”韦小宝道:“那部书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书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我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我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海老公又哼了一声,道:“当真什么都忘记了?”韦小宝道:“公公,我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我头痛得很,怕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怕得厉害,你又咳得这样,我真担心,什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什么都糊涂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海老公道:“好,你过来!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走近了几步。 海老公道:“我再说一遍,你倘若再不记得,我杀了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”心想:“你只要说一遍,我便过一百年也不会忘记。 <|endoftext|>” 海老公道:“你去赢温家哥儿俩的银子,他们输了,便借给他们,借得越多越好。 过得几日,你便要他们带你到 上书房去。 他们欠了你钱,不敢不依,如果推三推四,你就说我会去跟上书房总管乌老公算帐。 温家兄弟还不出钱来,自会乘皇上不在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'皇上?“海老公道:'怎么?”韦小宝道:“没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没什么。 ”海老公道:'他们会问你,到上书房干什么,你就说人往高处走,盼望见到皇上,能够在上书房当差。 温家兄弟不会让你见到皇上的,带你过去时,皇上一定不在上书房里,你就得设法偷一部书出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他接连提到皇上,心念一动:“难道这里是皇宫?不识北京城里的大妓院?啊哟喂,是了,是了,若不是皇宫,那有这等富丽堂皇的?这些人定是服侍皇帝的太监。 ”韦小宝虽然听人说过皇帝,皇后,太子,公主,以及宫女,太监,但只知道皇帝必穿龙袍,余人如何模样就不知道了。 他在扬州看白戏倒也看得多了,不过戏台上的那些太监,服色打扮跟海老公,老吴他们完全不同,手中老是拿着一柄拂尘挥来挥去,唱的戏文没一句好听。 他和海老公相处一日,又和老吴,温氏兄弟赌了半天钱,可不知他们便是太监,此刻听到海老公这么说,这才渐渐省悟,心道:'啊哟,这么一来,我岂不变成了太监?“ 海老公厉声道:”你听明白了没有?“韦小宝道:”是,是,明白了,要到皇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皇帝的书房去。 ”海老公道:“到皇上的书房去干什么『去玩吗?”韦小宝道:“是去偷一部书出来。 ”海老公道:“偷什么书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这个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什么书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我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我记不起来了。 ”海老公道:“我再说一遍,你好好记住了。 那是一部佛经,叫做「四十二章经』,这部书的模样挺旧的,一共有好几本,你要一起拿来给我。 记住了吗?叫什么?”韦小宝喜道:“叫做「四十二章经」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听出他言语中的喜悦之意,问道:“有什么开心?”韦小宝道:“你一提,我便记起了,所以高兴。 ” 原来他听海老公要他到上书房去“偷书”,“偷”是绝对不困难,“书”却难倒了人。 他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,要分辨什么书,可真杀了头也办不到,待得听说书叫做「四十二章经」,不由得心花怒放,“章经”是什么不得而知,“四十二”三字却是识得的,五个字中居然识得三个,不禁大为得意。 海老公又道:“在上书房偷书,手脚可得干净利落,假如让人瞧见了,你便有一百条性命也不在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我理会得 ,偷东西给人抓住了,还有好戏唱吗?”灵机一动,说道:“不过我决不会招出你公公出来。 “海老公道:”招不招我出来,也没什么相干了。 ”咳了一阵,说道:“今天你干得不错,居然赢到了钱。 他们没起疑心罢?”韦小宝笑道:“嘿嘿,没有,没有,那怎么会?“想要自称自赞一番,终于忍住。 海老公道:”别躲懒,左右闲着没事,便多练练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听了,走进房中,只见桌上放着碗筷,四菜一汤,没人动过,忙道:“公公,你不吃饭?我装饭给你。 ”海老公道:“不饿,不吃,你自己吃好了。 ” 韦小宝大喜,来不及装饭,挟起一块红烧肉便吃,虽然菜肴早已冷了,吞入饥肠,却是说不出的美味,心想:“这些饭菜不知是谁送来的。 <|endoftext|> 这种小事别问,睁大眼睛瞧着,慢慢的自会知道。 ”又想:“倘若这里真是皇宫,那么老吴,温家哥儿,还有那个小玄子对付太监那是。 却不知皇帝老儿和皇后娘娘是怎么一副模样,总得瞧个明白才是。 回到扬扬州嘿嘿,老子说起来可就神气啦。 茅大哥不知能不能逃出皇宫去?赌钱时没听到他们说起拿住了人,多半是逃出去啦。 <|endoftext|>” 吃完饭后,只怕海老公起疑,便拿起六颗骰子,在碗里玎玲玲的掷个不休,掷了一会,只觉眼皮渐重,昨晚一夜没睡,这时实在疲倦得很了,不多时便即睡着了。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,跟着便有一名粗工太监送饭菜来。 韦小宝服侍海老公吃了一碗饭,又服侍他上床睡觉,自己睡在小床上,心想:“明日最要紧的是和小玄子比武,要打得赢他才好。 ”闭上眼睛,回想茅十八在酒馆中跟满洲武士打架的手法,却模模糊糊的记不明白,不禁有些懊悔:“茅大哥要教我武功,我偏不肯学,这一路上倘若学了来,小玄子力气虽比我的,又怎能是我对手?明天要是再给他骑住了翻不过来,输了银子不打紧,这般面子大失,我在'小白龙'韦小宝在江湖上可也不用混啦。 <|endoftext|>” 突然心想:“满洲武士打不过茅大哥,茅大哥又不是老乌龟的对手,何不骗得老乌龟教我些本事?”当即说道:“公公,你要我去上书房拿几本书,这中间却有一桩难处。 ” 海老公道:“什么难处?”韦小宝道:“今儿我赌了钱回来,遇到一个小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小太监,拦住了我,要我分钱给他,我不肯,他就跟我比武,说道我胜得过他,才放我走。 <|endoftext|> 我跟他斗了半天,所以连饭也赶不及回来吃。 ”海老公道:“你输了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他又高又壮,力气可比我大得多了。 他说天天要跟我比武,那一日我赢了他,他才不来缠我。 ”海老公道:“这小娃娃叫什么名字?那一房的?”韦小宝道:“他叫小玄子,可不知是那一房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定是你赢了钱,神气活现的惹人讨厌,否则别人也不会找上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不服气,明儿再分他斗过,就不知能不能赢。 ”海老公哼了一声,道:“你又在想求我教武功了。 我说过不教,便是不教,你再绕弯儿也没用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暗骂:“这老乌龟倒聪明,不上这当。 ”说道:“这小玄子又不会武功,我要赢他,也不用学什么武艺,谁要你来教了?今儿我已明明骑在他身上,只不过他力气大,翻了过来。 明天我出力揪住他,这家伙未必就能乌龟翻身。 ”他这一天已然小心收敛,不说一句粗话,这时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。 海老公道:“你想他翻不过来,那也容易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想也没什么难处,我明天一定牢牢揪住他肩头。 ”海老公道:“哼,揪住肩头有什么用?能不能翻身,全仗腰间的力道,你须用膝盖抵住他后腰穴道。 你过来,我指给你看。 ” 韦小宝一骨碌从床上跃下,走到他床前,海老公摸到他后腰一处所在,轻轻一按,韦小宝便觉全身酸软无力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记住了吗?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明儿我便去试试,也不知成不成?”海老公怒道:“什么成不成?那是百发百中,万试万灵。 ”又伸手在他头颈两侧轻轻一按,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只觉胸口一阵窒息,气也透不过来。 海老公道:“你如出力拿他这两处穴道,他就没力气和你斗。 ” 韦小宝大喜,道:“成了,明儿我准能赢他。 <|endoftext|>”这个“准”字,是日间赌钱时学的。 回到床上睡倒,想起明天'小白龙'打得小玄子大叫“投降”,十分得意。 次日老吴又来叫他去赌钱。 那温家兄弟一个叫温有道,一个叫温有方,轮到两兄弟坐庄时,韦小宝使出手段,赢了他们二十几两银子。 他兄弟俩手气又坏,不到半个时辰,五十两本钱已输干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借了二十两给他们,到停赌时,温家兄弟又将二十两银子输了。 韦小宝心中记着的只是和小玄子比武之事,赌局一散,便奔到那间屋去。 只见桌子上仍是放着许多碟点心,他取了几块吃了,听得靴子声响,只怕来的不识小玄子,小心先钻入桌底再说,却听得小玄子在门外叫道:“小桂子,小桂子!” 韦小宝跃到门口,笑道:“死约会,不见不散。 ”小玄子也笑道:“哈哈,死约会,不见不散。 <|endoftext|>”走进屋子。 韦小宝见他一身新衣,甚是华丽,不禁颇有妒意,寻思:“待会我扯破你的新衣,叫你神气不得!”一声大叫,便向他扑了过去。 小玄子喝到:“来得好。 ”扭住他双臂,左腿横扫过去。 韦小宝站立不定,幌了几下,一交跌倒,拉着小玄子也倒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个打滚,翻身压在小玄子背上,记着海老公所教,便伸手去拿他后腰穴道,可是他没练过打穴拿穴的功夫,这穴道岂能一拿便着?拿 的部位稍偏。 小玄子已然翻了身,抓住他左臂,用力向后拗转。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,你不要脸,拗人手臂么?”小玄子笑道:“学摔跤就是学拗人手臂,什么不要脸了?”韦小宝乘他说话之时口气浮了,全身用力向他后腰撞去,将背心撞在他头上,右手从他臂腋穿了过来,用劲向上甩出。 小玄子的身子从他头顶飞过,拍的一声,掉在地下。 小玄子翻身跳起,道:“原来你也会这招“羚羊挂角”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不知“羚羊挂角”是什么手法,误打误撞的胜了一招,大为得意,说道:“这'羚羊挂角“算得了什么,我还有许多厉害的手法没使出来呢。 ”小玄子喜道:“那再好也没有了,咱们再来比划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原来你学过武功,怪不得打你不过。 可是你使一招,我学一招,最多给你多摔几交,你的法子我总能学了来。 <|endoftext|>”眼见小玄子又扑将过来,便也猛力扑去。 不料小玄子这一扑却是假的,待韦小宝扑到,他早已收势,侧身让开,伸手在他背上一推。 韦小宝扑了个空,本已收脚不住,再给他顺力推出,登时砰的一声,重重摔倒。 小玄子大声欢呼,跳过来骑在他背上,叫道:“投不投降?” 韦小宝道:“不降!”欲待挺腰翻身,蓦地里腰间一阵酸麻,后腰两处穴道已被小玄子屈指抵住,那正是海老公昨晚所教的手法,自己虽然学会了,却给对方抢先用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挣了几下,始终难以挣脱,只得叫道:“好,降你一次!” 小玄子哈哈大笑,放了他起身。 韦小宝突然伸足绊去,小玄子斜身欲跌,韦小宝顺手出拳,正中他腰眼。 小玄子痛哼一声,弯下腰来,韦小宝自后扑上,双手箍住他头颈两侧。 小玄子一阵晕眩,伏到在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双手紧箍不放,问道:“投不投降?” 小玄子哼了一声,突然间双肘向后力撞。 韦小宝胸口肋骨痛得便欲折断,大叫一声,仰天倒下。 小玄子翻身坐在他胸口,这一会合又是胜了,只是气喘吁吁,也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,问道:“服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服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服了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服个屁!不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不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服,一百个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一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一万个不服。 <|endoftext|> 你不过碰巧赢了。 ”小玄子道:“你不服,便起来打过。 ”韦小宝双手撑地,只想使劲弹起来,但胸口要害处给对手按住了,酸麻力气都使不出来,僵持良久,只得又投降一次。 小玄子站起身来,只觉双臂酸软。 韦小宝勉力站起,身子摇摇摆摆,说道:“明儿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明儿再来打过,非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非叫你投降不可。 ”小玄子笑道:“再打一百次,你也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也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也是个输,你有胆子,明天就再来打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只怕你没胆子呢,我为什么没胆子?死约会,不见不散。 ”小玄子道:“好,死约会,不见不散。 ” 两人打得兴起,都不提赌银子的事。 小玄子既然不提,韦小宝乐得假装忘记,倘若是他赢了,银子自然非要不可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回到屋中,向海老公道:“公公,你的法子不管用,太也稀松平常。 ”海老公哼了一声,说道:“没出息,又打输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如果用我自己的法子,虽然不一定准赢,也不见得准输。 可是你的法子太也脓包,人家也都会的,有什么稀奇?”海老公奇道:“他也知道这法子?你试给我瞧瞧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你眼睛瞎了,试给你看看,难倒你看得见吗?”突然心念一动:“不知他是真瞎还是假瞎,可得试他一试。 ”当即双肘向后一撞,道:“他这么一撞,只撞得我全身三千根骨头,根根都痛。 ”海老公叹了口气,道:“你说这么一撞,我又怎瞧得见?'颤巍巍的站起身来,道:”你试着学他的样。 “韦小宝心下暗喜:”老乌龟是真的瞎了。 “背心向着他,挺肘缓缓向后撞去,道:”他用手肘这样撞我『“待得手肘碰到了海老公胸口,便不再使力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嗯了一声,说道:”这是'腋底锤',那也算不了什么。 “韦小宝道:'还有这样。 ”他拉住海老公左手,放在自己右肩,说道:“他用力一甩,我身子便从他头顶飞了过去。 ”这一招其实是他甩倒小玄子的得意之作,故意倒转来说,要考一考海老公。 海老公道:“这时'羚羊挂角'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你早知道了。 ”跟着拉住他手臂,慢慢向后拗转。 海老公道:“嗯,这时'倒折梅'中的第三手。 还有什么?” 韦小宝道:“原来小玄子这些手法都有名堂,我跟他乱打乱扭,那些手段可也得有几个好听的名堂才成啊。 <|endoftext|> 我向他扑过去,这小子向旁闪开,却在我背上顺势一推,我就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海老公不等他说完,便问:“他推在你那里?”韦小宝道:“他一推我便摔得七晕八素,怎还记得推在那里。 ”海老公道:“你记记看,是推在这里么?'说着伸手按在他左肩背后。 韦小宝道:'不是。 ”海老公道:“是这里么?”韦小宝仍道:“不是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连按了七八个部位,韦小宝都说不是。 海老公伸掌按在他右腰肋骨之下,问道:“是这里么?”说着轻轻一推。 韦小宝一个踉跄,跌出几步,立时记起小玄子推他的正是这个所在,大声道:“是了,一点不错,正是这里。 根根,你怎知道?” 海老公不答,凝思半响,道:“我教年的两个法子,你说他居然也会,这话不假罢?”韦小宝道:“自然不假。 <|endoftext|> 货真价实,童叟无欺。 这小子不但会按我后腰,还掀住了我胸口这个地方,我登时气也透不过来,只好暂且投一次降。 这叫做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” 海老公不理会他叫做什么,伸出手来,手段:“他按在你胸口什么地方?”韦小宝拉过他手来,按在自己胸口,正是小玄子适才制住他的所在,道:“这里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叹了口气,道:“这时'紫宫穴',这孩子的师傅,可是位高人哪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了也没什么,大丈夫能屈能伸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烧柴,我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我韦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我小桂子今日输了一仗,明日去赢他回来,也非难事。 <|endoftext|>” 海老公回坐椅中,右手屈了又伸,伸了又屈。 闭目沉思,过了好一会儿,说道:“他会'小擒拿手',那倒没什么,可是他那一掌推在你右腰'意舍穴'上,这时武当派的'绵掌'手法。 后来他按你'筋缩穴',再按你'紫宫穴',更是武当派的打穴手法。 原来咱们宫中暗藏着一位武当高手。 <|endoftext|> 嗯,很好,很好!你说那小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小玄子有多大年纪?” 韦小宝道:“比我大得多了。 ”海老公道:“大几岁?”韦小宝道:“好几岁。 ”海老公怒道:“什么好几岁?大一两岁是几岁,八九岁也是几岁。 <|endoftext|> 他要是大了你八九岁,你还跟他打个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好,算他只大我一两岁罢,可是他比我高大得多。 ”好在对手年纪大,身材高,打输了也不算太过丢脸,若不是要海老公传授武艺,比武败阵之事那是决计不说的,回来势必天花乱坠,说得自己是大胜而归。 海老公沉呤道:“这小子十四五岁年纪,嗯,你跟他打了多少时候才输?”韦小宝道:“少说也有两三跟时辰。 ”海老公脸一沉,喝到:“别吹牛!到底多少时候?”韦小宝道:“就算没一个时辰,也有大半个时辰。 ”海老公哼了一声,道:“我问你,你便好好说。 <|endoftext|> 这人学过武功,你没学过,打输了又不丢脸。 跟人打架,输十次八次不要紧,就算是输了一百次,二百次,你年纪还小,又怕什么了?只要最后一次赢了,赢得对手再 也不敢跟你打,那才是英雄好汉。 ”韦小宝道:“对!当年汉高祖百战百败,最后一次却把楚霸王打得乌江上吊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”海老公道:“什么乌江上吊,是乌江自刎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上吊也罢,自刎也罢,都是输得自杀。 <|endoftext|>” 海老公道:“你总有得说的。 我问你,今儿跟小玄子打,一共输了几次?”韦小宝道:“也不过一两次,两三次。 ”海老公道:“是四次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真正输的,也不过两次,另外两次他赖皮,我不算输。 ”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每一次打多少时候?”韦小宝道:“2 算不准时候,有时象大便,有时象小便。 ”海老公道:“胡说八道℃什么有时象大便,有时象小便?”韦小宝道:“拉屎便慢一些,撒一泡尿就用不了多少时候。 ” 海老公微微一笑,说得:'这小子比喻虽然粗俗,说得到很明白。 “寻思半响,道:”你没学过武功,这小玄子须得跟你缠上一会,才将你打倒,他这'小擒拿手'功夫是新学的,你不用怕。 <|endoftext|> 我教你一路“大擒拿手”,你好好记住了,明天去跟他打过。 ”韦小宝大喜,道:“他使的是小擒拿手,咱们使大擒拿手,以大压小,自然必胜。 ”海老公道:“那也不一定。 大小擒拿手各有所长,还要瞧谁练得好。 老是他练得好过了你,小擒拿手便胜过大擒拿手了。 <|endoftext|> 这大擒拿手共有一十八手,没一手各有七八种变化,一时之间你也记不全,先学一两手再说。 ”当下站起身来,摆开架式,演了一遍,说道:“这一招叫做'仙鹤梳翎'。 你先练熟了,跟我拆解。 ” 韦小宝看了一遍便已记得,练了七八次,自以为十分纯熟,说道:“练熟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海老公坐在椅中,左臂一探,便往他肩头抓去,韦小宝伸手挡格,却慢了一步,已被他抓住肩头。 海老公道:“熟什么?再练。 ” 韦小宝又练了几次,再和海老公拆招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左臂一探,姿势和招数仍和先前一模一样。 韦小宝早就有备,只见他手一动便伸手去格,岂知仍是慢了少许,还是给他抓住了肩头。 海老公哼了一声,骂道:“小笨蛋!”韦小宝心中骂道:“老乌龟!”不住练那格架的姿势,到得第三次拆解,仍是给他抓住,不禁心下迷惘,不知是什么缘故。 海老公道:“我这一抓,你便是再练三年,也避不开的。 我跟你说,你不能避,我来抓你肩头,你就须得用手掌切我手腕,这叫以攻为守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原来如此,那容易的很!你如早说,我早就会了。 ”待得海老公左手抓来,韦小宝右掌发出,去切他手腕,不料海老公并不缩手,手掌微偏,拍的一声,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。 韦小宝大怒,也是一记耳光打过去,海老公左掌翻转,抓住了他手腕,顺势一甩,将他身子摔了出去,笑道:“小笨蛋,记住了吗?”韦小宝这一下摔倒,肩头撞上墙脚,幸好海老公出手甚轻,否则只怕肩骨都得撞断。 韦小宝大怒之下,一句“老乌龟”刚到口边,总算及时收住,随即心想:“这两下好的很啊,明天我跟小玄子比武,便用他妈的一下,包管小玄子抵挡不了。 <|endoftext|>”当即爬起身来,将海老公这两下手法想了一下,记在心里,跟着又再去试演。 试到十余次后,海老公神秘莫测的手法,瞧在眼里已不觉太过奇怪,终于练到肩头已不会给他抓中,但那一记耳光,却始终避不开,只不过海老公出手时已不如第一次时使劲,手指轻轻在他脸上一拂,便算一记耳光,这一拂虽然不痛,但每次总是给拂中了。 韦小宝既不回打,海老公也不抓他摔出。 韦小宝心下沮丧,问道:“公公,你这一记怎样才能避得开?“海老公微微一笑,说道:”我要打你,你便再练十年也躲不开的,小玄子却也打你不到。 咱们练第二招罢。 <|endoftext|> “站起身来,将第二招大擒拿手'猿猴摘果”试演了一遍,又和他照式拆解。 韦小宝天性甚懒,本来决不肯用心学功夫,但要强好胜行极盛,一心要学得几下巧妙手法,逼得小玄子大叫投降,便用心学招。 海老公居然也并不厌烦。 这天午后直到傍晚,两人不停的拆解手法。 海老公坐在椅上,手臂便如能够任意伸缩一般,只要随意一动,韦小宝身上便中了一记,总算他下手甚轻,每一招都未使力。 <|endoftext|> 但饶是如此,当晚韦小宝睡在床上,只觉自头自腿,周身无处不痛,这大半天中,少说也挨了四五百下。 他躺在床上,只是暗骂:“老乌龟,打了老子这么多下。 明日老子打赢了小玄子,老乌龟,你就向我磕三百个响头,老子也决不跟你学功夫了。 ” 次日上午,韦小宝赌完钱后,便去跟小玄子比武,眼见他又换了件新衣,心道:“你这小子,天天穿新衣,你上院子嫖姑娘吗?”妒意大盛,上手便撕他衣服,嗤的一声响,将他衣服撕了一条大缝,这一来,可忘了新学的手法,给小玄子一拳打在腰里,痛得哇哇大叫。 <|endoftext|> 小玄子乘机伸指戳出,戳在他左腿。 韦小宝左腿酸麻,跪了下来,给小玄子在后一推,立时伏到。 小玄子纵身骑在他背上,又制住了他'意舍穴',韦小宝只得投降。 他站起身来,凝了凝神,待得小玄子扑将过来,便即使出那招'仙鹤梳翎',去切对方手腕,小玄子急忙缩手,伸拳欲打,这一招已给韦小宝料到,一把抓住他手腕,扭了过来,跟着以左肘在他背心急撞,小玄子大叫一声,痛得无力反抗,这一回却是韦小宝胜了。 两人比武以来,韦小宝首次得胜,心中喜悦不可言喻。 <|endoftext|> 他虽在扬州得胜山下杀过一名军官,在宫中又杀过小桂子,但两次均是使诈。 他平生和人打架,除了欺负八九岁的小孩子战无不胜之外,和大人打架,向来必输,偶然占一两次上风,也必是出到用口咬,撒泥沙等等卑鄙手段。 至于在小饭店桌子底下用刀剁人脚板,其无甚光彩之处,也不待人言而后知。 以真本事获胜,这一役实是生平第一次。 他一得意,不免心浮气粗,第三回合却又输了。 <|endoftext|> 第四回合上韦小宝留了神,使出那招'猿猴摘果',和对方扭打了良久,竟然僵持不下,到后来两人都没了力气,搂住了一团,不停喘气,只得罢斗。 小玄子甚喜,笑道:“你今天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今天的本事长进了,跟你比武有点味道,是谁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谁教你了?”韦小宝也气喘吁吁的道:“这本事我早就有的,不过前两天没使出来,明儿我还有更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更厉害的手段,你敢不敢领教?”小玄子哈哈大笑,说道:“自然要领教的可别是大叫投降的手段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呸,明天定要你大叫投降。 ” 韦小宝回到屋中,得意洋洋的道:“公公,你的大擒拿手果然死得,我扭住了那小子的手腕,再有手肘在他背心这么一撞,这小子只好认输。 ” 海老公问道:“今日你和他打了几个回合?”韦小宝道:“打了四场,各赢两场。 <|endoftext|> 本来我可以赢足三场,第三场不太小心。 ”海老公道:“你说话七折八扣,倘若打了四场,你最多只赢一场。 ”韦小宝笑了笑,说道:“第一场我没赢,第二场却的的确确是我赢了,若有虚言,天诛地灭。 第三场他不算输。 第四场大家打得没了力气,约定明天再打过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你老老实实说给我听,一招一式,细细比来。 ” 韦小宝记心虽好,但毕竟于武术所知太少,这四场一招一式如何打法,却说不完全,他只记得第三场取胜的那一招得意之作。 可是海老公偏要细问他如何落败。 韦小宝只想含糊其辞的混了过去,最后总是给海老公逼问到真相。 <|endoftext|> 小玄子用以取胜的招式,海老公一一举出,便如 亲见一般,比之韦小宝还说得详尽十倍。 他这么一提,韦小宝便记得果是如此。 韦小宝道:“公公,你定有千里眼,否则小玄子那些手法,你怎能知道得清清楚楚?” 海老公低头沉思,喃喃道:“果真是武当高手,果真是武当高手。 ”韦小宝又惊又喜,道:“你说小玄子这小子是武当派高手?我能跟这高手斗得不分上下,哈哈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呸的一声,道:“别臭美啦!谁说是他了,我是说教他拳脚的师傅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你是什么派的?咱们这一派的武功天下无敌,自然比武当派厉害得多,那也不用说啦。 ”他还不知海老公是何门派,便先大肆吹嘘。 海老公道:“我是少林派。 ”韦小宝大喜,道:”那好极了,武当派 的武功一遇上咱们少林派,那是落花流水,夹着尾巴便逃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很的一声,说道:“我又没收你做弟子,你怎么能算少林派?”韦小宝讪讪的道:“我又不说我是少林派,我学的是少林派武功,那总不错罢?”海老公道:“小玄子使的既是武当派正宗擒拿手,怎么便须以少林派正宗擒拿手手法对付,否则就敌他不过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我打输了事小,连累了咱们少林派的威名,却大大的不值得了。 ”少林派的威名到底有多大,他全然不知,但如自己跟少林派拉扯上一些干系,总不会是蚀本生意。 海老公道:“昨天我传你这两手大擒拿手,本意只想打得那小子知难而退,不再纠缠不清,你便可以去上书房拿书。 可是眼前局面有点儿不同了,这小子果然是武当派嫡系,这一十八路大擒拿手,便须一招一式的从头教起。 <|endoftext|> 你会不会弓箭步?”韦小宝道:“弓箭步吗?那当然是弯弓射箭时 的姿势了。 “海老公脸一沉,说道:”要学功夫,便得虚心,不会的就说不会。 学武的人,最忌自作聪明,自以为是。 前腿屈膝,其形如弓,称为'弓足',后退斜挺,其形如箭,称为'箭足',两者合称,就叫做'弓箭步'。 ”说着摆了个“弓箭步”的姿势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依样照做,说道:“这有什么难哪?我一天摆他个百儿八十的。 ” 海老公道:“我不要你摆百儿八十的,就只要你摆一个。 你这么摆着,我不叫站起来,你可不许动。 ”说着摸他双腿姿势,要他前腿更曲,后退更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那也挺容易呀。 ”可是这么摆着姿势不动,不到半注香时分,双腿已酸麻之极,叫道:“这可行了罢?”海老公道:“还差得远呢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练这怪模样,又管什么用?难倒还能将小玄子打倒么?”海老公道:“这”弓箭步“练得稳了,人家就推你不倒,用处大着呢。 ”韦小宝强辩:“就算人家推倒了我,我翻个身便站起来,又不吃亏。 ”海老公缓缓点头,不去理他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他点头,便挺直身子,拍了拍酸麻的双腿。 海老公喝到:“谁叫你站直了,快摆“弓箭步”!”韦小宝道:“我要拉屎!”海老公道:“不准!”韦小宝道:“我要拉屎!”海老公道:“不准!”韦小宝道:“这可当真要拉出来啦!”海老公叹了口气,只得任由他上茅房,松散双腿。 韦小宝虽然人聪明,但要他循规蹈矩,一板一眼的练功,却说什么也不干。 海老公倒也不再勉强,只传了他几下擒拿扭打的手法。 拆解之时,须得弯腰转身,蹲倒伏低,海老公却不跟他来这一套,只是出声指点,伸手一摸,便知他姿势手法是否有误。 <|endoftext|> 次日韦小宝又去和小玄子比武,自忖昨天四场比赛,输了两场,赢了一场,今日学了许多功夫,自非四场全胜不可。 那知一动手,几招新手法用到小玄子身上之时,竟然并不管用,或是给他以特异手法化解开去,一上来连输两场。 韦小宝又惊又怒,在第三场中小心翼翼,才拗住了小玄子的左掌向后力扳,小玄子翻不过来,只得认输。 韦小宝得意洋洋,第四场便又输了,给小玄子骑在头颈之中,双腿挟住了项颈,险些窒息。 他投降自后,站起身来,骂道:“他妈的,你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 小玄子脸一沉,喝到:“你说什么?”神色间登时有股凛然之威。 韦小宝大惊,寻思:“不对,这里是皇宫,可不能说粗话。 茅大哥说,倒了北京,不能露出破绽,我说他妈的粗话,便露出他妈的破绽,拆穿了西洋镜。 ”忙道:“我说我这一招'他妈的'式打你不过,只好投降。 <|endoftext|>”小玄子脸露笑容。 问道:“你这招手法叫做'他妈的'?那是什么意思?” 韦小宝心道:“还好,还好!这小乌龟整天在皇宫之中,不懂外边骂人的言语。 ”便胡诌道:“这式'蹋马蹄'本来是学马失前蹄,蹋了下去,教你不防,我就翻身上来压住你。 那知你不上当,这'蹋马蹄'式便用不出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小玄子哈哈大笑,道:“什么蹋马蹄,就是蹋牛蹄也赢不了我。 明天还敢不敢再打?”韦小宝道:“那还用说,自然要打。 喂,小玄子,我问你一句话,你可得老老实实,不能瞒我。 ”小玄子道:“什么话?”韦小宝道:“教年功夫的师傅,是武当派的高手,是不是?”小玄子奇道:“咦,你怎么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”我从你的手法之中看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小玄子道:“你懂得我的功夫?那叫什么名堂?”韦小宝道:“那还有不知道的?这是武当派嫡传正宗的'小擒拿手',在江湖上也算是第一流的武功了,只不过遇到我少林派嫡传正宗的'大擒拿手',年终于差了一级。 ” 小玄子哈哈大笑,说道:“大吹牛皮,也不害羞!今天比武,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?”韦小宝道:“胜败仍兵家常事,不以输赢论英雄。 ”小玄子笑道:“不以成败论英雄。 ”韦小宝道:“输赢就是成败。 <|endoftext|>”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“不以成败论英雄”的话,只是成败二字太难,一时想不起来。 却给小玄子说来出来,不一定微感佩服:“你也不过比我的得一两岁,知道的事倒多。 ” 他回到屋中,叹了口气,道:“公公,我在学功夫,人家也在学,不过人家的师傅本事大,教的法子好。 ”他不说自己不成,却赖海老公教法不佳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今天定是四场全输了!浑小子不怪自己不中用,却来埋怨旁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呸!那怎么会四场全输?多少也得赢他这么一两场,两三场。 我今天问过了,人家的师傅的的确确是武当派嫡传正宗。 ”海老公道:“他认了吗?”语调中显得颇为兴奋。 韦小宝道:“我问他'教年功夫的师傅,是武当派的高手,是不是?'他说:'咦,你怎么知道?'那不是认了?” <|endoftext|> 海老公喃喃的道:“所料不错,果然是武当派的。 ”随即呆呆出神,似在思索一件疑难之事,过了良久,道:“咱们来学几招勾脚的法子。 ” 如此韦小宝每天向海老公学招,跟小玄子比武。 学招之时,凡是遇上难些的,韦小宝便敷衍含糊过去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却也由他,撇开了扎根基的功夫,只是教他躲闪,逃避,以及诸般取巧,占便宜的法门。 可是与小玄子相斗之时,他招式增加,小玄子的招式也相应增加,打来打去,十次中仍有七八次是韦小宝输了。 这些日子中,每日上午,韦小宝总是去和老吴,平威,温有道,温有方等太监赌钱。 起初几日他用白布蒙脸,后来渐渐越来越少。 众人虽见他和小桂子相貌完全不同,但以来赌得兴起,小桂子以前到底是怎生模样,心中也模模糊糊,二来他不住借钱于人,人人都爱交他这个朋友,三来他逐日少蒙白布,旁人慢慢习以为常,居然无人相询。 <|endoftext|> 赌局散罢,他便去和小玄子比武,午饭后学习武功。 擒拿法越来越难,韦小宝已懒得记忆,更懒得练习,好在海老公倒也不如何逼迫督促,只是顺其自然。 时日匆匆,韦小宝来到皇宫不觉已有两个月,他每日里有钱赌,日子过得虽不逍遥自在,却也快乐。 只可惜不能污言秽语,肆意谩骂,又不敢在宫内偷鸡摸狗,撒赖使泼。 未免美中不足。 <|endoftext|> 有时也想该当逃出宫去,但北京城中一人不识,想想有些胆怯,便在宫中一天又一天的耽了下来。 韦小宝和小玄子两个月斗了下来,日日见面,交情越来越好。 韦小宝输得习惯了,反正“不以输赢论英雄”,赌场上得意武场上输,倒也不放在心上。 他和小玄子二人都觉得,只消有一日不打架比武,便浑身不得劲。 韦小宝的武功进展缓慢,小玄子却也平平,韦小宝虽然输多赢少,却也决不是只输不赢。 <|endoftext|> 这两个月赌了下来,温氏兄弟已欠了韦小宝二百多两银子。 这一日还没赌完,两兄弟互相使个眼色,温有道向韦小宝道:“桂兄弟,咱们有件事商量,借一步说话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要银子使吗?拿去不妨。 ”温有方道:“多谢了!”两兄弟走出门去,韦小宝跟着出去,三人到了隔壁的厢房。 温有道说道:“桂兄弟,你年纪轻轻,为人慷慨大方,当真难得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给他这么一奉承,登时心花怒放,说道:“那里!那里!自己哥儿们,你借我的,我借你的,那打什么紧!有借有还,上等之人。 ”这两个月下来,他已学了一口京片子,虽然偶尔还露出几句扬州土话,在旁人听来,却也已不觉得如何刺耳。 温有道说道:“我哥儿俩这两个月来手气不好,欠下年的银子着实不少,你兄弟虽然不在乎,我二人心中却十分不安。 ”温有方道:“现下银子越欠越多,你兄弟的手气更越来越旺,我哥儿却越来越霉,这样下去,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还你。 这么一笔债背在身上,做人也没味儿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欠债不还,那是理所当然之事,两位以后提也修提。 ” 温有方叹了口气,道:“小兄弟的为人,那是没得说的了,老实不客气说,咱哥儿的债倘若是欠你小兄弟的,便欠一百年也不打紧,是不是?”韦小宝笑道:'正是,正是,便欠二百年,三百年却又如何?“ 温有方道:'二三百年吗?大伙儿都没这个命了。 ”说到这里,转头向兄长望去。 <|endoftext|> 温有道点了点头。 温有方继续道:“可是咱哥儿知道,你小兄弟的那位主儿,却厉害的很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海老公?”温有方道:“可不是吗?你小兄弟不追,海老公总有一天不能放过咱兄弟。 他老人家伸一根手指,温家老大,老二便吃不了兜着走啦。 因此咱们得想个法子,怎生还这笔银子才好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道:“来了,来了,海老公这老乌龟果然是料事如神。 这些日子来我只记得练拳,跟小玄子比武,可把去上书房偷书的事给忘了。 我且不提,听他们有何话说。 ”当下嗯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 温有方道:“我们想来想去,只有一个法子,求你小兄弟大度包容,免了我们这笔债,别向海老公提起。 <|endoftext|> 以后咱哥儿赢了回来,自然如数奉还,不会拖欠分文。 ” 韦小宝心中暗骂:“你奶奶的,你两只臭乌龟当我韦小宝是大羊牯?凭你这两只王八蛋的本事,跟老子赌钱还有赢回来的日子?'当下面有难色,说道:“可是我已经向海公公说了。 他老人家说,这笔银子嘛,还总是要还的,迟些日子倒不妨。 ” <|endoftext|> 温氏兄弟对望了一眼,神色甚是尴尬,他二人显然对海老公十分忌惮。 温有道道:“那么小兄弟可不可以帮这么一个忙?以后你赢了钱,拿去交给海老公,便说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便说是我们还你的。 ”韦小宝心中又再暗骂:“越说越不成话了,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么?”说道:“这样虽然也不是不行,不过我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我可未免太吃亏了些。 <|endoftext|>” 温氏兄弟听他口气松动,登时满面堆欢,一齐拱手,道:“承情,承情,多多帮忙。 ”温有方道:“小兄弟的好处。 我哥儿俩今生今世,永不敢忘。 ”韦小宝道:'倘若这么办,我要二位大哥办一件事,不知成不成?“二人没口子的答应:”成,成,什么事都成。 <|endoftext|> “ 韦小宝道:'我在宫里这许多日子,可连皇上的脸也没见过。 你二位在上书房服侍皇上,我想1请二位带我去见见皇上。 ” 温氏兄弟登时面面相觑,大有难色。 <|endoftext|> 温有道练练搔头。 温有方说道:“唉,这个,这个,这个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连说了七八个这个。 韦小宝道:“我又不想多皇上奏什么事,只不过到上书房耽上一会儿,能见到皇上的金面,那是咱们奴才的福气,要是没福见到,也不能怪你二位啊。 ” <|endoftext|> 温有道忙道:“这个倒办得到。 今日申牌时分,我到你那儿来,便带你去上书房。 那个时候,皇上总是在书房里作诗写字,你多半能见到。 别的时候皇上在殿上办事,那便不易见着了。 ”说着斜头向温有方霎了霎眼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瞧在眼里,心中有是“臭乌龟,贼王八”的乱骂一阵,寻思:“这两只乌龟听说我要见皇帝,脸色就难看的很。 他们说申牌时分皇帝一定在上书房,其实是一定不在上书房。 他们不敢让我见皇帝,我几时又想见了?他奶奶的,皇帝倘若问我什么话,老子又怎回答的出?一露马脚,那还不满门抄斩?说不定连老子的妈也要从扬州给拉来杀头。 海老乌龟教我武功,也不知教的对不对,为什么打来打去,总是打不过小玄子?我去把那部不知是「三十二章经」还是「四十二章经」从上书房偷了出来,给了海老乌龟,他心里一喜欢,说不定便有真功夫教我了。 ”当下便向温氏兄弟拱手道谢,道:“咱们做奴才的,连万岁爷的金面也见不着,死了定给阎王老子大骂乌龟王八蛋。 <|endoftext|>” 他去和小玄子比武之后,回到屋里,只和海老公说些比武的情形,温氏兄弟答允带他去上书房却一句不提,心想待我将那部经书偷来,好教海老乌龟大大惊喜一场。 未牌过后,温氏兄弟果然到来。 温有方轻轻吹了声口哨,韦小宝比溜了出去。 温氏兄弟打了个手势,也不说话,向西便行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跟在后面,有了上次的经验,他一路上留心穿廊过户时房舍的形状,以免回来时迷失道路。 从他住屋去上书房,比之去赌钱的所在更远,几乎走了一盏茶时分。 温有道才轻声道:“上书房到了,一切小心些!”韦小宝道:“我理会得。 ” 两人带着他绕到后院,从旁边一扇小门中挨身而进,再穿过两座小小的花园,走进一间大房中。 <|endoftext|> 但见房中一排排都是书架,架上都摆满了书,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本书。 韦小宝倒抽了口凉气,暗叫:“辣块妈妈不开花,开花养了小娃娃!他奶奶的,皇帝屋里摆了这许多书,整天见的都是书,朝也书,晚也书,还能赌钱么?海老公要的这几本书,我可到那里找去?”他生长市井,一生之中从来没见过书房是什么样子,只道房中放得七八本书,就是书房了。 从七八本书中,检一本写有“三十二”或“四十二”几个字的书,想必不难,此刻眼前突然出现千卷万卷书籍,登时眼花缭乱,不一定手足无措,便想转身逃走。 温有道低声道:“再过一会儿,皇上便进书房来了,坐在这张桌边读书写字。 ”韦小宝见那张紫檀木的书桌极大,桌面金镶玉嵌,心想:“桌上镶的黄金白玉,一定不是假货,挖下来拿去珠宝店,倒有不少银子好卖。 <|endoftext|>”见桌上摊着一本书,左首放着的砚台笔筒也都雕刻精致。 椅子上披了锦缎,绣着一条金龙。 韦小宝见了这等气派,心中不禁砰砰乱跳,寻思:“他奶奶的,这乌龟皇帝倒会享福!”书桌右首是一只青铜古鼎,烧着檀香,鼎盖的兽头口中袅袅吐出一楼楼青烟。 武当道:“你躲在书架后面,悄悄见一见皇上,那就是了。 皇上读书写字的时候,不许旁人出声,你可不得咳嗽打喷嚏。 <|endoftext|> 否则皇上一怒,说不定便叫侍卫将你拖出去斩首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自然知道,不能咳嗽打喷嚏,更加不得放响屁。 ”温有道脸一沉,道:“小兄弟,上书房不比别的地方,可不能说不恭不敬的胡话。 ”韦小宝伸了伸舌头,不敢说了。 只见他两兄弟一个拿起拂尘,一个拿了块抹布,到处拂扫抹拭。 <|endoftext|> 书房中本就清洁异常,一尘不染,但他二人还是细心收拾。 温氏兄弟抹了灰尘后,各人从一只柜子中取出一块雪白的白布,再在各处揩抹一会,拿起白布来瞧瞧,看白布上有无黑迹,真比抹镜子还要细心,直抹了大半天,这才歇手。 温有道说道:“小兄弟,还是这会儿还不来上书房,今儿是不来啦。 耽会侍卫大人便要来巡查,见到年这张生面孔,定要查究,大伙儿可吃罪不起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先去,我再等一会儿就走。 <|endoftext|>”温氏兄弟齐声道:“那不成!”温有道说道:“宫里的规矩,你也不是不知道,皇上所到的地方,该当由谁伺候,半分也乱不得。 宫里太监宫女几千人,倘若那一个想见皇上,便自行走到皇上跟前,那还成体统吗?”温有方道:“好兄弟,不是咱哥儿不肯帮忙,咱二人能够进上书房,每天也只有这半个时辰,打扫揩抹过后,立刻便须出去。 不瞒你说,别说你不能在上书房里多耽,便是咱哥儿俩,过了时不出去,给侍卫大人们查到了,那也是重则抄家杀头,轻则坐牢打板子。 ”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,道:“那有这么厉害?”温有方顿足道:“皇上身边的事,也开得玩笑么?好兄弟,你想见皇上,咱们明日这时再来碰碰运气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好,那么咱们就走罢。 ”温氏兄弟如释重负,一个挽住他左手臂,一个挽住他右臂,唯恐他不走,挟了他出去。 韦小宝突然道:“其实你们两个,也从来没见过皇上,是不是?” 温有方一怔,道:“你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你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怎么。 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他显是要说“你怎么知道?“温有方忙道:“我们怎么没见过?皇上在上书房里读书写字,那是常见到的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每天这时候,你们进上书房里来揩抹灰尘,这时候皇上自然不会来,难道你两个王八蛋东摸西摸灰尘的孙子德性,皇帝爱瞧的很么?”温有道又道:“小兄弟答允还银子给海公公,我兄弟俩日后必有补报。 要见皇上嘛,那是一个人的福命,是前世修下来的福报,造桥铺路,得积无数阴德,命中如果注定没有这个福气,可也勉强不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说话之间,三个人已从侧门中出去。 韦小宝道:“既是如此,过几天你们再带我来碰碰运气罢!”二人连说:“好极,好极!”三人就此分手。 韦小宝快步回去,穿过了两条走廊,便在一扇门后一躲,过得一会,料想他二人已经远去,悄悄从后门出来,循原路回去上书房,去推那侧门时,不料里面已经上了闩,他一怔,心想:“只这么一会儿,里面上了闩,看来温家兄弟的话不假,侍卫当真来巡查过了。 不知他们走了没有?” 附耳在门上一听,不闻有何声息,又凑眼从门缝中向内张去,庭院中并无一人,他想了想,从靴中摸出一把薄薄的匕首。 <|endoftext|> 这匕首便是当日用来刺死小桂子的,他潜身皇宫,自知危机四伏,打从那日起,这匕首始终没离过身。 当下将匕首刃身从门缝中插了进去,轻轻拨得几拨,门闩向上抬起。 他将门推开两寸,从门缝中伸手进去先抓住了门闩,不让落地出声,这才推门,闪身入内,反身关上了门,上了门闩,倾听房中并无声息,一步步的挨过去,探头在书房中一张,幸喜无人,等了片刻,这才进去。 他走到书桌之前,看到那张披了绣龙锦缎的椅子,忽然有个难以抑制的冲动:“他妈的,这龙椅皇帝坐得,老子便坐不得?”斜跨一步,当即坐入了椅中。 他初坐下时心中砰砰乱跳,坐了一会,心道:“这椅子也不怎么舒服,做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。 <|endoftext|>”毕竟不敢久坐,便去书架上找那部「四十二章经」。 可是书架上几千部书一部叠着一部。 那些书名一百本中难得有一两个字识得。 他拼命去找“四”字,“四”字倒也找到了好几次,可是下面却没有“十”字“二”字。 原来他找到的全是「四书」,什么「四书集注」,「四书正义」之类。 <|endoftext|> 找了一会,看到了一部「十三经注梳」,识得了“十三”二字,欢喜了片刻,但知道那终究不是「四十二章经」。 正自茫无头绪之际,忽听得书房彼端门外靴声囊囊,跟着两扇门呀的一声开了,原来那边一座大屏风之后另行有门,有人走了进来。 韦小宝大吃一惊:“老子今日要满门抄斩。 ”要去开闩从进门溜出,无论如何来不及了,急忙贴墙而立,缩在一排书架后面。 只听得两个人走进书房,挥拂尘四下里拂拭。 <|endoftext|> 过不多时,又走进一个人来,先前两人退出了书房。 另外那人却在书房中慢慢的来回踱步。 韦小宝暗叫:”糟糕,定是侍卫们在房中巡视了,莫非我从后门进来,给他们发现了踪迹?”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。 那人踱步良久,忽然门外有人朗声说道:“回拂拭,鳌少保有急事要叩见拂拭,在外候旨。 ”书房内那人嗯了一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惊又喜:“原来这人便是皇帝。 那鳌少保便是茅大哥要跟他比武之人了。 此人算是什么满洲第一勇士,却不知是如何威武的模样,非得偷瞧一下不可。 下次见到茅大哥,可有得我说的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甚是沉重,一人走进书房,说道:“奴才鳌拜叩见拂拭!”说着跪下磕头。 韦小宝忙探头张去,只见一个魁梧大汉爬在地上磕头。 他不敢多看,只怕鳌拜一抬头便见到自己,忙将头缩回,但身子稍稍移出,斜对鳌拜,心道:“你又向皇帝磕头,又向老子磕头。 什么满洲第一勇士,第二勇士,有什么了不起,还不是向我韦小宝磕头?” 只听皇帝说道:“罢了!”鳌拜站起身来,说道:“回皇上:苏克萨哈蓄有异心,他的奏章大逆不道,非处极刑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皇帝嗯了一声,不置可否。 鳌拜又道:“皇上刚刚亲政,苏克萨哈这厮便上奏章,说什么'兹遇躬亲大政,伏祈睿鉴,令臣往守先皇陵寝,如线余息,得以生存。 '那不是明明貌似皇上吗?皇上不亲大政,他就要死了。 这是说皇上对奴才们残暴得很。 ”皇帝仍是嗯了一声。 <|endoftext|> 鳌拜道:“奴才和王公贝勒大臣会议,都说苏克萨哈共有二十四项大罪,怀抱奸诈,存蓄异心,欺貌幼主,不愿归政,实是大逆不道。 按本朝「大逆律」,应与其长子内大臣察克旦一共凌迟处死,养子六人,孙一人,兄弟之子二人,皆斩决。 其族人前锋营统领白尔赫,侍卫额图等也都斩决。 ”皇帝道:“如此处罪,只怕太重了罢?” 韦小宝心道:“这皇帝说话声音象个孩童,倒和小玄子很是相似,当真好笑。 <|endoftext|>” 鳌拜道:“回皇上:皇上年纪还小,于朝政大事恐怕还不十分明白。 这苏克萨哈奉先皇遗民,与奴才等共同辅政,听得皇上亲政,该当欢喜才是。 他却上这道奏章,讪谤皇上,显是包藏祸心,请皇上准臣下之议,力加重刑。 皇上亲政之初,应该立威,使臣下心生畏惧。 <|endoftext|> 倘若宽纵了苏克萨哈这大逆不道之罪,日后众臣下都欺皇上年幼,出言不敬,行事无礼,皇上的事就不好办了。 ” 韦小宝听他说话的语气很是骄傲,心道:“年这老乌龟自己就先出言不敬,行事无礼。 你说皇帝年幼,难道皇帝是个小孩子吗?这倒有趣了,怪不得他说话声音有些象小玄子。 ” <|endoftext|> 只听皇帝道:“苏克萨哈虽然不对,不过他是辅政大臣,跟你一样,都是先帝很看重的。 倘若朕亲政之初,就。 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就杀了先帝眷顾的重臣,先帝在天之灵,只怕不喜。 ” 鳌拜哈哈一笑,说道:“很是,你这几句可是小孩子的话了。 <|endoftext|> 先帝命苏克萨哈辅政,是主户他好好侍奉很是,用心办事。 他如体念先帝的厚恩,该当尽力竭力,赴汤蹈火,为很是效犬马之劳,那才是做奴才的道理。 可是这苏克萨哈心存怨望,又公然讪谤很是,说什么致休乞命,这倒是自己的性命要紧,很是的朝政大事不要紧了。 那是这厮对不起先帝,可不是很是对不起这厮,哈哈,哈哈!” 皇帝道:“鳌少保有什么好笑?”鳌拜一怔,忙道:“是,是,不,不是。 <|endoftext|>”猜想起来,鳌拜此时脸上的神色定然十分尴尬。 皇帝默不作声,过了好一会才道:“就算不是朕对不起苏克萨哈,但如此刻杀了他,未免有伤先帝之明。 天下百姓若不是说我杀错了人,就会说先帝无知人之能。 朝廷将苏克萨哈二十四条大罪布于天下,人人心中都想,原来苏克萨哈这厮如此罪大恶极,这样的坏蛋,先帝居然会用做辅政大臣,坏蛋你鳌少保并列,这,这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。 。 岂不是太没见识了么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道:“这小孩子坏蛋的话说得很有道理。 ” 鳌拜道:“皇上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 天下百姓爱怎么想,让他们胡思乱想好了,谅他们也不敢随便说出口来。 有谁敢编排先帝的不是,瞧他们有几颗脑袋?”皇帝道:“古书上说得好:'防民之口,甚于防川',一味杀头,不许老百姓说出心里的话来,那终究不好。 <|endoftext|>”鳌拜道:“汉人书生的话,是最听不得的,倘若汉人这些读书人的话对,怎么汉人的江山,又会落入咱们满洲人手里呢?所以奴才奉劝皇上,汉人这许多书,还是少读为妙,只有越读脑子越糊涂了,”皇帝并不答话。 鳌拜又道:“奴才当年跟随太宗皇帝和先帝爷东征西讨,从关外打到关内,立下无数汉马功劳,汉字不识一个,一样杀了不少南蛮。 这打天下,保天下嘛,还是得用咱们满洲人的法子。 ”皇帝道:“鳌少保的功劳当然极大,否则先帝也不会这样重用少保了。 ”鳌拜道:“奴才就只知道赤胆忠心,给还是办事。 <|endoftext|> 打从太宗皇帝起,到世祖皇帝,再到还是都是一样的。 还是,咱们满洲人办事,讲究有赏有罚,忠心的有赏,不忠的处罚。 这苏克萨哈是个大大的奸臣,非处以重刑不可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辣块妈妈,我单听你的声音,就知你是个大大的奸臣。 <|endoftext|>” 皇帝道:“你一定要杀苏克萨哈,到底自己有什么原因?” 鳌拜道:“我有什么原因?难道皇上以为奴才有什么私心?”越说声音越响,语气也越来越凌厉,顿了一顿,又厉声道:“奴才为的是咱们满洲人的天下。 太宗皇帝,太宗皇帝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,可不能让子孙给误了。 皇上这样问奴才,奴才可当真不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他说得这样凶狠,吃了一惊,忍不住探头望去,只见一条大汉满脸横肉,双眉倒竖,凶神恶煞般的走上前来,双手握紧了拳头。 一个少年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从椅子中跳了起来,这少年一侧头间,韦小宝情不自禁,也是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。 这少年皇帝不是别人,正是天天跟他比武打架的小玄子。 金庸<<鹿鼎记>> 第五回 金戈运启驱除会 玉匣书留想象间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到皇帝,纵然他面目如同妖魔鬼怪,也决不会呼喊出声,但一见到居然是小玄子,这一下惊诧真是非同小可,呼声出口,知道大事要糟,当即转身,便欲出房逃命,但心念电转:“小玄子武功比我高,这鳌拜更是厉害,我说什么也逃不出去。 ”灵机一动,心道:“咱们这一宝押下了!通杀通赔,就是这一把骰子。 ”纵身而出,挡在皇帝身前,向鳌拜喝道:“鳌拜,你干什么?你胆敢对皇上无礼么?你要打人杀人,须先过我这一关。 ” 鳌拜身经百战,功大权重,对康熙这少年皇帝原不怎么瞧在眼里。 <|endoftext|> 康熙(按:康熙本是年号,但通俗小说习惯,不称他本名玄烨而称之为康熙)讥刺他要杀苏克萨哈是出于私心,正揭破了他的痛疮。 这人原是个冲锋陷阵的武人,盛怒之下,便握拳上前和康熙理论,倒也并无犯上作乱之心,突然间见书架后面冲出一个小太监,挡在皇帝的面前,叱责自己,不由得吃了一惊,这才想起做臣子的如何可以握拳威胁皇帝,急忙倒退数步,喝道:“你胡说什么?我有事奏禀皇上,谁敢对皇上无礼了?”说着又倒退了两步,垂手而立。 每天和韦小宝比武的小玄子,正是当今大清康熙皇帝。 他本名玄烨,眼见韦小宝不识得自己,问自己叫什么名字,童心一起,随口就说是“小玄子”。 他秉承满洲人习性,喜爱角抵之戏,只是练习摔角这门功夫,必须扭打跌扑,扳颈拗腰。 <|endoftext|> 侍卫们虽教了他摔角之法,却又有谁敢对皇帝如此粗鲁无礼?有谁敢去用力扳他的龙头,扼他的御颈?被逼不过之时,只好装模作样,皇帝御腿扫来,扑地便倒,御手扭来,跪下投降,勉强要还击一招半式,也是碰到衣衫边缘,便即住手。 康熙一再叮嘱,必须真打,众侍卫可没一个有此胆子,最多不过扮演得象了一些而已。 和皇帝下棋,尚可假意出力厮拚,杀得难解难分,直到最后关头方输(据说清末慈禧太后与某太监下象棋,那太监吃了慈禧的马,说道:“奴才杀了老佛爷的一只马。 ”慈禧怒他说话无礼,立时命人将他拖了出去,乱棒打死),这摔角之戏,却万难装假,就算最后必输,中间厮打之时,有谁敢抓起皇帝来摔他一交? 康熙对摔角之技兴味极浓,眼见众侍卫互相比拚时精采百出,一到做自己的对手,便战战兢兢,死样活气,心下极不痛快,后来换了太监做对手,人人也均如挨打不还手的死人一般。 <|endoftext|> 做皇帝要什么有什么,但要找一个真正的比武对手,却万难办到,有时真想微服出宫,去找个老百姓打上一架,且看自己的武功到底如何,但这样做毕竟太过危险,终究不过是少年皇帝心中偶尔兴起的异想天开而已。 这天与韦小宝相遇,比拚一场,韦小宝出尽全力而仍然落败。 康熙不胜之喜,生平以这一架打得最是开心。 韦小宝约他次日再比,正是投其所好。 从此两人日日比武,康熙始终不揭破自己身份,比武之时,也从不许别的太监走近,以免泄露了秘密,这小太监只要一知道对手是皇帝,动起手来便毫无兴味了。 <|endoftext|> 宫中太监逾千,从来没见过皇帝的本来亦复不少,但净身入宫,首先必当学习宫中种种规矩、品级服色等高下分别,见到康熙身穿皇帝服色而居然不识,也只有韦小宝这冒牌货一人了。 就康熙而言,这个胡涂小太监万金难买,实是难得而可贵之至。 此后康熙的武功渐有长进,韦小宝居然也能跟得上,两人打来打去,始终旗鼓相当,而韦小宝却又稍逊一筹,这样一来,康熙便须努力练功,才不致落败。 他是个十分要强好胜之人,练功越有进步,兴味越浓,对韦小宝的好感也是大增。 这日鳌拜到上书房来启奏要杀苏克萨哈,康熙早已知道,鳌拜为了镶黄旗和正白旗换地之争,与苏克萨哈有仇,今日一意要杀苏克萨哈,乃是出于私怨,因此迟迟不肯准奏。 <|endoftext|> 那知鳌拜嚣张跋扈,盛怒之下显出武人习气,捋袖握拳,便似要上来动手。 鳌拜身形魁梧,模样狰狞,康熙见他气势汹汹的上来,不免吃惊,一众侍卫又都候在上书房外,呼唤不及,何况众侍卫大都是鳌拜心腹,殊不可靠,正没做理会处,恰好韦小宝跃了出来。 康熙大喜,寻思:“我和小桂子合力,便可和鳌拜这厮斗上一斗了。 ”待见鳌拜退下,更是宽心。 韦小宝情不自禁的出声惊呼,泄露了行藏,只得铤而走险,赌上一赌,冲出来向鳌拜呼喝,不料一喝之下,鳌拜竟然退下,不由大乐,大声道:“杀不杀苏克萨哈,自然由皇上拿主意。 <|endoftext|> 你对皇上无礼,想拔拳头打人,不怕杀头抄家吗?” 这句话正说到了鳌拜心中,他登时背上出了一阵冷汗,知道适才行事实在太过鲁莽,当即向康熙道:“皇上不可听这小太监的胡言乱语,奴才是个大大的忠臣。 ” 康熙初亲大政,对鳌拜原是十分忌惮,眼见他已有退让之意,心想此刻不能跟他破脸,便道:“小桂子,你退在一旁。 ”韦小宝躬身道:“是!”退到书桌之旁。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鳌少保,我知道你是个大大的忠臣。 你冲锋陷阵惯了的,原不如读书人那样斯文,我也不来怪你。 ”鳌拜大喜,忙道:“是,是。 ”康熙道:“苏克萨哈之事,便依你办就是。 你是大忠臣,他是大奸臣,朕自然赏忠罚奸。 <|endoftext|>”鳌拜更是喜欢,说道:“皇上这才明白道理了。 奴才今后总是忠心耿耿的给皇上办事。 ”康熙道:“很好,很好。 朕禀明皇太后,明日上朝,重重有赏。 ”鳌拜喜道:“多谢皇上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还有什么事没有?”鳌拜道:“没有了,奴才告退。 ” 康熙点点头,鳌拜笑容满脸,退了出去。 康熙等他出房,立刻从椅中跳了出来,笑道:“小桂子,这秘密可给你发现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皇上,我这……这可当真该死,一直不知道你是皇帝,跟你动手动脚,大胆得很。 " 康熙叹了口气,道:“唉,你知道之后,再也不敢跟我真打,那就乏味极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只要你不见怪,我以后仍是跟你真打,那也不妨。 ”康熙大喜,道:“好,一言为定,若不真打,不是好汉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伸手出来。 韦小宝一来不知宫廷中的规矩,二来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惫懒人物,当即伸手和他相握,笑道:“今后若不真打,不是好汉。 ”两人紧握着手,哈哈大笑。 皇太子自出娘胎,便注定了将来要做皇帝,自幼的抚养教诲,就与常人全然不同,一哭一笑,一举一动,无不是众目所视,当真是没半分自由。 囚犯关在牢中,还可随便说话,在牢房之中,总还可任意行动,皇太子所受的拘束却比囚犯还厉害百倍。 <|endoftext|> 负责教读的师保、服侍起居的太监宫女,生怕太子身上出了什么乱子,整日价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。 太子的言行只要有半分随便,师傅便谆谆劝告,唯恐惹怒了皇上。 太子想少穿一件衣服,宫女太监便如大祸临头,唯恐太子着凉感冒。 一个人自幼至长,日日夜夜受到如此严密看管,实在殊乏人生乐趣。 历朝颇多昏君暴君,原因之一,实由皇帝一得行动自由之后,当即大大发泄历年所积的闷气,种种行径令人觉得匪夷所思,泰半也不过是发泄过份而已。 <|endoftext|> 康熙自幼也受到严密看管,直到亲政,才得时时吩咐宫女太监离得远远地,不必跟随左右。 但在母亲和众大臣眼前,还是循规蹈矩,装作少年老成模样,见了一众宫女太监,也始终摆出皇帝架子,不敢随便,一生之中,连纵情大笑的时候也没几次。 可是少年人爱玩爱闹,乃人之天性,皇帝乞丐,均无分别。 在寻常百姓人家,任何童子天天可与游伴乱叫乱跳,乱打乱闹,这位少年皇帝却要事机凑合,方得有此“福缘”。 他只有和韦小宝在一起时,才得无拘无束,抛下皇帝架子,纵情扭打,实是生平从所未有之乐,这些时日中,往往睡梦之中也在和韦小宝扭打嬉戏。 <|endoftext|> 他拉住韦小宝的手,说道:“在有人的时候,你叫我皇上,没人的时候,咱们仍和从前一样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再好没有了。 我做梦也想不到你是皇帝。 我还道皇帝是个白胡子老公公呢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心想:“父皇崩驾之时,不过二十四岁,也不是甚么白胡子老公公,你这小家伙怎地什么也不知道?”问道:“难道海老公没跟你说起过我么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没有。 他便是教我练功夫。 皇上,你的功夫是谁教的?”康熙笑道:“咱们说过没人的时候,还是和从前一样,怎么叫我皇上了?”韦小宝笑道:“对,我心里有点慌。 ” 康熙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早料到,你知道我是皇帝之后,再也不会象从前那样跟我比武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我一定跟以前一样打,就只怕不容易。 喂,小玄子,你的武功到底是谁教的?”康熙道:“我可不能跟你说。 你问来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鳌拜这家伙自以为武功了得,对你磨拳擦掌的,倒象想要打人。 我想你师父武功很高,咱们请你师父来对付他。 ”康熙微微一笑,摇头道:“不成的,我师父怎能做这种事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可惜我师父海老公瞎了眼睛,否则请他来打鳌拜,多半也赢得了他。 啊,有了,明儿咱二人联手,跟他打上一架,你看如何?这鳌拜虽说是满洲第一勇士,但咱二人并肩子上,就未必会输给他。 ”康熙大喜。 叫道:“妙极,妙极!”但随即知道此事决计难行,摇了摇头,叹道:“皇帝跟大臣打架,那太也不成话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是皇帝就好了!” <|endoftext|> 康熙点了点头,一霎时间,颇有些羡慕韦小宝这小太监,爱干什么便干什么,虽在皇宫之中,倒也逍遥自在。 又想起适才鳌拜横眉怒目,气势汹汹,大踏步走上来的神态,不禁犹有余悸,寻思:“这人对我如此无礼,他要杀谁,便非杀谁不可,半点也不将我瞧在眼里。 到底他做皇帝,还是我做皇帝哪?只是朝中宫里的侍卫总管都由他统率,八旗兵将也归他调动,我如下旨杀他,他作起乱来,只怕先将我杀了。 我须得先换侍卫总管,再撤他的兵权,然后再罢他辅政大臣的职位,最后才将他推出午门,斩首示众,方泄我心头之恨。 ” <|endoftext|> 但转念又想,此计也是不妥,只要一换侍卫总管,鳌拜便知是要对付他了,此人大权在握,如果给他先下手为强,自己可要遭殃,只有暂且不动声色,待想到妥善的法子再说。 他不愿在韦小宝面前显得没有主意,说道:“你这就回海老公那里去罢,好好用心学本事,明日咱们仍在那边比武。 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”康熙又道:“你见到我和鳌拜的事,可不许跟谁提起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这里没有旁人,我要走便走,不跟你请安磕头了。 ”康熙哈哈一笑,摆手道:“不用了。 明儿仍是死约会,不见不散。 ” 韦小宝虽然没偷到《四十二章经》,但发现日日与他比武之人竟然便是皇帝,实是兴奋万分。 <|endoftext|> 幸好海老公双眼盲了,瞧不出他的神情有异,只是觉得他今日言语特多,不知遇上了什么高兴事情,试探了几句。 韦小宝却十分机警,不露半点口风。 次日韦小宝去和康熙比武,他心中颇想和平日一般打法,但既知他是皇帝,自卫时尽管守得严密,反击的招数却自然而然的疲弱无力。 康熙明白他心意,进攻时也不出全力,心想对方既有顾忌,自己使劲攻击,未免胜之不武。 只打得片刻,韦小宝已输了两个回合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叹了口气,问道:“小桂子,昨儿你到我书房去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温有道昨天发烧,起不了身,他兄弟叫我到上书房去帮着打扫收拾。 我没做惯,手脚慢了些,不想遇到了你。 ”他说得煞有介事,不但面不改色,几乎连自己也相信确是如此。 康熙道:“你知道我是皇帝之后,咱们再也不能真打了。 ”颇感意兴索然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也觉得今天打来没什么劲道。 ”康熙忽然想起,说道:“我倒有个法儿。 咱们既然不能再打,我只好瞧你跟别人打,过过瘾也是好的。 来,你跟我去换衣服,咱们到布库房去。 ”韦小宝道:“布库房是什么地方?放布匹的库房吗?”康熙笑道:“不是的。 <|endoftext|> 布库房是武士练武摔跤的地方。 ”韦小宝拍手笑道:“那好极了!” 康熙回去更衣,韦小宝跟有后面。 康熙一换了袍服,十六名太监前呼后拥,到布库房去瞧武士摔跤,那就神色庄严,再也不跟韦小宝说笑了。 众武士见皇上驾到,无不出力相搏。 <|endoftext|> 康熙看了一会,叫一名胖大武士过来,说道:“我身边有个小太监,也学过一点摔跤,你教他几手。 ”转头向韦小宝道:“你跟他学学。 ”说着左眼睐了一睐。 他二人均已见到,这武士虽然身材魁梧,却是笨手笨脚,看来不是韦小宝的对手。 两人下场之后,扭打几转,韦小宝使出一招“顺水推舟”要将那武士推出去。 <|endoftext|> 不料那武士身子太重,说什么也推不倒。 武士首领背转身子,连使眼色。 那胖大武士会意,假装脚下踉跄,扑地倒了,好一会爬不起来。 众武士和太监齐声喝采。 康熙甚是喜欢,命近侍太监赏了一锭银子给韦小宝,暗想:“这小桂子武功不及我,他能推倒这胖大家伙,我自己也能。 <|endoftext|>”心痒难搔,跃跃欲试,但碍于万乘之尊,总不能下场动手,叹了口气,向近侍太监道:“你去选三十名小太监来,都要十四五岁的,叫他们天天到这里来练功夫,那一个学得快的,象这小桂子那样,我就有赏赐。 ”那太监含笑答应,心想皇帝是小孩心性,要搞些新玩意。 韦小宝回到屋中,海老公问起今日和小玄子比武的经过。 韦小宝说得有声有色,似乎一番大战,双方打得激烈非凡。 但海老公细问之下,立刻发觉了破绽,沉着脸问道:“小玄子怎么啦?今日生了病吗?”韦小宝道:“没有啊,不过他精神不大好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哼了一声,道:“你从头到尾,一招一式的说给我听。 ”韦小宝情知瞒他不过,只得照实细细说了。 海老公抬起了头,缓缓道:“这一招你明明可以将他脑袋扳向左方,你却想把他身子抱起,以致落败。 你不是不会,而是故意在让他,那是什么缘故?” 韦小宝笑道:“我也没故意让他。 <|endoftext|> 只不过他打得客气,我也就手下留情。 我和他做了好朋友,自然不能打得太过份了。 ”想到自己和皇帝是“好朋友”,不自禁的十分得意。 海老公道:“你和他成了好朋友?哼,不过你的打法不是手下留情,而是不敢碰他。 你终于……你终于知道了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一惊,颤声道:“知……知道什么?”海老公道:“是他自己说的,还是你猜到了的?”韦小宝道:“说什么啊?我这可不懂了。 ”海老公厉声道:“你给我老老实实说来!咳咳……咳咳……你怎么知道小玄子身份的?”一伸手,抓住了他左腕。 韦小宝登时痛入骨髓,手骨格格作响,似乎即便欲折断,叫道:“投降,投降!”海老公道: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手上反而加劲。 韦小宝叫道:“喂,喂,你……你……懂不懂规矩?我已叫了投降,你还不放手?”海老公道:“我问你话,你就好好的答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好,你如早已知道小玄子是谁,我就跟你说其中的原因。 否则的话,你就捏死了我,我也不说。 ” 海老公道:“那有什么希奇?小玄子就是皇上,我起始教你‘大擒拿手’之时,就已知道了。 ”说着放开了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喜道:“原来你早知道了,可瞒得我好苦。 那么跟你说了也不打紧。 ”于是将昨天在上书房中撞见康熙和鳌拜的事说了,讲到今天在布库房中打倒一名胖大武士,又是眉飞色舞起来。 海老公听得甚是仔细,不住插口查问。 韦小宝说完后,又道:“皇上吩咐我不许跟你说的,你如泄漏了出去,我两个人都要杀头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冷冷道:“皇上跟你是好朋友,不会杀你,只会杀我。 ”韦小宝得意洋洋的道:“你知道就好啦。 ” 海老公沉思半晌,道:“皇上要三十名小太监一起练武,那是干什么来着?多半他是技痒,跟你打得不过瘾,要找些小太监来挨他的揍。 ”站起身,在屋中绕了十来个圈子,说道:“小桂子,你想不想讨好皇上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他是我好朋友,让他开心,那也是做朋友的道理啊。 ” 海老公厉声道:“我有一句话,你好好记在心里。 今后皇上再说跟你是朋友什么的,你无论如何不可应承。 你是什么东西,真的能跟皇上做朋友?他今日还是个小孩子,说着高兴高兴,这岂能当真?你再胡说八道,小心脖子上的脑袋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原也想到这种话不能随口乱讲,经海老公这么疾言厉色的一点醒,伸了伸舌头,说道:“以后杀我的头也不说了。 不过人头落地之后,是不是还能张嘴说话,这中间只怕大大儿的有些讲究。 ” 海老公哼了一声,道:“你想不想学上乘武功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喜道:“你肯教我上乘武功,那真是求之不得了。 公公,你这样一身好武艺,不收一个徒儿传了下来,岂不可惜?”海老公道:“世人阴险奸诈的多,忠厚老实的少。 收了个坏徒儿,让他来谋害师父,却又何苦?” 韦小宝心中一动:“我弄瞎了他眼睛,他心中是不是也有点因头?这件事性命交关,非查个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不可。 ”但见他神色木然,并无恼怒之意,便道:“是啊,既要你信得过,又对你忠心,原也不大易找,这世上只怕也只我小桂子一人了。 <|endoftext|> 公公,你道我到上书房去干什么?我是冒了杀头的危险,想去将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偷出来给你。 只不过皇上书房里的书成千成万,我又不大识字……” 海老公插嘴道:“嗯,你又不大识字!” 韦小宝心中突的一跳:“啊哟,不好!不知小桂子识字多不多。 倘若他识得很多字,我这么说,可露出马脚了。 <|endoftext|>”忙道:“我找来找去,也寻不着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。 不过不要紧,以后我时时能到上书房去,总能教这部书成为顺手牵羊之羊,叶底偷桃之桃。 ” 海老公道:“你没忘了就好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怎么会忘?你公公待我真是没得说的,我如不想法子好好报答你,这一生一世当真枉自为人了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喃喃的道:“嗯,我如不想法子好好报答你,这一生一世当真枉自为人了。 ”这两句话说得冷冰冰地,韦小宝听在耳里,不由得背上一阵发毛,偷眼瞧他脸色,却无丝毫端倪可寻,心想:“老乌龟厉害得很,他早知小玄子就是皇上,却不露半点口风。 我可须得小心,他如知道他这对眼珠子是我弄瞎的,我韦小宝这对眼珠子倘若能保得住,那定是老天爷没了眼珠子啦。 ” 两人默默相对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半步半步的移向门边,只要瞧出海老公神色稍有不善,立即飞奔出外,决意逃出宫去,从此不再回来。 却听得海老公道:“你以后再也不能用大擒拿手跟皇上扭打了。 这门功夫再学下去,都是分筋错骨之法,脱人关节,断人筋骨,怎能用在皇上身上?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海老公道:“我从今天起教你一门功夫,叫做‘大慈大悲千叶手’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名字倒怪,我只听过大慈大悲、救苦救难、观世音菩萨。 ”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你见过千手观音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千手观音?我见过的,观音菩萨身上生了许许多多手。 每只手里拿的东西都不同,有的是个水瓶,有的是根树枝,还有篮子、铃子,好玩得紧。 ”海老公道:“你是在扬州庙里见到的么?” 韦小宝道:“扬州庙里?”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,一个箭步窜到门边,便欲夺门而出。 海老公道:“千手观音吗,天下就只扬州的庙里有,你没去过扬州庙里,怎能见到千手观音?”韦小宝轻吁一口长气,心道:“原来只扬州的庙里才有千手观音,险些给你吓得拉尿。 <|endoftext|>”忙道:“我怎会去过扬州?扬州在什么地方?千手观音什么的,是听人家说的,我可没见过。 想在你老人家面前吹几句牛,神气神气,那知道你见多识广,一下子就戳破了我的牛皮。 ”海老公叹道:“要戳破你这小滑头的牛皮,可实在不容易得很。 ”韦小宝道:“容易,容易。 我撒一句谎,不到半个时辰,就给你老人家戳穿了西洋镜。 <|endoftext|>” 海老公嗯了一声,问道:“你冷吗?怎不多穿件衣服?”韦小宝道:“我不冷。 ”海老公道:“怎么你说话声音有点发抖?”韦小宝道:“刚才给吹了阵冷风,现下好了。 ”海老公道:“门边风大,别站在门口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!”走近几步,却总是不敢走到海老公身边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这‘大慈大悲千叶手’是佛门功夫,动起手来能制住对方,却不会杀人伤人,乃是天下最仁善的武功。 ”韦小宝喜道:“这门功夫不会杀人伤人,跟皇上动手过招,那是再好也没有了。 ” 海老公道:“不过这功夫十分难学,招式挺多,可不大容易记得周全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既然招式挺多,记不全就不要紧,忘了一大半,剩下来的还是不少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哼,懒小子,还没学功夫,就已在打偷懒的主意。 你这一辈子,可别想学好上乘武功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要学到人你老人家那样厉害的武功,我这一辈子自然是老猫鼻子上挂咸鱼,嗅鲞啊嗅鲞(休想)。 ”心想:“就算武功练得跟你一模一样,到头来还是给人弄瞎了眼睛,你老乌龟挺开心吗?”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你走过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走近了几步,离开海老公仍有数尺。 海老公道:“你怕我吃了你吗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的肉是酸的,不大好吃。 ” 海老公左手扬起,突然拍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一惊,向右一避,忽然背上拍拍两声,已被海老公打中,登时跪倒在地动弹不得,心下大骇:“这一下糟了,他……他要取我性命。 ”海老公道:“这是‘大慈大悲千叶手’的第一手,叫做‘南海礼佛’。 你背上已给打中了两处穴道,不过打穴功夫十分难练,要以上乘内功作根基,跟皇上过招,又难道真能打他穴道,叫他跪在你面前?你只须记住了手法,装模作样的比比架式,也就是了。 ”说着伸手在他背心两处穴道上按了按,韦小宝手足登时得能动弹,心神略定,慢慢站起身来,心道:“原来老乌龟是教我功夫,可吓得我魂灵出窍,这会儿也不知归了窍没有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一日海老公只教了三招,道:“第一天特别难些,以后你用心,便可多学几招。 ” 韦小宝第二天也不去赌钱了,中午时分,自行到比武的小室中去等候康熙,知道桌上糕点是为皇帝而设,也就不敢再拿来吃。 等了大半个时辰,康熙始终不来。 韦小宝心道:“是了,他跟我比武没味道,不来玩了。 <|endoftext|>”于是迳去上书房。 书房门外守卫的侍卫昨天见康熙带同韦小宝去布库房,神色甚和,知道他是皇上跟前得宠的小太监,也不加阻拦。 韦小宝走进书房,只见康熙伸足在踢一只皮凳,踢了一脚又是一脚,神色气恼,不住吆喝:“踢死你,踢死你!”韦小宝心想:“他在练踢腿功夫么?”不敢上前打扰,静静的垂手站在一旁。 康熙踢了一会,抬头见到韦小宝,露出笑容,道:“我闷得很,你来陪我玩玩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是。 海老公教了我一门新功夫,叫做什么‘大慈大悲千叶手’,比之先前所教的大擒拿手,那可厉害得多了。 他说我学会之后,你一定斗我不过了。 ” 康熙道:“那是什么功夫,你使给我瞧瞧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好!我这可要打你啦!”拉开招式,双掌飞扬,“南海礼佛”、“金玉瓦砾”、“人命呼吸”,一共三招,出手迅捷,在康熙背心、肩头、左胸、右腿、咽喉五处都用手指轻轻一拍。 这“大慈大悲千叶手”变化奇特,和“大擒拿手”大不相同。 康熙猝不及防,连一下也没能躲过。 韦小宝出手甚轻,自然没打痛他。 <|endoftext|> 其实韦小宝内力固然全无,膂力也微弱之极,就算当真相斗,给他打中几下也是无关痛痒。 但这么连中五下,毕竟是从所未有之事。 康熙“咦”的一声,喜道:“这门功夫妙得很啊。 你明天再来,我也去请师父教上乘武功,跟你比过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极,好极!” <|endoftext|> 他回到住处,将康熙的话说了。 海老公道:“不知他师父教的是什么功夫,今日你再学几招千叶手。 ”这一日韦小宝又学了六招,乃是“镜里观影”、“水中捉月”、“浮云去来”、“水泡出没”、“梦里明明”、“觉后空空”。 这六招都是若隐若现、变幻莫测的招数,虚式多而实式少,海老公只是要韦小宝硬记招式,至于招式中的奥妙之处却毫不讲解,甚至姿式是否正确无误,出招部位是否恰到好处,海老公一来看不见,二来毫不理会。 韦小宝见他教得随便,心下暗暗喜欢,心道:“你马马虎虎的教,我就含含糊糊的学,哥儿俩胡里胡涂的混过便算。 <|endoftext|> 倘若你要顶真,老子可没闲功夫陪你玩了。 ” 次日韦小宝来到御书房外,只见门外换了四名待卫,正迟疑间,一名待卫笑道:“你是桂公公吗?皇上命你即刻进去。 ”韦小宝一怔,心道:“什么桂公公?”但随即明白:“桂公公就是老子了,这侍卫知道我是皇帝亲信,对我加意客气。 “当即笑着点了点头,说道:“幸会,幸会,你四位贵姓啊?”四名侍卫跟他通了姓名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客气了几句。 那姓张的侍卫笑道:“你这可快进去罢,皇上已问了你几次呢。 ” 韦小宝走进书房。 康熙从椅中一跃而起,笑道:“你昨天这三招,我师父已教了破法,咱们这便试试去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师父既说破得,自然破得了,也不用试啦。 ”康熙道:“非试不可!你先悄悄到咱们的比武厅去,别让人知道了,我随后就来。 ”韦小宝答应了,迳去那间小房。 康熙初学新招,甚是性急,片刻间就来了。 两人一动上手,康熙果然以巧妙手法,将韦小宝第一天所学的三招都拆解了,还在韦小宝后肩上拍了一掌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他所出招数甚为高明,心下也是佩服,问道:“你这套功夫叫什么名堂?”康熙道:“这是‘八卦游龙掌’。 我师父说,你的‘大慈大悲千叶手’招式太多,记起来挺麻烦。 我们的‘八卦游龙掌’只有八八六十四式,但反覆变化,尽可敌得住你的千叶手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那一门功夫厉害些?”康熙道:“我也问过了。 师父说道,这两门都是上乘掌法,说不上那一门功夫厉害。 <|endoftext|> 谁的功力深,用得巧妙,谁就胜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我昨天又学了六招,你倒试试。 ”当下将昨天那六招使出来,虽然第二、三招全然忘记,第五招根本用得不对,康熙还是一连给他拍中了七八下,点头道:“你这六招妙得很,我这就去学拆解之法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回到住处,将康熙学练“八卦游龙掌”的事说了给海老公听。 海老公点了点头,道:“我少林派的千叶手,原只武当派这路八卦游龙掌敌得住。 他师父的话不错。 两路掌法各有各的妙处,谁学得好,谁就厉害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他是皇帝,我怎么能盖过了他去?自然该当让他学得好些。 <|endoftext|>”他不肯刻苦练功,先安排好落场势再说。 海老公道:“你如太也差劲,皇上就没兴致跟你练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常言道:明师必出高徒,强将手下无弱兵。 你是明师,又是强将,教出来的人也不会太差劲的。 你老望安,放一百二十个心好啦!”海老公摇了摇头,说道:“别胡吹大气啦,桌上的饭菜快冷了,你先去喝那碗汤罢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服侍你老人家喝汤。 ”海老公道:“我不喝汤,喝了汤要咳嗽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自行过去喝汤,心道:“我老人家喝汤,倒不咳嗽。 ” <|endoftext|> 此后几个月中,康熙和韦小宝各学招式,日日比试。 两人并不真打,没了各出全力以争胜负之心,拚斗时的乐趣不免大减,总算两人所学的招式颇为繁复,以之拆解,倒也变化多端,只是如此文比,更似下棋,决不象打架。 康熙明知韦小宝决不敢向自己屁股狠狠踢上一脚,就也不好意思向他脑袋重重捶上一拳。 韦小宝学武只是为了陪皇帝过招,自己全不用心,学了后面,忘了前面的。 康熙的师父显然教得也颇马虎。 <|endoftext|> 两人进步甚慢,比武的兴致也是大减。 到后来康熙隔得数日,才和韦小宝拆一次招。 这些时日中,康熙除了和韦小宝比武外,也常带他到书房伴读。 皇宫中侍卫太监,都知尚膳监的小太监小桂子眼下是皇上跟前第一个红人,大家见到他时都不敢直呼“小桂子”,都是桂公公长,桂公公短的,叫得又恭敬又亲热。 韦小宝要讨好海老公,每日出入上书房,总想将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偷出来给他,可是寻来寻去,始终不见。 <|endoftext|> 这日康熙和韦小宝练过武后,脸色郑重,低声道:“小桂子,咱们明天要办一件大事,你早些到书房来等我。 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”他知道皇帝不爱多说话,他不说是什么事,自己就不能多问。 次日一早,他便到上书房侍候。 康熙低声道:“我要你办一件事,你有没有胆子?”韦小宝道:“你叫我办事,我还怕什么?”康熙道:“这件事非同小可,办得不妥,你我俱有性命之忧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微微一惊,说道:“最多我有性命之忧。 你是皇帝,谁敢害你?再说,你照看着我,我说什么也不能有性命之忧。 ”心想须得把话说在前头,我韦小宝如有性命之忧,唯你皇帝是问,你可不能置之不理。 康熙道:“鳌拜这厮横蛮无礼,心有异谋,今日咱们要拿了他,你敢不敢?” 韦小宝在宫中已久,除了练武和陪伴康熙之外,极少玩耍,近几个月来海老公不许自己再去跟温氏兄弟他们赌钱,只有偶尔偷偷去赌上一手,而跟康熙比武,更是越来越没劲,正感气闷,听得要拿鳌拜,不由得大喜,忙道:“妙极,妙极!我早说咱二人合力斗他一斗。 <|endoftext|> 就算他是满洲第一勇士,你我武功都练得差不多了,决不怕他。 ” 康熙摇头道:“我是皇帝,不能亲自动手。 鳌拜这厮身兼领内侍卫大臣,宫中侍卫都是他的亲信心腹。 他一知我要拿他,多半就要造反。 <|endoftext|> 众侍卫同时动手,你我固然性命不保,连太皇太后、皇太后也会遭难。 因此这件事当真危险得紧。 ” 韦小宝一拍胸膛,说道:“那么我到宫外等他,乘他不备,一刀刺死了他。 要是刺他不死,他也不知是你的意思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道:“这人武功十分了得,你年纪还小,不是他的对手。 何况在宫门之外,他卫士众多,你难以近身,就算真的刺死了他,只怕你也会给他的卫士们杀了。 我倒另有个计较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待会他要到我这里来奏事,我先传些小太监来在这里等着。 你见我手中的茶盏跌落,便扑上去扭住他。 十几名小太监同时拥上,拉手拉脚,让他施展不出武功。 倘若你还是不成,我只好上来帮忙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喜道:“此计妙极,你有刀子没有?这件事可不能弄糟,要是拿他不住,我便一刀将他杀了。 ”他在杀了小桂子之初,靴筒中带得有匕首,后来得知小玄子便是皇帝,和康熙对拆掌法,时常纵跃窜跳,生怕匕首从靴中跌了出来,除了当值的带刀侍卫,在宫中带刀那可是杀头的罪名,就此不敢随身再带了。 康熙点了点头,拉开书桌抽屉,取出两把黄金为柄的匕首,一把交了给韦小宝,一把插入自己靴筒。 韦小宝也将匕首放入靴筒,只觉血脉贲张,全身皆热,呼呼喘气,说道:“好家伙,咱们干他的!” 康熙道:“你去传十二名小太监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答应了,出去传呼。 这些小太监在布库房中练习扑击已有数月,虽然没什么武功,但拉手扳脚的本事都已不差。 康熙向十二名小太监道:“你们练了好几个月,也不知有没有长进。 待会有个大官儿进来,这人是咱们朝里的扑击好手,我让他试试你们的功夫。 你们一见我将茶盏摔在地下,便即一拥而上,冷不防的十二个打他一个。 <|endoftext|> 要是能将他按倒在地,令他动弹不得,我重重有赏。 ”说着拉开书桌的抽屉,取出十二只五十两的元宝,道:“赢得了他,每人一只元宝,倘若输了,十二人一齐斩首。 这等懒惰无用的家伙,留着干什么?”最后这两句说得声色俱厉。 十二名小太监一齐跪下,说道:“奴才们自当奋力为皇上办事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笑道:“那又是什么办事了?我只是考考你们,且瞧瞧谁学得用心,谁在贪懒。 ” 韦小宝暗暗佩服:“他在小太监面前也不露半点口风,以防这些小鬼沉不住气,在鳌拜面前露出了马脚。 ” 众小太监起身后,康熙从桌上拿起一本书,翻开来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他低声吟哦,居然声不颤,手不抖,面临大事,镇定如恒,自己手心中却是一阵冷汗,又是一阵发热,心下暗骂:“韦小宝你这小王八蛋,这一下你可给小玄子比下去啦。 你武功不及他,定力也不及他。 ”转念又想:“他是皇帝,自然胆子比我大些。 那也没什么了不起。 倘若我做皇帝,当然胜过他了。 <|endoftext|>”但内心隐隐又觉得未免难以自圆其说。 过了好半晌,门外靴声响起,一名侍卫叫道:“鳌少保见驾,皇上万福金安。 ”康熙道:“鳌少保进来罢!”鳌拜掀起门帷,走了进来,跪下磕头。 康熙笑道:“鳌少保,你来得正好,我这十几名小太监在练摔跤。 听说你是我满洲勇士中武功第一,你来指点他们几招如何?”鳌拜微笑道:“皇上有兴,臣自当效力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笑道:“小桂子,你吩咐外面侍卫们下去休息,不听传呼,不用进来伺候。 ”说着笑了笑,向鳌拜扮个鬼脸,鳌拜哈哈一笑。 韦小宝走出去吩咐。 康熙低声道:“鳌少保,你劝我别读汉人的书,我想你的话很对,咱们还是在书房里摔跤玩儿的好,不过别让人听到了。 <|endoftext|> 要是给皇太后知道了,可又要逼我读书啦。 ”鳌拜大喜,连声道:“对,对,对!皇上这主意挺高明,汉人的书本儿,读了有什么用?” 韦小宝回进书房,道:“侍卫们多谢皇上恩典,都退下去啦。 ” 康熙笑道:“好,咱们玩咱们的。 <|endoftext|> 小太监们,十二个人分成六对,打来瞧瞧。 ” 十二名小太监卷袖束带,分成六对,扑击起来。 鳌拜笑吟吟的观看,见这些小太监功夫平平,笑着摇了摇头。 康熙拿起茶盏喝了一口,笑道:“鳌少保,小孩儿们本事还使得吗?”鳌拜笑道:“将就着瞧瞧,也过得去!”康熙笑道:“跟你鳌少保比,那自然不成!”身子微侧,手一松,呛啷一声,茶盏掉在地下,呼叫出声:“啊哟!” <|endoftext|> 鳌拜一怔,说道:“皇上……”两个字刚出口,身后十二名小太监已一齐扑了上来,扳手攀臂,抱腰扯腿,同时进攻。 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鳌少保留神。 ”鳌拜只道少年皇帝指使小太监试他功夫,微微一笑,双臂分掠,四名小太监跌了出去。 他还不敢使力太过,生怕伤了众小监,左腿轻扫,又扫倒了两名,随即哈哈大笑。 余下众小监记着皇上“若是输了,十二个人一齐斩首”的话,出尽了吃奶的力气,牢牢抱住他腰腿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早已闪在他身后,看准了太阳穴,狠命一拳。 鳌拜只感头脑一阵晕眩,心下微感恼怒:“这些小太监儿好生无礼。 ”左臂倏地扫出,将三个小太监猛推出去,转过身来,胸口又吃了韦小宝一拳。 韦小宝这两下偷袭,手法算得甚快,但他全无力道,打中的虽然是鳌拜的要害之处,却无效用。 鳌拜见偷袭自己之人竟是皇帝贴身的小太监,隐隐觉得有些不妙,但毕竟不信皇帝是要这些小孩儿来擒拿自己,左掌一伸,往韦小宝右肩按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使一招“觉后空空”,左掌在鳌拜面前幌了两下。 鳌拜一低头,砰的一声,胸口已吃了一腿。 韦小宝却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原来这一腿踢在他胸口,便如踢中了一堵墙壁一般,自己脚上反是一阵剧痛。 鳌拜见他连使杀着,又惊又怒,混斗之际,也不及去想皇帝是何用意,只想推开众小监的纠缠,先将韦小宝收拾了下来。 可是众小监抱腰的抱腰,拉腿的拉腿,摔脱了几名,余下的又扑将上来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拍手笑道:“鳌少保,只怕你要输了。 ” 鳌拜奋拳正要往韦小宝头顶打落,听得康熙这么说,心道:“原是跟我闹着玩的,怎能跟小孩子们一般见识?”手臂一偏,劲力稍收,拍的一声响,这拳打在韦小宝右肩,只使了一成力。 但他力大无穷,当年战阵中与明军交锋,双手抓起明军官兵四下乱掷,来去如风,当者披靡。 韦小宝只马马虎虎的学过几个月武功,又是个小孩,虽有众小监相助,却如何奈得了他?这一拳打将下来,韦小宝一个踉跄,向前摔倒,顺势左肘撞出,正撞在鳌拜腰眼之中。 <|endoftext|> 鳌拜笑骂:“你这小娃娃,倒狡猾得很!”右手在韦小宝背上轻轻一推 。 韦小宝扑地倒了,站起身来,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,猱身向鳌拜扑去。 鳌拜蓦地见到他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刀子,呆了一呆,叫道:“你……你干什么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用刀子,你空手,咱们斗斗!”鳌拜喝道:“快快放下刀子,皇上跟前,不得动凶器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好,放下就放下!”俯身将匕首往靴筒中插去。 这时仍有七八个小太监扭住了鳌拜,韦小宝突然向前一跌,似乎立足不住,身子撞向鳌拜,挺刀戳出,想戳他肚子,不料鳌拜应变敏捷,迅速异常的一缩,这一刀刺中了他大腿。 <|endoftext|> 鳌拜一声怒吼,双手甩脱三名小太监,掐住了韦小宝的脖子。 康熙见韦小宝与众小太监拾夺不下鳌拜,势道不对,绕到鳌拜背后,拔出匕首,一刀插入了他背心。 鳌拜猛觉背心上微痛,立即背肌一收,康熙这一刀便刺得偏了,未中要害。 鳌拜顺手掷开韦小宝,犹如旋风般转过身来,眼前一个少年,正是皇帝。 鳌拜一呆,康熙跃开两步。 <|endoftext|> 鳌拜大叫一声,终于明白皇帝要取自己性命,挥拳便向康熙打来。 康熙侧身避过。 鳌拜抓住两名小大监,将他们脑袋对脑袋的一撞,二人登时头骨破裂。 他跟着左手一拳,直打进一名小监的胸膛,右脚连踢,将四名小监踢得撞上墙壁,一个个筋折骨断,哼也没哼一声,便已死去,接着左足踹在一名抱住他右腿的小监肚上,那小监立时肚破肠裂。 他霎时之间连杀八人,余下四名小监都吓得呆了,不知如何是好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手挺匕首,向他扑去。 鳌拜左拳直击而出。 韦小宝只感一股劲风扑面而至,气也喘不过来,挥匕首向他手臂插落。 鳌拜手臂微斜,避过匕首,随即挥拳击出,打中韦小宝左肩。 韦小宝身子飞出,掠过书桌,一交摔在香炉上,登时炉灰飞扬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始终十分沉着,使开“八卦游龙掌”和鳌拜游斗,但康熙在这路掌法上的造诣颇为有限,更遇到了鳌拜这等天生神勇的猛将,实在并无多大用处。 鳌拜被他打中两掌,毫不在乎,左脚踢出,正中康熙右腿。 康熙站立不定,向前伏倒。 鳌拜吼声如雷,大呼:“大夥儿一起死了罢!”双拳往他头顶擂落。 康熙和韦小宝扭打日久,斗室中应变的身法甚是熟练迅捷,眼见鳌拜拳到,当即一个打滚,滚到了书桌底下。 <|endoftext|> 鳌拜左腿飞起,踢开书桌,右腿连环,又待往康熙身上踢去,突然间尘灰飞扬,双眼中都是细灰。 鳌拜哇哇大叫,双手往眼中乱揉,右腿在身前飞快踢出,生恐敌人乘机来攻。 原来韦小宝见事势紧急,从香炉中抓起两把炉灰,向鳌拜撒去。 香炉甚细,一落入鳌拜双眼,立时散开。 鳌拜蓦地里左臂上一痛,却是韦小宝投掷匕首,刺不中他胸口要害,却插入了他手臂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书房中桌翻凳倒,乱成一团,韦小宝见鳌拜背后有张椅子,正是皇帝平时所坐的龙椅,当即奋力端起青铜香炉,跳上龙椅,对准了鳌拜后脑,奋力砸落。 这香炉是唐代之物,少说也有三十来斤重,鳌拜目不见物,难以闪避,砰的一声响,正中头顶。 鳌拜身子一幌,摔倒在地,晕了过去。 香炉破裂,鳌拜居然头骨不碎。 康熙大喜,叫道:“小桂子,真有你的。 <|endoftext|>”他早已备下牛筋和绳索,忙在倒翻了的书桌抽屉中取将出来,和韦小宝两人合力,把鳌拜手足都绑住了。 韦小宝已吓得全身都是冷汗,手足发抖,抽绳索也使不出力气,和康熙两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都是喜悦不胜。 鳌拜不多时便即醒转,大叫:“我是忠臣,我无罪!这般阴谋害我,我死也不服。 ” 韦小宝喝道:“你造反!带了刀子来到上书房,罪该万死。 <|endoftext|>”鳌拜叫道:“我没带刀子!”韦小宝喝道:“你身上明明不是带着两把刀子?背上一把,手臂上一把,还敢说没带刀?”韦小宝强辞夺理,鳌拜怎辩得他过?何况鳌拜头顶给铜香炉重重一砸,背上和臂上分别插了一刀,虽非致命,却也受伤不轻,情急之下,只是气急败坏的大叫大嚷。 康熙见十二名小太监中死剩四人,说道:“你们都亲眼瞧见了,鳌拜这厮犯上作乱,竟想杀我。 ”四个小太监惊魂未定,脸如土色。 有一人连称:“是,是!”其余三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康熙道:“你们出去,宣我旨意,召康亲王杰书和索额图二人进来。 <|endoftext|> 刚才的事,一句话也不许提起,若有泄漏风声,小心你们的脑袋。 ”四名小太监答应了出去。 鳌拜兀自大叫:“冤枉,冤枉!皇上亲手杀我顾命大臣,先帝得知,必不饶你!” 康熙脸色沉了下来,道:“想个法儿,叫他不能胡说!” 韦小宝应道:“是!”走过去伸出左手,捏住了鳌拜的鼻子。 <|endoftext|> 鳌拜张口透气,韦小宝右手拔下他臂上的匕首,往他口中乱刺数下,在地下抓起两把香灰,硬塞在他嘴里。 鳌拜喉头荷荷几声,几乎呼吸停闭,那里还说得出话来?韦小宝又拔下他背上的匕首,将一双匕首并排插在书桌上,自己守在鳌拜身旁,倘若见他稍有异动,立即便拔匕首戳他几刀。 康熙眼见大事已定,心下甚喜,见到鳌拜雄壮的身躯和满脸血污的狰狞神情,不由得暗自惊惧,又觉得适才之举实在太过鲁莽,只道自己和小桂子学了这许久武艺,两人合力,再加上十二名练过摔角的小太监,定可收拾得了鳌拜,那知道遇上真正的勇士,几名小孩子毫无用处,而自己和小桂子的武艺,只怕也并不怎么高明,若不是小桂子使计,此刻自己已被鳌拜杀了。 这厮一不做、二不休,多半还会去加害太皇太后和皇太后。 朝中大臣和宫中侍卫都是他的亲信,这厮倘若另立幼君,无人敢问他的罪。 <|endoftext|> 想到此处,不由得打了个寒噤。 等了好一会,四名小监宣召康亲王和索额图进来。 二人一进上书房,眼见死尸狼藉,遍地血污,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,立即跪下连连磕头,齐声道:“皇上万福金安。 ” 康熙道:“鳌拜大逆不道,携刀入宫,胆敢向朕行凶。 <|endoftext|> 幸好祖宗保佑,尚膳监小监小桂子会同众监,力拒凶逆,将其擒住。 如何善后,你们瞧着办罢。 ” 康亲王和索额图向来和鳌拜不睦,受其排挤已久,陡见宫中生此大变,又惊又喜,再向皇帝请安,自陈疏于防范,罪过重大,幸得皇帝洪福齐天,百神呵护,鳌拜凶谋得以不逞。 康熙道:“行刺之事,你们不必向外人提起,以免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受惊,传了出去,反惹汉官和百姓们笑话。 <|endoftext|> 鳌拜这厮罪大恶极,就无今日之事,也早已罪不容诛。 ” 康亲王和索额图都磕头道:“是,是!”心下都暗暗怀疑:“鳌拜这厮天生神勇,是我满洲第一勇士,真要行刺皇上,怎能为几名小太监所擒?这中间定然另有别情。 ”好在二人巴不得重重处分鳌拜,有什么内情不必多问,何况皇帝这么说,又有谁胆敢多问一句? 康亲王道:“启奏皇上:鳌拜这厮党羽甚多,须得一网成擒,以防另有他变。 <|endoftext|> 让索大人在这里护驾,不可有半步离开圣驾。 奴才去下传旨意,将鳌拜的党羽都抓了起来。 圣意以为如何?”康熙点头道:“很好!”康亲王退了出去。 索额图细细打量小桂子,说道:“小公公,你今日护驾之功,可当真不小啊。 ” <|endoftext|> 小桂子道:“那是皇上的福气,咱们做奴才的有什么功劳?” 康熙见韦小宝并不居功,对适才这番激斗更只字不提,甚感喜欢,暗想自己亲自出手,在鳌拜背上插了一刀,此事如果传了出去,颇失为人君的风度。 又想:“小桂子今天的功劳大得无以复加,可说是救了我的性命。 可惜他是个太监,不论我怎样提拔,也总是个太监。 祖宗定下严规,不许太监干政,看来只有多赏他些银子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康亲王办事十分迅速,过不多时,已领了几名亲信的王公大臣齐来请安,回禀说鳌拜的羽党已大部成擒,宫中原有侍卫均已奉旨出宫,不留一人,请皇上另派内侍卫大臣,另选亲信侍卫护驾。 康熙甚喜,说道:“办得很妥当!” 几名亲王、贝勒、文武大臣见到上书房中八名小太监被鳌拜打得脑盖碎裂、肠穿骨断的惨状,无不惊骇,齐声痛骂鳌拜大逆不道。 当下刑部尚书亲自将鳌拜押了下去收禁。 <|endoftext|> 王公大臣们说了许多恭颂圣安的话,便要退出去商议,如何定鳌拜之罪。 康亲王杰书禀承康熙之意,嘱咐众人道:“皇上仁孝,不欲杀戮太众,惊动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,因此鳌拜大逆不道之事,不必暴之于朝,只须将他平素把持政事、横蛮不法的罪状,一桩桩的列出来便是。 王公大臣齐声称颂圣德。 行刺皇帝,非同小可,鳌拜固然要凌迟处死,连他全族老幼妇孺,以及同党的家人、族人,无一能够幸免,这一件大案办下来,牵累一广,少说也要死数千之众。 康熙虽恨鳌拜跋扈,却也不愿乱加罪名于他头上,更不愿累及无辜。 <|endoftext|> 康熙亲政时日已经不短,但一切大小政务,向来都由鳌拜处决,朝中官员一直只听鳌拜的话办事,今日拿了鳌拜,见王公大臣的神色忽然不同,对自己恭顺敬畏得多。 康熙直到此刻,方知为君之乐,又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见他缩在一角,一言不发,心想:“这小子不多说话,乖觉得很。 ” 众大臣退出去后,索额图道:“皇上,上书房须得好好打扫,是否请皇上移驾,到寝宫休息?”康熙点点头,由康亲王和索额图伴向寝宫。 韦小宝不知是否该当跟去,正踌躇间,康熙向他点了点头,道:“你跟我来。 <|endoftext|>” 康亲王和索额图在寝宫外数百步处便已告辞。 皇宫的内院,除了后妃公主、太监宫女外,外臣向来不得涉足。 韦小宝跟着康熙进内,本来料想皇帝的寝宫定是金碧辉煌,到处镶满了翡翠白玉,墙壁上的夜明珠少说也有二三千颗,晚上不用点灯。 那知进了寝宫,也不过是一间寻常屋子,只被褥枕头之物都是黄绸所制,绣以龙凤花纹而已,一见之下,大失所望,心想:“比我们扬州春院中的房间,可也神气不了多少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喝了宫女端上来的一碗参汤,吁了口长气,说道:“小桂子,跟我去见皇太后。 ” 其时康熙尚未大婚,寝宫和皇太后所居慈宁宫相距不远。 到得皇太后的寝宫,康熙自行入内,命韦小宝在门外相候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等了良久,无聊起来,心想:“我学了海老公教的‘大慈大悲千叶手’,皇上学了‘八卦游龙掌’,可是今儿跟鳌拜打架,什么千叶手。 游龙掌全不管用,还是靠我小白龙韦小宝出到撒香灰,砸香炉的下三滥手段,这才大功告成。 那些武功再学下去也没什么好玩了,在皇宫中老是假装太监,向小玄子磕头,也气闷得很。 鳌拜已经拿了,小玄子也没什么要我帮忙了。 明日我就溜出宫去,再也不回来啦。 <|endoftext|>” 他正在思量如何出宫,一名太监走了出来,笑道:“桂兄弟,皇太后命你进去磕头。 ”韦小宝肚中暗骂:“他奶奶的,又要磕头!你辣块妈妈的皇太后干么不向老子磕头?”恭恭敬敬的答应:“是!”跟着那太监走了进去。 穿过两重院子后,那太监隔着门帷道:“回太后,小桂子见驾。 ”轻轻掀开门帷,将嘴努了努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走进门去,迎面又是一道帘子。 这帘子全是珍珠穿成,发出柔和的光芒。 一名宫女拉开珠帘。 韦小宝低头进去,微抬眼皮,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贵妇坐在椅中,康熙靠在她的身旁,自然便是皇太后了,当即跪下磕头。 皇太后微笑点了点头,道:“起来!”待韦小宝站起,说道:“听皇帝说,今日擒拿叛臣鳌拜,你立了好大的功劳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回太后:奴才只知道赤胆忠心,保护主子。 皇上吩咐怎么办,奴才便奉旨办事。 奴才年纪小,什么都不懂的。 ”他皇宫中只几个月,但赌钱时听得众太监说起宫里和朝廷的规矩,一一记在心里,知道做主子最忌奴才居功,你功劳越大,越是要装得没半点功劳,主子这才喜欢,假使稍有骄矜之色,说不定便有杀身之祸,至于惹得主子憎厌,不加宠幸,自是不在话下。 <|endoftext|> 他这样回答,皇太后果然很是喜欢,说道:“你小小年纪,倒也懂事,比那做了少保、封了一等超武公的鳌拜还强。 孩儿,你说咱们赏他些什么?”康熙道:“请太后吩咐罢。 ”皇太后沉吟道:“你在尚膳监,还没品级罢?海大富海监是五品,赏你个六品的品级,升为首领太监,就在皇上身边侍候好了!” 韦小宝心想:“辣块妈妈的六品七品,就是给我做一品太监,老子也不做。 ”脸上却堆满笑容,跪下磕头,道:“谢皇太后恩典,谢皇上恩典。 <|endoftext|>” 清宫定例,宫中总管太监共十四人,副总管八人,首领太监一百八十九人,太监则无定额,清初千余人,自后增至二千余人。 有职司的太监最高四品,最低八品,普通太监则无品级。 韦小宝从无品级的太监一跃而升为六品,在宫中算得是少有的殊荣了。 皇太后点了点头,道:“好好的尽心办事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连声称:“是,是!”站起身来,倒退出去。 宫女掀起珠帘时,韦小宝偷偷向皇太后瞧了一眼,只见她脸色极白,目光炯炯,但眉头微蹙,似乎颇有愁色,又好象在想什么心事,寻思:“她身为皇太后,还有什么不开心的?啊,是了,她死了老公。 就算是皇太后,死了老公,总不会开心。 ” 他回到住处,将这一天的事都跟海老公说了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竟然没半分惊诧之意,淡淡的道:“算来也该在这两天动手的了。 皇上的耐心,可比先帝好得多。 ”韦小宝大奇,问道:“公公,你早知道了?”海老公道:“我怎会知道?我是早在猜想。 皇上学摔角,还说是小孩子好玩,但要三十名小太监也都学摔跤,学来干什么?皇上自己又用心学那‘八卦游龙掌’,自然另有用意了。 ‘大慈大悲千叶手’和‘八卦游龙掌’这两路武功,倘若十年八年的下来,当真学到了家,两人合力,或许能对付得了鳌拜。 <|endoftext|> 可是这么半吊子的学上两三个月,又有什么用?唉,少年人胆子大,不知天高地厚,今日的事情,可凶险得很哪。 ” 韦小宝侧头瞧着海老公,心中充满了惊佩:“这老乌龟瞎了一双眼睛,却什么事情都预先见到了。 ” 海老公问道:“皇上带你去见了皇太后罢?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心想:“你又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皇太后赏了你些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也没赏什么,只是给了我个六品的衔头,升作了首领太监。 ”海老公笑了笑,道:“好啊,只比我低了一级。 我从小太监 升到首领太监,足足熬了十三年时光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这几日我就要走啦。 <|endoftext|> 你教了我不少武功,我却毒瞎了你一双眼睛,未免有点对你不住,本该将那几部经书偷了来给你,偏偏又偷不到。 ”海老公道:“你今日立了这场大功,此后出入上书房更加容易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要借那《四十二章经》是更加容易了。 公公,你眼睛不大方便,却要这部经书有甚么用?”海老公幽幽的道:“是啊,我眼睛瞎了,看不到经书,你……你却可读给我听啊,你一辈子陪着我,就……就一辈子读这《四十二章经》给我听……”说着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。 韦小宝见了他弯腰大咳的模样,不由得起了怜悯之意:“这老……老头儿真是古怪。 ”本来在心里一直叫他“老乌龟”的,这时却有些不忍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晚海老始终咳嗽不停,韦小宝便在睡梦之中,也不时听到他的咳声。 次日韦小宝到上书房去侍候,只见书房外的守卫全已换了新人。 康熙来到书房,康亲王杰书和索额图进来启奏,说道会同王公大臣,已查明鳌拜大罪一共三十款。 康熙颇感意外,道:“三十款?有这么多?”康亲王道:“鳌拜罪孽深重,原不止这三十款,只是奴才们秉承皇上圣意,从宽究治。 ”康熙道:“这就是了,那三十款?” <|endoftext|> 康亲王取出一张白纸,念道:“鳌拜欺君擅权,罪一。 引用奸党,罪二。 结党议政,罪三。 聚货养奸,罪四。 巧饰供词,罪五。 <|endoftext|> 擅起马尔赛等先帝不用之人,罪六。 擅杀苏克萨哈等,罪七。 擅杀苏纳海等,罪八。 偏护本旗,将地更换,罪九。 轻慢圣母,罪十。 <|endoftext|>”他一条条的读下去,直读到第三十条大罪是:“以人之坟墓,有碍伊家风水,勒令迁移。 ” 康熙道:“原来鳌拜这厮做下了这许多坏事,你们拟了什么刑罚?”康亲王道:“鳌拜罪大恶极,本当凌迟处死,臣等体念皇上圣意宽仁,拟革职斩决。 其同党必隆、班布尔善、阿思哈等一体斩决。 ”康熙沉吟道:“鳌拜虽然罪重,但他是顾命大臣,效力年久,可免其一死,革职拘禁,永不释放,抄没他的家产。 <|endoftext|> 所有同党,可照你们所议,一体斩决。 ” 康亲王和索额图跪下磕头,说道:“圣上宽仁,古之明君也所不及。 ” (注:据《清史稿·圣祖本纪》:康熙八年,“上久悉鳌拜专横乱政,特虑其多力难制,乃选侍卫拜唐阿年少有力者,为扑击之戏。 <|endoftext|> 是日鳌拜入见,即令侍卫等掊而系之,于是有善扑营之制,以近臣领之。 庚申,王大臣议鳌拜狱上,列陈大罪三十,请族诛。 诏曰:‘鳌拜愚悖无知,诚合夷族。 特念效力年久,迭立战功,贷其死,籍没,拘禁。 ’”) <|endoftext|> 这日众大臣在康熙跟前,忙的便是处置鳌拜及其同党之事。 众大臣向康熙详奏镶黄旗和正白旗如何争执,韦小宝也听不大懂,只约略知道鳌拜是镶黄旗的旗主,苏克萨哈是正白旗的旗主,两旗为了争夺良田美地,势成水火。 苏克萨哈给鳌拜害死后,正白旗所属的很多财产田地为镶黄旗所并,现下正白旗众大臣求皇帝发还原主。 康熙道:“你们自去秉公议定,交来给我看。 镶黄旗是上三旗之一,鳌拜虽然有罪,不能让全旗受到牵累。 <|endoftext|> 咱们什么事都得公公道道。 ”众大臣磕头道:“皇上圣明,镶黄旗全旗人众均沐圣恩。 ”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下去罢,索额图留下,我另有吩咐。 ” 待众大臣退出,康熙对索额图道:“苏克萨哈给鳌拜害死之后,他家产都给鳌拜占去了罢?”索额图道:“苏克萨哈的田地财产,是没入了内库的。 <|endoftext|> 不过鳌拜当时曾亲自领人到苏克萨哈家里搜查,金银珠宝等物,都饱入了鳌拜私囊。 ”康熙道:“我也料到如此。 你到鳌拜家中瞧瞧,查明家产,本来是苏克萨哈的财物,都发还给他子孙。 ” 索额图道:“皇上圣恩浩荡。 <|endoftext|>”他见康熙没再说什么话,便慢慢退向书房门口。 康熙道:“皇太后吩咐,她老人家爱念佛经,听说正白旗和镶黄旗两旗旗主手中,都有一部《四十二章经》……”韦小宝听到《四十二章经》五字,不由得全身为之一震。 只听康熙续道:“这两部佛经,都是用绸套子套着的,正白旗的用白绸套子,镶黄旗的是黄绸镶红边套子。 太后她老人家说,要瞧瞧这两部书,是不是跟宫里的佛经相同,你到鳌拜家中清查财物,顺便就查一查。 ” <|endoftext|> 索额图道:“是,是,奴才这就去办。 ”他知皇上年幼,对太后又极孝顺,朝政大事,只要太后吩咐一句,皇上无有不听,皇太后交下来的事,比皇上自己要办的更为重要,查两部佛经,那是轻而易举,自当给办得又妥又当又迅速。 康熙道:“小桂子,你跟着前去。 查到了佛经,两人一起拿回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忙答应了,心想海老公要自己偷《四十二章经》,说了大半年,到底是怎么样的经书,连影子的边儿也没见过,这次是奉圣旨取经,自然手到拿来,最好鳌拜家里共有三部,混水摸鱼的吞没一部,拿了去给海老公,好让他大大的高兴一场。 索额图眼见小桂子是皇上跟前十分得宠的小太监,这次救驾擒奸,立有大功,心想取两部佛经,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,用不着派遣此人。 心念一转,便已明白:“是了,皇上要给他些好处。 鳌拜当权多年,家中的金银财宝自是不计其数。 皇上派我去抄他的家,那是最大的肥缺。 <|endoftext|> 这件事我毫无功劳,为什么要挑我发财?皇上叫小桂子陪我去,取佛经为名,监视是实。 抄鳌拜的家,这小太监是正使,我索某人是副使。 这中间的过节倘若弄错了,那就有大大不便。 ” 索额图的父亲索尼,是康熙初立时的四名顾命大臣之首。 <|endoftext|> 索尼死后,索额图升为吏部侍郎,其时鳌拜专横,索额图不敢与抗,辞去吏部侍郎之职,改充一等侍卫。 康熙知他和鳌拜素来不洽,因此这次特加重用。 两人来到宫门外,索额图的随从牵了马侍候着。 索额图道:“桂公公,你先上马罢!”心想这小太监只怕不会骑马,倒要照料着他些,别摔坏了他。 那知韦小宝在宫中学了几个月武功,虽然并无多大真正长进,手脚却已十分轻捷,又幸好当年茅十八教过他上马之法,这次便不致再来一个“张果老倒骑驴,韦小宝倒骑马”,轻轻纵上马背,竟然骑得甚稳。 <|endoftext|> 两人到得鳌拜府中,鳌拜家中上下人众早已尽数逮去,府门前后军士严密把守。 索额图对韦小宝道:“桂公公,你瞧着什么好玩的物事,尽管拿好了。 皇上派你来取佛经,乃是酬你大功,不管拿什么,皇上都不会问的。 ” 韦小宝见鳌拜府中到处尽是珠宝珍玩,直瞧得眼也花了,只觉每件东西都是好的,扬州丽春院中那些器玩陈设与之相比,那可天差地远了。 <|endoftext|> 初时什么东西都想拿,但瞧瞧这件很好玩,那件也挺有 趣,不知拿那一件才是,又想过几日就要出宫溜走,东西拿得多了,携带不便,只有拣几件特别宝贵的物事才是道理。 索额图的属吏开始查点物品,一件件的记在单上。 韦小宝拿起一件珠宝一看,写单的书吏便在单上将这件珠宝一笔划去,表示鳌拜府中从无此物。 待韦小宝摇了摇头,放下珠宝,那书吏才又添入清单之中。 二人一路查点进去,忽有一名官员快步走了出来,向索额图和韦小宝请了个安,说道:“启禀二位大人,在鳌拜卧房中发现了一个藏宝库,卑职不敢擅开,请二位移驾查点。 <|endoftext|>” 索额图喜道:“有藏宝库吗?那定是有些古怪物事。 ”又问:“那两部经书查到了没有?”那官吏道:“屋里一本书也没有,只有几十本帐簿。 卑职等正在用心搜查。 ” <|endoftext|> 索额图携着韦小宝的手,走进鳌拜卧室。 只见地下铺着虎皮豹皮,墙上挂满弓矢刀剑,不脱满洲武士的粗犷本色。 那藏宝库是地下所挖的一个大洞。 上用铁扳掩盖,铁扳之上又盖以虎皮,这时虎皮和铁扳都已掀开,两名卫士守在洞旁,索额图道:“都搬出来瞧瞧。 ” <|endoftext|> 两名卫士跳下洞去,将洞里所藏的物件递上来。 两名书吏接住了,小心翼翼的放在旁边一张豹皮上。 索额图笑道:“鳌拜最好的宝物,一定都藏在这洞里。 桂公公,你便在这里挑心爱的物事。 包管错不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笑道:“不用客气,你自己也挑罢。 ”刚说完了这句话,突然“啊”的一声叫了起来,只见一名卫士递上一只白玉大匣,匣上刻有五个大字,填了朱砂,前面三字正是“四十二”。 韦小宝急忙接过,打开玉匣盖子,里面是薄薄一本书,书函是白色绸子,封皮上写着同样的五字,问道:“索大人,这便是《四十二章经》罢?我识得‘四十二’,却不识‘章经’。 ”索额图喜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是《四十二章经》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‘章经’两字,难认得很。 其实也不必花心思去记,只消五个字在一起,上面三个是‘四十二’,下面两字非‘章经’不可。 ”索额图心道:“那也未必。 ”含笑道:“正是。 <|endoftext|>” 接着那侍卫又递上一只玉匣,匣里有书,书函果是黄绸所制,镶以红绸边。 两部书函都已甚为陈旧。 但宝库里已无第三只玉匣,韦小宝心下微感失望。 索额图喜道:“桂公公,咱哥儿俩办妥了这件事,皇太后一喜欢,定有重赏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是什么佛经,倒要见识见识。 ”说着便去开那书函。 索额图心中一动,笑道:“桂公公,我说一句话,你可别生气。 ” 韦小宝自幼在妓院之中给人呼来喝去,“小畜生,小乌龟”的骂不停口。 <|endoftext|> 自从得到康熙的眷顾,宫中不论什么人见到他,都是恭谨异常。 他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,平生那里受过这样的尊敬?眼见索额图在鳌拜府中威风八面,文武官员见到了,尽皆战战兢兢,可是这人对自己却如此客气,不由得大为受用,对他更是十分好感,说道:“索大人有什么吩咐,尽管说好了。 ” 索额图笑道:“吩咐是不敢当,不过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。 桂公公,这两部经书,是皇太后和皇上指明要的,鳌拜又放在藏宝库中,可见非同寻常。 <|endoftext|> 到底为什么这样要紧,咱们可不明白了。 我也真想打开来瞧瞧,就只怕其中记着什么重大干系的文字,皇太后不喜欢咱们做奴才的见到,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嘻嘻……” 韦小宝经他一提,立时省悟,暗吃一惊,忙将经书放还桌上,说道:“是极,是极!索大人,多承你指点。 我不懂这中间的道理,险些惹了大祸。 ” <|endoftext|> 索额图笑道:“桂公公说那里话来?皇上差咱哥儿俩一起办事,你的事就是我的,那里还分什么彼此?我如不当桂公公是自己人,这番话也不敢随便出口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是朝中大官,我……我只是个小……小太监,怎么能跟你当自己人?” 索额图向屋中众官挥了挥手,道:“你们到外边侍候。 ”众官员躬身道:“是,是!”都退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索额图拉着韦小宝的手,说道:“桂公公,千万别说这样的话,你如瞧得起我索某,咱二人今日就拜了把子,结为兄弟如何?”这两句话说得甚是恳切。 韦小宝吃了一惊,道:“我……我跟你结拜?怎……怎配得上啊?” 索额图道:“桂兄弟,你再说这种话,那分明是损我了。 不知什么缘故,我跟你一见就十分投缘。 咱哥儿俩就到佛堂之中去结拜了,以后就当真犹如亲兄弟一般,你和我谁也别说出去,只要不让别人知道,又打什么紧了?”紧紧握着韦小宝的手,眼光中满是热切之色。 <|endoftext|> 原来索额图极是热中,眼见鳌拜已倒,朝中掌权大臣要尽行更换,这次皇上对自己神态甚善,看来指日就能高升。 在朝中为官,若要得宠,自须明白皇帝的脾气心情,这小太监朝夕和皇帝在一起,只要他能在御前替自己说几句好话,便已受益无穷。 就算不说好话,只要将皇帝喜欢什么,讨厌什么,想干什么事,平时多多透露,自己办起事来自然事半功倍,正中皇帝的下怀。 他生长于官宦之家,父亲索尼是顾命大臣之首,素知“揣摩上意”是做大官的唯一诀窍,而最难的也就是这一件。 眼前正有一个良机,只要能将这个小太监好好笼络住了,日后飞黄腾达,封候拜相,均非难事,是以灵机一动,要和他结拜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虽然机伶,毕竟于朝政官场中这一套半点不懂,只道这个大官当真是喜欢自己,不由暗自得意,说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,我可真是想不到。 ”索额图拉着他手,道:“来,来,来!咱哥儿俩到佛堂去。 ” 满洲人崇信佛教,文武大臣府中均有佛堂。 两人来到佛堂之中。 <|endoftext|> 索额图点着了香,拉韦小宝一同在佛像前跪下,拜了几拜,说道:“弟子索额图,今日与……与……与……”转头道:“桂兄弟,你大号叫什么?一直没请教,真是荒唐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叫小桂子。 ”索额图微笑道:“你尊姓是桂,是不是?大号不知怎么称呼?”韦小宝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叫桂小宝。 ”索额图笑道:“好名字,好名字。 你原是人中之宝!”韦小宝心想:“在扬州时,人家都叫我‘小宝这小乌龟’,小宝这名字,又有甚么好了?” <|endoftext|> 只听索额图道:“弟子索额图,今日和桂小宝桂兄弟义结金兰,此后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。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,弟子倘若不顾义气,天诛地灭,永世无出头之日。 ”说着又磕下头去,拜罢,说道:“兄弟,你也拜佛立誓罢!” 韦小宝心道:“你年纪比我大得多了,如果我当真跟你同年同月同日死,那可也太吃亏了。 ”一转念间,已有了主意,心想:“我反正不是桂小宝,胡说一通,怕什么了?”于是在佛像前磕了头,朗声道:“弟子桂小宝,一向来是在皇帝宫里做小太监的,人人都叫小桂子,和索额图大人索老哥结为兄弟,有福共亨,有难同当。 <|endoftext|> 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愿同月同月同日死。 如果小桂子不顾义气,小桂子天诛地灭,小桂子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,给牛头马面捉住了,一千年、一万年不得超生。 ” 他将一切灾祸全都要小桂子去承受,又接连说了两个“同月”,将“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”说成了“但愿同月同月同日死”,顺口说得极快,索额图也没听出其中的花样。 韦小宝心想:“跟你同月同日死,那也不打紧。 <|endoftext|> 你如是三月初三死的,我在一百年之后三月初三归天,也不吃亏了。 ”至于他说小桂子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,千万年不得超生,却是他心中真愿,小桂子是他所杀,鬼魂若来报仇,可不是玩的,如在地狱中给牛头马面紧紧捉住,他韦小宝在阳世自然就太平得很。 索额图听他说完,两人对拜了八拜,一同站起身来,哈哈大笑。 索额图笑道:“兄弟,你我已是拜把子的弟兄,那比亲兄弟还要亲热十倍。 今后要哥哥帮你做什么事,尽管开口,不用客气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还用说?我自出娘肚子以来,就不懂‘客气’二字是什么意思。 大哥,什么叫做‘客气’?”两人又相对大笑。 索额图道:“兄弟,咱二人拜把子这回事,可不能跟旁人说,免得旁人防着咱们。 照朝廷规矩,我们做外臣的,可不能跟你兄弟做内官的太过亲热。 咱们只要自己心里有数,也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对,对!哑子吃馄饨,心里有数。 ” 索额图见他精乖伶俐,点头知尾,更是欢喜,说道:“兄弟,在旁人面前,我还是叫你桂公公,你就叫我索大人。 过几天你到我家里来,做哥哥的陪你喝酒听戏,咱兄弟俩好好的乐一下子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他酒是不大会喝,“听戏”两字一入耳中,可比什么都喜欢,拍手笑道:“妙极,妙极!我最爱听戏。 你说是那一天?”扬州盐商起居豪奢,每逢娶妇嫁女、生子做寿,往往连做几日戏。 韦小宝碰到这些日子,自然是在戏台前钻进钻出的赶热闹、看白戏。 人家是喜庆好日子,也不会认真对付他这等小无赖,往往还请他吃一碗饭,饭上高高的堆上几块大肉。 至于迎神赛会,更有许多不同班子唱戏。 <|endoftext|> 一提到“听戏”两字,当真心花怒放。 索额图道:“兄弟既然喜欢,我时时请你。 只要那一天兄弟有空,你尽管吩咐好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就是明天怎样?”索额图道:“好极!明天酉时,我在宫门外等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出宫来不打紧吗?”索额图道:“当然不打紧。 <|endoftext|> 白天你侍候皇上,一到傍晚,谁也管不着你了。 你已升为首领太监,在皇上跟前大红大紫,又有谁敢来管你?” 韦小宝笑逐颜开,本想明天就溜出皇宫,再也不回宫去了,但听索额图这么说,自己身份不同,可以自由出入皇宫,倒也不忙便溜,笑道:“好,一言为定, 咱哥儿俩有福共享,有戏同听。 ”索额图拉着他手,道:“咱们这就到鳌拜房中挑宝贝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两人回到鳌拜房中,索额图仔细察看地洞中取出来的诸般物事,问道:“兄弟,你爱那一些?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东西最贵重,我可不懂了,你给我挑挑。 ”索额图道:“好!”拿起两串明珠,一只翡翠雕成的玉马,道:“这两件珠宝值钱得很。 兄弟要了罢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好!”将明珠和玉马揣入了怀里, 顺手拿起一柄匕首,只觉极是沉重,那匕首连柄不过一尺二寸,套在鲨鱼皮的套子之中,份量竟和寻常的长刀长剑无异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左手握住剑柄,拔了出来,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至,鼻中一酸,“阿乞”一声,打了个喷嚏,再看那匕首时,剑身如墨,半点光泽也没有。 他本来以为鳌拜既将这匕首珍而重之的放在藏宝库中,定是一柄宝刃,那知模样竟如此难看,便和木刀相似。 他微感失望,随手往旁边一抛,却听得嗤的一声轻响,匕首插入地板,直没至柄。 韦小宝和索额图都“咦”的一声,颇为惊异。 韦小宝随手这么一抛,丝毫没使劲力,料不到匕首竟会自行插入地板,而刃锋之利更是匪夷所思,竟如是插入烂泥一般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俯身拔起匕首,说道:“这把短剑倒有些奇怪。 ” 索额图见多识广,道:“看来这是柄宝剑,咱们来试试。 ”从墙壁上摘下一柄马刀,拔出鞘来,横持手中,说道:“兄弟,你用短剑往这马刀上砍一下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提起匕首,往马刀上斩落,擦的一声,那马刀应手断为两截。 两人不约而同的叫道:“好!”这匕首是世所罕见的宝剑,自无疑义,奇的是斩断马刀竟如砍削木材,全无金属碰撞的铿锵声音。 索额图笑道:“恭贺兄弟,得了这样一柄宝剑,鳌拜家中的宝物,自以此剑为首。 ”韦小宝甚是喜欢,道:“大哥,你如果要,让给你好了。 ”索额图连连摇手,道:“你哥哥出身是武官,以后做文官,不做武官啦。 <|endoftext|> 这柄宝剑,还是兄弟拿着去玩儿的好。 ” 韦小宝将匕首插回剑鞘,系在衣带之上。 索额图笑道:“兄弟,这剑很短,还是放在靴筒子里好啦,免得入宫时给人看见。 ”清宫的规矩,若非当值的带刀侍卫,入宫时不许携带武器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是!”将匕首收入靴中。 以他这等大红人,出入宫门,侍卫自也不会再搜他身上有无携带违禁物事。 韦小宝得了这柄匕首,其他宝物再也不放在眼里,过了一会,忍不住又拔出匕首,在墙壁上取下一根铁矛,擦的一声,将铁矛斩为两截。 他顺手挥割,室中诸般坚牢物品无不应手而破。 他用匕首尖在檀木桌面上画了只乌龟,刚刚画完,拍的一声响,一只檀木乌龟从桌面上掉了下来,桌子正中却空了一个乌龟形的空洞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鳌拜老兄,您老人家好,哈哈!” 索额图却用心点藏宝库中的其他物事。 只见珍宝堆中有件黑黝黝的背心,提了起来,入手甚轻,衣质柔软异常,非丝非毛,不知是什么质料。 他一意要讨好韦小宝,说道:“兄弟,这件背心穿在身上一定很暖,你除下外衣,穿了去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又是什么宝贝了?”索额图道:“我也识他不得,你穿上罢!”韦小宝道:“我穿着太大。 <|endoftext|>”索额图道:“衣服软得很,稍为大一些,打一个褶,就可以了。 ” 韦小宝接了过来,入手甚是轻软,想起去年求母亲做件丝棉袄,母亲张罗几天,没筹到钱,终于没做成,这件背心似乎不比丝棉袄差了,就只颜色太不光鲜,心想:“好,将来我穿回扬州,去给娘瞧瞧。 ”于是除下外衫,将背心穿了,再将外衣罩在上面,那背心尺寸大了些,好在又软又薄,也没什么不便。 索额图清理了鳌拜的宝藏,命手下人进来,看了鳌拜家财的初步清单,不由得伸了舌头,说道:“鳌拜这厮倒真会搜刮,他家财比我所料想的多了一倍还不止。 <|endoftext|>” 他挥手命下属出去,对韦小宝道:“兄弟,他们汉人有句话说:‘千里为官只为财。 ’这次皇恩浩荡,皇上派了咱哥儿俩这个差使,原是挑咱们发一笔横财来着。 这张清单吗,待会我得去修改修改。 二百多万两银子,你说该报多少才是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那我可不懂了,一切凭大哥作主便是。 ” 索额图笑了笑,道:“单子上开列的,一共是二百三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八两。 那个零头仍是旧,咱们给抹去个‘一’字,戏法一变,变成一百三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八两。 那个‘一’字呢,咱哥儿俩就二一添作五如何?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道:“你……你说……”索额图笑道:“兄弟嫌不够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不,不!我……是不大明白。 <|endoftext|>”索额图道:“我说把那一百万两银子,咱哥儿俩拿来平分了,每人五十万两。 兄弟要是嫌少,咱们再计议计议。 ” 韦小宝脸色都变了,他在扬州妓院中之时,手边只须有一二两银子,便如是发了横财一般,在皇宫之中和人赌钱,进出大了,那也只是几十两以至一二百两银子的事,突然听到一分便分到五十万两,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。 索额图适才不住将珍宝塞在他的手里,原是要堵住他的嘴,要他在皇帝面前不提鳌拜财产的真相。 <|endoftext|> 否则的话,只要他在皇上跟前稍露口风,不但自己吞下的赃款要尽数吐出,断送了一生前程,势必还落个大大的罪名。 他见韦小宝脸色有异,忙道:“兄弟要怎么办,我都听你的主意便是。 ” 韦小宝舒了口气,说道:“我说过一切凭大哥作主的。 只是分给我五十万……五十万两银子,未免……未免那个……太……太多了。 <|endoftext|>” 索额图如释重负,哈哈大笑,道:“不多,不多,一点儿也不多。 这样罢,这里所有办事的人,大家都得些好处,做哥哥的五十万两银子之中,拿五万两出来,给底下人大家分分。 兄弟也拿五万两出来,宫里的妃子、管事太监他们面上,每个人都有点甜头。 这样一来,就谁也没闲话说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愁道:“好是好。 我可不知怎么分法。 ”索额图道:“这些事情,由做哥哥的一手包办便是,包管你面面俱到,谁也得罪不了,从都会说桂公公年纪轻轻,办事可真够朋友。 钱是拿来使的,你我今后一帆风顺,依靠旁人的地方可多着呢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!” <|endoftext|> 索额图又道:“这一百万两银子呢,鳌拜家里也没这么多现钱,咱们得尽快变卖他的产业,一切做得干手净脚,别让人拿住了把柄。 兄弟你在宫里,这许多金元宝、银元宝也没地方存放,是不是?” 韦小宝陡然间发了四十五万两银子横财,一时头晕脑胀,不知如何是好,不论索额图说什么,都只有回答:“是,是!” 索额图笑道:“过得几天,我叫几家金铺打了金票银票,都是一百两一张、五十两一张的。 兄弟放在身边,什么时候要使,到金铺去兑成金银便是,又方便,又稳妥。 <|endoftext|> 除非有人来摸你的口袋,否则谁也不知你兄弟小小年纪,竟是咱们北京城里的一位大财主呢,哈哈,哈哈!” 韦小宝跟着打了几个哈哈,心想:“真的我有四十五万两银子?真的四十五万两?” 又想:“我有了四十五万两银子,怎样花法?他妈的天天吃蹄膀、红烧全鸡,一生一世也吃不完这四十五万两银子。 辣块妈妈的,老子到扬州去开十家妓院,家家比丽春院漂亮十倍。 ”他自幼“心怀大志”,将来发达之后,要开一家比丽春院更大更豪华的妓院,扬眉吐气,莫此为甚。 <|endoftext|> 他和丽春院的老鸨吵架,往往便说:“辣块妈妈的,你开一家丽春院有什么了不起?老子过得几年发了财,在你对面开家丽夏院,左边开家丽秋院,右边开家丽冬院,抢光你的生意。 嫖客一个也不上门,教你喝西北风。 ”想到妓院一开便是十家,手面之阔,扬州人士无不刮目相看,不由得心花怒放。 索额图那猜得到他心中的大计,说道:“兄弟,皇上吩咐了,苏克萨哈的家产,给鳌拜霸占了的,要清查出来还给苏克萨哈的子孙。 咱们就检六七万两银子,去赏给苏家。 <|endoftext|> 这是皇上的恩典,苏家只有感激涕零,又怎敢争多嫌少了?再说,要是给苏家银子太多,倒显得苏克萨哈生前是个赃官,他子孙的脸面也不光采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”心道:“你我哥儿俩可都不是清官罢?也不见得有什么不光采哪?” 索额图道:“皇太后和皇上指明要这两部佛经,这是头等大事,咱们这就先给送了去。 鳌拜的财产,慢慢清点不迟。 ”韦小宝点头称是。 <|endoftext|> 索额图当下取过两块锦锻,将两只玉匣包好了,两人分别捧了,来到皇宫去见康熙。 康熙见他们办妥了太后交下来的差事,甚感欣喜,便叫韦小宝捧了跟在身后,亲自送到太后宫中。 索额图不能入宫,告退后又去清理鳌拜的家产。 康熙在路上问道:“鳌拜这厮家里有多少财产?” 韦小宝道:“索大人初步查点,他说一共有一百三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八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”他将这数字说成是索额图点出来的,将来万一给皇帝查明真相,也好有个推诿抵赖的余地。 这等营私舞弊、偷鸡摸狗的勾当,韦小宝算得是天赋奇才。 他五岁那一年上,一个妓女给他五文钱,叫他到街上买几个桃子,他落下一文买糖吃了,用四文钱买了桃子交给那个妓女,那妓女居然并未发觉,还赏了他一个桃子。 在韦小宝看来,银钱过手而沾些油水,原是天经地义之事,只不过如果给人查到,却总得有些理由来胡赖一番。 这是他头上挨了不少爆栗、屁股上给人踢过无数大脚,因而得来的宝贵经验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哼了一声,道:“这混蛋!搜刮了这许多民脂民膏!一百三十几万两,嘿嘿,可了不起。 ”韦小宝心下暗喜:“还有个‘一’字,已给二一添作五了。 ”说话之间,已到了太后的慈宁宫。 太后听说两部经书均已取到,甚是欢喜,伸手从康熙手中接了过来,打开锦缎玉匣,见到书函后更是笑容满面,说道:“小桂子,你办事可能干得很哪!” 韦小宝跪下请安,道:“那是托赖太后和皇上的洪福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向着身边一个小宫女道:“蕊初,你带小桂子到后边屋里,拿些蜜饯果子,赏给他吃。 ”那名叫蕊初的小宫女约莫十三四岁年纪,容貌秀丽,微笑应道:“是!” 韦小宝又请安道:“谢太后赏,谢皇上赏。 ”康熙道:“小桂子,你吃完果子,自行回去罢,我在这里陪太后用膳,不用你侍候啦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答应了,跟着蕊初走进内堂,来到一间小小厢房。 蕊初打开一具纱橱,橱中放着几十种糕饼糖果,笑道:“你叫小桂子,先吃些桂花松子糖罢。 ”说着取出一盒松子糖来,松子香和桂花香混在一起,闻着极是受用。 韦小宝笑道:“姊姊也吃些。 <|endoftext|>”蕊初道:“太后赏给你吃的,又没赏给我吃,咱们做奴才的怎能偷吃?”韦小宝笑道:“悄悄吃些,又没人瞧见,打什么紧?”蕊初脸上一红,摇了摇头,微笑道:“我不吃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我一个人吃,你站在旁边瞧着,可不成话。 ”蕊初微笑道:“这是你的福气。 我是服侍太后的,连皇上也不服侍,今日却来服侍你吃糖果糕饼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见她巧笑嫣然,也笑道:“我是服侍皇上的,也来服侍你吃些糖果糕饼,那就两不吃亏。 ”蕊初格的一笑,随即伸手按住了嘴巴,微笑道:“快些吃罢,太后要是知道我跟你在这里说笑话,可要生气呢。 ” 韦小宝在扬州之时,丽春院中莺莺燕燕,见来见去的都是女人,进了皇宫之后,今日还是第一次和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作伴,甚感快慰,灵机一动,道:“这样罢!我把糖果糕饼拿了回去,你服侍完太后之后,便出来和我一起吃。 ”蕊初脸上又是微微一红,道:“不成的,等我服侍完太后,已是深夜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深夜有什么打紧?你在那里等我?” 蕊初在太后身畔服侍,其余宫女都比她年纪大,平时说话并不投机,见韦小宝定要伴她吃糖果,其意甚诚,不禁有些心动。 韦小宝道:“在外边的花园里好不好?半夜三更的,没人知道。 ”蕊初犹豫着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大喜,道:“好,一言为定。 <|endoftext|> 快给我蜜饯果儿,你拣自己爱吃的就多拿些。 ”蕊初微笑道:“又不是我一个儿吃,你自己爱吃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姊姊爱吃什么,我都爱吃。 ”蕊初听他嘴甜,十分欢喜,当下拣了十几种蜜饯果子、糖果糕饼,装在一只纸盒里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今晚三更,在花园的亭子里等你。 ”蕊初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可要小心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也小心。 ” 他拿了纸盒,兴冲冲的回到住处。 他本来和假装小玄子的皇帝玩得极为有兴,真相揭露之后,再也不能跟他玩了。 这几日在皇宫之中,人人对他大为奉承,虽觉得意,却无玩耍之乐。 <|endoftext|> 此刻约了一个小宫女半夜中相会,好玩之中带着三分危险,觉得最是有趣不过。 他毕竟年纪尚小,虽然从小在妓院中长大,于男女情爱之事,只见得极多,自己却似懂非懂。 第五回完 <图片> 第六回 可知今日怜才意 即是当时种树心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问了今日做了什么事,韦小宝说了到鳌拜家中抄家,至于吞没珍宝、金银、匕首等事,自然绝不提,最后道:“太后命我到鳌拜家里拿两部「四十二章经」...”海老公突然站起,问道:“鳌拜家有两部「四十二章经」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是太后和皇上吩咐去取的,否则的话,我拿来给了你,别人也不必知道。 ” 海老公脸色阴沉,哼了一声,冷冷的道:“落入了太后的手里啦,很好,很好!” 待会厨房中送了饭来,海老公只吃了小半碗便不吃了,翻着一双无神的白眼,仰塌头只是想心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完饭,心想我先睡一会,到三更时分再去和那小宫女说话玩儿,见海老公呆呆的坐着不动,便和衣上床而睡。 他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,悄悄起身,把那盒蜜饯糕饼揣在怀里,生怕惊醒海老公,慢慢一步步的蹑足而出,走到门边,轻轻拔开了门闩,再轻轻找开了一扇门,突然听得海老公问道:“小桂子,你去哪里?” 韦小宝一惊,说道:“我...我小便去。 ”海老公道:“干么不在屋里小便?”韦小宝道:“我睡不着,到花园里走走。 ”生怕海老公阻拦,也不多说,拔步往外便走,左足刚踏出一步,只觉后领一紧,已给海老公抓住,提了回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尖叫了出来,当下便有个念头:“糟糕,糟糕,老乌龟知道我要去见那小宫女,不许我去。 ”念头还未转完,已给海老公摔在床上。 韦小宝笑道:“公公,你试我武功么?好几天没教我功无了,这一抓是什么招式?” 海老公哼了一声,道:“这叫做‘瓮中抓鳖’,手到擒来。 鳖便是甲鱼,捉你这只小甲鱼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道:“老甲鱼抓小甲鱼!”可是毕竟不敢说出口,眼珠骨溜溜乱转,寻思脱身之计。 海老公坐在床沿上,轻轻的道:“你胆大心细,聪明伶俐,学武虽然不肯踏实,但如果由我来好好琢磨琢磨,也可以算得是可造之材,可惜啊可惜。 ” 韦小宝问道:“公公,可惜什么?” 海老公不答,只叹了口气,过了半晌,说道:“你的京片子学得也差不多了。 <|endoftext|> 几个月之前,倘若就会说这样的话,不带丝毫扬州腔调,倒也不容易发觉。 ” 韦小宝大吃一惊,霎时之间全身寒毛直竖,忍不住身子发抖,牙关轻轻相击,强笑道:“公公,你...你今儿晚上的说话,真是...嘻嘻...真是奇怪。 ” 海老公又叹了口气,问道:“孩子,你今年几岁啦?”韦小宝听他语气甚和,惊惧之情惭减,道:“我...我是十四岁罢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十三岁就十三岁,十四岁就十四岁,为什么是‘十四岁罢’?”韦小宝道:“我妈妈也记不大清楚,我自己可不知道。 ”这一句倒是真话,他妈妈胡里胡涂,小宝到底几岁,向来说不大准。 海老公点了点头,咳嗽了几声,道:“前几年练功夫,练得走了火,惹上了这咳嗽的毛病,越咳越厉害,近年来自己知道是不大成的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...我觉得你近来...近来咳得好了些。 ”海老公摇头道:“好什么?一点也没好。 <|endoftext|> 我胸口痛得好厉害,你又怎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现下怎样?要不要我拿些药给你吃?”海老公叹道:“眼睛瞧不见,药是不能乱服的了。 ”韦小宝大气也不敢透,不知他说这些话是什么用意。 海老公又道:“你机缘挺好,巴结上了皇上,本来嘛,也可以有一番大大的作为。 你没净身,我给你净了也不打紧,只不过,唉,迟了,迟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不懂“净身”是什么意思,只觉他今晚话说的语气说不出的古怪,轻声道:“公公,很晚了,你这就睡罢。 ”海老公道:“睡罢,睡罢!唉,睡觉的时候以后可多着呢,朝也睡,晚也睡,睡着了永远不醒。 孩子,一个老是睡觉,不用起身,不会心口痛,不会咳嗽得难过,那不是挺美么?”韦小宝吓得不敢作声。 海老公道:“孩子,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?”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问话,韦小宝却难以回答。 <|endoftext|> 他可不知那死了小桂子家中有些什么人,胡乱回答,多半立时便露出马脚,但又不能不答,只盼海老公本来不知小桂子家中底细,才这样问,便道:“我家里只有个老娘,其余的人,这些年来,唉,那也不用提了。 ”话中拖上这样个尾巴,倘若小桂子还有父史姊弟,就不妨用“那也不用提了”这六字来推搪。 海老公道:“只有个老娘,你们福建话,叫娘是叫什么的?” 韦小宝又是一惊:“什么福建话?莫非小桂子是福建人?他说我以前的说话中有扬州腔调,恐怕...恐怕...那么他眼睛给我弄瞎这回事,他知不知道?”刹那之间,心中转过无数念头,含含糊糊的道:“这个...这个...你问这个干什么?” 海老公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年纪小小,就这样坏,嘿,到底是像你爹呢,还是像你妈?”韦小宝嘻嘻一笑,说道:“我是谁也不像。 <|endoftext|> 好是不大好,坏也不算挺坏。 ” 海老公咳了几声,道:“我是成年之后,才净身做太监的...”韦小宝暗暗叫苦:“原来做太监要净身,那就是割去小便的东西。 他知道我没净身,要是来给我净身,那可乖乖龙的东...”只听海老公续道:“我本来有个儿子,只可惜在八岁那年就死了。 倘若活到今日,我的孙儿也该有你这般大了。 <|endoftext|> 那个姓茅的茅十八不是你爹爹罢?” 韦小宝颤声道:“不...不是!辣块妈妈的,当...当然不是。 ”心中一急,扬州话冲口而出。 海老公道:“我也想不是的。 倘若你是我儿子,失陷在皇宫之中,就算有天大危险,我也会来救你出去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苦笑道:“可惜我没你这个好爹爹。 ” 海老公道:“我教过你两套武功,第一套‘大擒拿’,第二套‘大慈大翡千叶手’,这两套功夫,我都没学全,你自然也没学会,只学了这么一成半成,嘿嘿,嘿嘿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你老人家最好将这两套功夫教得我学全了。 <|endoftext|> 你这样天下第一的武功,总算有个人传了下来,给你老人家扬名,那才成话。 ” 海老公摇头道:“‘天下第一’四个字,哪里敢当?世上武功高强的,可不知有多少。 我这两套功夫,我这一生一世也来不及学得全了。 ”他顿了一顿,说道:“你吸一口气,摸到左边小腹,离开肚脐眼三寸之处,用力掀一掀,且看怎样?”韦小宝依言摸以他所说之处,用力一掀,登时痛澈心肝,不由得“啊”的一声,大叫出来,霎时间满头大汗,不住喘气。 <|endoftext|> 近半个多月来,左边小腹偶然也隐隐作痛,只道吃坏了肚子,何况只痛得片刻,便即上歇,从来没放在心上,不料对准了一点用力掀落,竟会痛得这等厉害。 海老公阴恻恻的道:“很有趣罢?” 韦小宝肚中大骂:“死老乌龟,臭老乌龟!”说道:“有一点点痛,也没什么有趣。 ” 海老公道:“你每天早上去赌钱,又去跟皇上练武,你还没回来,饭菜就送来了。 <|endoftext|> 我觉得这汤可不够鲜,每天从药箱之中,取了一瓶药出来,给你在汤里加上些料。 只加这么一点儿,加得多了,毒性太重,对你身子不大妥当。 你这人是很细心的,可是我从来不喝汤,你一点也不疑心吗?”韦小宝毛骨悚然,道:“我...我以为你不爱喝汤。 你...你又说喝了汤,会...会...咳...咳嗽。 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我本来很爱喝汤的,不过汤里有了毒药,虽然份量极轻,可是天天喝下去,时日久了,总有点危险,是不是?” 韦小宝愤然道:“是极,是极!公公,你当真厉害。 ” 海老公叹了口气,道:“也不见得。 本来我想让你再服三个月毒药,我才放你出宫,那时你就慢慢肚痛了。 <|endoftext|> 先是每天痛半个时辰,痛得也不很凶,以后越痛越厉害,痛的时刻也越来越长,大概到一年以后,那便日夜不停的大痛,要痛到你将自己脑袋到墙上去狠狠的撞,痛得将自己手上、腿上的肉,一块块咬下来。 ”说到这里,叹道:“可惜我身子越来越不成了,恐怕不能再等。 你身上中的毒,旁人没解药,我终究是有的。 小娃娃,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,想这计策来弄瞎我眼睛?你老实说了出来,我立刻给你解药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年纪虽小,也知道就算自己说了指使之人出来,他也决不能饶了自己性命,何况根本就无人指使,说道:“指使之人自然有的,说出来只怕吓你一大跳。 原来你早知道我不是小桂子,想了这个法子来折磨我,哈哈,哈哈,你这可上了我的大当啦!哈哈,哈哈!”纵声大笑,身子跟着乱动,右腿一曲,右手已抓住了匕首柄,极慢极慢的从剑鞘中拔出,不发出丝毫声息,就算有了些微声,也教笑声给遮掩住了。 海老公道:“我上了你什么大当啦?” 韦小宝胡说八道,原是要教他分心,心想索性再胡说八道一番,说道:“汤里有毒药,第一天我就尝了出来。 我跟小玄子商量,他说他在下毒害我...” <|endoftext|> 海老公一惊,道:“皇上早知道了?” 韦小宝道:“怎么会不知道?只不过那时我可还不知他是皇上,小玄子叫我不动声色,留神提防,喝汤之时只喝入口中,随后都吐在碗里,反正你也瞧不见。 ”一面说,一面将匕首半寸半寸的提起,剑尖缓缓对准海老公心口,心想若不是一下子便将他刺死,纵然刺中了,他一掌击下来,自己还是没命。 海老公将信将疑,冷笑道:“你如没喝汤,干么一按左边肚子,又会痛得厉害?” 韦小宝叹道:“想是我虽将汤吐了出来,差着没嗽口,毒药还是吃进了肚里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又将匕首移近数寸。 只听海老公道:“那也很好啊。 反正这毒药解不了的。 你中毒浅些,发作得慢些,吃了苦头只有更大。 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长笑声中,全身力道集于右臂,猛力戳出,直指海老公心口,只待一刀,便即滚向床角,从床脚边窜出逃走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陡觉一阵寒气扑面,微感诧异,只知对方已然动手,更不及多想他是如何出手,左手挥出,便往戳来兵刃上格去,右掌随出,砰的一声,将韦小宝打得飞身而起,撞破窗格,直摔入窗外花园,跟着只觉左手剧痛,四根手指已被匕首切断。 若不是韦小宝匕首上寒气太盛,他事先没有警兆,这一下非戳中心口不可。 但如是寻常刀剑,二人功力相差太远,虽然戳中心口,也不过皮肉之伤,他内劲到处,掌缘如铁,击在刀剑之上,震飞刀剑,也不会伤到自己手掌。 但这匕首实在太过锋锐,海老公苦练数十年的内劲,竟然不能将之震飞脱手,反而无声息的切断了四根手指。 可是他右手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韦小宝胸口,这一掌开碑裂石,非同小可,料得定韦小宝早已脏俱碎,人在飞出窗外之前便已死了。 <|endoftext|> 他冷笑一声,自言自语:“死得这般容易,可便宜了这小鬼。 ”定一定神,到药箱中取出金创药敷上伤口,撕下床单,包扎了左掌,喃喃的道:“这小鬼用的是什么兵刃,怎地如此厉害?”强忍手上剧痛,跃出窗去,伸手往韦小宝跌落处摸去,要找那柄自己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的宝刀利刃。 哪知摸索良久,竟什么也没摸到。 他于眼睛未瞎之时,窗外的花园早看得熟了,何处有花,何处有石,无不了然于胸。 明明听得韦小宝是落在一株芍药花旁,这小鬼手中的宝剑或许已震得远远飞出,可是他的尸体息会突然不见?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中了这掌,当时气为之窒,胸口剧痛,四肢百骸似乎都已寸寸碎裂,一摔下地,险些便即晕去。 他知此刻生死系于一线,既然没能将海老公刺死,老乌龟定会出来追击,当即历力爬起,只走得两步,脚下一软,又即摔倒,骨碌碌的从一道斜坡上直滚下来。 海老公倘若手指没给割断,韦小宝滚下斜坡之声自然逃不过他耳朵,只是他重伤之余,心烦意乱,加之做梦也想不到这小鬼中了自己一掌竟会不死,虽然听到声音,却全没想到其中缘由。 这条斜坡好长,韦小宝直滚出十余丈,这才停住。 他挣扎着站起,慢慢走远,周身筋骨痛楚不堪,幸好匕首还是握在手中,暗自庆幸:“刚才老乌龟将我打出窗外,我居然没将匕首插入自己身体,当真远气好极。 <|endoftext|>” 将匕首插入靴筒,心想:“西洋镜已经拆穿,老乌龟既知我是冒牌货,宫中是不能再住了。 只可惜四十五万两银子变成了一场空欢喜。 他奶奶的,一个人哪有这样好远气,横财一发便是四十五万两?总而言之,老子有过四十五万两银子的身家,只不过老子手段阔绰,一晚之间就花了个精光。 你说够厉害了罢?”肚里吹牛,不禁得意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又想:“那小宫还巴巴的在等我,反正三更半夜也不能出宫,我这就瞧瞧她去,啊哟...”一摸怀中那纸盒,早已压得一塌胡涂,心道:“我还是拿去给她看看,免她等得心焦。 就说我摔了一交,将蜜饯糖果压得稀烂,变成一堆牛粪,不过这堆牛粪又甜又香,滋味挺美。 哈哈,辣块妈妈,又甜又香的牛粪你吃过没有?老子吃过了。 ” 他想想觉得好玩,加快脚步,步向太后所住的慈宁宫,只走快几步,胸口随即剧痛,只得又放慢了步子。 <|endoftext|> 来到了慈宁宫外,见宫门紧闭,心想:“糟糕,可没想到这门会关着,那怎么进去?” 正没做理会处,宫门忽然无声无息的推了开来,一个小姑娘的头探出来,月光下看得分明,正是蕊初。 只见她微笑着招手,韦小宝大喜,轻轻闪身过门。 蕊初又将门掩上了,在他耳畔低声道:“我怕你进不来,已在这里等了许久。 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我来迟啦。 <|endoftext|> 我在路上绊到了一只又臭又硬的老乌龟,摔了一交。 ”蕊初道:“花园里有大海龟吗?我倒没见过。 你...你可摔痛了没有?” 韦小宝一鼓作气的走来,身上的疼痛倒也可以耐得,给蕊初这么一问,只觉得全身筋骨无处不痛,忍不住哼了一声。 蕊初拉住他手,低声问:“摔痛了哪里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正要回答,忽见地下有个黑影掠过,一抬头,但见一只硕大无朋的大鹰从墙头尽了进来,轻轻落地。 他大吃一惊,险些骇呼出声,月光下只见那大鹰人立起来,原来不是大鹰,却是一人。 这人身材瘦削,弯腰曲背,却不是海老公是谁? 蕊初本来面向着他,没见到海老公进来,但见韦小宝转过了头,瞪目而视,脸上满是惊骇之色,也转过身来。 韦小宝左手一探,已按住了她的嘴唇,出力奇重,竟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,跟着右手急摇,示竟不可作声。 <|endoftext|> 蕊初点了点头。 韦小玉这才慢慢放开了左手,目不转睛的瞧着海老公。 只见海老公僵立当地,似在倾听动静,过了一会,才慢慢向前走去。 韦小宝见他不是向自己走来,暗暗舒了口气,心道:“老乌龟好厉害,眼睛虽然瞎了,居然能追到这里。 ”又想:“只要我和这小宫女不发出半点声音,老乌龟就找不到我。 <|endoftext|>” 海老公向前走了几步,突然跃起,落在韦小宝跟前,左手一探,叉住了蕊初的脖子。 蕊初“啊”的一声叫,但咽喉被卡,这一声叫得又低又闷。 韦小宝心念电转:“老乌龟找的是我,又不是找这小宫女,不会杀死她的。 ”此时和海老公相距不过两尺,吓得几乎要撒尿,却一动也不动,知道只要动上一根手指,就会给他听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低声道:“别作声!不听话就死你。 轻轻的回答我的话。 你是谁?”蕊初低声道:“我...我...”海老公伸出右手,摸了摸她头顶,又摸了摸她脸蛋,道:“你是个不宫女,是不是?”蕊初道:“是,是!”海老公道“三更半夜的,在这里干什么?”蕊初道:“我...我在这里玩儿。 ” 海老公脸上露出一丝微笑,在惨淡的月光下看来,反显得更加阴森可怖,问道:“还有谁在这时?”侧过了头倾听。 <|endoftext|> 适才蕊初不知屏息凝气,惊恐之下呼吸粗重,给海老公听出了她站立之处。 韦小宝和他相距虽近,呼吸极微,他一时便未察觉。 韦小宝想要打手势叫她别说,却又不敢移动手臂。 幸好蕊初乖觉,发觉他双眼已盲,说道:“没...没有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皇太后住在哪里?你带我去见她。 ”蕊初惊道:“公公,你...你别跟皇太后说,下次...下次我再也不敢了。 ”她只知道这老太监捉住自己,要去禀报太后。 海老公道:“你求也没用。 不带我去,立刻便叉死你。 <|endoftext|>”手上微一使劲,蕊初气为之窒,一张小脸登时胀得通红。 韦小宝惊惶之下,终于撒出尿来,从裤裆里一滴一滴的往下直流,幸好海老公没留神,就算听到了,也道是蕊初吓撒尿。 海老公慢慢松开左手,低声道:“快带我去。 ”蕊初无奈,只得道:“好!”侧头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脸上神色示意他快走,自己决不供他出来,低声道:“太后寝宫在那边!”慢慢移动脚步。 海老公的左手仍是抓住她咽喉,和她并肩而行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寻思:“老乌龟定是去跟皇太后说,我是冒充的小太监,小桂子是给我杀死的,他自己的眼睛是给我弄瞎的,要太后立刻下令捉拿。 他为甚么不去禀报皇上?是了,他知道皇上对我好,告状多半告不进。 那...那便如何是好?我须得立即逃出宫去。 啊哟,不好,这时候宫门早闭,又怎逃得出去?只要过得片刻,太后传下命令,更是插翅难飞了。 韦小宝正没做理会处,忽听得前面房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:”外边是谁?“这声音阴森森地,韦小宝听得明白,正是皇太后的话声,他一惊之下,便想拔脚就逃。 <|endoftext|> 却听得海老公道:”奴才海大富,给你老人家请安啦。 “这声音也是阴森森地,殊无恭谨之意。 韦小宝大奇:”老乌龟是什么东西,胆敢对太后这等无礼?“念头一转,寻思:”老乌龟说话不讨人喜欢,多半太后向来很讨厌他,我何不乘机跟他胡辩一番?反正要逃不出去的了。 “这一着虽然行险,但想自己新近立了大功,皇上和太后都很喜欢,杀个把小桂子,弄瞎几只海老乌龟的狗眼珠,也算不了什么大罪,当真要紧之时,还可请把兄弟索额图出头说情。 自己如果拍腿一走,什么话都让老乌龟说去了,自己既然逃跑,自然作贼心虚,本来无罪反而变得有罪了。 <|endoftext|> 又想:“太后倘若问我为什么要杀小桂子?我说...我说嗯,我说听到小桂子和海老乌龟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,说了许许多多,难听之极的言论,我实在气不过,忍无可忍,因此将小桂子一刀杀了,又乘机弄瞎了海老乌龟的眼睛。 至于说什么坏话,那大可捏造一番。 比赛打架,我打不过海老乌龟。 比赛撒谎吹牛,老乌龟哪里是老子的对手?”想想得意起来,登时胆为之壮,便不想逃了。 他最怕的是海老公辩不过,跳上来一掌将自己打死,那可死得冤枉,因此待会在太后跟前辩白之时,务须站在一个安全之所,让老乌龟捉不到、打不着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太后道:“你要请安,怎么白天不来?半夜三更的到来,成什么体统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有件机密大事要启禀太后,白天从多耳杂,给人听到了,可不大稳便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来了,来了!老乌龟告状了。 且听他先说,待他说了一大半,我再插嘴不迟。 我躲在哪里好?”看了看周遭形势,选中了个所在,一步步挨到金鱼池的假山之后,心想:“老乌龟如抢过来打我,扑通一声,必先跌入金鱼池中,我就立即抢入太后的房中,老乌龟便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追进太后房中来打人。 <|endoftext|>” 只听太后哼了一声,道:“有什么机密大事,你这就可以说了。 ”海老公道:“太后身边,没旁人吗?老奴才的话,可机密的很哪!”太后道:“你要不要进来查查?你武功了得,我身边有没有人,难道也听不出来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不敢进太后屋子,可否劳动太后的圣驾,走出屋来,奴才有事启禀。 ”太后哼了一声,道:“你可越来大胆了,这会儿又仗了谁的势啦?胆敢这等放肆!”韦小宝听到此处,心中大乐,暗暗骂道:“老乌龟,你可越来越大胆了,这会儿又仗了谁的势啦?胆敢这等放肆!” 海老公道:“奴才不敢!”太后又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...你早就没将我瞧在眼里,今晚忽然摸了来,可不知捣什么鬼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更是开心,忍不住想大声帮太后斥骂海老公几句,心道:“老乌龟啊老乌龟,你告状还没告成,先就碰了个大钉子,惹了一鼻子灰。 看来用不着老子亲自出马,单是太后,就会将你一顿臭骂轰走了。 ” 只听海老公道:“太后既然不想知道那人消息,那也没有什么,奴才去了!” 韦小宝大喜,心道:“去得好,去得妙,去得刮刮叫。 <|endoftext|> 快快滚你妈的王八蛋!太后怎么会想知道我的消息?” 却听得太后问道:“你有什么消息?”海老公道:“五台山上的消息!”太后道:“五台山?你...你说什么?”语音有些发颤。 月光下只见海老公伸手一戳,蕊初应手而倒。 韦小宝一惊,心下有些难过,又想:“老乌龟害死了这小姑娘,待会我说了出来,太后一定更加动怒。 老乌龟再要告我的状,那可是千难万难。 <|endoftext|>”只听得太后又问:“你...你伤了什么人?”海老公道:“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宫女,奴才可没敢伤她,只不过点了她的穴道,好教她听不到咱们的说话。 ” 韦小宝放宽了心:“原来老乌龟没杀她!”内心深处,隐隐又有点失望,海老公不杀这小宫女,自己的处境就不算十分有利。 太后又问:“五台山?你为什么说五台山?”海老公道:“太后如想知道详情,只好请你移一移圣驾。 三更半夜的,奴才不能进太后屋子,在这里大声嚷嚷的,这等机密大事,给宫女太监们听到了,可不是好玩的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犹豫片刻,道:“好!”只听得开门之声,她脚步轻盈的走了出来。 韦小宝缩在假山之后,心想:“海老乌龟瞧不见我,太后可不是瞎子。 ”他不敢探头张望,太后出来之时,一瞥眼间见到她身材不高,有点儿矮胖。 他见过太后两次,但两次见到她时都是坐着。 只听太后说道:“你刚才说,他到了五台山上,那...那可是真的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没说有谁到了五台山上。 <|endoftext|> 奴才只说,五台山上,有一个人恐怕是太后很关心的。 ”太后顿了一顿,道:“好,就算你是这样说。 他...他...那个人...在五台山干什么?是在庙里么?”她本来说话极是镇静,但自从听得海老公说到五台山上有一个人之后,就气急败坏,似乎心神大乱。 海老公道:“那人是在五台山的清凉寺中。 ”太后舒了口气,说道:“谢天谢地,我终于...终于知道了他...他的下落....他...他...他...”连说了三个“他”字,再也接不下口去,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好生奇怪:“那个人是谁?为什么太后对他这样关心?”不禁又担忧起来:“难道是太后的父亲、兄弟,又或是她的老姘头?对了,一定是老姘头,如果是父亲、兄弟,那也不是什么机密大事了,何必怕别人听见?老乌龟抓住了怒的把柄,倘若定要她杀我,太后怕了老乌龟,说不定只她听他的,这可有点儿不大妙。 幸亏老子在这里听到了,老婊子如果胆敢杀我,老子就一五一十的都抖了出来,我去跟皇上说,大伙儿闹个一拍两散。 我怕了你的不算英雄好汉。 ”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,胆敢骂皇太后为“老婊子”的,谅必寥寥无几,就算只在肚里暗骂,也不会很多。 韦小宝无所忌惮,就算是他自己母亲,打得他狠了,也会“烂婊子,臭婊子”的乱叫乱骂。 <|endoftext|> 好在他母亲本来就是婊子,妓院中人人污言秽语,翌以为常,听了也不如何生气,只不过打在他小屁股上的掌力加重了三分,而口中也是“小杂种、小王八蛋”的对骂一场而已。 只听皇太后喘气很急,隔了半晌,问道:“他...他...他...在清凉寺干什么?”海老公道:“太后真的想知道?”皇太后道:“那还用多问?我自然想知道。 ”海老公说道:“主子是出家做了和尚。 ”太后“啊”的声,气息更加急了,问道:“他...他真的出了家?你...你没骗我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不敢欺骗太后,也不用欺骗太后。 ”太后“哼”的一声,道:“他就这样忍心,一心一意,只...只是想念那...那狐媚子,把国家社稷、祖宗百战而创的基业...都抛到了脑后,我们母子,他...他更不放在心上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越听越奇,心想:“什么国家社稷、祖宗的基业?老乌龟又叫那人作‘主子’,那么这人...这人难道不是太后的老姘头?” 海老公冷冷的道:“主子瞧破了世情,已然彻大悟.万里江山,儿女亲情,主子说都已如过眼浮云,全都不再挂怀。 ” 太后怒道:“他为什么早不出家,迟不出家,却等那...那狐媚子死了,他才出家?国家朝廷,祖宗妻儿,一古脑儿加起来,在他心中,也还不及上那狐媚子,这才突然出走。 哼,他既然走了,何必又要叫你来通知我?”她越说越怒,声音尖锐,渐渐响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说不出的害怕,隐隐觉得,他二人所说的那个人和那件事,实是非同小可。 海老公道:“主子千叮万嘱,命奴才说什么也不可汇漏风声,千万不能让太后和皇上得知。 主子说道:皇上登基,天下太平,四海无事,他也放心了。 ” 太后厉声道:“那为什么你又跟我说?我本来就不想知道,不要知道。 <|endoftext|> 他心中就只牵记那狐媚子一个,他儿子登基不登基,天下太平不太平,他有什么放心不放心了?”韦小宝听到此处,心下大奇:“他们所说的难道是皇帝的爸爸?小皇帝的爸爸顺治皇帝早已一命呜呼了,小皇帝这才有皇帝做,莫非皇帝另外还有个爸爸?”他于朝廷和宫中之事所知本来极少,除了知道小皇帝的爸爸顺治皇帝之外,其余一无所知,就算太后和海老公说再明白十倍,他也猜不到其中的真实情形。 海老公道:“主子既然出了家,奴才本当在清凉寺中也出家为僧,服侍主子。 可是主子吩咐,他还有一件事放心不下,要奴才回京来查查。 ”太后道:“那又是什么事?”海老公道:“主子说,董鄂妃虽然...”太后怒道:“在我跟前,不许提这狐媚子的名字!”韦小宝心道:“原来那狐狸精叫做董鄂妃,那定是宫里的妃子了。 太后的老姘头只爱这只骚狐狸,不爱太后,因此太后大吃其醋。 <|endoftext|>” 海老公道:“是,太后不许提,奴才就不提。 ”太后道:“他说那狐媚子又怎么样了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不明白太后说的是谁。 主子从来没提过‘狐媚子’三字。 ” <|endoftext|> 太后怒道:“他自然不提这三个字,在他心中,那是‘端敬皇后’哪。 这狐媚子死了之后,他...他追封她为皇后,拍马屁的奴才们恭上谥法,叫什么‘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’皇后,这称号中没‘天圣’二字,他可还大发脾气呢。 又叫胡光龙、王熙这两个奴才学士,编纂什么「端敬后语录」,颁行天下,也不怕丑。 ”海老公道:“太后说得是,董鄂妃归天之后,奴才原该称她为‘端敬皇后’了。 那「端敬后语录」,奴才身边经常带得一册,太后要不要看?” <|endoftext|> 太后怒喝:“你...你...你...”走上一步,呼呼喘气,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,嘿嘿一笑,说道:“当时天下趋炎附势之徒,个个都读「端敬后语录」,把胡、王两个奴才捏造的一番胡说八道,当成是天经地义,倒比「论语」、「孟子」还更要紧。 可是现下又怎样呢?除了你身边还有一册,你主子身边还有几册之外,哪里还见得到这鬼话篇的「语录」?”海老公道:“太后密旨禁毁「端敬后语录」,又有谁敢收藏?至于主子身边,就算没有,但端敬皇后当年说过的一字一句,他牢牢记在心头,胜过身边藏一册「语录」了!” 太后道:“他...他叫你回北京查什么事?”海老公道:“主子本来吩咐查两件事,但奴才查明之后,发觉两件事原来是一件事。 ”太后道:“什么两件事、一件事?”海老公道:“第一件事,要查荣王是怎么死的?”太后道:“你...你说那狐媚子的儿子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说的,是端敬皇公所后的皇子,和砚荣亲王。 ”太后哼了一声,道:“小孩子生下来不满四个月,养不大,又有什么希奇了?”海老公道:“但主子说,当时荣亲王突患急病,召御医来诊视,说道荣王足阳阴胃经、足少阴心经、足太阴脾经俱断,脏腑破裂,死得甚奇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哼了一声,道:“什么御医有这样好本事?多半是你说的。 ”海老公不置可否,又道:“端敬皇后逝世,人人都道她是心伤荣王之死,但究其实,却是不然。 她是给人用截手法截断了阴维、阴桥两处经脉而死。 ”太后冷冷的道:“他居然会相信你异想天开的胡说。 ”海老公道:“主子本来也不相信,后来奴才便试给他看,那还是端敬皇后去世之后不久的事。 <|endoftext|> 一个月之中,奴才接连在五个宫女身上,截断了她们的阴维、阴桥两处经脉。 这五个宫女死时的症状、模样、和端敬皇后临终之时一般模样。 单是一个宫女,还说是巧合,五个宫女都是如此这般,主子就确信不疑了。 ”太后道:“嘿,可了不起!咱们宫中,居然有你这样的大行家。 ”海老公道:“多谢太后称赞。 <|endoftext|> 奴才的手法,跟那个凶手不同。 不过道理一样的。 ”两人默默相对,良久不语。 海老公轻轻咳了几声,隔了好一会,才道:“主子命奴才回京查明,害死荣亲王和端敬皇后的是谁?”太后冷笑道:“那又何必再查?咱们宫中除你之外,又有谁能有这等手?”海老公道:“那还是有的。 端敬皇后一向待奴才很好,奴才只盼她多福多寿,如果早知有人要加暗算,奴才便是拚了老命,也要护卫她周全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道:“你倒挺忠心哪。 他用了你这样的好奴才,也是他的福气。 ”海老公叹了口气,说道:“可惜奴才太也没用,护卫不了端敬皇后。 ” 太后冷冷的道:“他朝拜佛,晚念经,保佑你的揣敬皇后从十八层地狱中早得超生,早升西方极乐世界,也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语气之中,却充满了幸灾乐祸之意。 海老公道:“拜佛念经未必有用,不过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的话,总是对的。 ”顿了一顿,慢吞吞的道:“若是不报,时辰未到。 ”太后哼了一声。 海老公道:“启禀太后得知,主子吩咐奴才查两件事,奴才查明两件事是一件。 <|endoftext|> 哪知无意之中,另外又查到了两件事。 ”太后道:“你查到的事儿也真多,那又是什么事了?”海老公道:“第一件事跟贞妃有关。 ”太后冷笑道:“狐媚子的妹子是小狐媚子,你提她干什么?” 海老公道:“主子离宫出走,留书说道永不回来。 太皇太后跟太后你两位圣上的主意,说道国家不可一日无君,于是宣告天下说主子崩驾。 <|endoftext|> 当世知道这个大秘密的,只有六人,那是你两位圣上,主子本人,跟主子剃度的玉林大师,以及服侍主子的两个奴才。 这两个奴才一个是侍卫总管赫巴察,这时候跟着主子在五台山出了家,另一个便是奴才海大富了。 ”韦小宝听到这里,方始恍然,原来太后口中的“他”,海老公所说的“主子”,竟然便是顺治皇帝。 天下知道他已经崩驾,其实却因心爱的妃子死了,伤心之极,到五台清凉寺去做了和尚。 这妃子所以会死,听海老公的语气,倒似是是太后派遣武功高手将她害死的。 <|endoftext|> 他不禁颇为得意,心想:“老乌龟说这大秘密天下只六个人知道,哪知道还得加上我韦小宝,天下可有七个知道了。 ”但得意不了片刻,跟着便害怕起来,本来颇有点儿有恃无恐,料想在太后跟前海老公斗口,未必输给了老乌龟,此刻却知大事不妙,若给他二人发觉自己在这时偷听,就算海老公不杀自己,太后也决计不肯放过。 只听得喀喀两声轻响,竟是自己牙关相击,急忙使力咬住。 幸好海老公恰在这时连声咳嗽,静夜之中,便只听到他的气喘和咳嗽之声。 过了一会,海老公道:“当时贞妃自镣殉主,朝中都称赞得不得了。 <|endoftext|> 但也不许多人悄悄的说,贞妃的给太后逼着殉葬的,自杀并非本意。 ”太后道:“这些无君无上的逆臣,早晚容他们不得。 ”海老公道:“不过他们的话倒也没全错,贞妃并不是甘心情愿自杀的。 ”太后道:“你也说贞妃是给我逼杀的?”海老公道:“这个‘逼’字,倒可以省去。 ”太后道:“你说什么?”海老公道:“贞妃是给我杀死的,不是逼得自杀。 <|endoftext|> 奴才曾详细细问过殡殓贞妃的仵工,得知贞妃大殓之时,全身骨骼寸断,连头盖骨也都成为碎片。 这门杀人的功夫,好像叫做‘化骨绵掌’,请问太后是不是?”太后道:“我怎知道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听说,世间有这样一门‘化骨绵掌’,打中人后,那人全身没半点异状,要过得一年半载之后,尸体的骨骼才慢慢的折断碎裂。 但出手杀贞妃之人,显然功夫练得没到家。 那仵作起初给贞妃的尸体整容收拾,也没什么特异,到傍晚入殓,忽然尸体变得如同没有骨头了一般,全身绵软。 他吓得什么似的,只道是尸变,当时一句话也没敢说。 <|endoftext|> 奴才威逼利诱,用上了不少苦刑,他才吐露真相。 太后,凭你圣断,这门‘化骨绵掌’的功力,打中人后,两三天内骨骼便断,只怕还不算十分深厚,是不是?”太后阴禁禁道:“虽不算绝顶深厚,但也有些作处了。 ” 海老公道:“自然有用,咳...咳...自然有用!杀得了贞妃,也杀得了孝康皇后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他奶奶的,这老皇帝的皇后真多,又有一个什么孝康皇后。 他的皇后,只怕比咱们丽春院的小娘们还多。 ”皇太后颤声道:“你...你又提孝康皇后干什么?”韦小宝不知孝康皇后是康熙的生母,听得皇太后语音大变,只感诧异,不明其中原由。 只听海老公道:“殓葬孝康皇后的,就是殓葬董鄂贞妃的那个仵作。 ”皇太后道:“那个该死的仵作,又胡说八道什么了?这人诬指宫事,罪该族诛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皇太后要杀他,这时候却已迟了。 ”皇太后道:“你已先杀了他?”海老公道:“不是,两年多以前,奴才就命他到五台山清凉寺,将这番情景由禀告主子知道,然后叫他远走蛮荒,隐姓埋名,以免杀身大祸。 ”皇太后颤声道:“你...你...好毒辣的手段!”海老公道:“手段毒辣的另有其人,奴才自愧不如。 ”皇太后默然半晌,问道:“你今晚来见我,有什么用意?” 海老公道:“奴才是来请问太后一件事,好回去禀告主子。 <|endoftext|> 端敬皇后、孝康皇后、贞妃、荣亲王四人,都是死于非命的,主子也因此而弃位出家。 下这毒手之人,是宫中的一位武功好手。 奴才冒死来请问太后:这位武功高手是谁?奴才处纪老了,瞎了眼睛,又患了不治之症,便如风中残烛一般,但如不查明这件事,未免死不瞑目。 ” 太后冷冷的道:“你一又眼珠子早已瞎了,瞑不瞑目,也没什么相干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说道:“奴才虽然眼睛盲了,心中倒是雪亮的。 ”太后道:“你既心中雪亮,又何必来问我?” 海老公道:“还是问一问明白的好,免得冤枉了好人。 这几个月来,奴才用心查察,要知道潜伏在宫中的这位武学高手是谁。 本来是极难查到的,可是机缘巧合,无意中竟知道皇上身上有武功。 <|endoftext|>” 皇太后冷笑道:“皇上身有武功,那又怎地?难道是他害死了自己母亲?” 海老公道:“罪过,罪过。 这种忤逆之事是说不得的,倘是奴才说了,死后要入拔舌地狱,就是心中想一想,死后也不免进洗脑地狱去受苦。 ”他咳了几声,续道:“奴才身边有个小太监,叫做小桂子...”韦小宝心头一凛:“老乌龟说到我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只听海老公续道:“...他年纪只比皇上小着一两岁,皇上很喜欢他,天天跟他比武摔交,习练武艺。 这小桂子的功夫,是奴才教的,虽然算不上怎么样,但在他这样年纪的小孩子中间,也算不容易了。 ” 韦小宝听他称赞自己,不由得大是得意。 <|endoftext|> 太后道:“名师出高徒,强将手下无弱兵。 ” 海老公道:“多谢太后金口。 可是这小桂子跟皇上过招,十次中倒有九次是输的。 不论奴才教他什么武功,皇上的功夫总是胜了他一筹。 <|endoftext|> 看来教皇上武功的师你,比奴才是行得多了。 奴才想来想去,宫里的武学高手,也只有这一位大行家了。 只要寻到了这位大行家,那么害死两位皇后,一位皇妃,一位皇子的凶手,也不难追查得到。 ”太后道:“原来如此,你远兜圈子,便是要跟我说这番话。 ” <|endoftext|> 海老公道:“太后说道:名师必出高徒,这句话反过来也是一样,高徒必有名师。 皇上会使八八六十四式‘八卦游龙掌’,教他这掌法之人,就多半会使‘化骨绵掌’。 ”太后问道:“你找到了我位武功高手没有?”海老公道:“已经找到了。 ”太后冷笑道:“你好深心计。 你教小桂子跟皇止练武,我半年多来,便是在找寻皇上的师父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叹道:“那没法子啊。 韦小宝是个阴毒的小坏蛋,奴才的一双眼珠子,便是给他用毒药毒瞎的。 若不是为了要将这件大事查得千真万确,决计不容得这小坏蛋活到今朝。 ” 太后哈哈一笑,道:“小桂子这孩子真乖,毒瞎了你的眼睛,好得很,妙得很,明天我得好好赏他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多谢太后。 太如如果下旨将他厚葬,小桂子在阴世也必感戴太后的洪恩。 ”太后问道:“你已杀了他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已忍耐了很久很久,此后已用他不着了。 ”韦小宝又惊又怒,寻思:“这老乌龟早就知道我不是小桂子,也早知他的一双眼睛是给我毒瞎的,原来他一直在利用老子,这才迟迟不下毒手。 他教我功夫,全是为了要察看皇上的武功,他奶奶的,早知这样,我真不该将皇上的武功详详细细的跟他说。 <|endoftext|> 你奶奶的,老乌龟以为我死了,可是老子偏偏就没死,待会我来扮鬼,吓你个屁滚尿流。 ” 海老公叹了口气,说道:“主了的性子向来很急,要做什么事,非办到不可。 只可惜他虽贵为天子,心爱的人给人家害死,却也救她不活了。 主子出了家,对董鄂妃却还是念念不忘。 <|endoftext|> 奴才离清凉寺回宫之前,主子亲笔写了个上谕交给奴才,命奴才查明是谁害死董鄂妃,不,端敬皇后,再命奴才将这凶手就地正法。 ”太后哼了一声,说道:“他做了和尚,还能写什么上谕?出家人念念不忘杀人害人,也不大像样罢?” 海老公道:“因果报应,佛家也是挺讲究的。 害了人的人,终究不会有好下场。 不过奴才练功岔了经脉,闹得咳嗽气喘,周身是病,再加上眼睛瞎了,更加没指望啦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道:“是啊,你周身是病,眼又瞎了,就算奉有他的密旨,那也办不了事啦!” 海老公叹了口气,说道:“不成啦,不成啦!奴才告辞太后,这就去了。 ”说着转过身来,慢慢向外走去。 韦小宝心头登时如放了一块石头,暗想:“老乌龟这一去,我就没事了,他只道我已死了,再也不会来找我。 <|endoftext|> 老子明儿一早溜出宫门,老乌龟如果再找得着我,老子服了你,跟你姓,我叫海小宝。 ” 太后却道:“且慢!海大富,你上哪里去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已将一切都禀明了太后,那就回去等死。 ”太后道:“他交给你的事,你也不办了?”海老公道:“奴才心有余而力不足,况且也没这天大的胆子,作乱犯上。 ”太后嘿嘿一笑,道:“你倒很识时务,也不枉了侍候我们这几年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是,是!多谢太后的恩典。 这些冤沉海底之事,也只有等皇上年纪大了,再来昭雪。 ”他咳嗽两声,说道:“持上拿办鳌拜,手段英明得很。 皇上亲生之母为人所害,这件事也用不了多少时候,皇上定会办理,只可惜...只可惜奴才活不到那时候,等不到啦。 ”太后走上几步,喝道:“海大富,你转来。 <|endoftext|>”海老公道:“是,太后有甚么吩咐?”太后厉声道:“你刚才跟我胡说八道,这些...这些荒谬不堪的言语,已...已都跟皇上说过了?”语音发颤,显得极是激动。 海老公道:“奴才明日一早,就去禀告皇上,但是...但是今晚迫不及待,先来禀告太后。 ”太后道:“很好,很好!” 突然间一声劲风响起,跟着篷篷两声巨响。 韦小宝吃了一惊,忍不住探头张望,只见太后正绕着海老公的溜溜转动,身法奇快,一掌又一掌往他身上击去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端然凝立,还掌抵御。 韦小宝这一惊是非同小可:“怎么太后跟老乌龟打了起来?原来太后也会武功。 ” 太后每一掌击出,便是呼的一声响,足见掌上劲力极地厉害。 海老公双足不动,随掌迎击,拍出的掌力无声无响。 <|endoftext|> 相斗良久,太后始终奈他不得。 突然间太后身子飞起,双掌从半空中压击下来。 海老公左掌翻转,向上迎击,右掌却向太后后腹上拍去。 拍的一声响,掌力相交,太后向后直飞出去。 海老公一个踉跄,身子晃了几下,终于拿桩站住。 <|endoftext|> 太后厉声喝道:“好奴才,你...你...装神弄鬼,以少林...少林...少林武功教小桂子,原来自己是崆峒派的。 ” 海老公喘息道:“不敢,大家彼此彼此!太后以武当派武功教给皇上,想诱奴才上当。 不过...不过那‘化骨绵掌’是蛇岛的功夫,奴才几年前就知道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略一凝思,已然明白,心道:“他奶奶的,老乌龟奸猾得紧,他教我什么‘大擒拿手’,什么‘大慈大悲千叶手’,都是少林派武功,好让太后以为他是少林派的,其实却是辣块妈妈的崆峒派。 只可惜太后的假武当派‘八卦游龙掌’,却瞒不了老乌龟。 ”又想:“原来皇上的武功,都是太后教的。 ”突然间背上出了一阵冷汗,心道:“啊哟,不好!太后会使‘化骨绵掌’,难道...难道那四个人都是太后害的?啊哟!别的倒也罢了,皇帝的亲生母亲也是为她所也是为她所杀,海老公去跟皇帝一说,岂不是一场滔天大祸!皇上如果杀不了太后,太后非杀皇上不可,那...那怎么办?”唯一的念头便是拔腿就跑,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,然后去通知皇帝,叫他千万小心。 可是他吓得全身酸软,拚命想逃,一双脚恰好似钉住了在地下,半分动弹不得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太后说道:“事已如此,难道你还想活过今晚么?”海老公道:“太后尽管去召唤侍卫一到来。 来的人越多越好,奴才便可将种种情由,说给众人听听,总有一个人会将真相传入皇上耳中。 ”太后冷笑道:“哼,你倒打的如意算盘。 ”她说话声音甚是缓慢,不住调匀呼吸。 海老公道:“太后保重圣体,别岔了经脉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道:“你倒好心!” 海老公的武功本来高过太后,双眼既盲之后,便非敌手了。 但他于数年之前,已从仵作口中查知,杀害董鄂妃和贞妃之人使的是“化骨绵掌”,这是辽东海外蛇岛主独门秘传的阴毒功夫。 其时他不知凶手是谁,便即干冒奇险,暗练一项专门对付“化骨绵掌”的武功,虽然大伤身体,功夫却已练成。 后来韦小宝和康熙皇帝练武,海老公推测,教皇帝武功之人便是杀害董鄂妃、孝康皇后诸人的凶手,日后势将有一场大战。 <|endoftext|> 他明知韦小宝害死了小桂子,又毒瞎了自己双目,却冒充小桂子来陪伴自己,心想这小孩子小小年纪,与自己素不相识,必是受人指使而来,多方以言语诱骗,想知道主使之人是谁,主使者自然多半便是凶手。 可是韦小宝本来无人指使,并无底细可露,否则他再精乖十倍,毕竟年轻识浅,如何不给海老公套问出来?海老公查问虽无结果,却就此将计就计,教他武功,所教的武功却又错漏百出,好让对方认定自己是少林派的,武功却是平平。 此刻动上了手,太后果然吃了大亏。 太后在半年之前,便料定海老公是少林派,海老公却知她武当派武功是假装的。 两人眼睛一明一盲,于对方武学派别的判断,却刚相反,海老公料敌甚明,太后却一起始就料错了。 <|endoftext|> 那也不是太后见识较差,只是海老公从仵作口中探知了真相,太后却自始自终给蒙在鼓里。 再者,海大富心中,早以“教皇帝武功之人”为死敌,太后却直至此刻,才知海大富要致自己死命,否则的话,早就下旨令侍卫将他处死,也用不着自己动手。 海老公心想自己眼睛盲了,务须激得对方出手攻击,方能以逸待劳,于数招之间便即取胜,适才说了半天,太后一直不露口风,不知害死董鄂妃、孝康皇后等人的到底是谁。 “化骨绵掌”是阴邪狠毒的旁门功夫,按常理想来,若不是二十年左右的若功不能练成。 太后博尔济特氏是科尔沁贝勒绰尔济之女,家世亲贵无比,数世为后,累代大官,她在做闺女之时,便要出府门一步,也是千难万难,从小不知有多少奶妈丫鬟侍候,如何能去偏僻凶险的蛇岛,学这等旁门功夫?她就算要学武功,也必是学些八段锦、五禽戏之类增强体魄的粗浅功夫,说什么也不会学会这“化骨绵掌”。 <|endoftext|> 多半她身畔亲信的太监、宫女之中,有这么一个武功好手,只盼太后吩咐此人出手。 哪知道自己一提到去禀报皇帝,太后心中发急,不及细思,登时出手相敌。 这一来,太后不但招认杀害四人乃自己下手,而三掌一对,便已受了极重的内伤。 海老公苦心孤指的筹划数年,一旦见功,不由得心下大慰。 太后受伤不轻,几次调匀呼吸,都不济事,缓缓的道:“海大富,你爱瞎造谣言,尽管胡说去。 <|endoftext|> 皇上年纪虽小,头脑可清醒得很,瞧他是听你的,还是听我的话。 ” 海老公道:“皇上初时自然不信奴才,多半还会下旨立时将奴才杀了。 可是过得几年,他会细细想的,他会越想越明白。 太后,你这一族世代尊荣,太宗和主子的皇后,都出自你府上。 <|endoftext|> 就可惜这一场荣华富贵,在康熙这一朝中便完结了。 ”太后哼了一声,冷冷的道:“好得很,好得很!” 海老公又道:“主子吩咐奴才,一查到凶手,不管他是什么人,立时就杀了。 可惜奴才武功低微,不是太后对手,只好出此下策,去启奏皇上。 ”说着向外缓缓走去。 <|endoftext|> 太后暗暗运气,正待飞身进击,突然间微风闪动,海老公陡然间欺身而近,又掌猛拍过来。 海老公奉了顺治之命,要将害死董鄂妃的凶手处死,他决意要办成这件大事,什么启奏皇上云云,只不过意在扰乱太后的神智,让她心意烦燥,难以屏息凝气,便可施展雷霆万钧的一击。 这一掌虽无声无息,却是毕生功力之所聚。 适才他倾听太后说话,已将她站立的方位拿捏得不差数寸,一掌拍出,直取太后胸口要穴。 太后没防到他来得如此之快,闪身欲避,只要以快步移动身形数次,这恶监是个瞎子,便无法得知自己处身所在,其时只有自己可以出手相攻,他除了随掌抵御之外,更无反击之能。 <|endoftext|> 哪知道身形甫动,海老公的掌力中宫直进,逼得她自己几乎气也喘不过来,只得右掌运力拍出,她原拟交了这掌之后,立即移步,但海老公掌力上有股极大粘力,竟然无法移身,只得右掌加催掌力,和他比拚内劲。 海老公发觉对方内力源源送来,心下暗喜,自己瞎了双目,倘若与对方游斗,那里处于极不利之境,但比拚内力却和眼明眼盲无关。 太后一上来便受了伤,气息已岔,非一时三刻之间能够复元,这等比拚内力,定要教她精力耗竭,软瘫而死。 当下右掌阴力,右掌阳力,拚得片刻,阴阳之力渐渐倒转,变成左掌阳力,右掌阴力。 在韦小宝看来,不过是太后一只手掌和海老公两只手掌相抵,并无丝毫凶险。 <|endoftext|> 哪知海老公的掌力便如是一座石磨,缓缓转动,犹如磨粉,正在将太后的内力一点一滴的磨去。 韦小宝躲在假山之后,怕给太后发觉,偶然探头偷看一眼,立即缩头回去,蓦地眼前白光一闪,忙又探头出去,只见二人仍是三掌相抵,太后左手中却已多了一柄短兵刀,正在向海老公腹上刺去,登时大喜,暗暗喝彩:“妙极,妙极!老乌龟这一下子,非他妈的归天不可。 ” 原来太后察觉到对方掌力怪异,左手轻轻从怀中摸出一柄白之点钢蛾眉刺,极慢极慢的向外递出,刺尖渐渐向海老公小腹上戳去。 可是蛾眉刺递到相距对方小腹尺许之处,便再也递不过去。 <|endoftext|> 却是海老公双掌所发的“阴阳磨”劲力越催越快,太后的单掌已然抵敌不住,只觉得右掌渐渐酸软无力,忍不住便要伸左掌相助。 她本想将蛾眉刺缓缓刺出,不带起半点风声,敌人就无法察觉,但此刻右掌一掌之力万难以支持,再也顾不得海老公是否察觉,左手运劲,只盼将蛾眉刺倏地刺将过去。 哪知便这么瞬息俄延,右手竟然已无法前送半寸。 静夜之中,只听得嗒嗒轻响,却是海老公左手四指断截处鲜血不断流出,掉在地下。 海老公越是使轻催逼内力,鲜血涌出越多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蛾眉刺上闪出的月光不住晃动,有时直掠到他脸上,足见太后的左手正在不停颤动,白光越闪越快,蛾眉刺即始终戳不到海老公的小腹。 过得片刻,只见太后手中的蛾眉刺竟然慢慢的缩将回来。 韦小宝大惊:“啊哟,不好,太后打不过老乌龟!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”他慢慢转过身来,一步一步向外走去,每走一步,便知离开险境远了一步,放心了一分,脚步也便快了一些,待走到门边,伸手摸了门环,突然间听得身后传来太后“啊”的一声长叫。 韦小宝心道:“糟糕,太后给老乌龟害死了。 ”却听得海老公冷冷道:“太后,你渐渐油尽灯枯,再过得一炷香时分,你便精力耗竭而死。 <|endoftext|> 除非这时候突然间有人过来,向我背心下手,我难以抵御,才会给他害死。 ”韦小宝正要开门飞奔而逃,突然听得海老公的话,心道:“原来太后并没死!老乌龟的话不错,他双手和太后拚上了,我如去刺他背心,老乌龟怎能分手抵御?这是他自己说的,可怨不得旁人。 ”眼前正是打落水狗的大好良机,这现成便宜不拣,枉自为人了。 韦小宝性喜赌博,输赢各半,尚且要赌,如暗中作弊弄鬼,赢面占了九成十成,这样原赌机会便要了他命也决计不肯放过。 要他冒险去救太后,那时无论如何不干的,但耳听海老公自暴弱点,正是束手待缚,引颈就戳之势,一块肥肉放在口边,岂可不吞? <|endoftext|> 他一伸手,便从靴筒中摸出匕首,快步向海老公背后直冲过去,喝道:“老乌龟,休得伤太后!”提起匕首,对准了他背心猛刺。 海老公一声长笑,叫道:“小鬼,你上了当啦!”左足向后踹出,砰的一声,踹在韦小宝胸口,登时将他踹得飞出数丈。 原来海老公和太后比拚内力,已操胜券,忽听得有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,脚步声正是平时听得熟了的韦小宝,这小鬼中了自己一掌,居然不死,心下颇为诧异,生怕他出去召唤侍卫前来,救了太后,那当真是功亏一篑,灵机一动,便出声指点,诱他来攻击自己背心。 韦小宝临敌应变的经验不丰,果然便上了当。 海老公这一脚正踹在他胸口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腾云驾雾般身在半空,一口鲜血呕了出来。 海老公左足反踢,早料到太后定会乘着自己劲力后发的一瞬空隙,左掌击向自己小腹,是以踢中韦小宝后,想也不想,右掌便向前拍出,护住了小腹,突然间手掌心一凉,跟着小腹上一阵剧痛。 太后那柄白金点钢蛾眉刺已穿破他手掌,插入了他小腹。 他毕竟吃亏在双目不能视物,纵然料到太后定会乘隙攻击,却料不到攻击过来的并非掌力,而是一柄锋锐之极的利器。 他小腹被蛾眉刺插入,左掌劲力大盛,将太后震出数步。 <|endoftext|> 太后左足落地,立即又向后跃出丈余,只觉胸口气血翻涌,几欲晕去,生怕海老公乘机来攻,慢慢又退了数步,倚墙而立。 海老公纵声而笑,叫道:“你运气好!你运气好!”呼呼呼连接推出三掌,一面出击,一面身子向前直冲。 太后向右跃出闪避,双腿酸软,摔到在地,只听得豁啦啦一声响,一排花架给海老公的掌力推到了半边。 太后筋疲力竭,再也动弹不得,惊惶之下,却见海老公伏在倒塌的花架之上,动也不动了。 太后支撑着想要站起,但四肢便如是棉花一般,全身瘫软,正想叫一名宫女出来相扶,隐隐听得远处传来人声,心想:“我和这恶监说话搏斗,一直没发高声,可是他临死时大叫大嚷,推倒花架,已然惊动了宫监侍卫。 <|endoftext|> 这些人顷刻便至,见到我躺在这里,旁边死了一老一小两名太监,成何体统?”勉力想要运气,起身入,这一口气始终提不上来。 只听得人声渐近,正着急间,忽然一人走了过来,说道:“太后,你老人家安好罢?我扶你起身。 ”正是那小太监小桂子。 太后又惊又喜,道:“你...你...没给这恶人...踢死么?” 韦小宝道:“他踢我不死的。 <|endoftext|>”刚才他被海老公踢入花丛之中,吐了不少鲜血,定一定神,便站起身来,见海老公伏在花架上不动,忙躲在一棵树后,拾起块石子向海老公投去,噗的一声,正中后脑,海老公全不动弹。 韦小宝大喜:“老乌龟死了!”但毕竟害怕,不敢上前察看,一时拿不定主意,该当奔逃出处,还是去扶太后,耳听得人声喧哗,多人蜂涌而来,倘若逃了出去,定会撞上,便即走到太后跟前,伸手将她扶起。 太后喜道:“好孩子,你快扶我进去休息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半拖半抱,踉跄的将她扶入房中,放上了床,自己又足酸软,倒在厚厚的地毯上,呼呼喘气。 太后道:“你便躺在这里,待会有人来,不可出声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 过了一会,但听得脚步声杂沓,许多人奔到屋外。 灯笼火把的火光从窗格中照进来。 有人说道:“啊哟,有个太监死在这里!”另一人道:“是尚膳监的海老公。 ”一人提高声音说道:“启奏太后:园中出了此事情,太后万福金安。 <|endoftext|>”这样说,意在询问太后的平安。 太后问道:“出了什么事?” 她一出声,外边一众侍卫和太监都吁了口大气,只要太后安好,慈宁宫中虽然出出,也不会有太大的罪名。 为首的侍卫道:“好似是太监们打架,没什么大事。 请太后安歇,奴才们明日查明了详奏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道:“是了。 ” 只听那侍卫首领压住嗓子,悄声吩咐手下将海老公的尸体抬出去。 有一人低声道:“这里还有个小宫女的尸体。 啊!这小宫女没死,只不过昏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”侍卫首领低声道:“一并带出去,待她醒传后查问原因。 ”太后道:“有个小宫女吗?抱进我房来。 ”她生怕蕊初醒转之后,向人泄漏了风声。 外面有人答应,一名太监将小宫女蕊初抱进房来,轻轻入地地下,向太后嗑了头,退了出去。 这时太生身畔的众宫女都已惊醒,个个站在房外侍候,只是不得太后召唤,不敢擅自进内。 <|endoftext|> 太后听得一众侍卫太监渐渐远去,说道:“你们都去睡好了,不用侍候。 ”众宫女答应了,便即荼去。 太后身有武功,此事极为隐秘,纵使是贴身宫女,也不知晓。 她朝晚都要练功,任何太监宫女,若非奉召,不得踏入房门一步,连伸手碰一碰门帷,也属严禁。 太后调匀了一会气息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也力气渐复,坐了起来,过得片刻,支撑着站起。 太后眼见他胸口中了海老公力道极其沉重的一脚,可是这小太监居然行动自如,还能将自己扶进房来,不知他练过什么功夫,便问:“除了跟这海大富外,你还跟谁练过功夫?” 韦小宝道:“奴才就跟这恶老头儿练过几个月武功。 他教的武功大半是假的。 这人坏得很,每天都在想杀我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嗯了一声,道:“他的一又眼睛,是你毒瞎的?”韦小宝道:“我老头日日夜夜,都在背后诅咒太后,辱骂皇上,奴才听了实在气不过,又没本事杀他,只好...只好...”太后道:“他怎样骂我骂皇上?”韦小宝道:“说的都是无法无天的话,奴才一句也不敢记在心里,一听过即刻就忘记了。 早已忘得干干净净,再也想不起来了。 ”太后点了点头道:“你这孩子倒乖得很,今天晚上,你到这里来干什么?” 韦小宝道:“奴才睡在床上,听见这恶老头开门出外,只怕他要出什么法子害我,于是悄悄跟在他后面,一直跟到了这里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缓缓的道:“他向我胡说八道的那番话,你都听见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恶老头的说话,奴才向来句句当他是放屁,太...太后你别见怪,奴才口出粗言,我可恨极了他。 他每天骂人小乌龟,骂我祖宗,我知道他说的从来没一句真话。 ”太后冷冷的道:“我是问你,海大富跟我说的话,你都听见了没有。 <|endoftext|> 你老老实实的回答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远远的躲在门外,不敢走近,这恶老头耳朵屡得很,我一走近他便发觉了。 我只见他在和太后说话,想偷听几句,可是离得太远,听来听去听不到。 后来见到他胆敢冒犯太后,太也大逆不道,奴才便拚着性命来救驾。 他到底向太后说了些什么话,奴才不知道,他...他一定在诉说奴才的不是,说我毒瞎了他眼睛,这虽然不假,其余的话,太后千千万万不可相信。 <|endoftext|> 大概太后不信他的话,这奴才竟敢冒犯太后。 ” 太后道:“哼!你机灵得很,乖觉得很。 海大富说的话,你真的没听见也好,假的没听见也好。 只要将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入了我耳中,你知道有什么结果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太后待奴才恩重如山,如果有哪一个大胆恶徒敢在背后说太后和皇上的坏话,奴才非跟他拚命不可。 ”太后道:“你能这样,我就喜欢了。 我过去也没待你什么好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从前皇上跟奴才摔交练武,奴才不识得万岁爷,言语举动乱七八糟,太后和皇上一点也没怪罪,这就是恩重如山了,否则的话,奴才便有一百个脑袋,也都该砍了。 这恶老头天天想杀奴才,幸好太后救了我的性命,奴才当真是感激得不得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缓缓的道:“你知道感恩,那就很好。 你点了桌上的蜡烛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打着了火,点亮了蜡烛。 太后房中的蜡烛,烛身甚粗,特别光亮。 <|endoftext|> 太后道:“你过来,让我瞧瞧你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!”慢慢走到太后床前,只见她脸色雪白,更无半点血色,双眉微竖,目光闪烁,韦小宝心跳加剧,寻思:“她...她会不会杀了我灭口?这时候我拔足飞奔,她定然追不上我,但如给她一把抓住,那可糟了!”他心中想立刻发步便奔,一时却下不了决心,只微一犹豫间,太后已伸出左手,握住了他右手。 韦小宝大吃一惊,全身一震,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。 太后道:“你怕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...我没怕,只不过...只不过...”太后道:“只不过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太后待奴才恩重如山,奴才受什么惊什么的?”他听人说过“受宠若惊”的成语,可是四个字中只记得二字。 <|endoftext|> 太生不知他说些什么,问道:“你为什么全身发抖?”韦小宝道:“我...我没有....没有...” 太后如在此刻一掌劈死了他,日后更不必担心他泄漏机密,可是一口真气说什么也提不上来,委实是筋疲力竭,虽握住了韦小宝的手,其实手指间一点力气也无,韦小宝只须微微一挣,便能脱身,当下微笑道:“你今晚立了大功,我重重有赏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那恶老头要杀奴才,幸得太后搭救性命,奴才可半点功劳也没有。 ” <|endoftext|> 太后道:“你知道好歹,我将来不会亏待你的,这就去罢!”轻轻放脱了他手。 韦小宝大喜,忙爬下磕了几个头,退了出去。 太后见他衣襟上鲜血淋漓,显是吐过不血,可是跪拜之际,行动仍是颇为伶俐,不由得暗暗纳罕。 韦小宝出房之时,向躺在地下的蕊初看了一眼,见好胸口缓缓起伏,呼吸甚匀,便是如睡熟了一般,脸色红润,绝无异状,心想:“过几天我去找些糕饼果子来给你吃。 ”快步回到自己屋中,闩上了门,舒了口长气,登时如释重负。 <|endoftext|> 这些日子来和海老公同处一室,时时刻刻提心吊胆,“现下老乌龟死了,再也不用怕有人来害我了。 ”突然间,想起了烛光下的太后的脸色,猛地里打了个寒噤,心想:“在这皇宫里不大太平,老子还是...还是...哈哈,还是拿到四十五万两银子,回扬州去见妈妈为妙。 ”想到自己性命尚在,四十五万两银子失而复得,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。 高兴了好一会,渐感疲倦,身子一横,躺在床上便睡熟了。 <图片> <|endoftext|> 第七回 古来成败原关数 天下英雄大可知 韦小宝次日起身,胸口隐隐作痛,又觉周身乏力,自知是昨晚给海老公打了一掌,踢了一脚之故,支撑着站起身来,但见胸口一大片血污,便除下长袍,浸到水缸中搓了几搓,突然间,袍上碎布片片脱落。 他吃了一惊,将袍子提出水缸,只见胸口衣襟上有两个大洞,一个是手掌之形,一个是脚底之形。 他大为惊奇:“这...搞的是什么鬼?”一想到“鬼”字,登时全身寒毛直竖。 第一个念头便是:“老乌龟的鬼魂出现,在我袍子上弄了这两个洞。 <|endoftext|>”又想:“老乌龟的鬼不知是瞎眼的,还是瞧得见人的?”盲人死了之后,变成的鬼是否仍然眼盲,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即过,没再想下去,提着那件袍子怔怔出神,突然间恍然大悟:“不是鬼!昨晚老乌龟在我胸口打了一掌,踢了一脚,这两个洞是给他打出来的。 哈哈,老子的武功倒也不错,只吐了几口血,也没什么大事。 唉,不知可受了内伤没有?老乌龟有只药箱,看有什么伤药,还是吃一些为妙。 ” 海老公既死,他所有的物品,韦小宝自然老实不可客气的都据为已有,大模大样的咳嗽一声,将那口箱子打了开来,取出药箱。 <|endoftext|> 药箱中一瓶瓶,一包包丸散甚多,瓶子上纸包上也写处有字,可是他识不了几个字,又怎分辨得出哪一包是伤药,哪一瓶是毒药?其中有一瓶黄色药粉,却是触目惊心,认得是当日化去小桂子尸体的“化尸粉”,只须在尸体伤口中弹上一些,过不多时,整具尸体连着衣服鞋袜,都化为一滩黄水,这瓶药粉自然碰也不敢碰。 再想起只因自己加了药粉的份量,海老公就此双目失明,说什么也不敢随便服药,好在胸口也不甚疼痛,自言自语:“他妈的,老子武功了得,不服药还不是很好?”当下合上药箱,再看箱子其余物件,都是些旧衣旧书之类,此外有二百多两银子,这些银子他自己毫不重视,别说索额图答应了要给他四十五万两银子,就是去跟温有道他们掷掷骰子,几百两银子也就轻而易举地赢了来。 他在小桂子的衣箱中取出另一件长袍来披上,看到身上那件轻软的黑色背心,不觉一怔:“老乌龟在我袍上打出两个大洞,这件衣服怎地半点也没破?这是鳌拜宝库中寻出来的,如果不是宝衣,鳌拜怎会放在藏宝库中?”转念一想:“老乌龟打我不死,踢我不烂,说不定不是韦小宝武功了得,而是靠了鳌拜的宝衣救命。 索大哥当日劝我穿上,倒大有先见之明,而我穿上之后不除下来,先见之明,倒也不小。 ”正在自呜得意,忽听得外面有人叫道:“桂公公,大喜,大喜!快开门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一面扣衣钮,一面开门,问道:“什么喜事?” 门外站着四名太监,一齐向韦小宝躬身请安,齐声道:“恭喜桂公公。 ”韦小宝知道:“大清早的,这么客气干什么啊?”一名四十来岁的太监笑道:“刚才太后颁下懿旨去内务府,因海大富海公公得病身亡,尚膳司副总管太监的职司,就由桂公公升任。 ”另一名太监笑道:“我们没等内务府大臣转达恩旨,就巴巴的赶来向你道喜,今后桂公公统理膳司,那真是太好了!”韦小宝做太监升级,也不觉得有甚么了不起,但想:“太后升我的级,是叫我对昨晚的事不可泄露半点风声。 其实就是不升我,老子可也不敢多口,脑袋搬了家,嘴巴也没有了,还能多口吗?不过太后既然提拔我,总不会杀我了,倒大可放心。 <|endoftext|>”想到此节登时眉开眼笑,取出银票,每人送了五十两报信费。 一名太监道:“咱们宫里可从来没一位副总管像你桂公公这般年轻的。 宫里总管太监十四位,副总管太监八位,顶儿尖儿的人物,一古脑儿就只二十二位。 本来连三十岁以下的也没有。 桂公公今天一升,明儿就和张总管、王总管他们平起平坐,可真了不起!”另一人道:“大伙儿就只知桂公公在皇上跟着大红大紫,想不到太后对你也这般看重,只怕不到半年,便升做总管了。 <|endoftext|> 以后可得对兄弟们多多提拔!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道:“都是自己人、好兄弟,还说什么提拔不提拔?那是太后和皇上恩典,老...老...我桂小宝又有什么功劳?”他硬生生将“老子”二字咽入口中了,好不辛苦,又道:“来来来,大伙儿到屋中坐坐,喝一杯茶!”那中年太监道:“太后的恩旨,内务府总得下午才能传来。 大伙儿公请桂公公去喝上一杯,庆贺公公飞黄腾达,连升二级。 桂公公,你现下是五品的官儿,那可不小啊。 ”其余三人跟着起哄,定要拉韦小宝去喝酒。 韦小宝虽然近日受人奉承已惯,但马屁之来,毕竟听着受用,当即锁上了门,笑嘻嘻的跟着四人去喝酒。 <|endoftext|> 四人之中,两个是太后身边的近侍,奉太后之命去内务府传旨,最先得到消息。 其余二人是尚膳监的太监,一个管采办粮食,一个管选购菜肴,最是宫中的肥缺。 二人一早听到海大富死消息,立即守在内务府门外,寸步不离,要知道何人接替海大富的遗缺,立即赶去打点,以便保全职位。 四人将韦小宝精到御房中,恭恭敬敬的请他坐在中间首席。 御厨知道这个小孩儿打从明天起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,自是打起全副精神,烹调精美菜肴,只怕便是太后和皇帝,平时也吃不到这般好菜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不会喝酒,顺口跟他们胡说八道。 一名太监叹道:“海公公为人挺好,可惜身子总是不成,又瞎了眼睛,这几年来虽说管尚膳监的事,但一个月之中,难得有一两天到御房来。 ”另一外太监道:“幸得大伙儿忠心办事,倒也没出什么岔子。 ”又一名太监道:“海老公是先帝爷喜欢的老臣子,倘桔不是靠了老主子的旧恩典,尚膳监的差使早派了别人啦。 桂公公得皇上和太后宠幸,那可大不相同啦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大树底下好遮荫,办起事来可就方便得多了。 ”先一人道:“听说海公公昨天是咳嗽死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海公公咳嗽起来,常常气也喘不过来。 ” 服侍太后的太监道:“今天清早,御医李太医奏报太后,说海公公患的是痨病入骨,风湿入心,多年老病发作,再也治不好了。 <|endoftext|> 生怕痨病传给人,一早就将他尸体火化了。 太后叹了好一会儿气,连说:‘可惜,可惜,海大富这人,倒也挺老实的!’” 韦小宝又惊又喜,知道侍卫、御医、太监们都怕担代干系,将海公公被杀身亡之事隐瞒不报,正好迎合了太后心意。 韦小宝心想:“什么痨痛入骨,风湿入心?老乌龟尖刀入腹,利剑穿心,那才是真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喝了一会酒,尚膳监两名太监渐渐提到,做太监的生活清苦,全仗捞些油水,请韦小宝不可像海老公那么固执,一切事情要办得圆通些。 韦小宝有些明白,有些不明白,只是唯唯否否,吃完酒后,两名太监将一个小包塞在他怀里,回房打开一看,原来是两张银票,每张一千两。 这“一千两”三字,他倒是认得的,心想:“还没上任,先收二千,油水倒挺不错啊!” 申牌时分,康熙派人来传他到上书房去笑容满面的道:“小桂子,太后说你昨晚又立了大功,要升你的级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我早知道啦!”立即装出惊喜交集之状,跪下磕头,说道:“奴才也没什么功劳,都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。 ”康熙道:“太后说,昨晚有几名太监在花园中打架,惊吵太后,你过去赶开了,处理得很得当。 你小小年纪,倒识大体。 ”韦小宝站起身来,说道:“识大体吗,也不见得。 不过我知道,有些事情听了该当牢牢记住,有些事情,应该立刻忘得干干净净,永远不可提起。 <|endoftext|> 太监们打架,说的话挺难听,自然谁也不可多提。 ” 康熙点点头,笑吟吟的道:“小桂子,咱二人年纪虽然不大,可得做几件大事出来,别让大臣们瞧小了,说咱们不懂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只要皇上定下计策,有什么事,交给奴才去办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很好!鳌拜那厮,作乱犯上。 我虽饶了他不杀,可是这人党羽众多,只怕死灰复燃,造起反来,那可大大的不妙。 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!”康熙道:“我早知鳌拜这厮倔强,因此没叫送入邢部天牢囚禁,免得他胡言乱语,一直关在康亲王府里。 刚才康亲王来奏,说那厮整日大叫大嚷,口出不逊的言语。 ”说到这里,放低了声音,道:“这厮说我用小刀子在他背心上戳了一刀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哪有此事?对付这厮,何必皇上亲自动手?这一刀是奴才戳的,奴才去跟康亲王说明白好了。 ” 康熙亲自动手暗算鳌拜,此事传闻开来,颇失为君的体统,他正为此发愁,听韦小宝这般说,心下甚喜,点头道:“这事由你认了最好。 ”沉吟片刻,说道:“你康亲王家里瞧瞧,看那厮几时才死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康熙道:“我只道他中了一刀转眼便死,因此饶了他性命,没料到这厮如此硬朗,居然能够挺着,还在那里乱说乱话,煽惑人心,早知如此...”言下颇有悔意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揣摸康熙之意,是要自己悄悄将他杀了,便道:“我看他多半挨不过今天。 ” 康熙传来四名侍卫,命他们护送韦小宝去康亲王府公干。 韦小宝先回自己住处,取了应用物事,骑了一匹高头大马,在四名侍卫前后拥卫之下,向康亲王府行去,在街上左顾右盼,得意洋洋。 忽听得街边有个汉子道:“听说擒住大奸臣鳌拜的,是一位十来岁的小公公?”另一人道:“是啊,少年皇帝,身边得宠的公公,也都是少年。 <|endoftext|>”先一人道:“是不是就是这位小公公?”另一人道:“那我可不知道了。 ” 一名侍卫要讨好韦小宝,大声道:“擒拿奸臣鳌拜,便是这位桂公公立的大功。 ” 鳌拜嗜杀汉人,残暴贪贿,众百姓恨之入骨,一旦被拿,办罪抄家,北京城内城外,欢声雷动。 <|endoftext|> 小皇帝下旨擒拿之时,鳌拜恃勇拒捕,终于为一批小太监打倒,这事也已传得满城皆知。 众百姓加油添酱,绘声绘影,各处茶馆中的茶客个个说得口沫横飞,什么鳌拜飞腿踢皇帝,什么几名小太监个个武功了得,怎样用“枯藤盘根”式将鳌拜摔倒,鳌拜怎样“鲤鱼打挺”,小太监怎样“黑虎偷心”,一招一式,倒似人人亲眼目睹一般。 这几天中,只要有个太监来到市上,立即有一群闲人围上来,打听擒拿鳌拜的情形。 此刻听得那侍卫说道,这个小太监便是擒拿鳌拜的大功臣,街市之间立即哄动,无数百姓鼓掌喝彩。 韦小宝一生之中,哪里受到过这样的荣耀,不由得心花怒入,自己当真如是大英雄一般。 <|endoftext|> 一众闲人只是碍着两名手按腰刀的侍卫在前开路,心有所忌,否则已拥上来围住韦小宝看个仔细,问个不休了。 五人来到康亲府。 康亲王听得皇上派来内使,忙大开中门,迎了出来,摆下香案,准备迎接圣旨。 韦小宝笑道:“王爷,皇上命小人来瞧瞧鳌拜,别的也没什么大事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亲王道:“是,是!”他在上书房见到韦小宝一直陪在康熙身边,又知他擒拿鳌拜出过大力,忙笑嘻嘻的挽住他手,说道:“桂公公,你难得光临,咱们先喝两怀,再去瞧鳌拜那厮。 ”当即设下筵席。 四名侍卫另坐一座,由王府中的武官相陪。 康亲王自和韦小宝在花园中对酌,问起韦小宝的嗜好。 韦小宝心想:“我如果喜欢赌钱,王爷就会陪我玩骰子,他还一定故意输给我。 <|endoftext|> 赢他的钱,这叫做胜之不武。 ”便道:“我也没什么喜欢的。 ” 康亲王寻思:“老年人爱钱,中年少年人好色,太监可就不会好色了。 这小太监喜欢什么,倒难猜得很。 <|endoftext|> 这孩子会武功,如果送他宝刀宝剑,在宫中说不定惹出祸来,倒得担上好大干系。 啊,有了!”笑道:“桂公公,咱们一见如故。 我厩中养得几匹好马,请你去挑选几匹,算是小王送给你一个小礼如何?” 韦小宝大喜,道:“怎敢领受王爷赏赐?” 康亲王道:“自己兄弟,什么赏不赏的?来来来,咱们先看了马,回来再喝酒。 <|endoftext|>”携着他手同去马厩。 康亲王吩咐马夫,牵几匹最好的小马出来。 韦小宝心头不悦:“为什么叫我挑小马?你当我是只会骑小马的孩子吗?”见马夫牵了五六匹小驹出来,笑道:“王爷,我身材不高,便爱骑大马,好显得不太矮小。 ” 康亲王立时会意,拍腿笑道:“是我胡涂,是我胡涂。 <|endoftext|>”吩咐马夫:“牵我那匹玉花骢出来,请桂公公瞧瞧。 ” 那马夫到内厩之中,牵出来一匹高头大马,全身白毛,杂着一块块淡红色斑点,昂道扬鬣,当真神骏非凡,贡金辔头,黄金跳镫,马鞍边上用银子镶的宝石,单是这副马身上的配具,便不知要值多少银子,若不是王公亲贵,便再有钱的达官富商,可也不敢用这等华贵的鞍鞯。 韦小宝不懂马匹优劣,见这马模样俊美,忍不住喝彩:“好漂亮的马儿!”康亲王笑道:“这匹马是西域送来的,乃是有名大宛马,别瞧它身子高大,年纪可还小得很,只两岁零几个月。 漂亮的马儿该当由漂亮的人来骑。 <|endoftext|> 桂兄弟,你就选了这匹玉花骢怎样?”韦小宝道:“这...这是王爷的坐骑,小人如何敢要?王爷厚赐,可没的折煞了小人。 ”康亲王道:“桂兄弟,你这等见外,那是太瞧不起兄弟了。 难道你不肯结交我这个朋友?”韦小宝道:“唉,小人在宫中是个...是个低贱之人,怎敢跟王爷交朋友?”康亲王道:“咱们满洲人爽快爽快,你当我是好朋友,就将我这匹马骑了去,以后大伙儿不分彼此。 否则的话,兄弟心中可大大的生气啦!”说着胡子一翘,一副气呼呼的模样。 韦小宝大喜,便道:“王爷,你...你待小的这样好,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?” <|endoftext|> 康亲王道:“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?你肯要这匹马,算是我有面子。 ”走过去在马臀上轻拍数下,道:“玉花,玉花,以后你跟了这位公公去,可得乖乖的。 ”向韦小宝道:“兄弟,你试着骑骑看。 ”韦小宝笑应:“是!”在马鞍上一拍,飞身而起,上了马背。 他这几个月武功学下来,拳脚上的真实功夫没学到什么,纵跃之际,毕竟身手矫捷。 <|endoftext|> 康亲王赞道:“好功夫!”牵着马的马夫松了手,那玉花骢便在马厩外的沙地上绕圈小跑。 韦小宝骑在马背之上,只觉又快又稳。 他丝毫不懂控马之术,生怕出丑,兜了几个圈子便即跃下马背,那马便自行站住子。 韦小宝道:“王爷,可真多谢你的厚赐了!小人这就去瞧瞧鳌拜,回来再来陪你。 ”康亲王道:“正是,这是奉旨差遣的大事。 <|endoftext|> 小兄弟,请你禀报皇上,说我们看守得很紧,这厮就算身上长了翅膀,也逃不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自然。 ”康亲王道:“要不要我陪你去?”韦小宝道:“不敢劳动王爷大驾。 ”康亲王每次见到鳌拜,总给他骂得狗血淋头,原不想见他,当即派了本府八名卫士,陪同韦小宝查察钦犯。 八名卫士引着韦小宝走向后花园,来到一座孤零零的石屋之前,屋外十六名卫士手执钢刀把守,另有两名卫士首领绕着石屋巡视,确是防守得十分严密。 <|endoftext|> 卫士首领得知皇上派内使来巡查,率领众卫士躬身行礼,打开铁门上的大锁,推开铁门,请韦小宝入内。 石屋内甚是阴暗,走廊之侧塔了一座行灶,一名老仆正在煮饭。 那卫士首领道:“这铁门平时轻易不开,钦犯贩饮食就由这人在屋里煮了,送时囚房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很好!你们王爷想得甚是周到。 铁门不开,这钦犯想逃难得很了。 <|endoftext|>”卫士首领道:“王爷吩咐过的,钦犯倘若要逃,格杀勿论。 ”卫士首领引着韦小宝进内,走进一座小堂,便听得鳌拜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,正在大骂皇帝:“你奶奶的,老子出生入死,立了无数汗马功劳,给你爷爷、父亲打下座花花江山。 你这没出息的小鬼年纪轻轻,便不安好心,在背后通我一刀子,暗算老子。 老子做了厉鬼,也不饶你。 ” <|endoftext|> 卫士首领皱眉道:“这厮说话无法无天,真该杀头才是。 ” 韦小宝循声走到一间小房的铁窗之前,探头向内张去,只见鳌拜蓬头散发,手上脚上都戴了铐镣,在室中走来走去,铁链在地下拖动,发出铿锵之声。 鳌拜斗然见到韦小宝,叫道:“你...你...你这罪该万死、没卵子的小鬼,你进来,你进来,老子叉死了你!”双目圆睁,眼光中如要喷出火来,突然发足向韦小宝疾冲,砰的一声,身子重重撞在墙上。 虽然明知隔着一座厚墙,韦小宝还是吃了一惊,退了两步,见到他狰狞的形相,不禁甚是害怕。 <|endoftext|> 卫士首领安慰道:“公公别怕,这厮冲不出来。 ”韦小宝定了定神,见铁窗上的铁条极粗,石墙极厚,而鳌拜身上所戴的脚镣手铐又极沉重,不由得精神大振,说道:“又怕他什么?你们几位在外边等我,皇上吩咐了,有几句话要我问他。 ”众卫士齐声答应退出。 鳌拜兀自在厉声怒骂。 韦小宝笑道:“鳌少保,皇上吩咐我来瞧瞧你老人家身子好不好。 <|endoftext|> 你骂起人来,倒也中气十足,身子硬朗得很哪,皇上知道了,必定喜欢得紧。 ” 鳌拜举起双手,将铁铐在铁窗上撞得当当猛响,怒道:“你奶奶的,你这狗娘养的小杂种。 你去跟皇帝说,用不着他这么假心假意,要杀便杀,鳌拜还怕不成?”韦小宝见他将铁窗上粗大的铁格打得直晃,真怕他破窗而出,又退了一步,笑道:“皇上可没这么容易就杀了你。 要你在这里安安静静的住上二三十年,等到心中真的懊悔了,爬着出去向皇上磕上几百个响头,皇上念着你从前的功劳,说不定饶了你,放了你出去。 <|endoftext|> 不过大官是没得做了。 ” 鳌拜厉声道:“你叫他快别做这清秋大梦,要杀鳌拜容易得很,要鳌拜磕头,却是千难万难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走着瞧罢,过得三年五载,皇上忽然记起你的时候,又会派我来瞧瞧你。 <|endoftext|> 鳌大人,你身子保重,可千万别有什么伤风咳嗽,头痛肚痛。 ”鳌拜大骂:“痛你妈的王八羔子。 小皇帝本来好好地,都是给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汉人教坏了。 老皇爷倘若早听了我的话,朝廷里一个汉官也不用,宫里一只汉狗也不许进来,那会像今日这般乱七八糟?” 韦小宝不去理他,退到郎下行灶旁,见锅中冒出蒸气,揭开锅盖一看,煮的是一锅猪肉白菜,说道:“好香!”那老仆道:“给犯我吃的,没什么好东西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吩咐我来钦察犯人的饮食,可不许饿坏了他。 ”那老仆道:“好教公公放心,饿不了的。 王爷叮嘱了,第天要给他吃一斤肉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舀一碗给我尝尝,倘若待亏了钦犯,我请王爷打你的板子。 ”老仆惶恐道:“是,是!小人不敢亏待了钦犯。 <|endoftext|>”忙取过碗来,盛了一碗猪肉白菜,双手恭恭敬敬的递上,又递上一双筷子。 韦小宝接过碗来,喝了一口汤,不置可否,向筷子瞧了瞧,说道:“这筷子太脏,你给我好好的擦洗干净。 ”那老仆忙道:“是,是!”接过筷子,到院子中水缸边去用力擦洗。 韦小宝转过身子,取出怀中的一包药末,倒在那一大碗猪肉白菜之中,随即将纸包放回怀里,将菜碗晃动几下,药末都溶入了汤里。 他知道康熙要杀鳌拜,却要做得丝毫不露痕迹,从上书房中出来时便有了主意,回到住处,从海老公的药箱中取出十来种药末,也不管不毒无毒,胡乱混在一起,包了一包,心想这十几种药种之中,心有两三种是毒药,给他服了下去,定然死多活少。 <|endoftext|> 那老仆擦完筷子,恭恭敬敬的递过。 韦小宝接过筷子,在鳌拜那碗猪肉中不住搅拌,说道:“嗯,猪肉倒也不少。 平时都这么多吗?我瞧你很会偷食!”那老仆道:“第餐都有不少猪肉,小人不敢偷食的。 ”心下诧异:“这位小公公怎么知道我偷犯人的肉吃,可有点希奇!”韦小宝道:“好,你送去给犯人吃。 ”那老仆道:“是,是!”又装了三大碗白饭,连同那大碗白菜猪肉,装在盘里,捧去给鳌拜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提着筷子在锅边轻轻敲击,心下甚是得意,寻思:“鳌拜这厮吃了我这碗加料大补的猪肉白菜,若不七孔流血,也得....也得八孔流血而死。 ”他本杰想另说一句成语,但肚中实在有限,只好在“七孔流血”之下再加一孔。 他放下碗筷,踱出门去,和守门的卫士们闲谈了片刻,心想这当儿鳌拜多半已将一碗猪肉吃了个碗底朝天,向卫士首领道:“咱们再进去瞧瞧!”卫士首领应道:“是!” 两人刚走进门,忽听得门外两人齐声吆喝:“什么人?站住了!”跟着飕飕两响射箭之声。 那卫士首领吃了一惊,忙道:“公公,我去瞧一下。 <|endoftext|>”急奔出门。 韦小宝跟着出去,只听铮铮之声大作,十来名青衣汉子手执兵刃,已和众卫士动上了手。 韦小宝大惊:“啊哟,鳌拜的手下之人来救他了。 ”那卫士首领拔剑指挥,只吆喝得数声,一男一女分从左右夹击而上。 护送韦小宝的四名御前侍卫便在左近,闻声来援,加入战团。 <|endoftext|> 那些青衣汉子武功甚强,霎时之间已有两名王府卫士尸横就地。 韦小宝缩身进了石屋,忙将门关上,正要取门闩支撑,突然迎面一股大几涌到,将他推得向后跌出丈余,四名青衣汉子冲进石屋,大叫:“鳌拜在哪里?鳌拜在哪里?”一名长须老者一把抓起韦小宝,问道:“鳌拜在哪里?”韦小宝向外一指,说道:“关在外边的地牢里。 ”两名青衣人便向外奔出。 外边又有四名青衣人奔了进来,疾向后院窜去,突然有人叫道:“在这里了!”长须老者大怒,举刀向韦小宝砍落。 韦小宝急闪避开。 <|endoftext|> 旁边一名青衣人提腿在他屁股上一脚,只踢得韦小宝飞出丈许,摔入后院。 六名青衣人齐去撞击囚室的铁门。 但铁门甚是牢固,顷刻间却哪里撞得开?只听得外面锣声镗镗镗急响,王府中已发出警号。 一名青衣人叫道:“须得赶快!”长须老者道:“废话,谁不知道要快?”一名青衣汉子见一进撞不开铁癯。 这时又有三名青衣汉子奔了进来。 <|endoftext|> 囚室外地形狭窄,九个人挤在一起,施展不开手脚。 韦小宝悄悄在地下爬出去,没爬得必步,便给人发觉,挺剑向他背心上刺到,。 韦小宝向左闪让,那人长剑横掠,嗤的一声,在他背心长袍上拉了条口子。 韦小宝幸得有宝衣护身,这一剑没伤到皮肉,惊惶下跃起身来,斜刺冲出。 另一个青衣汉子骂道:“小鬼!”举刀便砍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跃而起,抓住了囚室窗上的铁条子,身子临空悬挂。 使钢鞭的青衣汉子正在撬挖铁条,见韦小宝阴在窗口,挥鞭击落。 韦小宝无路可退,又脚穿入两条铁条之间。 两根铁条已给插得弯了,他身子瘦小,竟从空隙间穿过,一松手,已钻入了囚室。 当的一声响,钢鞭击在铁条之上。 <|endoftext|> 外边的青衣汉子纷纷呼喝:“我来钻,我来钻。 ”那使钢鞭的汉子探头欲把空隙中钻进去。 可是十三四岁的韦小宝钻得过,这汉子身材肥壮,却哪里进得去? 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,暗叫:“救兵快来,救兵快来!”耳听得外面铜锣声,呼喝声,兵刃击声响成一团。 突然间呼的一声,一股劲风当头压落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个打滚,滚出数尺。 但听得呛啷啷一声大响,脸上泥沙溅得发痛,他不暇回顾,急跃而起。 只见鳌拜双手舞动铁链,荷荷大叫,乱纵乱跃,这时那便钢鞭的青衣汉子正从窗格中钻进来,鳌拜连手铐带铁链往他头上猛力击下,这青衣汉子登时脑浆迸裂而死.韦小宝惊奇不已:“他怎么将来救他的人打死了?”随即明白:“啊哟,他吃了我的加料药粉,虽然中毒,可不是翘辫子见阎罗皇,却是发了疯!” 窗外众汉子大声呼喝,鳌拜举起手铐铁链,往铁窗上猛击。 韦小宝心想:“他如回过身来打我,老子可得要归天!”急急之下,不及细想,提起匕首,猛力向鳌拜后心戳去。 <|endoftext|> 鳌拜服药后神知已失,浑不知背后有人来袭,韦小宝匕首戳去,他竟不知闪避,波的一声,匕首直刺入背。 鳌拜张口狂呼,双手连着手铐乱舞。 韦小宝顺势往下一拖,那匕首削铁如泥,直切了下去,鳌拜的背脊一剖为二,立即摔到。 窗外一众青衣人霎时之间都怔住了,似乎见到了世上最希奇古怪之事。 三四人同时叫了出来:“这小孩子杀了鳌拜!这小孩杀了鳌拜!” <|endoftext|> 那长须人道:“撬开铁窗,进去瞧个明白,是否真的鳌拜!”当下便有二人拾起钢鞭,用力扳撬窗上铁条。 两名王府卫士冲进室来,长须人挥动弯刀,一一砍死。 一名青衣汉子提起短枪,隔窗向韦小宝不住虚刺,令他无法走进窗格伤人。 过不多进,铁条的空隙扩大,一个青衣瘦子说道:“待我进去!”从铁条空隙间跳进囚室。 韦小宝举匕首向他刺去。 <|endoftext|> 那瘦子举刀一挡,嗤的一声响,单刀断为两截。 那瘦子一惊,手中断刀向韦小宝掷出。 韦小宝低头闪避,双手手腕已被那瘦子抓住,顺势反到背后。 另一个青衣汉子举刀架在他颈中,喝道:“不许动!”窗上的铁条又撬开了两根,长须人和一名身穿青衣的秃子钻进囚室,抓住鳌拜的辫子,提起头来一看,齐声道:“果是鳌拜!”长须人想将尸首推出窗外,但铐镣上的铁链牢牢钉在石墙之中,一进无法弄断。 那瘦子拿起韦小宝的匕首,嗤嗤四声响,将连在鳌拜尸身上的铁链割断了。 <|endoftext|> 长须人赞道:“好刀!”将尸身从窗格中推出,外边的肯衣汉子拉了出去。 那瘦子将韦小宝推出,余下三人也都钻出囚室。 长须人发令:“带了这孩子走!大伙儿退兵!”众人齐声答应,向外冲出。 一名青衣大汉将韦小宝挟在肋下,冲出石屋。 只得飕飕声响,箭如飞蝗般射来。 <|endoftext|> 王府中二十余名卫士不住放箭,康亲王提刀亲自督战。 众青衣人为箭所阻,冲不出去。 抱着鳌拜尸首的是个道士,叫道:“跟我来!”举起尸身挡在身前。 康亲王见到鳌拜,不知他已死,又见韦小宝被刺客拿住,大叫:“停箭!别伤了桂公公!”韦小宝心想:“康亲王倒有良心,老子会记得你的!”王府弓箭手登时停箭。 那些青衣汉子高声呐喊,冲出石屋。 <|endoftext|> 那长须人手一挥,四名汉子疾向康亲王冲去。 众卫士大惊,顾不得追敌,都赤保护王爷,岂知这是那长须人声东击西之计,余人乘隙跃上围墙,逃出王府。 攻击康亲王的四名汉子轻功甚佳,并不与众卫士交手,东一窜,西一纵,似乎伺机要取康亲王性命,待得同伴尽数出了王府,四人几声呼啸,跃上围墙,连连挥手,十余件暗器份向康亲王射去。 众卫士又是连声惊呼,挥兵刃砸暗器,但还是有一枝钢镖打中了康亲王左臂。 这么一阵乱,四名青衣汉子又都出了王府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被一条大汉挟在肋下飞奔,但听得街道上蹄声如雷,有人大叫:“康亲王府中有刺客!”正是大队官军到来增援。 一众青衣汉子奔入王府旁的一间民房,闩上了大门,又从后门奔出,显然这些人干事之前,早就把地形察看明白,预备了退路。 在小巷在奔行一程,又进了一间民房,仍是从后门奔出,转了几个弯,奔入一座大宅之中。 各人立刻除下身上青衣,迅速换上各式衣衫,顷刻间都扮成了乡家模样,挑柴的挑柴,挑菜的挑菜。 一名汉子将韦小宝用麻绳牢牢绑住。 <|endoftext|> 两名汉子推过一辆木车,车上有两只大木桶,将鳌拜的尸体和韦小宝分别装入桶中。 韦小宝心中只骂得一句:“他妈的!”头上便有无数枣子倒下来,将他盖没,桶盖盖上,什么也瞧不见了。 跟着身子晃动,料想木车推出大门。 枣子之间虽有空隙,不致窒息,却也呼吸困难。 韦小宝惊魂略定,心想:“这些鳌拜的家将部属把老子拿了去,势必要挖出老子的心肝来祭鳌拜。 <|endoftext|> 最好是途中遇上官兵,老子用力一滚,木桶翻倒,那便露出了马脚。 ”可是四肢被紧紧绑住,哪里动得分毫?木桶外隐隐传来辚辚车声,身子颠簸不已,行了良久,又哪里遇到官兵了?韦小宝咒骂一阵,害怕一阵,忽然张口咬了一枚枣子来吃,倒也肥大香甜,吃得几枚,惊惧之余,极其疲倦,过不多时,竟尔沉沉睡去。 一觉醒来,车子仍是在动,只觉全身酸痛,想要转动一下身子,仍半分动弹不得,心想:“老子这次定然逃不过难关了,待会只好大骂一场,出一口心中的恶气,再过二十年,又是一条大汉。 ”又想:“幸亏我已将鳌拜杀了,否则这厮被这批狗贼救了出去,老子又被他们拿住,一样的难以活命,死得可不够本。 鳌拜是朝廷大官,韦小宝只不过是丽春院的一个小鬼,一命拚一命,老子便宜之极,哈哈,大大便宜!”既然无法逃命,只好自己如此宽解,虽说便宜之级,心中却也没半点高兴。 <|endoftext|> 过了一会,便又睡着了,这一觉睡得甚久,醒来时发觉车子所行的地面甚为平滑,行得一会,车子停住,却没有人放他出来,让他留在枣子桶中。 过了大半天,韦小宝气闷之极,又要朦胧睡去,忽听得豁啦一响,桶盖打开,有人在捧出他头顶的枣子。 韦小宝深深吸了口气,大感舒畅,睁开眼来,只见黑沉沉地,头顶略有微光。 有人双手入桶,将他提了起来,横抱在手臂之中,旁边有人提着一盏灯笼,原来已是夜晚。 韦小宝抱着他的是个老者,神色肃穆,处身所在一是一个极大的院子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抱着韦小宝走向后堂,提着灯笼的汉子推开长窗。 韦小宝暗叫一声:“苦也!”不知高低,但见一座极大的大厅之中,黑压压的站满了人,少说也有二百多人。 这些人一色青衣,头缠白布,腰系白带,都是戴了丧,脸含悲愤哀痛之色。 大厅正中设着灵堂,桌上点燃着八根极粗的蓝色蜡烛。 灵堂旁挂着几条白布挽联,竖着招魂幡子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扬州之时,每逢大户人家有丧事,总是去凑热闹,讨赏钱,乘人忙乱不觉,就顺手牵羊,拿些器皿藏入怀中,到市上卖了,便去赌钱,因此,灵堂的陈设看得惯了,一见便知。 他在枣桶中时,早料到会被剖心开膛,去祭鳌拜,此刻事到临头,还是吓得全身皆酥,牙齿打战,格格作响。 那老者将他放下,左手抓住他肩头,右手割断绑住他手足的麻绳。 韦小宝双足酸软,无法站定。 那老者伸手到他右肋之下扶住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厅上这些人显然都有武功,自己只怕一个也打不过,要逃走那是千难万难,但左右是个死,好在绑缚已解,总得试试,最不济逃不了,给抓了回来,一样的开心剖膛,难道还能多开一次,多剖一回?眼前切要之事,第一要那老头子的手不在自己肋下托住,以免身子一动便给他抓住;第二要设法弄熄灯笼烛火,黑暗一团,便有脱身之机。 他偷眼瞧厅上众人,只见各人身上都挂插刀剑兵刃。 一名中年汉子走到灵座之侧,说道:“今日大...大仇得报,大...大可你可以眼闭...眼闭了。 ”一句话没说完,已泣不成声。 他一翻身,扑倒在灵前,放声大哭。 <|endoftext|> 厅上众人跟着都号啕大哭。 韦小宝心道:“辣块妈妈,老子来骂几句。 ”但立即转念:“我开口一骂,这些乌龟王八蛋向老子动手,可逃不了啦。 ”斜眼见托着自己的老者正自伸衣袖拭泪,便想转身就逃,但身后站满了人,只须逃出一步,立时便给人抓住,心想时机未到,不可卤莽。 人丛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:“上祭!”一名上身赤裸,头缠白布的雄壮大汉大踏步走上前来,手托木盘,高举过顶,盘中铺着一块细布,细布上赫然放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险些儿晕去,心想:“辣块妈妈,这些王八蛋要来割老子的头了。 ”又想:“这是谁的头?是康亲王吗?还是索额图的?不会是小皇帝的罢?”木盘高举得甚高,看不见首级面容。 那大汉将木盘放在供桌上,扑地拜倒。 大厅上哭声又振,众人纷纷跪拜。 韦小宝心道:“他妈的,此时不走,便待何时?”转身正欲奔跑,那老者拉拉他家袖,腿上没半点力气,给他一推之下,立即跪倒,见众人都在磕头,只好跟着磕头,心中大骂:“贼鳌拜,乌龟鳌拜。 <|endoftext|> 老子一刀戳死了你,到得阴间,老子又再来戳你几刀!” 有些汉子拜毕站起身来,有些兀自伏地大哭。 韦小宝心想:“男子汉大丈夫,这般大哭也不怕羞,鳌拜这王八蛋有什么好,死了又有什么可惜?又用得着你们这般大流马尿?”众人哭了一阵,一个高高瘦瘦的老者走到灵座之侧,朗声说道:“各位兄弟,咱们尹香主的大仇已报,鳌拜这厮终于杀头,实是咱们天地会青木堂的天大喜事...” 韦小宝听到“鳌拜这厮终于杀头”八个字,耳中嗡的一声,又惊又喜,一个念头闪电似的钻入脑中:“他们不是鳌拜的部属,反是鳌拜的仇人?”那高瘦老者下面的十几句话,韦小宝全然听而不闻,过了好一会,定下神来,才慢慢将他说话听入心中,但中间已然漏了一大段,只听他说道:“...今日咱们大闹康亲王府,杀了鳌拜,全师而归,鞑子势必丧胆,于本会反清复明的大业,实有大大好处。 本会各堂的兄弟们知道了,一定佩服咱们青木堂有智有勇,敢作敢为。 <|endoftext|>”众汉子纷纷说道:“正是,正是!”“咱们青木堂这次可大大的露了脸。 ”“莲花堂、赤火堂他们老是自吹自擂,可哪有青木堂这次干得惊天动地!”“这件事传遍天下,只怕到处茶馆中都要编成了故事来唱。 将来把鞑子逐出关外,天地会青木堂名垂不朽!”“什么把鞑子逐出关外?要将众鞑子斩尽杀绝,个个死无葬身之地。 ” 众人你一言,我一语,精神大振,适才的悲戚之情,顷刻间一扫而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到这里,更无怀疑,知道这批人是反对朝廷的志士。 他在遇到茅十八之前,在扬州街坊市井之间,便已常听人说起天地会反清的种种侠义事迹。 当年清兵攻入扬州,大肆屠杀,奸淫掳掠,无恶不作,所谓:“扬州一日,嘉定三屠”,实是惨不堪言。 扬州城中几乎每一家人家,都有人在这场大屠杀中遭难。 因之对于反清义士的钦佩,扬州人比之别地人氏,无形中又多了几分。 <|endoftext|> 其时离“扬州十日”的惨事不过二十几年,韦小宝从小便听人不断说起清军的恶行,又听人说史阁部如何抗敌殉难,某人又如何和敌兵同归于尽。 这次茅十八和众盐枭在丽春院中打架,便是为了强行替天地会出头而起,一路上听他说了不少天地会的英雄事迹,又有什么“为人不见陈近南,就称英雄也枉然”等等言语,心中早已万分向往仰慕,这时亲眼见到这一大群以杀鞑子为已任的英雄豪杰,不由得大为兴奋,一时意忘了自己是鞑子朝廷中“小太监”身份。 那高瘦老者待人稍静,续道:“咱青木堂这两年中,时时刻刻记着尹香主尹大哥的大仇,人人在万云龙大哥的灵前沥血为誓,定要杀了鳌拜这厮为尹大哥报仇。 尹香主当时慷慨就义,江湖上人人钦仰,今日他在天之灵,见到了鳌拜这个狗头,一定会仰天大笑。 ”众人都道:“正是,正是!” <|endoftext|> 人丛中一个雄壮的声音道:“两年前大伙儿立誓,倘若杀不得鳌拜,我青木堂人人都是狗熊灰孙子,再也没脸面在江湖上行走。 今日终于雪了这场奇耻大辱。 我姓樊的这两年饭也吃不饱,觉也睡不好,日思夜想,就是打算给尹香主报仇,为青木堂雪耻,大伙儿终于心愿得偿,哈哈,哈哈!”许多人跟着他都狂笑起来。 那高瘦老者说道:“好,我青木堂重振雄风,大伙扬眉吐气,重新抬起头来做人。 这两年来,青木堂兄弟们个个都似无主孤魂一般,在天地会中聚会,别堂的兄弟只消瞧我一眼,冷笑一声,我就惭愧得无地自容,对会中的大事小右,不敢插嘴说一句话。 <|endoftext|> 虽然总舵主几次传了话来,开导咱们,说道为尹香主报仇,是天是会全体兄弟们的事,决不是青木堂一堂的事。 可是别堂兄弟们冷言冷语,却不这么想啊。 自今而后,那可是大不相同了。 ”另一人道:“对,对,李大哥说得对,咱们乘此机会,一鼓作气,轰轰烈烈的再干他几件大事出来。 鳌拜这恶贼号称‘满洲第一勇士’,今日死在咱们手下,那些满洲第二勇士,第三勇士,第四勇士,那是个个怕得要死了!” <|endoftext|> 众人一听,又都轰然大笑起来。 韦小宝心想:“你们一会儿哭,一会儿笑,倒像小孩儿一般。 ” 人丛中忽然有个冷冷的声音说:“是我们青木堂杀了鳌拜么?” 众人一听此言,立时静了下来,大厅中聚着二百来人,片刻之间鸦雀无声。 <|endoftext|> 过了良久,一人说道:“杀死鳌拜的,虽是另有其人,但那也是咱们青木堂攻入康亲王府之后,那人乘着混乱,才将鳌拜杀死。 ” 先前那人又冷冷的道:“原来如此。 ” 那声音粗壮之人大声道:“祁老三,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<|endoftext|> 那祁老三仍是冷言冷语:“我又有什么意思?没有意思,一点也没有意思!只不过别堂中兄弟如果说道:‘这番青木堂可当真威风啦!但不知杀死鳌拜的,却是贵堂中哪一位兄弟?’这一句话问了出来,只怕有些儿难以对答。 大家不妨想想,这句话人家会不会问?只怕一千个人中,倒有九百九十九个要问罢!大伙儿自吹自擂,尽往自己脸上贴金,未免...未免有点...嘿嘿,大伙儿肚里明白!”众人尽皆默然,都觉他说话刺耳,听来极不受用,但这番话却确是实情,难以辩驳。 过了好一会,那高瘦老者道:“这个清宫中的小太监阴错阳差,杀了鳌拜,那自是尹香主在天之灵暗中佑护,假手于一个小孩子,除此大奸。 大家都是铁铮铮的男子汉,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。 ”众人面面相虐觑,有的不禁摇头,本来兴高采烈,但想到杀死鳌拜的并非青木堂的兄弟,登时都感大为扫兴。 <|endoftext|> 那高瘦老者道:“这两年来,本堂无主,大伙儿推兄弟暂代执掌香主的职司,。 现下尹香主的大仇已报,兄弟将令牌交在尹香主灵前,请众兄弟另选贤能。 ”说着在灵座前跪倒,双手拿着一块木牌,拜了几拜,站起身来,将令牌放在灵位之前。 一人说道:“李大哥,这两年之中,你将会务处理得井井有条,我香主之位,除了你之处,又有谁能配当?你也不用客气啦,乘早将令牌收起来罢!”众人默然半晌。 另一人道:“这香主之位,可并不是凭着咱们自己的意思,要谁来当就由谁当。 <|endoftext|> 那是总舵主委派下来的。 ” 先一人道:“规矩虽是如此,但历来惯例,每一堂商定之后报了上去,上头从来没驳回过,所谓委派,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。 ” 另一人道:“据兄弟所知,各堂的新香主,向来都由旧堂主推荐。 <|endoftext|> 旧香主或者年老,或者有病,又或是临终之时留下遗言,从本堂兄弟之中挑出一人接替,可就从来没有自行推选的规矩。 ” 先一人道:“尹香主不幸为鳌拜所害,哪有什么遗言留下?贾老六,这件事你又不是不知,又干么在这时挑眼了?我明白你的用意,你反对李大哥当本堂香主,乃是心怀不轨,另有图谋。 ”韦小宝听到“贾老六”三字,心下一凛,记得扬州众盐枭所要找的就是此人,转头向他瞧去,果见他头顶头秃秃地,一根小辫子上没剩下几根头发,脸上有个大刀疤。 那贾老六怒道:“我又心怀什么不轨,另有什么图谋?崔瞎子,你话说得清楚些,可别含血喷人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姓崔之人少了一只左目,大声道:“哼,打开天窗说亮话,青木堂中,又有谁不知道你想捧你姊夫关夫子做香主。 关夫子做了香主,你便是国舅老爷,那还不是大权在手,要风得风,要雨得雨吗?”贾老六大声道:“关夫子是不是我姊无,那是另一回事。 这次攻入康王府,是关夫子率领的,终于大功告成,奏凯而归,凭着我姊无的才干,他不能当香主吗?李大哥资格老,人缘好,我并不是反对他。 不过讲到本事,毕竟还是关夫子行得多。 <|endoftext|>” 崔瞎子突然纵声大笑,笑声中充满了轻蔑之意。 贾老六怒道:“你笑什么?难道我的话说错了?”崔瞎子笑道:“没有错,咱们贾六哥的话怎么会错?我只是觉得关无子的本事太也厉害了些。 五关是过了,六将却没有斩。 事到临头,却将一个大仇人鳌拜,让人家小孩儿一刀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突然人丛中走出一人,满脸怒容在灵座前一站,韦小宝认得他便是率领众人攻入康亲王府的那个长须人。 见他一部长须飘在胸前,模样甚是威严。 原来此人姓关,名叫安基,因胡子生得神气,又是姓关,大家便都叫他关夫子。 他双目瞪着崔瞎子,粗声说道:“崔兄弟,你跟贾老六斗口,说什么都可以,我姓关的可没的罪你。 大家好兄弟,在万云龙大哥灵前赌过咒,发过誓来,说什么同生共死,我这般损我,是什么意思?” <|endoftext|> 崔瞎子心下有些害怕,退了一步,说道:“我...我可没敢损你。 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关二哥,你...你如赞成推举李大哥作本堂香主,那么...那么做兄弟的给你磕头赔罪,算是我说错了话。 ”关安基铁青着脸,说道:“磕头赔罪,那怎么敢当?本堂香主由谁来当,姓生的可不配说这一句话。 崔兄弟,你也还没当上天地会的总舵主,青木堂的香主是谁,还轮不到你来说话。 ” <|endoftext|> 崔瞎子又退了一步,大声道:“关二哥,你这话也不明摆着损人吗?我崔瞎子是什么脚色,便是再投十八次胎,也挨不上当天地会的部舵主。 我只是说,李力世李大哥德高望重,本堂之中,再也没哪一位像李大哥那样,教人打从心窝里佩服出来。 本堂的香主倘若不是请李大哥当,只怕十之八九的兄弟们都会不服。 ”人丛中有一人道:“崔瞎子,你又不是本堂十之八九的兄弟,怎知道十之八九的兄弟们心中不服?我看啊,李大哥人是挺好的,大伙儿跟他老人家喝喝酒,晒晒太阳,那是再好不过的。 可是说到做本堂香主,只怕十之八九的兄弟们心中大大的不以为然。 <|endoftext|>” 又一人道:“我说呢,张兄弟的话对得不能再对。 德高望重又怎么样?咱们天地会是反清复明,又不是学孔夫子,讲什么仁义道德。 德高望重,就能将鞑子吓跑吗?要找德高望重之人,私塾中整天‘诗云子曰’的老秀才可多得很。 ”众人一听,都笑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一名道人道:“依你之见,该当由谁来当本堂香主?”那人道:“第一,咱们天地会干的是反清复明大事。 第二,咱们青木堂要在天地会各堂之中出人头地,干得有声有色。 众兄弟中哪一个最有才干,最有本事,大伙儿便推他为香主。 ”那道人道:“最有才干,最有本事,依贫道看来,还是以李大哥为第一。 ” <|endoftext|> 人丛中数十人都大声叫嚷起来:“我们推关夫子!李大哥的本事怎及得上关夫子?” 那道人道:“关夫子做事有股冲劲,这是大家佩服的...”许多人叫了起来:“是啊,那还有什么说的?”那道人双手乱摇,叫道:“且慢,且慢,听我说完。 不过关夫子的脾气十分暴躁,动不动就发火骂人。 他眼下在本堂中不过是一个寻常兄弟,大伙儿见到他,心中已先怕他三分。 他一做香主,只怕谁也没一天安稳的日子过.”一人道:“关夫子脾气近来好得多了。 <|endoftext|> 他一做香主,只会更好。 ”那道士摇头道: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。 关夫子的脾气,是几十年后成的,就算按捺得住一时,又怎能按捺得一年半载?青木堂香主是终身大事,不可由于一个人的脾气不好,闹得弟兄们失和,大家人心涣散,不免误了大事。 ” 那道人道号玄贞,听他这么说,哈哈一笑,说道:“正是各人之事自家知,贫道脾气不好,得罪人多,所以尽量少开口。 <|endoftext|> 不过推选香主,乃是本堂大事,贫道忍不住要说几句了。 贫道脾气不好,不做香主,并不碍事。 哪一位兄弟瞧着不顺眼,不来跟我说话,也就罢了,远而避之,也就是了。 但贫道做了香主,岂能不理不睬,远而避之?” 贾老六道:“又没人推你做香主,为什么要你出来东拉西扯?” <|endoftext|> 玄贞勃然大怒,厉声道:“贾老六,江湖上朋友见到贫道之时,多尊称一声道长,便是总舵主,也是客客气气。 哪有似你这般无礼的。 你...你狗仗人势,想欺侮到我玄贞头上,可没那么容易!我明明白白跟你说,关夫子要当本堂香主,我玄贞第一个不赞成!他要当这香主,第一就须办到一件事。 这件事要是办到了,贫道说不定就不反对。 ”贾老六本来听他说“狗仗人势”,心下已十分生气,只是一来玄贞道人武功高强,他当真动了怒,可也真不敢和他顶撞;二来这道人在江湖上名头甚响,总舵主对他客气,确也不假。 <|endoftext|> 自己要拥姊无做本堂香主,此人如一力作梗,实是一个极大障碍,听他说只要姊无办到一件事,便不反对他做香主,心下一喜,问道:“那是什么事,你倒说来听听。 ” 玄贞道人道:“关夫子第一件要办的大事,便须和‘十足真金’贾金刀离婚!” 此言一出,众人登时哄堂大笑,原来玄贞道人所说的“十足真金”贾金刀,便便是关夫子的妻室,贾老六的嫡亲姊姊。 她手使两把金刀,人家和她说笑,常故意询问:“关嫂子,你这两口金刀,到底是真金还是假金?”她一定郑重其事的道:“十足真金,十足真金!哪有假的?”因此上得到个“十足真金”的外号。 <|endoftext|> 玄贞道人要关夫子和妻子离婚,岂不是摆明了要贾老六的好看?其实“十足真金”贾金刀为人心直口快,倒是个好人。 好兄弟贾老六也不坏,只是把姊无抬得太高,关夫子又脾气暴躁,得罪人多,大家背后不免闲话甚多。 关安基手一伸,砰的一声,在桌上重重一拍,喝道:“玄贞道长,你说什么话来?我当不当香主,有什么相干,你干什么提到我老婆?”玄贞道人还未答话,人丛中一人冷冷的道:“关夫子,尹香主可没得罪你,你拍他灵座干什么?”原来关安基适才一拍,却是灵座之上。 关安基心中一惊,他人虽暴躁,倒是机灵得很,大声道:“是兄弟错了!”在灵位之前跪倒,拜了几拜,说道:“尹大哥,做兄弟的盛怒之下,在你灵台上拍了一掌,实在是兄弟的不是,请你老人家在天之灵,不可见怪。 ”说着砰砰砰的叩了几个响头。 <|endoftext|> 余人见他如此,也就不再追究。 崔瞎子道:“大家瞧!关夫子光明磊落,人是条汉子,就是脾气暴躁,沉不住气。 他做错了事,即刻认错,那当然很好。 可是倘若当了香主,一件事做错了,往往干系极大,就算认错,又有什么用?”关安基本来声势汹汹,质问玄贞道人为何提及他妻子“十足真金”贾金刀,但盛怒之下,在尹香主灵台上拍了一掌,为人所责,虽然立即向尹香主灵位磕头,众兄弟不再追究,气势终于馁了,一时不便再和玄贞道人理论。 玄贞也就乘面收篷,笑道:“关夫子,你我自己兄弟,一同出生入死,共过无数患难,犯不着为了一时大舌之争,失了兄弟间的和气。 <|endoftext|> 刚才贫道说的笑话,你包涵包涵,回家别跟贾金刀嫂子说起。 否则她来揪贫道的须子,可不是玩的。 ”众人又都笑了起来。 关安基对这道人本有三分忌惮,只好付之一笑。 众人你一言,我一语,有的说李大哥好,有的说关夫子好,始终难以定议。 <|endoftext|> 忽有一个放声大哭,一面哭,一面说道:“尹香主啊尹香主,你在世之是,我青木堂中何等和睦,众兄弟真如至亲骨肉一般,同心协力,干那反清复明的大事。 不幸你为鳌拜这奸贼所害,我青木堂中,再没第二个人能如你这般,既有人缘,又有本事。 尹香主啊,除非你死而复生,否则我青木堂只怕要互相纷争不休,成为一盘散沙,再也不能如你在世之时那般兴旺了。 ”众人听到他这等说,许多人忍不住又都流起泪来。 有一人道:“李大哥有李大哥的好处,关夫子有关夫子的好处,两位都是自己好兄弟,可不能为了推举香主之事,大伙儿不和。 <|endoftext|> 依我之见,不如请尹香主在天之灵决定。 咱们写了李大哥和关夫子和名字,大伙儿向尹香主的灵位磕头,然后拈阄决定,最是公平不过。 ”许多人随声附和。 贾老六大声道:“这法儿不好。 ”有人道:“怎么不好?”贾老六道:“拈阄由谁来拈?”那人道:“大伙儿推举一位兄弟来拈便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贾老六道:“只怕人有私心,发生弊端。 ”崔瞎子怒道:“在尹香主灵前,谁有这样大的胆子,敢作弊欺瞒尹香主在天之灵?”贾老六道:“人心难测,不可不防。 ”崔瞎子骂道:“操你奶奶的,除非是你想作弊。 ”贾老六怒道:“你这小子骂谁?”崔瞎子怒道:“是我骂了你这小子,却又怎么?”贾老六道:“我忍耐已久,你骂我奶奶,那可无论如何不能忍了。 ”刷的一声,拔出了钢刀,左手指着他喝道:“崔瞎子,咱哥儿到外面院子中去比划比划。 <|endoftext|>”崔瞎子慢慢拔出了刀,道:“这是你叫阵,我被迫应战。 关夫子,你亲耳听到的。 ”关安基道:“大家兄弟,不可为这件事动刀子。 崔兄弟,你骂我舅子,那是你的不对。 ”崔瞎子道:“我早知你要分派我的不是。 <|endoftext|> 你还没做香主,已是这样,若是做了,那还了得?”关安基怒道:“难道你骂人祖宗,那就对了?你操我小舅子的奶奶,我算是你什么人?”众人忍不住大笑,一时大堂之中,乱成一团。 贾老六见姊夫为他出头,更是气盛,便要往庭中闯去,却有人伸手拦住,劝道:“贾老六,你想你姊夫当香主,可不能得罪人太多,遇到了事,须得让人一步。 ”崔瞎子慢慢收刀入鞘,说道:“我也不是怕了你,只不过大家义气为重,自己兄弟,不能动刀子拚命。 总而言之,关夫子要当香主,我姓崔的说什么也不赞成。 关夫子的气还好受,贾老六的气却受不了。 <|endoftext|> 阎王好见,小鬼难当。 ”韦小宝站在一旁,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不休,有的人粗口詈骂,又有人要动刀子打架,冷眼旁观,颇觉有趣。 初时他以为这些人是鳌拜的部属,不免要杀了自己祭奠鳌拜,待知这些人恨极了鳌拜,心中登如一块大石落地,可是听得他们口口声声的说什么“反清复明”,又担心起来:“他们自然认定我是清宫里的小太监,不论如何辩白,他们定然不信。 待得香主选定之后,第一件事就会来杀了我。 那不是反清复明吗?眼前的‘清人’,除了老子之外,哪里不旁人?再说,我在这里,把他们的什么秘密都听了去,就算不杀我灭口,也必将我关了起来,永世不得超生。 <|endoftext|> 老子这还溜之大吉为妙。 ”慢慢一步一步的退到门外,只盼厅中情势再乱,便逃了出去。 只听得一个说道:“拈阄之事,太也玄了,有点儿近乎儿戏。 我说呢,还是请李大哥和关夫子以武功以决胜败,拳脚也好,兵刃也好,点到为止,不可伤人。 大伙儿站在旁边睁大了眼瞧着,谁胜谁败,清清楚楚,谁也没有异言。 <|endoftext|>” 贾老六首先赞成,大声道:“好!就是比武决胜败,倘若李大哥胜了,我贾老六就拥李大哥为香主。 ” 他这一句话一出口,韦小宝立时心想:“你赞成比武,那定是你姊夫的武功胜了李大哥,还比什么?”连韦小宝都这么想,旁人自然是一般的想法,拥李派登时纷纷反对,有的说:“做香主是要使全堂兄弟和衷共济,跟武功好不好没多大关系。 ”“真的要比武决定谁做香主,如果本堂兄弟之中,有人武功胜过了关夫子,是不是又让他来当香主呢?”“这不是推香主,那是摆擂台了。 <|endoftext|> 关夫子不妨摆下擂台,让天下英雄好汉都来打擂台。 ”“倘若鳌拜这奸贼不死,他是‘满洲第一勇士’,关夫子的武功未必便胜得过他,打了擂台之后,难道便请鳌拜做做咱们香主?”众人一听,忍不住都笑了出来。 正纷乱间,忽有人冷冷的道:“尹香主啊尹香主,你一死之后,大家都瞧你不起了。 在你灵前说过的话,立过的誓,都变成放他妈的狗屁了。 ”韦小宝认得这人的声音,知道是专爱冷言冷语的祁老三。 <|endoftext|> 众立时静了下来,跟着几个人同时问道:“祁老三,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祁老三冷笑道:“哼,我姓祁的当年在万云龙大哥和尹利主灵前磕过头,在手指上刺过血,还立下重誓,决意为尹香主报仇,亲口说过:‘哪一个兄弟杀了鳌拜,为尹香主报得大仇,我祁彪清便奉他为本堂香主,忠心遵奉他号令,决不有违!’这一句话,这祁老三是说过的。 姓祁的说过话算数,决不是放狗屁!”霎时之间,大厅中一片寂静,更无半点声息。 原来这一句话,大厅上每个人都说过的。 隔了一会,还是贾老六第一个沉不住气,说道:“祁三哥,你这话是没错,这几句话大家都说过,连我贾老六在内,说过的话,自然不能含糊。 <|endoftext|> 可是...可是...你知,我知,大家都知,杀死鳌拜的,乃是这个...这个...”他转身寻觅韦小宝,突然看见韦小宝一只脚已跨出了厅门,正要向外逃循,大叫:“抓住他,别让他走了!” 韦小宝拔足欲奔,刹那之间,六七个人扑了上去,十几只手同时抓在他的身上,将他硬生生的拖了回来。 韦小宝高声大叫:“喂,喂,乌龟王八蛋,你们拖老子干什么?”他想这次反正活不成了,不如骂个痛快再说。 人丛中走出一个身穿秀才衣巾的人来,说道:“小兄弟,且莫骂人。 ”韦小宝认得他的声音,道:“你是祁老三?”那人正是祁老三祁彪清,愕然道:“你认得我?”韦小宝道:“我认得你妈!”祁彪清有三分书呆子脾气,不知他这是骂人的言语,更加奇怪了,问道:“你怎么会认得我妈?”韦小宝道:“我跟你妈是老相好,老姘头。 <|endoftext|>”众人哈哈大笑,都道:“我小太监油嘴滑舌!”祁彪清脸上一红,道:“取笑了。 ”随即正色道:“小兄弟,你干么要杀鳌拜?”韦小宝灵机一动,大声道:“鳌拜这奸贼做了不少坏事,害死了咱们汉人的无数英雄好汉,我韦小宝跟他誓不两立。 我...我好端端的一个人,却给他捉进皇宫,做了太监。 我恨不得将他斩成肉酱,丢在池塘里喂王八。 ”他知道越是说的慷慨激昂,活命的机会越大。 <|endoftext|> 大厅上众人你瞧我,我瞧你,都感惊异。 祁彪清问道:“你做太监做了多久?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多久?半年也还不到。 我原是扬州人,却给他捉到北京来了。 辣块妈妈的,臭鳌拜死了也要上刀山,下油锅,滚钉板,穿骨头的贼鳌拜。 ”一连串扬州骂人的言语冲口而出。 <|endoftext|> 一个中年汉子点头道:“他倒真是扬州人。 ”他说的也是扬州口音。 韦小宝道:“阿叔,咱们扬州人,给满鞑子杀得可惨了,一连杀了十天,从朝到晚不停,我爷爷、奶奶、大奶奶、二奶奶、三奶奶、四奶奶,没一个不给鞑子杀了。 满州鬼从东门杀到西门,从南门杀到北门,都是这鳌拜下的命令。 我...我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。 <|endoftext|>”他记起听人所说“扬州十日”大屠杀的惨事,越说越真。 众人听得耸然动容,连连点头。 关安基道:“怪不得,怪不得!”韦小宝道:“不但我爷爷、奶奶,连我爹爹也让鳌拜给一起杀了。 ”祁彪清道:“可怜,可怜。 ”崔瞎子问道:“你今年几岁啦?”韦小宝道:“十三四岁。 <|endoftext|>”崔瞎子道:“扬州大屠杀,已有二十多年,怎么你爹爹也会给鳌拜杀了?”韦小宝一想不对,撒谎说溜了嘴,随口道:“我怎么知道?那时我又没生出来,那是我妈说的。 ”崔瞎子道:“就算是遗腹子,那也不成啊。 ”祁彪清道:“崔兄弟,你这话可不对了。 这小兄弟只说他爹爹给鳌拜杀了,并没说是‘扬州十日’那一役中杀的。 鳌拜做大官,一直做到现在,哪一年不杀人?咱们尹香坟给鳌拜害死,也不过是两年多前的事。 <|endoftext|>”崔瞎子点前道:“是,是!”贾老六忽问:“小...朋友,你说鳌拜杀了无数英雄好汉,又关你什么事?”韦小宝道:“怎么不关我事?我有一个好朋友,就给鳌拜捉到清宫之中害死了。 我和他是一起给捉进去的。 ”众人齐问:“是谁,是谁?”韦小宝道:“这人江湖上大大有名,那便是茅十八!”十几个人一齐“哦”的一声。 贾老六道:“茅十八是你朋友?可他没有死啊。 ”韦小宝喜道:“他没有死?那当真好!贾老六,你在扬州骂盐枭,茅十八为了你跟人打架,我还帮着他打呢。 <|endoftext|>”贾老六搔了搔头,道:“可真有这回事。 ”关安基道:“很好!这个小朋友到底是敌是友,事关重大。 老六,你带几位兄弟,去将茅十八请来,认一认人。 ”贾老六应道:“是!”转身出厅。 祁彪清拉过一张椅子,道:“小兄弟,请坐!”韦小宝老实不客气,就坐下来。 <|endoftext|> 跟着有人送上一碗面,一杯茶。 韦小宝原是饿得狠了,吃了个干净。 关安基、祁彪清,还有那个人人叫他“李大哥”的李力世陪着他闲谈,言语中颇为客气,其实在盘问他的身世和经过遭遇。 韦小宝也不隐瞒,偶然吹几句牛,骂几句鳌拜,还是将如何帮着康熙皇帝擒拿鳌拜等一一说了,只是跟海老公学武、康熙亲自出刀子动手等事却不提及。 关安基等原已听说,鳌拜是为小皇帝及一群小太监所擒,听韦小宝说来活龙活现,多半不假。 <|endoftext|> 关安基叹道:“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,不但为你所杀,而且也曾为你所擒,那也真是天数了。 ”闲谈了半个时辰,关安基、李力世、祁彪清等人都是阅历极富的老江湖,虽觉韦小宝言语有些浮滑,但大关节处却毫不含糊。 忽听得脚步声响,厅门推开,两条大汉抬了一个担架进来,贾老六跟在后面说道:“姊夫,茅十八请来啦!” 韦小宝跳起身来,只见茅十八躺在担架之上,双颊瘦削,眼眶深陷,容色十分憔悴,问道:“你...你生病吗?” 茅十八给贾老六抬了来,只知天地会青木堂有大事相商,不知何事,陡然间见到了韦小宝,大喜若狂,叫道:“小宝...你...你也逃出来啦,那可好极了。 <|endoftext|> 我...我这些时候老是想着你,只盼伤愈之后,到皇宫救你出去。 这...这真好!”他这几句话一说,众人心中本来还存着三分疑虑的,霎时之间一扫而空。 这小太监果然是茅十八的朋友,一起被掳入清宫之中。 茅十八虽然并非天地会的会友,但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,向来说一是一,说二是二,近年来又为清廷缉捕,乃是众所周知之事。 韦小宝既是他的朋友,自然不会真是清宫中的太监,又见茅十八说话之时,真情流露,显然与小孩子交情极好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茅大哥,你...你受了伤?”茅十八叹了口气,道:“唉,那晚从宫中逃出来,将到宫门之外,终于遇上了侍卫,我以一敌五,杀了二人,自己也给砍了两刀,拚命的逃出宫门。 宫中又有侍卫追出,本来是逃不了的,幸好天地会的朋友援手,才救了我性命。 你也是天地会好朋友们救出来的吗?”关安基等登时神色尴尬,觉得这件事实在做得不大漂亮。 哪知韦小宝道:“正是,那老太监逼着我做小太监,直到今日,才逃出来,幸好碰上了天地会的这些...这些爷们。 ” <|endoftext|> 天地会群豪都暗暗吁了口气,觉得韦小宝如此说法,顾全了他们脸面,心中暗暗感激,这人年纪虽小,却很够朋友。 当下贾老六招呼茅十八和韦小宝二人到厢房休息,青木堂群雄自在厅上继续会商大事。 茅十八伤得极重,虽然已养了好几个月伤,仍是身子极弱,刚才抬来时途中又颠簸了一会,伤口疼痛,精神疲乏,想要说话,却无力气。 韦小宝心想:“不管怎样,他们总不会杀我了。 ”心情一宽,蜷缩在一张太师椅中便睡着了。 <|endoftext|> 睡到后来,觉得有人将他抱起,放到床上,盖上了被子。 次晨醒转,有一名汉子送上洗脸水,清茶,一大碗大肉面。 韦小宝心想:“招呼老子越来越好,居然拿我当大老爷看待了。 ”但见厢房外站着两个汉子,窗外也站着两名汉子,虽然假装晃来晃去,无所事事,但显然是奉命监视,生怕自己逃了。 韦小宝又有点担心起来,寻思:“要是真当我大客人相待,为什么又派这四名汉子守住我?”童心忽起:“哼,要守住韦小宝,恐怕也不这么容易,我偏偏溜出去逛逛,瞧你这四个蠢才怎奈何得了我?”看明周遭情势,已有了计较,当即伸手手用力推开向东的一扇窗。 <|endoftext|> 窗声一响,四名汉子同时向窗子望去,他一引开四人视线,猛力将厢房门向内一拉,立即一骨碌钻入床底。 四名汉子听到门声,立即回头,只见两扇门已经打开,兀自不住晃动,都大吃一惊。 这四人正是奉命监视韦小福的,突见房门已开,第一个念头便是他已经逃了,四个人齐叫:“啊哟!”冲入厢房,但见茅十八在床上睡得甚熟,韦小宝果然已不知去向。 一人叫道:“这孩子逃去不远,快分头追截,我去禀告上头。 ”其余三人应道:“是!”急冲出房,其中二人跃上了屋顶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咳嗽了一声,从床底下大模大样的走了出来,便向外走去,来到大厅之中。 一推开门,只见关安基和李力世并排而坐,我名奉命监视他的汉子正在气急败坏的禀报:“这...这小孩儿忽然逃...逃走了,不知到...到了哪里...”话未说完,突然见到韦小宝出现,那人“啊”的一声,瞪大了双眼,奇怪行说不出话来。 韦小宝伸了个懒腰,说道:“李大哥,关夫子,你二位好!”关安基和李力世对望了一眼,向那人道:“下去!没半点用!”随即向韦小宝笑道:“请坐,昨晚睡得好罢?”韦小宝笑嘻嘻的坐了下来,道:“很好,很好!” 大厅长窗突然推开,两人冲了进来,一人叫道:“关夫子,那...那小孩不知逃到什么地...”忽然见到韦小宝坐着,惊道:“咦!他...他...”韦小宝忍不住哈哈大笑,道:“你们这四条汉子,太也没用,连个小孩子也看不住。 我如想逃走,早就逃了。 <|endoftext|>”另一人傻头傻脑,问道:“你怎么走出来的?怎么我眼睛一花,人影也没瞧见,你就已经逃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会隐身法,这法儿可以能传你。 ”关安基皱眉挥手,向那两人道:“下去罢!”那傻头傻脑之人兀自在问:“当真有隐身法?怪不得,怪不得。 ”李力世道:“小兄弟年纪轻轻,聪明机警,令人好生佩服。 ” <|endoftext|> 忽听得远处蹄声隐隐,有一大群人骑马奔来,关安基和李力世同时站起。 李力世低声道:“鞑子官兵?”关安基点点头,伸指入口,嘘嘘嘘吹了三声,五个人奔入厅来。 关安基道:“大伙儿预备!叫贾老六领人保护茅十八爷。 鞑子官兵如是大队到来,不可接战,便照以前的法子分头退却。 ”五人答应了,出去传令,四下里天地会众人齐起。 <|endoftext|> 关安基道:“小兄弟,你跟着我好了。 ” 忽有一人疾冲进厅,大声道:“总舵主驾到!”关安基和李力世齐声道:“什么?”那人道:“总舵主率同五堂香主,骑了马正往这儿来。 ”关李二人大喜,齐声问道:“你怎知道?”那人道:“属下在道上遇到总舵主亲口吩咐,命属下先来通知。 ” <|endoftext|> 关安基见他跑得气喘吁吁,点头道:“好,你下去歇歇。 ”又吹口哨传人进来,吩咐道:“不是鞑子官兵,是总舵主驾临!大伙儿一齐出门迎接。 ” 消息一传出,满屋子都轰动起来。 关安基拉着韦小宝的手,道:“小兄弟,本会总舵主驾到,咱们一齐去迎接!” <|endoftext|> <图片> 第八回 佳客偶逢如有约 盛名长恐见无因 韦小宝随着关安基,李力世等群豪来到大门外,只见二三百人八字排开,脸上均现兴奋之色。 过了一会,两名大汉抬着担架,抬了茅十八出来。 李力世道:“茅史,你是客人,不用这么客气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道:“久仰陈总舵主大名,当真如雷贯耳,今日得能拜见,就算...就算即刻便死,那...那也是不枉了。 ”他说话仍是有气没力,但脸泛红光,极是高兴。 耳听得马蹄声渐近,尖头起处,十骑马奔了过来。 当先三骑马上乘客,没等奔近便翻身下马。 李力世等迎将上去,与那三人拉手说话,十分亲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得其中一人说道:“总舵主在前面相候,请李大哥、关夫子几位过去...”几个人站着商量了几句,李力世、关安基、祁彪清、玄贞道人等六人便即上马,和来人飞驰而去。 茅十八好生失望,问道:“陈总舵不来了吗?”对他这句问话,没一人回答得出,各人见不总舵主,个个垂头丧气。 韦小宝心道:“人家欠了你们一万两银子不还吗?还是赌钱输掉了老婆裤子?你奶奶的,脸色这等难看!” 过了良久,有一人骑马驰来传令,点了十三个人名字,要他们前去会见总舵主。 那十三人大喜,飞身上马,向前疾奔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茅十八道:“茅大哥,陈总舵主年纪很老了罢?”茅十八道:“我...我便没...没见过。 江湖之上,人人都仰慕陈总舵主,但要见上他...他老人家一面,可当真艰难得很。 ”韦小宝嘿了一声,心中却道:“哼,他妈的,好大架子,有什么希罕?老子才不想见呢。 ” 群豪见这情势,总舵主多半是不会来了,但还是抱着万一希望,站在大门外相候,有的站得久了,便坐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有人劝茅十八道:“茅爷,你还是到屋里歇歇。 我们总舵主倘若到了,尽快来请茅爷相见。 ”茅十余摇道:“不!我还是在这里等着。 陈总舵主大驾光临,在下不在门外相候,那...那可太也不恭敬了。 唉,也不知我茅十八这一生一世,有没福份见他老人家一面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跟着茅十八从扬州来到北京,一路之上,听他言谈之中,对武林中人物都不大瞧在眼内,但对这个陈总舵主却一直十分敬重,不知不觉的受了感染,心中也不敢再骂人了。 忽听得蹄声响动,又有人驰来,坐在地下的会众都跃起身来,大家伸长脖子张望,均盼总舵主又召人前去相会,这次有自己的份儿。 果然来的又是四名使者,为首一人下马抱拳,说道:“总舵主相请茅十八茅爷、韦小宝韦爷两位,劳驾前去相会。 ”茅十八一声欢呼,从担架中跳起身来,但“哎唷”一声,又跌在担架之中,叫道:“快去,快去!”韦小宝也是十分高兴,心想:“大家叫我‘公公’的叫得多了,倒没什么人叫我‘韦爷’,哈哈,老子是韦小宝韦爷。 <|endoftext|>” 两名使者在马上接过担架,双骑相并,缓缓而行。 另一名使者将坐骑让给了韦小宝,自己另乘一马,跟随在后。 六人沿着大路行不到三里,便转入右边的一条小路。 一路上都有三三两两的汉子,或坐或行,巡视把守。 <|endoftext|> 为首的使者伸出中指、无名指、小指三根手指往地下一指,把守二人点点头,也伸手做个暗号。 韦小宝见这些人所发暗号各各不同,也不知是何用意。 又行了十二三里,来到一座庄院之前。 守在门口的一名汉子大声叫道:“客人到!”跟着大门打开,李力世、关安基,还有两名没见过面的汉子出来,抱拳说道:“茅爷、韦爷,大驾光临,敝会总舵主有请。 ”韦小宝大乐,心想:“我这个‘韦爷’毕竟走不了啦!”茅十八挣扎着想起来,说道:“我这么去见陈总舵主,实在,实在...哎唷...”终于支撑不住,又躺倒在担架上。 <|endoftext|> 李力世道:“茅爷身上有伤,不必多礼。 ”让着二人进了大厅。 一名汉子向韦小宝道:“韦爷请到这里喝杯茶,总舵主想先茅爷谈谈。 ”当下将茅十八抬了进去。 韦小宝喝得一碗茶,仆役拿上四碟点心,韦小宝吃了一块,心相:“这点心比皇宫里的,可差得太远了,还及不上丽春院的。 <|endoftext|>”对这个总舵主的身份,不免不了一点瞧不起。 但肚中正饿,还是将这些瞧不在眼里的点心吃了不少。 过了一顿饭时分,李力世等四人又一起出来,其中一个花白胡子老者道:“总舵主有请韦爷。 ”韦小宝忙将口中正咀嚼的点心用力吞落了肚,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,跟着四人入内,来到一问厢房之外。 那老者掀起门帷,说道:“‘小白龙’韦小宝韦爷到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惊又喜,心想:“他居然知道我这个杜撰的外号,定然是茅大哥说的。 ”房中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书生站起身来,笑容满脸,说道:“请进来!”韦小宝走进房去,两只眼睛骨碌碌的乱转。 关安基道:“这位是敝会陈总舵主。 ” 韦小宝微微仰头向他瞧去,见这人神色和蔼,但目光如电,直射过来,不由得吃了一惊,双膝一曲,便即拜倒。 <|endoftext|> 那书生俯身扶起,笑道:“不用多礼。 ”韦小宝双臂被他一托,突然间全身一热,打了个颤,便拜不下去。 那书生笑道:“这位小兄弟擒杀满洲第一勇士鳌拜,为我无数死在鳌拜手里的汉人同胞报仇雪恨,数日之间,名震天下。 成名如此之早,当真古今罕有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本来脸皮甚厚,倘若旁人如此称赞,便即跟着自吹自擂一番,但在这位不怒自威的总舵主面前,竟然讷讷的不能出口。 总舵主指着一张椅子,微笑道:“请坐!”自己先坐了,韦小宝便也坐下。 李力世等四人却垂手站立。 总舵主微笑道:“听茅十八爷说道,小兄弟在扬州得胜山下,曾用计杀了一名清军军官黑龙鞭史松,初出茅庐第一功,便已不凡。 但不知小兄弟如何擒拿鳌拜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抬起头来,和他目光一触,一颗心不由得突突乱跳,满腹大吹法螺的胡说八道霎时间忘得干干净净,一开口便是真话,将如何得到康熙宠幸,鳌拜如何无礼,自己如何和小皇帝合力擒他之事说了。 只是顾全对康熙的义气,不提小皇帝的在鳌拜背后出刀子之事。 但这样一来,自己撒香炉灰迷眼,举铜香炉砸头,明知不是下三滥,便是下二滥的手段,却也无法再行隐瞒了。 总舵主一言不发的听完,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 <|endoftext|> 小兄弟的武功和茅爷不是一路,不知尊师是哪一位?”韦小宝道:“我学过一些功夫,可算不得有什么尊师。 老乌龟不是真的教我武功,他教我的都是假功夫。 ” 总舵主纵然博知广闻,“老乌龟”是谁,却也不知,问道:“老乌龟?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,道:“老乌龟便是海老公了,他名字叫作海大富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大哥和我,就是给他擒进宫里去的...”说到这里,突然惊觉不对,自己曾对天地会的人说,茅十八和自己是给鳌拜擒去的,这会儿却说给海老擒进宫去,岂不前言不对后语?好在他撒谎圆谎的本领着实不小,跟着道:“这老儿奉了鳌拜之命,将我二人擒去,想那鳌拜是个极大的大官,自然不能轻易出手。 ” 总舵主沉吟道:“海大富?海大富?鞑子宫内的太监之中,有这样一号人物?小兄弟,他教你的武功,你演给我瞧瞧。 ” 韦小宝脸皮厚,也知自己的武功实在太不高明,说道:“老乌龟教我的都是假功夫。 <|endoftext|> 他恨我毒瞎了他眼睛,因此想尽办法来害我。 这些功夫是见不得人的。 ” 总舵主点了点头,左手一挥,关安基等四人都退了出房去,反手带上了门。 总舵主问道:“你怎样毒瞎了他眼睛?” <|endoftext|> 在这位英气逼人的总舵主面前,韦上宝只觉说谎十分辛苦,还是说真话舒服得多,这种情形那可是从所未前,当下便将如何毒瞎海老公,如何杀死小桂子,如何冒充他做小太监等情形说了。 总舵主又是吃惊,又是好笑,左手在他胯下一拂,发觉他旭具和睾丸都在,并未净身,的的确确不是太监,不由得吁了口长气,微笑道:“好极,好极!我心中正有个难题,好久拿不定主意,原来小兄弟果然不是给净了身,做了太监!”左手在桌上轻轻拍道:“定当如此!尹兄弟后继有有,青木堂有主儿了。 ” 韦小宝不明白他说些什么,只是见他神色欢愉,确是解开了心中一件极为难的事,也不禁代他高兴。 总舵主负着双手,在室内走来走去,自言自语:“我天地会所作所为,无一不是前人从所未行的事。 <|endoftext|> 万事开创在我,骇人听闻,物议沸然,又何足论?”他文绉绉的说话,韦小宝更加听不懂了。 总舵主道:“这时只有你我二人,不用怕难为情。 那海大富教你的武功,不论真的也好,假的也好,你试演给我瞧瞧。 ” 韦小宝这才明白,他命关安基等四人出去,是为了免得自己怕丑,眼见无可推托,说道:“是老乌龟教的,可不关我事,如果太也可笑,你骂他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总舵主微笑道:“放手练好了,不用担心!” 韦小宝于是拉开架式,将海老公所教的小半套“大慈大悲千叶手”使了一遍,其中有些忘了,有些也还记得。 总舵主凝神观看,待韦小宝使完后,点了点头,道:“从你出手中看来,似乎你还学过少林寺的一些擒拿手,是不是?” 韦上宝学“大擒拿手”在先,自然知道这门功夫更加不行,原想藏拙,但总舵主似乎什么都知道,只得道:“老乌龟还教过我一些擒拿法,是用来和小皇帝打架的。 <|endoftext|>”于是将“大擒拿手”中一些招式也演了一遍。 总舵主微微而笑,说道:“不错!”韦小宝道:“我早知你见了要笑。 ” 总舵主微笑道:“不是笑你!我见了心中喜欢,觉得你记性、悟性都不错,是个可造之材。 那一招‘白马翻蹄’,海大富故意教错了,但你转到‘鲤鱼托鳃’之时,能自行略加变化,并不拘泥于死招。 <|endoftext|> 那好得很!” 韦小宝灵机一动,寻思:“总舵主的武功似乎比老乌龟又高得多,如果他肯教我武功,我韦小宝定能成为一个真英雄,不再是冒牌货的英雄。 ”斜头向他瞧去,便在这时,总舵主一双冷电似的目光也正射了过来。 韦小宝向来惫懒,纵然皇太后如此威严,他也敢对之正视,但在这位总舵主跟前,却半点不敢放肆,目光和他一触,立即收了回来。 总舵主缓缓的道:“你可知我们天地会是干什么的?”韦小宝道:“天地会反清复明,帮汉人,杀鞑子。 <|endoftext|>”总舵主点头道:“正是!你愿不愿意入我天地会做兄弟?” 韦小宝喜道:“那可好极了。 ”在他心目中,天地会会众个个是真正英雄好汉,想不到自己也能成为会中兄弟,又想:“连茅大哥也不是天地会的兄弟,我难道比他还行?”说道:“就怕...就怕我够不上格。 ”霎时间眼中放光,满心尽是患得患失之情,只觉这笔天外飞来的横财,多半不是真的,不过总舵主跟自己开开玩笑而已。 总舵主道:“你要入会,倒也可以。 <|endoftext|> 只是我们干的是反清复明的可事,以汉人的江山为重,自己的身家性命为轻。 再者,会里规知严得很,如果犯了,处罚很重,你须得好好想一想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用想,你有什么规矩,我守着便是。 总舵主,你如许我入会,我可快活死啦。 ”总舵主收起了笑容,正色道:“这是极要紧的大事,生死攸关,可不是小孩子们的玩意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当然知道。 我听人说,天地会行侠仗义,做得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,怎么会是小孩子的玩意?” 总舵主微笑道:“知道了就好,本会入会时有誓词三十六条,又有禁十刑的严规。 ”说到这里,脸色沉了下来,道:“这些规矩,你眼前年纪还小,还用不上,不过其中有一条:‘凡我兄弟,须当信实为本,不得谎言诈骗。 ’这一条,你能办到么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微微一怔,道:“对你总舵主,我自然不敢说谎。 可是对其余兄弟,难道什么事也都要说真话?”总舵主道:“小事不论,只论大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了。 好比和会中兄弟们赌钱,出手段骗可不不可以?” 总舵主没想到他会问及此事,微微一笑,道:“赌钱虽不是好事,会规倒也不禁。 <|endoftext|> 可是你骗了他们,他们知道了要打你,会规也不禁止,你岂不挨打吃亏?” 韦小宝笑道:“他们不会知道的,其实我不用欺骗,赢钱也是十拿九稳。 ” 天地会的会众是江湖豪杰,赌钱酗酒,乃是天性,向来不以为非,总舵主也就不再理会,向他凝视片刻,道:“你愿不愿拜我为师?” 韦小宝大喜,立即扑翻在地,连连嗑头,口称,口称:“师父!”总舵主这次不再相扶,由他磕了十几个头,道:“够了!”韦小宝喜孜孜的站起身来。 <|endoftext|> 总舵主道:“我姓陈,名近南。 这‘陈近南’三字,是江湖上所用。 你今日既拜我为师,须得知道为师的真名。 我真名叫作陈永华,永远的永,中华之华。 ”说到自己真名时,压低了声音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是徒弟牢牢记在心中,不敢泄漏。 ” 陈近南又向他端相半晌,缓缓说道:“你我既为师徒,相互间什么都不隐瞒。 我老实跟你说,你油腔滑调,狡猾多诈,跟为师的性格十分不合,我实在并不喜欢,所以收你为徒,其实是为了本会的大事着想。 ”韦小宝道:“徒儿以后好好的改。 <|endoftext|>” 陈近南道: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改是改不了多少的。 你年纪还小,性子浮动些,也没做什么坏事。 以后须当时时记住我的话。 我对徒儿管教极严,你如犯了本会的规矩,心术不正,为非作歹,为师的要取你性命,易如反掌,也决不会怜惜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左手一探,擦的一声响,将桌子角儿抓了一块下来,双手搓了几搓,木屑纷纷而下。 韦上宝伸出了舌头,半天缩不进去,随即喜欢得心痒难搔,笑道:“我一定不做坏事。 一做坏事,师父你就在我头上这么一抓,这么一搓。 再说,只消做得几件坏事,师父你这手功夫便不能传授徒儿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近南道:“不用几件,只是一件坏事,你我便无师徒之份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两件成不成?”陈近南脸一板,道:“你给我正正经经的,少油嘴滑舌。 一件便是一件,这种事也有讨价还价的?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!”心中却说道:“我做半件坏事,却又如何?” 陈近南道:“你是我的第四个徒儿,说不定便是我的关门北子,天地会事务繁重,我没功夫再收弟子。 你的三个师兄,两个在鞑子交战阵亡,一个死于国姓光复台湾之役,都是为国捐躯的大好男儿。 <|endoftext|> 为师的在武林中位份不低,名声不恶,你可别替我丢脸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!不过...不过...”陈近南道:“不过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有时我并不想丢脸,不过真要丢脸,也没有法子。 好比打不过人家,给人捉住了,关在枣子桶里,当货物一般给搬来搬去,师父你可别见怪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近南皱起眉头,又好气,又好笑,叹了口长气,说道:“收你为徒,只怕是我生平所作的一件大错事。 但以天下大事为重,只好冒一冒险。 小宝,待会另有要务,你一切听我吩咐行事,少胡说八道,那就不错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 陈近南又见他欲言又止,问道:“你还想说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徒儿说话,总是自以为有理才说。 <|endoftext|> 我并不想胡说八道,你却说我胡说八道,那岂不冤枉么?”陈近南不愿跟他多所纠缠,说道:“那你少说几句好了。 ”心想:“天下不知多少成名的英雄好汉,以我面前都是恭恭敬敬,大气也不敢透一声,这个刁蛮古怪的顽童,偏有这许多废语。 ”站起身来,走向门口,道:“你跟我来。 ” 韦小宝抢着开门,掀开门帷,让陈近南出去,跟着他来到大厅。 <|endoftext|> 厅上本来坐着二十来人,一见总舵主进来,登时肃立。 陈近南点了点头,走到上首的第二张椅上坐下。 韦小宝见居中中张椅子空着,在师父之上还空着一张椅子,心下纳罕:“难道总舵主还不是最大?怎地在师父之上还有两个人?” 陈近南道:“众位兄弟,今日我收了个小徒。 ”向韦小宝一指,道:“就是他!” <|endoftext|> 众人一齐上前,抱拳躬身,说道:“恭喜总舵主。 ”又向韦小宝拱手,纷纷道喜。 各人脸色有的显得十分欢喜,有的则大为诧异,有的则似乎不敢相信。 陈近南吩咐韦小宝:“见过了众位伯伯、叔叔。 ”韦小宝向众人磕头见礼。 <|endoftext|> 李力世在旁介绍:“这位是莲花堂香主蔡德忠蔡伯伯。 ”“这位是洪顺堂香主方大洪方伯伯。 ”“这位是家后堂香主马超兴马伯伯。 ”韦小宝在这些香主面前逐一磕头,一共引见了九堂的香主,以后引见的便是位份和职司较次的人。 那九堂香主都还了半礼。 <|endoftext|> 连称:“不敢,小兄弟请起。 ”其余各人竟不受他磕头,他刚要跪下,便给对方伸手拦住。 韦小宝身手敏捷,有时跪得快了,对方不及阻拦,忙也跪下还礼,不敢自居为长辈。 厅上二十余人,韦小宝一时也记不清众人的姓名和会中职司,只知个个是天地会中首脑人物,心想:“我一拜总舵主为师,大家都当我是自己人,便将身分姓名都说了出来。 ”心下好生喜欢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待韦小宝和众人相见已毕,说道:“众位兄弟,我收了这小徒后,想要他入我天地会。 ”众人齐声道:“那再好也没有了。 ” 莲花堂香主蔡德忠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,说道:“自来名师必出高徒。 总舵主的弟子,必是一位智勇兼全的小侠,在我会中,必将建立大功。 <|endoftext|>”家后堂香主马超兴又矮又胖,笑容可掬,说道:“今日和韦家小兄弟相见,也没什么见面礼。 姓马的向来就会精打细算,这样罢,这和蔡香主二个,便做了小兄弟入会的接引人,就算是见面礼了。 蔡兄以为如何?”蔡德忠哈哈大笑,说道:“老马打的算盘,不用说,定然是响的。 这一份不用花钱的见面礼,算我一个。 ” <|endoftext|> 众人嘻笑声中,陈近南道:“两位伯伯天大的面子,当你的接引人,快谢过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!”上前磕头道谢。 陈近南道:“本会的规矩,入会兄弟的言行好歹,和接引人有很大干系。 我这小徒是很机警的,就怕他灵活过了头,做事不守规矩。 <|endoftext|> 蔡马二位香主既做他接引人,以后也得帮我担些干系,如见到他有什么行止不端,立即出手管教,千万不可客气。 ”蔡德忠道:“总舵主太谦了。 总舵主门下,岂有不端之士?”陈近南正色道:“我并非太谦。 对这个小孩儿,我委实好生放心不下。 大伙儿帮着我管教,也帮着我分担一些心事。 <|endoftext|>”马超兴笑道:“管教是不敢当的。 小兄弟年纪小,若有什么事不明白,大家是自己兄弟,自然是开诚布公,知无不尽。 ”陈近南点头道:“我这里先多谢了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我又没做坏事,师父便老担心我做坏事。 是了,他听了我对付老乌龟的手段,怕我老病发作,对他也会如此这般。 <|endoftext|> 老乌龟想害死我,又不是我师父,我才毒瞎了他眼睛。 你真是我师父,教我真功夫,我怎会来作弄你?你却把话说在前头,这里许多人个个都管教管教,我动不能动了。 ” 只听陈近南道:“李兄弟,便请你去安排香堂,咱们今日开香堂,让韦小宝入会。 ”李力世答应了出去安排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道:“照往日规矩,有人要入本会,经人接引之后,须得查察的身世和为人,少则半年,多则一年两年,查明无误,方得开香堂入会。 但韦小宝在清宫之中担任职司,是鞑子小皇帝身边十分亲近之人,于本会办事大有方便,咱们只得从权。 可不是我为了自己弟子而特别破例。 ” 众人都道:“弟兄们都理会得。 <|endoftext|>” 洪顺堂香主方大洪身材魁梧,一黑须又长又亮,郎声说道:“咱们能这么一位亲信兄弟,在鞑子皇帝身边办事,当真上天赐福,合该鞑子气数将尽,我大明江山兴复有望。 这叫做知已知彼,百战百胜。 哪一个不明白总舵主的用心?” 韦小宝心想:“你们待我这么好,原来要我在皇上那边做奸细。 <|endoftext|> 我到底做是不做?”想起康熙对自己甚好,不禁颇感踌躇。 蔡德忠当下将天地会的历史和规矩简略给韦小宝说知,说道:“本会的创始祖师,便是国姓爷,原姓郑,大名上成下功。 当初国姓爷率领义师,进攻江南,围困江宁,功败垂成,在退回台湾之前,接纳总舵主的创议,设立了这个天地会。 那时咱们的总舵主,便是国姓爷的军师。 我和方兄弟、马兄弟、胡兄弟、李兄弟,以及青木堂的尹香主等等,都是国姓爷军中校尉士卒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知道“国姓爷”便是郑成功,当年得明朝皇帝赐姓为朱,因此人们尊称他为“国姓爷”。 郑成功在江浙闽粤一带声名极响,他于康熙元年去世,其时逝世未久,人人提到他进,语气之间还是十分恭敬。 茅十八也曾跟他说起过的。 蔡德忠又道:“咱们大军留在江南的甚多,无法都退回台湾,有些退到厦门,那也只是一小部分,因此总舵主奉国姓爷之命,留在中土,成立天地会,联络国姓爷的旧部。 <|endoftext|> 凡是曾随国姓爷攻打江浙的兵将,自然都成为会中兄弟,不必由人接引,也不须察看。 但若外人要入会,就得查察明白,以防有奸细混入。 ” 他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脸上忽然现出异样神采,继续说道:“想当年咱们大军从台湾出发,一共是一十七万人马,五万水军,五万骑兵,五万步兵,一万人游击策应,又有一万‘铁人兵’,个个身披铁甲,手持长矛,专斫鞑子兵的马足,兵刃羽箭伤他不得。 镇江扬篷山那一战,总舵主领兵二千,大破鞑子兵一万八千人,当真是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。 <|endoftext|> 我是总舵主麾下第八镇的统兵官,带兵冲杀过去,只听得鞑子兵人人大叫:‘马鲁,马鲁!契胡,契胡!” 韦小宝只听得眉飞色舞,问道:“那是什么?”蔡德忠道:“‘马鲁,马鲁’是鞑子话‘妈啊,妈啊’的意思,‘契胡,契胡’便是‘逃啊,逃啊!’”众人都笑了起来。 马超兴笑道:“蔡香主一说起当年攻克镇江、大杀鞑子兵的事,便兴高采烈,三日三夜也说不完。 你接引人给韦兄弟说会中规矩,这般说来,说到韦兄弟的须子跟你一般长了,还是说不完...”话到此处,突然想起韦小宝是个小太监,怎么有胡子?偷眼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见他不以为意,才放了心。 这时李力世进来回报,香堂已经设好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引着众人来到后堂。 韦小宝见一张板桌上供着两个灵牌,中间一个写着“大明天子之位”,侧边一个写着“大明延平郡主、抬讨大将军郑之位”,板桌上供着一个猪头,一个羊头,一只鸡,一尾鱼,插着七枝香。 众人一齐跪下,向灵位拜了。 蔡德忠在供桌上取过一张白纸,朗声读道: “天地万有,回复大明,灭绝胡虏。 <|endoftext|> 吾人当同生同死,仿桃园故事,约为兄弟,姓洪名金兰,合为一家。 拜天为父,拜地为母,日为兄,月为姊妹,复拜五祖及始祖万云龙为洪家之全神灵。 吾人以甲寅七月二十五日丑时为生时。 凡昔二京十三省,当一心同胡虏剿灭之天兆。 吾人当行陈近南之命令,历五湖四海,以求英雄豪杰。 <|endoftext|> 焚香设誓,顺天行道,恢复明朝,报仇雪耻。 歃血誓盟,神明降鉴。 ” 蔡德忠念罢演词,解释道:“韦兄弟这番话中所说桃园结义的故事,你知道吗?”韦小宝道:“刘关张桃园三结义,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。 ”蔡德忠道:“对了,你入了天地会,大家便都是兄弟了。 <|endoftext|> 我们和总舵主是兄弟,你拜了他老人家为师,大家是你的伯伯叔叔,因此你见了我们要磕头。 但从今而后,大家都是兄弟,你就不用再向我们磕头子。 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”心想:“那好得很。 ” <|endoftext|> 蔡德忠道:“我们天地会,又称为洪门,洪就是明太祖的年号洪武。 姓洪名金兰,就是洪门兄弟的意思。 我洪门尊万云龙为始祖,那万云龙,就是国姓爷了。 一来国姓爷真姓真名,兄弟们不敢随便乱叫;二来如果鞑子的鹰爪们听了诸多不便,所以兄弟之间,称国姓爷为万云龙。 ‘万’便是千千万万人,‘云龙’是云从龙。 <|endoftext|> 千千万万人保定大明天子,恢复我锦绣江山。 韦兄弟,这是本会的秘密,可不能跟会外的朋友说起,就算茅十八爷是你的好朋友、好兄弟,也是不能跟他说的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我知道了。 茅大哥挺想入咱们天地会,咱们能让他入会吗?”蔡德忠道:“日后韦兄弟可以做他的接引人,会中再派人详细查察之后,那自然也是可以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蔡德忠又道:“七月二十五日丑时,是本会创立的日子时辰。 本会五祖,乃是这军在江宁殉难的五位大将,第一位姓甘名辉。 想当年我大军攻打江宁,我统率镇兵,奉了总舵主军师之命,埋伏在江宁西城门外,鞑子兵...”他一说到当年攻打江宁府,指手划脚,不由得越说越远。 马超光微笑插嘴:“蔡香主,攻打江宁府之事,咱们慢慢再说不迟。 ” <|endoftext|> 蔡德忠一笑,伸手轻轻一弹自己额头,道:“对,对,一说起旧事,就是没了没完。 现下我读‘三点革命诗’,我读一句,你跟着念一句。 ”当下读诗道:“三点暗藏革命宗,入我洪门莫通风。 养成锐势从仇日,誓灭清朝一扫空。 ”韦小宝跟着念了。 <|endoftext|> 蔡德道:“我这洪门的洪字,其实就是我们汉人的‘汉’字,我汉人的江山给鞑子占了,没了土地,‘汉’字中去了个‘土’字,便是‘洪’字了。 ”当下将会中的三十六条誓词,十禁十刑,二十一条守则,都向韦小宝解释明白,大抵是忠心义气,孝顺父母,和睦乡党,兄弟一家,患难相助等等。 若有泄漏机密,扳连兄弟,投降官府,奸淫掳掠,欺侮孤弱,言而无信,吞没公款等情由,轻则割耳、责打,重则大解八块,断首分尸。 韦小宝一一凛遵,发誓不敢有违。 他这次是真心诚意,发誓时并不捣鬼。 <|endoftext|> 马超兴取过一大碗酒来,用针在左手中指上一刺,将血滴入酒中。 陈近南等人了都刺了血,最后韦小宝刺血入酒,各人喝了一口血酒,入会仪典告成。 众人和他拉手相抱,甚是亲热。 韦小宝全身热呼呼地,只觉从今而后,在这世上再也不是无依无靠。 陈近南道:“本会共有十堂,前五房五堂,后五房五堂。 <|endoftext|> 前五房莲堂,洪顺堂、家后堂、参太堂、宏化堂。 后五房青木堂、赤火堂、西金堂、玄水堂、黄土堂。 九堂的香主,都已聚集在此,只有青木堂尹香主,前年为所杀,至今未有香主。 青木堂中兄弟,昔日曾在万云龙大哥屡位和尹香主灵位前立誓,哪一个杀了鳌拜,为尹香主报仇,大伙儿便奉他为本堂香主。 这件事可是有的?”众人都道:“正是,确是这事。 <|endoftext|>” 陈近南锐利的目光,从左至右,在各人脸上扫了过过去,缓缓说道:“听说青木堂中的好兄弟们,为了继立香主之事,曾发生一些争执,虽然大家顾全大局,仁义为重,并没伤了和气,但此事如无妥善了断,青木堂之内,总伏下一个极大的隐忧。 青木堂是我天地会中极重要的堂口,统管江南、江北各府州县,近年来更渐渐扩展到了山东、河北,这一次更攻进了北京城里。 青木堂香主是否得人,与本会的兴衰,反清大业的成败有极大干系。 如果堂中众兄弟意见不合,不能同心协力,这大事就干不成了。 <|endoftext|>”顿了一顿,问道:“鳌拜那奸贼,乃韦小宝所杀,这是青木堂众兄弟都亲眼目睹的,是不是?”李力世和关安基同声道:“正是。 ”李力世跟着道:“大伙儿在万云龙大哥灵位之前发过誓,决不能说了不算。 如果这样的立誓等如放屁,以后还能在万云龙大哥的灵位之前立什么誓,许什么愿?韦小宝兄弟年纪虽小,我李力世愿拥他为本堂香主。 ”关安基被他抢了头,心下又想:“这小孩是总舵主的徒儿,身份已非比寻常。 听总舵主说这番话,显是要他这个小徒当本堂香主。 <|endoftext|> 李老儿一味和我争香主当,眼着谁也不服谁,索性一拍两散。 他已先出口向总舵主讨好,我可不能输给了他,反面显得自己存了私心。 ”便道:“李大哥的话甚是。 韦兄弟机警过人,在总舵主调教之下,他日定是一位威震江湖的少年英侠。 关安基愿拥韦小宝兄弟为青木堂香主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吓了一跳,双手乱摇,叫道:“不成,不成!这...这个什么香主、臭主,我可做不来!” 陈近南双眼一瞪,喝道:“你胡说什么?”韦小宝不敢再说。 陈近南道:“这小孩手刃鳌拜,那是不能改变的事实,我们遵守在万云龙大哥灵位前所立的誓言,只得让他来当青木堂得主。 我是为了要让他当香主,才收他为徒;可不是收了他为弟子之后,才想到要他当香主。 这小孩气质不佳,以后不知要让我头痛几百次。 <|endoftext|>” 方大洪道:“总舵主苦心,兄弟们都理会得。 总舵主跟韦兄弟非亲非故,今日才第一次见面。 总舵主破例垂青,自然是为了本会的大事着想。 不过...不过...总舵主也不必担心。 <|endoftext|> 本会兄弟弟们在江湖上混,读书的人少,哪一个不口出粗言俗语?韦兄弟年纪小,李大哥和关夫子都愿全力辅佐,决不会出什么乱子。 ”陈近南点头道:“咱们所以让韦小宝当青木堂香主,是为了在万云龙大哥灵位之前立过誓,决不能不算。 但只要他做了一天香主,也算是做过了。 明天倘若他胡作非为,扰乱青木堂事务,有碍本会反清复明大业,咱们立即开香堂将他废了,决不有半分姑息。 李大哥、关二哥,我拜托你们两位用心帮他。 <|endoftext|> 如这小孩行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,务须一一向我禀报,不得隐瞒。 ”李力世和关安基躬身答应。 陈近南转过身来,在灵位前跪下,从香炉中拿起三枝香来,双手捧住,朗声道:“属下陈近南,在万云龙大哥灵位前立誓:属下韦小宝倘若违犯会规,又或是才德不足以服众,属下立即废了他青木堂香主的职司,决不敢有半分偏私。 我们封他为香主,是遵守誓言,他日如果废他,也是遵守誓言。 属下陈近南倘若不遵守此誓,万大哥在天之灵,教我天雷轰顶,五马分尸,死于鞑子鹰爪之下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举着香拜了几拜,将香插回香炉,磕下头去。 众人齐声称赞:“总舵主如此处事,大公无私,没一个心中不服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好啊!我还道你们真要我当什么香主臭主,却原来将我当作一座木板桥来过河,过了河便拆桥。 今日封我为香主,你们就不算背誓。 明日找个岔头,将我废了,又不算背誓。 <|endoftext|> 那时李大哥也好,关夫子也好,再来当香主,便顺理成章了。 ”大声说道:“师父,我不当香主!” 陈近南一愕,问道:“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不会当,也不想当。 ”陈近南道:“不会当,慢慢学啊。 我会教你,李关二位又答应了帮你。 <|endoftext|> 香主的职位,在天地会中位份甚高,你为什么不想当?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今天当了,明天又给你废了,反而丢脸。 我不当香主,什么事都马马虎虎;一当上了,人人都来鸡蛋来寻骨头,不用半天,马上完蛋大吉。 ”陈近南道:“鸡蛋里没骨头,人家要寻也寻不着。 ”韦小宝道:“鸡蛋要变小鸡,就有骨头了。 <|endoftext|> 就算没骨头,人家来寻的时候,先把我蛋壳打破了再说,搞得蛋黄蛋白,一塌胡涂。 ”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。 陈近南道:“咱们天地会做事,难道是小孩子儿戏吗?你只要不做坏事,人人敬你是青木堂香主,哪一个会得罪你?就算不敬重你,也得敬你是我的弟子。 ” 韦小宝想了一想,道:“好,咱们话说明在先。 <|endoftext|> 你们将来不要我当香主,我不当就是。 可不能乱加罪名,又打又骂,什么割耳斩头,大解八块。 ”陈近南皱眉道:“你就爱讨价还价。 你不做坏事,谁来杀你?鞑子倘若打你杀你,大伙儿给你报仇。 ”顿了一顿,诚诚恳恳的道:“小宝,大丈夫敢作敢为,当仁不让,既入了我天地会,就当奋勇争先,为民除害。 <|endoftext|> 老是为自己打算,岂是英雄豪杰的行径?” 韦小宝一听到“英雄豪杰”四字,便想到说书先生所说的那些大英雄,胸中豪气登生,说道:“对,师父教训得很是。 最多砍了头,碗大的疤。 十八年后,又是一条好汉。 ”这是江湖汉子给绑上法场时常说的话,韦小宝用了出来,虽然不大得体,倒博得厅上众人一阵掌声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微笑道:“做香主是件大喜事,又不是绑上法场斩首。 这里九位香主,人人做得欢欢喜喜,你该当学他们的样才是。 ” 关安基走到韦小宝跟前,抱拳躬身,说道:“属下关安基,参见本堂香主。 ”韦小宝转头向陈近南道:“我怎么办?”陈近南道:“你就当还礼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抱拳还礼,道:“关夫子你好。 ”陈近南微笑道:“‘关夫子’三字,是兄弟们平时叫的外号。 日常无事,可以叫他‘关夫子’,正式见礼之时,便叫他关二哥。 ”韦小宝改口道:“关二哥你好。 ”李力世这一次关安基占了先,当下跟着上前见礼。 <|endoftext|> 其余九位香主逐一重行和韦小宝叙礼。 众人回到大厅,总舵主和十堂主留下议事。 青木堂是后五堂之长,在天地会十堂之中,排列第六。 韦小宝的座位排在右首第一位,赤火堂等堂香主有白须垂胸,反而坐在他的下首。 李力世、关安基等身退在厅外,厅上便只陈近南等十一人,乃天地会中第一级首脑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指着居中的一张空椅,道:“这是朱三太子的继位。 ”指着其侧身一张空椅,道:“这是台湾郑王爷的座位。 郑王爷便是国姓爷的公子,现今袭爵为延平郡王。 咱们天地会集议,朱三太子和郑王爷倘若不到,总是空了座位。 ”这几句话自是解释给韦小宝听的。 <|endoftext|> 他继续说道:“众位兄弟,请先说说各省的情形。 ” 那前五房中,长房莲花堂该管福建,二房洪顺堂该管广东,三房房家后堂该管广西,四房参太堂该管湖南、湖北,五房宏化堂该管浙江。 后五房中,长房青木堂该管江苏,二房赤火堂该管贵州,三房西金堂该管四川,四房玄水堂该管云南,五房黄土堂该管中州河南。 天地会为郑成功旧部所组成,主力在福建,因此莲花堂为长房,实力最强,其次为两广、两湖,更其次为浙江、江苏。 <|endoftext|> 当下蔡德忠首先叙述福建的天地会会务,跟着方大洪述说广东会务。 韦小宝听了一会,一来不懂,二来丝毫不感兴趣,到后来听而不闻,心中自行想赌钱玩耍之事。 轮到青木堂香主述说时,陈近南说道:“青木堂本来是在江南江宁、苏州一带跟鞑子周旋,后来尹兄弟把香堂称到了江北徐州,逐步进入山东、直隶,一直伸展到鞑子的京城,只可惜尹兄弟命丧鳌拜之手,青木堂元气大伤。 ”他顿了一顿,又道:“日前众兄弟奋勇攻入康亲王府,机缘巧合,小宝手刃鳌拜,为尹兄弟报了大仇,青木堂这件事,干得轰轰烈烈,可叫鞑子心惊肉跳。 只不过这么一来,鞑子自然加紧提防,咱们今后行事,可也得加倍小心才是。 <|endoftext|>”众人齐声称是。 此后赤火堂、西金堂两堂香主分别述说贵州、四川两省情状,韦小宝听得忍不住要打呵欠,急忙伸手掩住了嘴巴。 待得玄水堂香主林永超说起云南会务时,他神情激昂,不断咒骂,韦小宝才留上了神,只听他道:“吴三桂那大汉奸处处跟咱们作对,从去年到今年,还没满十个月,会中兄弟前前后后已有七十九个死在这王八蛋手里。 他妈巴羔子的,老子跟他这狗嵌贼不共戴天。 属下数次去行刺,可是这汉奸身边能人甚多,接连行刺三次,都失了手...”他指指自己挂在头颈中的左臂,说道:“上个月这一次,他奶奶的,老子还折断了一条手臂,这大汉奸作恶多端,终有一日,要全家给咱们天地会斩成肉酱。 <|endoftext|>” 一说到吴三桂,人人气愤填膺。 韦小宝在扬州之时,也早听人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,夺了汉人的天下。 鞑子兵在扬州奸淫烧杀,最大的罪魁祸首便是吴三桂。 这人帮满清打天下,官封平西王,永镇云南,韦小宝听人提到吴三桂三字之时,无不咬牙切齿,恨之入骨。 <|endoftext|> 这林香主如此破口大骂,韦小宝倒也不以为奇。 林永超一骂开了头,其余八位香主跟着也骂了起来。 他们本来都是军人,近年来混迹江湖,粗口原是说惯了,只不过在总舵主面前,大家尽力收敛而已,此时一骂上了,谁也不客气。 韦小宝大喜,一听到这些污言秽语,登时如鱼得水,忍不住插口也骂。 说到骂人,韦小宝和这九位香主相比,颇有精粗之别,他一句句转弯抹角,狠毒刻薄,九位香主只不过胡骂一气,相形之下,不免见绌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摇手道:“够了,够了!天下千千万万人在骂吴三桂,可是这厮还是好好做他的平西王。 骂是骂他不死了,行刺也不是办法。 ” 宏化堂香主李式开矮小瘦削,说话很轻,骂人也不多,这时说道:“依属下之见,就算咱们大举入滇,将吴三桂杀了,于大局也无多大好处。 鞑子另派总督,巡抚,云南老百姓一般的翻不了身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这汉奸罪孽深重,若是一刀杀了,未免太也便宜了他。 ”陈近南点头道:“此言甚是有理,却不知李兄弟有何高见?”李式开道:“这件事甚为重大,大伙儿须从长计议。 属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。 不审听从总舵主的指点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近南道:“‘此事重大,须当从长计议。 ’李兄弟这一句话,便是高见了。 常言道得好:一人计短,二人计长。 咱们十个人,不,十一个人,静下来细细想想,主意儿就更加多了。 咱们杀吴三桂,不但为天地会被他害死的众位兄弟报仇,也是为天下千千万万汉人同胞报仇。 <|endoftext|> 此事我筹思已久,吴三桂那厮在云南根深蒂固,势力庞大,单是天地会一会之力,只怕扳他不倒。 ” 林永超大声道:“拚着千刀万剐,也要扳他一扳。 ”蔡德忠道:“你早已扳过了,吴三桂没扳倒,却扳断了自己一只手。 ”林永超怒道:“你耻笑我不成?”蔡德忠自知失言,陪笑道:“我是讲笑话,林兄弟别生气。 <|endoftext|>” 陈近南见林永超兀自愤愤不平,温言慰道:“林贤弟,诛杀吴三桂,乃是普天下英雄好汉人人梦寐以求的大事,怎能要林贤弟与玄水堂单独挑起这副重担?就算天地会数万兄弟齐心合力,也未必能动得了他手。 ”林永超道:“总舵主说得是。 ”这才平了气。 陈近南道:“我看要办成这件大事,咱们须得联络江湖上各领各派,各帮各会,共谋大举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这厮在云南有几万精兵,麾下雄兵猛将,非同小可。 单是要杀他一人,未必十分为难,但要诛他全家,杀尽他手下助纣为虐的一众大小汉奸恶贼,却非我天地会一会之力能够办到。 ” 林永超拍腿大叫:“是极,是极!我天地会兄弟已给吴三桂杀了这许多,单杀这贼子一人,如何抵得了命?” 众人想到诛灭吴三桂全家及手下众恶,都是十分兴奋,但过不多时,大家面面相觑,心中均想:“这件事当真甚难。 <|endoftext|>” 蔡德忠道:“少林、武当两派人多势众,武功又高,那是一定要联络的。 ” 黄土堂香主姚必达踌躇道:“少林寺方丈晦聪大师,在武林中声望自是极高,不过他向来十分老成持重,不肯得罪官府。 这几年来,更定下条规矩,连俗家子弟也不许轻易出寺下山,生怕惹祸生事。 <|endoftext|> 要联络少林派,这中间恐怕有很多难处。 ” 该管湖广地面的参太堂香主胡德第点头道:“武当派也差不多。 真武观观主云雁道人和师兄云鹤道人失和已久,两人尽是勾心斗角,互相找门下弟子的岔儿。 杀吴三桂这等冒险勾当,就怕...就怕...”他没再说下去,但谁都明白,多半云雁、云鹤二人都不会愿干。 <|endoftext|> 林永超道:“倘若约不到少林、武当,咱们只好自己来干了。 ”陈近南道:“那不用性急,武林之中,也并非只不少林、武当两派。 ”各个纷纷议论,有的说峨嵋或许愿干,有的说丐帮中有不少好手加入天地会,必愿与天地会联手,去诛杀这大汉奸。 陈近南听各人说了良久,道:“若不是十拿九稳,咱们可千万不能向人家提出。 ”方大洪道:“这个自然,没的人家不愿干,碰一鼻子灰不算,也伤了我天地会的脸面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道:“失面子还不紧,风声泄漏出去,给吴三桂那厮加意提防,可更棘手了。 ”李式开道:“为了稳重起见,若要向哪一个门派帮会提出,须得先经总舵主点头,别的人可不能随便拿主意。 ”众人都道:“正该如此。 ” 各人商议了一会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道:“此刻还不能拟下确定的方策。 三个月后,大家在湖南长沙再聚。 小宝,你仍回到宫中,青木堂的事务,暂且由李力世、关安基两位代理。 长沙之会,你不用来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”心道:“这不是摆明了过河拆桥么?” 众香主散后,陈近南拉了韦小宝的手,回到厢房之中,说道:“北京天桥上有一个卖膏药的老头儿,姓徐。 别人卖膏药的旗子上,膏药都是黑色的,这徐老儿的膏药却是一半红、一半青。 你要有可跟我联络,到天桥去找徐老儿便是。 <|endoftext|> 你问他:‘有没有清恶毒、便盲眼复明的清毒复明膏药?’他说:‘有是有,价钱太贵,要三两黄金,三两白银。 ’你说:‘五两黄金,五两白银卖不卖?’他便知道你是谁了。 ” 韦小宝大感有趣,笑道:“人家货价三两,你却还价五两,天下哪有这样的事?” 陈近南微笑道:“这是唯恐误打误撞,真有人向他去买‘清毒复明膏药’。 <|endoftext|> 他一听你还价黄金五两,白银五两,便问:‘为什么价钱这样贵?’你说:‘不贵,不贵,只要当真复得了明,便给你做牛做马,也是不贵。 ’他便说:‘地振高冈,一派溪山千古秀。 ’你说:‘门朝大海,三河合水万年流。 ’他又问:‘红花亭畔哪一堂?’你说:‘青木堂。 ’他问:‘堂上烧几柱香?’你说:‘五柱香。 <|endoftext|> ’烧五柱香便是香主。 他是本会青木堂的兄弟,属你该管。 你有什么事,可以交他办。 ” 韦小宝一一记在心中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又将那副对子说了两遍,和韦小宝演习一遍,一字无讹。 陈近南又道:“这徐老头虽归你管,武功却甚了得,你对他不可无礼。 ”韦小宝答应了。 陈近南道:“小宝,咱们大闹康亲王府,鞑子一定侦骑四出,咱们在这里不能久留。 今日你就回宫去,跟人说是给一帮强人掳了去,你夜里用计杀了看守了强人,逃回宫来。 <|endoftext|> 如有人要你领兵来捉拿,你可以带兵到这里来,我们把鳌拜的尸身和首级埋在后面菜园里,你领人来掘了去,就没人怀疑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大伙当然都不在这里了,是不是?”陈近南道:“你一走之后,大伙儿便散,不用担心。 三天之后,我到北京城里来传你武功。 你到东城甜水井胡同来,胡同口有兄弟们等着,自会带你进来见我。 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” 陈近南轻轻抚摸他头,温言道:“你这就去罢!” 韦小宝当下进去和茅十八道别。 茅十八不知他已入了天地会,做了香主,问长问短,极是关心。 韦小宝也不说穿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他被夺去的匕首等物早已取回。 陈近南命人替他备了坐骑,亲自送出门外。 李力世、关安基、玄贞道人等青木堂中兄弟,更直送到三里之外。 韦小宝问明路径,催马驰回北京城,进宫时已是傍晚,即去叩见皇帝。 康熙早已得知鳌拜在康亲王府囚室中为韦小宝所杀的讯息,心想他为鳌拜的党徒所掳,定然凶多吉少。 <|endoftext|> 事情一发,清廷便立即四下缉捕鳌拜的余党拷问,人是捉了不少,却查不出端倪。 康熙正自老大烦恼,忽听得韦小宝回来,又惊又喜,急忙传见,一见他走进书房,忙问:“小桂子,你...你怎么逃了出来?” 韦小宝一路之上,早已想好了一大片谎话,如何给强人捉去,如何给装在枣子箱子运去等情倒不必撒谎,跟着说众奸党如何设了灵位祭奠,为了等一个首脑人物,却暂不杀他,将他绑在一间黑房之中,他又如何在半夜里磨断手上所绑绳索,杀了看守的人,逃了出来,如何在草丛中躲避追骑,如何偷得马匹,绕道而归,说得绘声绘影,生动之至。 康熙听得津津有味,连连拍他肩头,赞道:“小桂子,真有你的。 ”又道:“这番可真辛苦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皇上,鳌拜这些奸党,势力也真不小。 奴才逃出来时,记明了路径,咱们马上带兵去捉,好不好?” 康熙喜道:“妙极!你快去叫索额图带领三千兵马,随你去捉拿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退了出来,命人去通知索额图。 索额图听说小桂子给鳌拜手下人捉去,心想宫中少了个大援,正在发愁,虽说能吞没四十五万两银子,毕竟是所失者大,所得者小,突然得悉小桂子逃归,登时精神大振,忙带领人马,和韦小宝捕拿余党。 行到半路,康熙差人将韦小宝的玉花骢赶着送来。 韦小宝骑上名驹,左顾右盼,得意非凡。 到得天地会聚会之所,自然早已人影不见。 <|endoftext|> 索额图下令搜索,不久便在菜园中将鳌拜的首级和尸身掘了出来,又找到一块“大清少保一等超武公鳌拜大人之灵位”的灵牌,几幅吊唁鳌拜的挽联,自然都是陈近南故意留下的。 韦小宝和索额图回到北京,将灵牌、挽联等物呈上康熙,韦小宝神色间倒颇似立了一件大功。 康熙奖勉几句,吩咐葬了鳌拜的尸身,命两人继续小心查察。 韦小宝嘴里连声答应,脸上忠诚勤奋,肚中暗暗好笑。 第九回 琢磨颇望成全壁 激烈何须到碎琴 <|endoftext|> 过了三天,韦小宝禀明康熙,要出去访查鳌拜余党,径自到东城甜水井胡同来。 离胡同口十来丈处停着一副馄饨担子,卖馄饨的见到韦小宝,拿起下馄饨的长竹筷,在盛钱的竹筒上托托的敲了三下,停了一停,敲了两下,又敲了三下。 隔着数丈处,有人挑了担子在卖青萝卜,那人用削萝卜的刀子在扁担上也这般敲击。 韦小宝料想是无地会传讯之法,随着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进了胡同,来到漆黑大门的一座屋子前。 门口蹲着三人,正用石灰粉刷墙壁,见到韦小宝后点了点头,石灰刀在墙上敲击数下,大门便即开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走进院子,进了大厅,见陈近南已坐在厅中,立即上前磕头。 陈近南甚是喜欢,说道:“你来得早,再好也没有了。 我本来想多耽几天,传你功夫,但昨天接到讯息,福建有件大事要我赶到料理。 这次我只能停留一天。 ”韦小宝心中一喜:“你没空多传我功夫,将来我练得不好,那是你的事,可不能怪我。 <|endoftext|>”脸上却尽是失望之色。 陈近南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,说道:“这是本门修习的内功的基本法门,你每日自行用功。 ”打开册子,每一页上都绘有人像,当下将修习内功的法门和口诀传授了。 韦小宝一时之间也未能全盘领悟,只是用心记忆。 陈近南花了两个多时辰,将这套内功授完,说道:“本门功夫以正心诚意为先。 <|endoftext|> 你这人心猿意马,和本门功夫格格不入,练起来加倍艰难,须得特别用功才是。 你牢牢记住,倘若练得心意烦躁,头晕眼花,便不可再练,须待静了下来,收拾杂念,再从头练起,否则会有重大危险。 ”韦小宝答应了,双手接过册子,放入怀中。 陈近南又细问海大富所授武功的详情,待韦小宝连说带比的一一说完,陈近南沉吟道:“这些功夫,你也早知道是假的,当真遇到敌人,半点也不管用。 我只是奇怪,怎地鞑子皇太后传授给鞑子小皇帝的武功,却也是假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老婊子不是小皇帝的亲娘,而且...而且老婊子不是好人,是个大大的坏人。 ”心想老婊子害死小皇帝的母亲等等情由,牵连太过重大,对师父也不能说,何况此事跟师父毫不相干。 陈近南点点头,跟着查问海大富的为人和行事,只觉这老太监的所作所为之中,充满了诡秘。 韦小宝说了一些,突然间“哇”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 陈近南温言问道:“小宝,怎么啦?”韦小宝抽抽噎噎的将海大富在汤中暗下毒药的事说了,最后泣道:“师父,我这毒是解不了啦。 <|endoftext|> 我死了之后,青木堂的兄弟们可不能再用老法子。 ”陈近南问道:“什么老法子?”韦小宝道:“鳌拜害死尹香主,我杀了鳌拜,大伙儿就叫我做青木堂香主。 海老乌龟害死韦香主,老婊子杀了海老乌龟。 大伙儿可不能请老婊子来做青木堂香主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哈哈一笑,细心搭他脉搏,又详询他小腹疼痛的情状,伸指在他小腹四周穴道上或轻或重的按捺,沉吟半晌,说道:“不用怕!海大富的毒药,或许世上当真无药可解,但我可用内力将毒逼了出来。 ”韦小宝大喜,连说:“多谢师父!” 陈近南领他到卧室之中,命他躺在床上,左手按他胸口“膻中穴”,右手按住他背脊“大椎穴”。 过得片刻,韦小宝只觉两股热气缓缓向下游走,全身说不出的舒服,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。 睡梦之中,突觉腹中说不出的疼痛,“啊哟”一声,醒了过来,叫道:“师父,我...我要拉屎!”陈近南带他到茅房门口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刚解开裤子,稀屎便已直喷,但觉腥臭难当,口中跟着大呕。 韦小宝回到卧室,双腿酸软,几难站直。 陈近南微笑道:“好啦,你中的毒已去了十之八九,余下来的已不打紧。 我这里有十二粒解毒灵丹,你分十二天服下,余毒就可驱除干净。 ”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,交给韦小宝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接了,好生感激,说道:“师父,这药丸你自己还有没有?你都给了我,要是你自己中毒...”陈近南微微一笑,说道:“人家想下我的毒,也没这么容易。 ” 眼见天色已晚,陈近南命人开饭来,和韦小宝同食。 韦小宝见只有四碗寻常菜肴,心想:“师父是大英雄,却吃得这等马虎。 ”他既知身上剧毒已解,心怀大畅,吃饭和替师父装饭之时,脸上笑咪咪地,甚是欢喜。 <|endoftext|> 饭罢,韦小宝又替师父斟了茶。 陈近南喝了几口,说道:“小宝,盼你做个好孩子。 我一有空闲,便到京城来传你武艺。 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”陈近南道:“好,你这就回皇宫去罢。 <|endoftext|> 鞑子狡猾得很,你虽也聪明,毕竟年纪小,要事事小心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师父,我在宫里很气闷,什么时候才可以跟你行走江湖?” 陈近南凝视他脸,道:“你且忍耐几年,为本会立几件大功。 等得...等得再过几年,你声音变了,胡子也长出来时,不能再冒充太监,那时再出宫来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心想:“我在宫里做好事还是坏事,你们谁也不知,想废去我的香主,可没有那么容易。 将来我年纪大了,武功练好了,或许你们便不废了。 ”想到此处,便开心起来,说道:“是,是。 师父,我去啦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站起身来,拉着他手,说道:“小宝,鞑子气候已成,这反清复明的大事,是艰难得很的。 你在皇宫之中,时时刻刻会遇到凶险,你年纪这样小,又没学到什么真实本领,我实在好生放心不下。 不过咱们既入了天地会,这身子就不是自己的了,只要于反清复明大业有利,就算明知是坑,也只好跳下去。 只可惜...只可惜你不能时时在我身边,我可好好教你。 但盼将来你能多跟我一些时候。 <|endoftext|> 现下会中兄弟们敬重于你,只不过瞧在我的份上,但我总不能照应你一辈子。 将来人家敬重你,还是瞧你不起,一切全凭你自己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。 我丢自己的脸不打紧,师父的脸可丢不起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摇头道:“你自己丢脸,那也不成啊。 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,是。 我丢小桂子的脸好了。 小桂子是鞑子太监,咱们丢小桂子的脸,就是丢鞑子的脸,那就是反清复明。 ”陈近南长汉一声,实不知如何教导下是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进宫回到自己屋里,将索额图交来的几十张,一共四十六万六千五百两银票反复细看,心下大乐。 原来索额图为了讨好他,本来答应四十五万两银子,后来变卖鳌拜家产,得价较预计为多,又加了一万多两。 他看了多时,收起银票,取出陈近南的那本武功册子,照着所传秘诀,盘膝而坐,练了起来。 他点收银票,看到票子上银号、票号的朱印时神采奕奕,一翻到武功图谱,登时兴味索然,何况书中的注解一百个字中也识不上一个,练不到半个时辰,便觉神昏眼倦,倒在床上便睡着了。 次日醒来后,在书房中侍候完了皇帝,回到屋里,又再练功,过不多时又竟入睡。 <|endoftext|> 原来陈近南这一门功夫极是不易,非有极大毅力,难以打通第一关。 韦小宝聪明机警,却便是少了这一份毅力,第一个坐式一练,便觉艰难无比,昏昏欲睡。 一觉醒转,已是半夜,心想:“师父叫我练功,可是他的功夫乏味之极。 但如偷懒不练罢,下次见到师父,他一查之下,我功夫半点也没长进,一定老大不高兴。 说不定便将我的青木堂香主给废了。 <|endoftext|>”起身再拿起那册子来看,依法打坐修习,过不多时双眼又是沉重之极,忍不住要睡,心想:“他们打定了主意,要过河拆桥,我这座桥是青石板大桥也罢,是烂木头独木桥也罢,他们总是要拆的,我练不练功夫,也不相干。 ”既找到了不练功夫的借口,心下大宽,倒头呼呼大睡。 他既不须再练武功,此后的日子便过得甚是逍遥自在,十二粒药丸服完,小腹上的疼痛已无影无踪。 日间只在上书房侍候康熙几个时辰,空下来便跟温氏兄弟等掷骰子赌钱。 他此刻是身有数十万两银子家财的大富豪,掷骰子原已不用再作弊行骗,但羊牯当前,不骗几下,心中可有说不出的不痛快,温氏兄弟、平威、老吴等人欠他赌债自然越积越多。 <|endoftext|> 好在韦小宝不讨债,而海大富又已不在人世,温氏兄弟等虽债台高筑,却也不怎样担心。 至于尚膳的事务,自有手下太监料理,每逢初二、十六,管事太监便送四百两银子到韦小宝屋子里来。 这时索额图早已替他将几万两银子送宫中嫔妃和有权势的太监、侍卫,韦小宝嘴头上既来得,康熙又正对他十分宠幸,这几个月中,在宫中众中交誉,人人见了他都笑颜相迎。 秋尽冬来,天气日冷一日,这天韦小宝从上书房中下来,忽然想起:“师父吩咐,倘若有事,便去天桥找卖膏药的徐老头联络。 虽然没什么事,也不妨去跟他对答一下,什么‘地振高冈,一派溪山千古秀。 <|endoftext|> 门朝大海,三河合水万年流’,倒也有趣。 喂,你这张膏药要三两黄金,三两白银,太贵啦!五两黄金,五两白银卖不卖,哈哈,哈哈!”他走出宫门,在大街上转了几转,见一家茶馆中有个说书先生在说书,便踱进去泡了壶茶坐下。 说书先生说的正是「英烈传」,说到朱元璋和陈友琼在鄱阳湖大战,如何周颠抱了朱元璋换船,如何陈友琼战船上一炮轰来,将朱元璋原来的坐船轰得粉碎。 这些情节韦小宝早已听得烂熟,那说书的穿插也不甚佳,但他一坐下来,便听了大半个时辰,东逛西逛,直到天黑,这天竟没到天桥去。 第二天、第三天也始终没去。 <|endoftext|> 每晚临睡,心里总说,明天该去瞧瞧那徐老头儿了,可是第二天不是去掷骰子赌钱,便是去听说书,要不然到街市之中乱花银子。 这些日子在皇宫里逍遥快乐,做太监比做天地会的什么香主,臭主要适意得多,自知这念头十分没出息,也不敢多想。 偶尔念及,便自己安慰:“反正我又没事,去找徐老头儿干么?泄漏了机密,送了我小命不打紧,反而连累了天地会的大事。 ” 如此又过了月余,韦小宝这一日又在茶馆中听「英烈传」。 <|endoftext|> 茶博士见他中宫中太监,给的赏钱又多,总是给他留下最好的座头,泡的是上好香茶。 韦小宝这些日子来给人奉承惯了,对茶博士的恭谨巴结虽不怎么稀罕,听在耳里却也着实受用。 坛上说书说的是大将军徐达挂帅出征,将鞑子兵赶往蒙古。 京师之地,茶馆里听书的旗人甚多,说书先生不敢公然提“鞑子”二字,只是说是元兵元将,但也说得口沫横飞,精神十足。 韦小宝正听得出神,忽有一人说道:“借光!”在他的茶桌边坐上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眉头一皱,有些不耐烦。 那人轻声说道:“小人有张上好膏药,想卖与公公,公公请看。 ”韦小宝一转头,只见桌上放着一张膏药,一半青,一半红,他心中一动,问道:“这是什么膏药?” 那人道:“这是除恶毒,令双目复明的膏药。 ”压低了声音,道:“有个名目,叫作‘去清复明膏药’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看那人时,见他三十来年纪,英气勃勃,并不是师父所说的那个徐老头,心下起疑,问道:“这张膏药要卖多少银子?”那人道:“三两白银,三两黄金。 ”韦小宝道:“五两白银,五两黄金卖不卖?”那人说道:“那不是太贵了吗?”韦小宝道:“不贵,不贵,只要当真去得清毒,复得了明,便给你做牛做马,也是不贵。 ”那人将膏药向韦小宝身前一推,低声道:“公公,请借一步说话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,走出茶馆。 韦小宝将二百文钱丢在桌上,取了膏药,走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那人候在茶馆之外,向东便走,转入一条胡同,站定了脚,说道:“地振高冈,一派溪水千古秀。 ”韦小宝道:“门朝大海,三河合水万年流。 ”不等他问,先行问道:“阁下在红花亭畔住哪一堂?”那人道:“兄弟是青木堂。 ”韦小宝道:“堂上烧几炷香?”那人道:“三炷香!”韦小宝点了点头,心想:“你比我的职位可低了两级。 ”那人叉手躬身,低声道:“哥哥是青木堂烧五炷香的韦香主?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:“你年纪比我大得多,却叫我哥哥,当真要叫得好听,怎么又不叫爷爷,叔叔?” 那人道:“兄弟姓高,名叫彦超,是韦香主的下属,久仰香主的英名,今日得见,实是大幸。 ”韦小宝心中一喜,笑道:“高大哥好说,大家是自己人,何必客气。 ” 高彦超道:“本堂有一位姓徐的大哥,向在天桥卖药,今日给人打得重伤,特来报知韦香主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说道:“我连日宫中有事,没去找他。 他怎么受了伤,是给谁打的?”高彦超道:“此处不便详告,请韦香主跟我来。 ”韦小宝点了点头。 过了七八条街,来到一条小街,高彦超走进一家药店。 韦小宝见招牌写着五个字,自然一个也不识,也不用细看,料想是药店的名字,便跟着进去。 <|endoftext|> 柜台内坐着一个肥肥胖胖的掌柜,高彦超走上前去,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。 那胖掌柜连声应道:“是,是!”站起身来,向韦小宝点了点头,道:“客官要买上好药材,请进来罢!”引着韦小宝和高彦超走进内室,反手带上了门,俯身掀开一块地板,露出个洞来,有石级通将下去。 韦小宝见地道中黑黝黝地,心下惊疑不定:“这两人真是天地会的兄弟吗?只怕有点儿靠不住。 下面若是宰杀韦小宝的屠房,岂不糟糕?”但高彦超跟在身后,其势已无可退缩,只得跟着那掌柜走入地道。 幸好地道极短,只走得十来步,那掌柜便推开了一扇板门,门中透出灯光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走进门内,见是一间十来尺见方的小室,室中却坐了五人,另有一人躺在一格矮榻之上。 待得再加上三人,几乎已无转身余地。 幸好那胖掌柜随即退出。 高彦超道:“众位兄弟,韦香主驾到!” 室中五人齐声欢呼,站起来躬身行礼,地窖太小,各人挤成一团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抱拳还礼。 见其中一人是个道人,那是曾经会过的,道号玄贞,记得他曾开过玩笑,叫关安基跟他妻子“十足真金”离婚,另有一个姓樊,也是见过的。 韦小宝见到熟人,当即宽心。 高彦超指着卧在矮榻上那人,说道:“徐大哥身受重伤,不能起来见礼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好说,好说!”走近身去,只见榻上那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,已无半点血色,双目紧闭,呼吸徽弱,白须上点点斑都是血渍,问道:“不知是谁打伤了徐大哥?是...是鞑子的鹰爪吗?” 高彦超摇头道:“不是,是云南沐王府的人。 ” 韦小宝一惊,道:“云南沐王府?他们...他们跟咱们是一路的,是不是?” 高彦超缓缓摇头,说道:“启禀香主大哥:徐大哥今朝支撑着回到这里回春药店来,断断续续的说道:下手打伤他的,是沐王府的两个年轻人,都是姓白...”韦小宝道:“姓白?那不是沐王府四大家将的后人吗?”高彦超道:“多半是的。 <|endoftext|> 大概就是白寒松、白寒枫兄弟,叫做什么‘白氏双木’的。 ”韦小宝喃喃道:“两根烂木头,有什么了不起啦。 ”高彦超道:“听徐大哥说,他们为了争执拥唐拥桂,越说越僵,终于动起手来.。 徐大哥双拳难敌四手,身受重伤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两个打一个,不是英雄好汉。 <|endoftext|> 什么糖啊桂的,莫非...莫非...”心想什么“拥桂”莫非为了拥护我小桂子,但觉得不大像,缩住了不说。 高彦超道:“沐王府是桂王手下,咱们天地会是当年唐王天子手下。 徐大哥定是跟他们争名份,以致言语失和。 ”韦小宝还是不懂,问道:“什么桂王手下,唐王手下?”高彦超道:“那桂王不是真命天子,咱们唐王才是真命天子。 ” <|endoftext|> 玄贞道人明白韦小宝的底细,知他肚中的料子有限,插口道:“韦香主,当年李闯攻入北京,逼死了祟祯天子。 吴三桂带领清兵入关,占我花花江山。 各地的忠臣义士,纷纷推戴太祖皇帝的子孙为王。 先是福王在南京做天子。 后来福王给鞑子害了,咱们唐王在福建做天子,那是国姓爷郑家一伙人拥戴的,自然是真命天子。 <|endoftext|> 哪知道另一批人在广西、云南推戴桂王做天子,又有一批人在浙江推戴鲁王做天子,那都是假的真命天子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天无二日,民无二主。 既有唐王做了天子,桂王,鲁王就不能做天子了。 ” 高彦超道:“是啊,韦香主说得对极!” <|endoftext|> 玄贞道人道:“可是广西、浙江那些人为了贪图富贵,争着说道,他们拥立的才是真命天子,大家自伙里争得厉害。 ”叹了口气,续道:“后来唐王、鲁王、桂王,先后都遭了难。 这些年来,江湖上豪杰不忘明室,分别找了三王的后人,奉以为主,干反清复明的大业。 桂王的手下拥戴桂王的子孙,鲁王的手下拥戴鲁王的子孙,那是桂派和鲁派,他们又称咱们天地会为唐派。 唐、桂、鲁三派,都是反清复明的。 <|endoftext|> 不过只有咱们天地会才是正统,桂派、鲁派却是篡位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我明白了。 沐王府那些人地桂派,是不是?”玄贞道人道:“正是。 这三派人十几年来相争不休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想起那日苏北道上遇到沐王府的人物,甚是傲慢无礼,那人也是姓白的,不知是不是这两根烂木头之一,当时见茅十八对他怕得厉害,早就不忿,便道:“唐王既是真命天子,他们就不该再争。 听说沐公爷是很好的,只怕他老人家归天之后,他手下那些人有点儿乱七八糟。 ”地窖中众人齐声道:“韦香主的话,一点不错。 ” 玄贞道人道:“江湖上好汉瞧在沐天波沐公爷尽忠死节的份上,遇上了沐王府的人物,都是容让三分。 <|endoftext|> 这样一来,沐王府中连阿猫阿狗也都狂妄自大起来。 我们这位徐大哥人是再好也没有的,他从前服侍过唐王天子,当真是忠心耿耿,提到先帝时便流眼泪。 定是沐王府的人说话不三不四,言语中轻侮了先帝,否则的话,徐老哥怎能跟沐王府的人动手?” 高彦超道:“徐大哥在午前清醒了一会儿,要众兄弟给他出这口气。 在直隶境内,眼下本会只韦香主一位香主,按照本会规矩,遇上这等大事,须得禀明韦香主而行。 <|endoftext|> 倘若对付鞑子的鹰爪,那也罢了,杀了鞑子和鹰爪固然很好,弟兄们为本会殉难,也是份所当为。 可是沐王府在江湖上名声很响,说来总也是自己人,去跟他们交涉,说不定会大动干戈,后果怎样,就很难料。 ”韦小宝嗯了一声。 高彦超又道:“徐大哥说,他一直在等候韦香主驾到,已等了好几个月了,有时见到韦香主在街市采购物品,有时在茶馆里听书。 ”韦小宝脸上微微一红,说道:“原来他早见到我了。 <|endoftext|>”高彦超道:“徐大哥说,总舵吩咐过的,韦香主倘若有事,自会去找他,因此徐大哥虽然见到韦香主,却不敢上前相认。 ” 韦小宝点了点头,向榻上的老头瞧了一眼,心想:“原来这老狐狸暗中早就跟上了我。 我在街上买了东西乱吃,胡花银子,早就落入他眼中。 他妈的,日后他见了我师父,定会搬弄是非,最好是这只老狐狸伤势好不了,呜呼哀哉!” <|endoftext|> 玄贞道人道:“咱们一商量,迫不得已,只好请韦香主到来主持大局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我一个小孩子,能主持什么大局?”但见这些人对自己十分恭谨,心下也不禁得意。 他初入天地会时,除了师父之外,九位香主都比自己年长资深,此刻这些人中却以自己地位最高,轻飘飘之感登时油然而兴。 一名中年的粗壮汉子气愤愤的道:“大伙儿见到沐王府的人退让三分,那是敬重沐公爷为人忠义,为主殉难,说到所做事业的惊天动地,咱们国姓爷比之沐王爷可胜过了十倍。 <|endoftext|>”那姓樊的樊纲道:“我敬你五尺,你就该当敬我一丈。 怎地我们客气,他们反而是运气?这件事若不分说清楚,以后天地会给沐王府压得头也抬不起来,大伙儿还混个什么?” 众人你一言,我一语,都十分气恼。 玄贞道人道:“这件事如何办理,大伙儿都听韦香主的指示。 ” <|endoftext|> 要韦小宝想法子去偷鸡摸狗,混蒙拐骗,他还能拿些主意,现下面临这种大事,要他拿个主意出来,当真是要他的好看,摆明了叫他当场出乖露丑。 可是他不折不扣,确是陈近南的弟子,天地会十大香主之一,直隶全省之中,天地会众兄弟以他为首,这姓徐的老头和别的几人,又都是他青木堂的嫡系下属,眼见人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他脸上,不由得大是发窘,心中直骂:“辣块妈妈,这...这如何是好?” 他心中发窘,一个个人瞧将过去,盼望寻一点线索,可以想个好主意,看到那粗壮汉子时,忽见他嘴角边微有笑容,眼光中流露出狡猾的神色。 此人刚才还在大叫大嚷,满腔子都是怒火,怎地突然间高兴起来?一凝神间,猛地想起:“啊哟,辣块妈妈,这批王八蛋不怀好意,要我来掮烂木梢。 他们想去跟沐王府的人打架,却生怕我师父将来责怪,于是找了我来,要我出头。 <|endoftext|>”他越想越对,寻思:“我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,虽说是香主,难道还真会有胜过他们的主意?他们是要拿我来作挡箭牌,日后没事,那就罢了,有什么不妥,都往我头上一推,说道:‘青木堂韦小主率领大伙儿干的。 香主有令,咱们不敢不从。 ’哼,他们本就要鸡蛋里找骨头,废了我这香主,我领头去跟沐王府的人打架,不论是输是赢,总之是大大的一块骨头。 好啊,辣愉妈妈,老子可不上这个当。 ” <|endoftext|> 他假装低头沉思,过了一会儿,说道:“众位兄长,小弟虽然当了香主,只不过碰巧杀了鳌拜,本事是一点也没有的,计策更加没有。 我看还是请玄贞道长出个主意,一定比我高明得多。 ”他这一招叫作“顺水推舟”,将一根烂木梢向玄贞道人肩头推去。 玄贞道人笑了一笑,向樊纲道:“樊三哥的脑筋可比我行得多,你瞧怎么办?” 樊纲是个直性汉子,说道:“我看也没第二条路好走,咱们就找到姓白的家里,他们要是向徐大哥磕头赔罪,那就万事全休。 <|endoftext|> 否则的话,哼哼,说不得,只好先礼后兵。 ” 人人心中想的,其实都是这一句话,只是沐王府在江湖上威名甚盛,又是反清复明的同道,谁也不愿首先将这句话说出口来。 樊纲这么一说,几个人都附和道:“对,对樊三哥的话对极!能够不动武自然最好,否则咱们天地会可也不是好欺的,给人家打成这副样子,难道便罢了不成?” 韦小宝向玄贞道人和另一个汉子道:“你二位以为怎样?” <|endoftext|> 那汉子道:“这叫作逼上梁上,没有法子,咱们确是给赶得绝了。 ” 玄贞却微笑着点了点头,不置可否。 韦小宝心想:“你不说话,将来想赖,我偏偏叫你赖不成。 ”问道:“玄贞道长,你以为樊三哥的主意不大妥当,是不是?” <|endoftext|> 玄贞道:“也不是不妥当,不过大家须得十分郑重,倘若跟沐王府的人动手,第一是败不得,第二是杀不得人。 倘若打死了人,那可是一件大事。 ”樊纲道:“话是这么说,但如徐大哥伤重不治,却又怎样?”玄贞又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请大家商量个法子出来。 各位哥哥见识多,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,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,想的主意也一定比我好得多。 <|endoftext|>”玄贞向他瞧一眼,淡淡的道:“韦香主很了不起哪!”韦小宝笑道:“道长你也了不起。 ” 众人商量了一会,还是依照樊纲的法子,请韦小宝率同众人,去向沐王府的人兴问罪之师,各人身上暗带兵刃,但须尽量忍让,要占住地步,最好是沐王府的人先动了手打了人,这才还手。 玄贞道:“咱们不妨再约北京城里几位成名的武师一同前去,请创作作个见证,免得传了开来,说咱们天地会上门欺人。 日后是非不明,只怕总舵主见罪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喜道:“好极,要请有本事的,越多越好。 ”在苏北道上的饭店之中,沐王府那姓白的一根根筷子掷出去,只打得吴三桂手下一个个摔倒在地。 这情景此刻犹似便在眼前。 他们要是再搞什么铜角渡江,火箭射象的玩意儿,就算北京城里摆不出大象阵,单是摆上个把老鼠阵,青木堂韦香主吃不了就得兜着走,本想推托不去,又有点说不出口,听玄贞道人说要约同北京城里著名武师前去,正中下怀。 <|endoftext|> 玄贞微微一笑,说道:“咱们只约有声望名气的,倒不是请他们去助拳,武功好不好却在其次。 ”高彦超道:“名气大的,武功多半就高。 ”他是在帮韦小宝说话。 玄贞点了点头。 樊纲道:“咱们去请哪几位武师?”当下众人商议请谁同去,邀请的人要在武林中颇有名望,与官面上并无来往,而与天地会多少有些交情。 <|endoftext|> 商议定当后,正要分头请人,那徐老头忽然呻吟道:“不...不...不能请外人。 ”樊纲问道:“徐大哥,你说不能请外人?”徐老头道:“韦香主,他...他在宫里当差,这...这件事可不能泄漏出去,那...那是性命交关...交关的大事。 ” 众人一听,都觉有理,韦小宝在宫中做太监,自然是奉了总舵主之命,暗中必有重大图谋,一有外人知道,难保不走漏风声。 樊纲道:“韦香主倒也不必亲自出马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去跟那两个姓沐的理论,结果怎样,回来禀报韦香主知道便是。 ” 韦小宝本来对沐王府颇为忌惮,但既邀武林中一批大有名望之人同去,那就笃定泰山,有胜无败,这好比用灌铅骰子跟羊牯赌钱,怎可置身局外?说道:“我如不去,那就不好玩了。 我的姓名身份,你们别跟外人说就是。 ” <|endoftext|> 玄贞道人道:“倘若韦香主刮乔装改扮了,那就没人知道他在宫里办事...” 韦小宝没听他说完,当时即拍手叫好,连称:“妙极,妙极!”这主意正投其所好,上门生事,本已是十分有趣,改装之后去生事,更是妙上加妙。 众人本来都觉得若非韦香主率领,各人担的干系太人,见他如此热心,争着要去,自无异议。 徐老头道:“大伙儿...大伙儿千万要小心。 韦香主份...扮作什么人?”众人望着韦小宝,听他示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我扮个富家公子呢,还是扮个小叫他?”他在妓院之中,见到来嫖院的王孙公子衣饰华贵,向本甚是羡慕,一直没机会穿着,微一沉吟,从怀中摸出三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来,道:“这里是一千五百两银子,相烦哪一位大哥给我买些衣服。 ” 众人都是微微一惊,几个人齐声道:“哪得着这许多银子?”韦小宝道:“我银子有的是,衣衫买得越贵越好,再买些珠宝戴了起来,谁也不知我是宫里的小...小太监了。 ”玄贞道人道:“韦香主说得是。 高兄弟,你去买韦香主的衣衫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又取出一千两银子的银票,道:“多花些银好了,不打紧。 ”旁人见这小小孩童身边银票极多,都暗暗称异,说什么也料想不到他屋里的银子竟有四十几万两之多。 按照韦小宝本来牌气,身边便有二三两银子,也要花光了才舒服,可是四十几万两银子如何花用得掉?能够买些华贵衣服来穿戴穿戴,出出风头,当真机会难得,心里快活之极,见众人目瞪口呆,便又伸手入怀。 他手伸出来时,掌中已有三千五百两银子的银票,交给玄贞道人,道:“兄弟跟各位大哥今日初见,没什么孝敬。 <|endoftext|> 这些银子,是鞑子那里拿来的,都是不义...不义的银,请大伙儿帮着花用花用。 ”天地会规矩严明,不得胡乱取人财物,樊纲、高彦超待早已穿得久了,突见韦香主取出这许多银票,又言明是取自鞑子的不义之财,他既在清宫中当差,此言自然不假,各人情不自禁的都欢呼起来。 玄贞道:“咱们要分头请人,今日是来不及了。 韦香主,大伙儿在这里恭候大驾,不知你什么时刻能到?”韦小宝道:“上午我要当差,午后准到。 ”玄贞道:“很好。 <|endoftext|> 明日午后,咱们在这里会齐,然后同去跟那两个姓白的算帐。 ” 当晚韦小宝便心痒难搔,在屋里跳上跳下,指手划脚。 次日从上书房下来,便匆匆去珠宝店买了一只大翡翠戒指,又叫店中师傅在一顶缎帽上钉上一大块白玉,四颗浑圆明珠,这一来便花了四千多两银子。 珠宝店见这位贵客是宫中太监,丝毫不以为奇,既是内宫来采购珠宝,众人再多十倍也是常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赶到回春堂药店,众人已在地窖中等候,说道已请了北京四位知名武师,同去作见证,每人送了二百两银子谢礼。 韦小宝心道:“得人钱财,与人消灾,这四位武师非帮我们不可。 只是二百两银子谢礼太少,最好送五百两。 四位武师太少,最好请十六位。 ” <|endoftext|> 高彦超取出衣服鞋袜给韦小宝换上,每件衣物都十分华贵,外面一件长袍是火狐皮的里子,在领口和衣袖外翻出油光滑亮的毛皮。 高彦超道:“皮袍是叫他们连夜改小的,多给了三两六钱银子的工钱。 ”韦小宝连说:“不贵,不贵。 ”一件天青缎子的马褂,十粒扣子都是黄金打的,饶是如此,他给的银子还是一半也用不了。 韦小宝在宫中住了将近一年,居移气,养移体,食用既好,见识又多,这半年来做了尚膳监的首脑,百余名太监给他差来差去,做首领早做得惯了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周身再一打扮,虽然颇有些暴发户的俗气,却也显得款式非凡,派头十足,与樊纲、高彦超等草莽豪杰大不相同。 众人已安排了一乘轿子,等在门外,请韦小宝上轿,以防他改装之后在城里行走,撞见宫中太监或朝廷官员。 一行人先到东城武胜镖局,和四位武师会齐。 那四位武师第一位是北京潭腿门掌门人老武师马博仁,那是清真教门的;第二位跌要名医姚春,徐老头受了伤,便由他医治,此人既是名医,擒拿短打也是一绝;第三位是外号“虎面霸王”的雷一啸,铁布衫功夫大大有名,;第四位便是武胜镖局的总镖头金枪王武通。 马博仁等四人早已得知天地会领头的韦香主年纪甚轻,一见之下,竟是这样一个豪富少年,都是十分诧异,但各人久仰陈近南的大名,心想天地会总舵主的弟子,年纪虽小,也必有惊人艺业,都不敢小觑了他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在镖局中喝茶,便同去杨柳胡同那姓白的二人驻足之处。 韦小宝和马博仁、姚春三人坐轿,雷一啸与王武通骑马,余人步行相陪。 玄贞道人、樊纲等都是成名人物,王武通要相借坐骑,但玄贞怕惹人注目,坚决不要。 一行人来到杨柳胡同一座朱漆大门的宅第之外,高彦超正要上前打门,忽听门内传出隐隐哭声。 众人一怔,只见大门外挂着两盏白色灯笼,却是家有丧事。 <|endoftext|> 高彦超轻叩门环,过了一会,大门打开,出来一名老管家。 高彦超呈上备就的五张名帖,说道:“武胜镖局、潭腿门、天地会的几位朋友,前来拜会白大侠、白二侠。 ”那老管家听得“天地会”三字,又眉一竖,满脸怒容,向众人瞪了一眼,接过拜帖,一言不发的便走了进去。 马博仁看书虽老,火气却是极大,登时忍不住生气,道:“这奴才好生无礼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马老爷子的话一点不错。 ”他对沐王府的人毕竟甚是忌惮,只盼马博仁、王武通等人站定在自己一边,待会倘若动手,便可多有几个得力的帮手。 隔了好一会,一名二十六七岁的汉子走了出来,身材甚高,披麻带孝,满身丧服,双眼红肿,兀自泪痕未干,抱拳说道:“韦香主、马老爷子、王总镖头,众位大驾光临,有失远迎。 白寒枫有礼。 ”众人抱拳还礼。 <|endoftext|> 白寒枫让众人进厅。 马博仁最是性急,问道:“白二侠身上有服,不知府上是哪一位过世了?”白寒枫道:“是家兄寒松不幸亡故。 ”马博跌足道:“可惜,可惜!白氏双子乃沐王府的英雄虎将,武林中大大有名,白侠正当英年,不知是得了什么疾病?” 众人刚到厅中,还未坐定,白寒枫听了此言,陡是转过身来,双眼中如欲射出火光,厉声道:“马老爷子,在下敬你是武林前辈,以礼相待。 你这般明知故问,是讥嘲于我吗?” <|endoftext|> 他陡然发怒,韦小宝出其不意,不由得吃了一惊,退了一步。 马博仁摸着白须,说道:“这可希奇了!老夫不知,这才相问,什么叫做明知故问?白二侠死了兄长,就算心中悲痛,也不能向我老头子发脾气啊!”白寒枫哼了一声,道:“请坐!”马博仁喃喃自语:“坐就坐罢!难道还怕了不成!”向韦小宝道:“韦香主,你请上座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,还是马老爷子上座!” 白寒枫看了拜帖,知道来客之中有天地会的青木堂香主韦香主,万料不到这少年便是韦香主,心下又奇又怒,一伸手,便抓住韦小宝的左腕,喝道:“你便是天地会的韦香主?” 这一抓之力劲道奇大,韦小宝奇痛彻骨,“啊”的一声,大叫出来,两道眼泪自然而然流下腮来。 <|endoftext|> 玄贞道人道:“上让是客,白二侠太也欺人!”伸指便往白寒枫胁下点去。 白寒枫左手一挡,放开韦小宝手腕,退开一步,说道:“得罪了。 ” 韦小宝愁眉苦脸,伸袖擦干了眼泪。 白寒枫固是大出意料之外,马博仁、王武通,以及天地会中众人也都惊诧不置,眼见白寒枫这一抓手虽然手法凌厉,却也不是无可挡避。 <|endoftext|> 这韦香主身为陈近南的弟子,不但闪避不了,大叫之余兼且流泪,实是武林中的一大奇事。 玄贞、樊纲、高彦超等人都面红过耳,甚感羞惭。 白寒枫道:“对不住了!家兄不幸为天地会下毒手害死,在下心中悲痛...” 他话未说完,众人纷道:“什么?”“什么白大侠为天地会害死?”哪有此事?“决无此事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寒枫霍地站起,大声道:“你们说决无此事,难道我哥哥没有死吗?你们来,大家亲眼瞧瞧。 ”一伸手,又向韦小宝左臂抓去。 这一次玄贞道人和樊纲都有了预备,白寒枫右臂甫动,二人一袭前胸,一袭后背,同时出手。 白寒枫当即斜身拗步,又掌左右打出。 玄贞左掌一抬,右掌以击了出去,樊纲却已和白寒枫交了一掌。 <|endoftext|> 白寒枫变招反点玄贞咽喉,玄贞侧身闪开。 白寒枫厉声道:“我大哥已死在你们手里,我也不想活了。 天地会的狗畜牲,一起上来便是。 ” 跌打名医姚春双手一拦,说道:“且慢动手,这中间恐有误会。 <|endoftext|> 白二侠口口声声说道,白大侠为天地会害死,到底实情如何,且请说个明白。 ” 白寒枫道:“你们来!”大踏步向内堂走去。 众人心想已方人多,也不怕他有何阴谋诡计,都跟了进去。 刚到天井之中,众人便都站定了,只见后厅是个灵堂,灵幔之后是口棺材,死人躺在棺材之上,露出半个头,一双脚。 <|endoftext|> 白寒枫掀起灵幔,大声叫道:“哥哥你死了没眼闭,兄弟好歹要杀几个天地会的狗畜牲,给你报仇。 ”他声音嘶哑,显是哭泣已久。 韦小宝一见到死人面容,大吃一惊,那正是在苏北道上小饭店中见过的,那人以筷子击中吴三桂部属,武功高强,想不到竟会死在这里,随即想到对方少了一个厉害角色,惊奇之余,暗自宽心。 马博仁、姚春、雷一啸、王武通四人走近前去。 王武通和白寒枫有过一面之缘,叹道:“白大侠果真逝世,可惜!”姚春特别仔细,伸手去搭了搭死了腕脉。 <|endoftext|> 白寒枫冷笑道:“你若治得我哥哥还阳,我...我给你嗑一万二千个响头。 ” 姚春叹了口气,道:“白二侠,人死不能复生,还请节哀。 伤害白大侠的,果然是天地会的人?白二侠没弄错吗?”白寒枫叫道:“我...我弄错?我会弄错?” 众人见他哀毁逾恒,足见手足之情极笃,都不禁为他难过,樊纲怒气也自平了,寻思:“他死了兄长,也难怪出手不知轻重。 <|endoftext|>” 白寒枫双手叉腰,在灵堂一站,大声道:“害死我哥哥的,是那平日在天桥上卖药的姓徐老嵌贼。 这老嵌贼名叫徐天川,有个匪号叫作‘八臂猿猴’,乃是天地会青木堂有职司的人,是也不是?你们还能赖?” 樊纲和玄贞等几人面面相觑,他们这伙人到杨柳胡同来,本是要向白氏兄弟问罪,质问他们为什么伤人,不料白氏兄弟中的大哥白寒松竟已死在徐天川手底。 樊纲叹了口气,说道:“白老二,徐天川徐大哥是我们天地会的兄弟,原是不假,不过他...他...”白寒松厉声道:“他怎样?”樊纲道:“他已给你们打得重伤,奄奄一息,也不知这会儿是死是活。 <|endoftext|> 不瞒你说,我们今日到来,原是要来请问你们兄弟,干么将我们徐大哥打成这等模样,哪知道...想不到...唉...” 白寒枫怒道:“别说这姓徐的老贼没死,就算他死了,这猪狗不如的老贼,也不配抵我哥哥的命。 ”樊纲也怒道:“你说话不干不净,像什么武林中好汉?依你说便要怎样?” 白寒枫叫道:“我...我不知道!我要将你们天地会这批狗贼,一个个都宰成肉酱。 我陪你们一起死,大伙儿都死了干净。 <|endoftext|>”一转身,从死人身侧抽出一口钢刀,随即身子跃起,直如疯虎一般,挥刀虚劈,呼呼有声。 天地会樊纲、玄贞等纷纷抽出所携兵刃,以备迎敌。 韦小宝忙缩在高彦超身后。 猛地里听得一声大吼:“不可动手!”声音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,只见“虎面霸王”雷一啸举起双手,挡在天地会众人之前,大声道:“白二侠,你要杀人,杀我好了!”这人姓得好,名字也取得好,这么几声大喝,确有雷震之威。 白寒枫心伤乃兄亡故,已有些神智失常,给他这么一喝,头脑略为清醒,说道:“我杀你干什么?我哥哥又不是给你杀的?”雷一啸道:“这些天地会的朋友,可也不是杀你哥哥之人。 <|endoftext|> 再说,普天下天地会的会众,少说也有二三十万,你杀行完么?” 白寒枫一怔,大叫:“杀得一个是一个,杀得一双是一双!” 突然之间,门外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似有十余骑马向这边驰来。 姚春道:“只怕是官兵,大伙儿收起兵刃!”樊纲、玄贞等眼见雷一啸挡在身前,白寒枫不易扑过来挥刀伤人,便都收起了兵刃。 白寒枫大声道:“便是天王老子到来,我也不怕。 <|endoftext|>” 马蹄声越来越近,奔入胡同,来到门口戛然而止,跟着便响起了门环击门之声。 门外有人叫道:“白二弟,是我!”人影一晃,一人越墙而入,冲了进去。 这人四十来岁年纪,神态威武,面色却是大变,颤声道:“果然...果然是白大弟...白大弟...” 白寒枫抛下手中钢刀,迎了上去,叫道:“苏四哥,我哥哥...我哥哥...”一口气说不下去,放声大哭。 <|endoftext|> 马博仁、樊纲、玄贞等均想:“这人莫非是沐王府中的‘圣手居士’苏冈?”这时大门已开,涌进十几个人来,男女都有,冲到尸首之前,几个女子便呼天抢地的大哭起来。 一个青年妇人是白寒松之妻,另一个是白寒枫之妻。 樊纲、玄贞等都感尴尬,眼见这些人哭得死去活来。 若再不走,待他们哭完,就算不动手,也免不了给臭骂一顿。 韦小宝先前给白寒枫重重抓住手腕,此刻兀自疼痛,本来仗着人多,打定主意要叫玄贞,樊纲待人抓住了他,好歹也得在他屁股上踢他妈的七八脚,为料对方人手越来越多,打起架来已占不到便宜,心中怦怦乱跳,见玄贞道我连使眼色,显是要脚底抹油,溜之大吉,此举正合心意,当即转身便走,说道:“大伙儿去买些元宝蜡烛,再来向死人磕头罢!” <|endoftext|> 白寒枫叫道:“想逃吗?可没这么容易。 ”冲上前去猛挥右掌向樊纲后心拍去。 樊纲怒道:“谁逃了?”回身举左臂挡开,却不还击。 玄贞等众人便都站住了。 韦小宝却已逃到门口,一只脚先跨出门槛再说。 <|endoftext|> 那姓苏的男子问道:“白二弟,这几位是谁?恕在下眼生。 ”白寒枫道:“他们地天地会的狗东西,我哥哥...哥哥便是给他们害死的。 ”此言一出口,本来伏着大哭的人都跃起身来,呛嘟啷响声不绝,兵刃耀眼,登时将来客都围住了,连马博仁,姚春,雷一啸,王武通等四个都给围在垓心。 王武通哈哈大笑,说道:“马大哥,雷兄弟,姚大夫,咱们几时入了天地会哪?凭咱们几个的德行,只怕给天地会的朋友们提鞋子也还不配哪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姓苏的中年汉子抱拳说道:“这几位不是天地会的吗?这位姚大夫,想来名讳是个春字。 在下苏冈,得悉白家大兄弟不幸身亡的讯息,从宛平赶来,伤痛之下,未得请教,多有失礼。 ”说道,向众人作揖为礼。 王武通抱拳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 圣手居士,名不虚传,果然是位有见识,有气度的英雄。 <|endoftext|>”当下给各人一一引见,第一个便指着韦小宝,道:“这位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韦香主。 ” 苏冈知道天地会共分十堂,每一堂香主都是身负绝艺的英雄豪杰,但这韦香主却显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富家少年,不由得心下诧异,但脸上不动声色,抱拳道:“久仰,久仰。 ”韦小宝呲的一声笑,抱拳还礼,从门边走了回来,问道:“你久仰我什么?”苏冈一怔,道:“在下久仰天地会十香主,个个都是英雄好汉。 ”韦小宝点点头,笑道:“原来如此。 <|endoftext|>”苏冈见他神情油腔滑调,心下更是嘀咕。 当下王武通给余人都引见了。 苏冈给他同来这伙人引见,其中两个是他师弟,三人是白氏兄弟的师兄弟,还有几个是苏冈的徒弟。 白寒松的夫人伏在丈夫尸首上痛哭,白寒枘的夫人一边哭,一边劝,几个女子都不过来相见。 姚春道:“白二侠,到底白大侠为了什么事和天地会生起争竞,请白二侠说来听听。 <|endoftext|>”咳嗽一声,又道:“云南沐王府在武林中人所共仰,天地会的会规向来极严,都是蛮不讲理之人。 天下原抬不过一个‘理’了,今日之事,也不是单凭打架动武就能了结的。 这里马老师,雷兄弟,王总镖头,以及区区在下,跟双方就算没有交情,也都是慕名。 白二侠,请你冲着咱们一点薄面,说一说这中间的由如何?”王武通道:“不瞒众位说,天地会的朋友们,的的确确不知白大侠已经身故,否则的话,他们还会上门来自付没趣么?” 苏冈道:“然则韦香主和众位朋友来到敝处,又为了什么?”王武通道:“咱们真不面前不说假话。 <|endoftext|> 天地会的朋友说道他们徐天川徐大哥给沐王府的朋友打得身受重伤,已说不出话,他们只限邀了我们几个老朽,伴同来到贵处,想问一问缘由。 ”苏冈森然道:“如此说来,各位是上门问罪来着?”王武通道:“这可不敢当。 我们几个在江湖上混口饭吃,全仗朋友们给面子。 是非曲直,自有公论,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。 ” <|endoftext|> 苏冈点了点头,道:“王总镖头说得对,请各位到厅上说话。 ”钢刀总是不肯放下。 苏冈让众人坐下,说道:“白二弟,当时实情如何,你给大家说说。 ” 王武通、樊纲等都知道,沐王府世镇云南。 <|endoftext|> 苏冈、白寒枫等都生长于云南,在北京城里听到乡音,自会关注。 白寒枫续道:“我哥哥听了一会,隔壁接了几句。 那官员听得我们也是云南人,便邀我们过去坐。 我和哥哥离家已久,很想打听故乡的情形,见这位官员似是从云南来,便移座过去。 一谈之下,这官员自称叫做卢一峰,原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,去做曲靖县知县的。 <|endoftext|> 他是云南大理人。 照规矩,云南人本来不能在本省做地方官。 不过这卢一峰说道,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,可不用理会这一套!” 樊纲忍不住骂道:“他奶奶的,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,有什么神气的?”白寒枫向他瞧了一眼,点了点头,道:“这位樊...樊兄说得不错,当时我也这么想。 可是我哥哥为了探听故乡情形,反而奉承了他几句。 <|endoftext|> 这狗官更加得意了,说是吴三桂所派的官,叫做‘西选’,意思说是平西王选的。 云南全省的大小官员,固然都是吴三桂所派,就是四川、广西、贵州三省,‘西选’的官儿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。 ”苏冈听他说得有些气喘,接口解释:“倘若有一个缺,朝廷派了,吴三桂也派了,谁先到任,谁就是正印。 云贵川桂四省的官员,哪一个先出缺,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,从昆明派人去快得多。 因此朝廷的官儿,总是没‘西选’的脚快。 <|endoftext|>” 白寒枫叹了一声,说道:“前天下午,...”只说了四个字,不由得气往上冲,手中钢刀挥了一挥。 韦小宝吃了一惊,身子向后一缩。 白寒枫觉得此举太过粗鲁,钢刀用力往地下一掷,呛啷一声,击碎了两块方砖,呼了口气,道:“前天下午,我和哥哥在天桥的一家酒楼上喝酒,忽然上来一个官员,带了四名家丁。 那四个家丁神气厌得很,要酒要菜,说的却是云南话。 <|endoftext|>”苏冈“哦”了一声。 白寒枫道:“我和哥哥一听他们口音,就留上神。 ”王武通、樊纲等都知道,沐王府世镇云南。 苏冈、白寒枫等都生长于云南,在北京城里听到乡音,自会关注。 白寒枫续道:“我哥哥听了一会,隔壁接了几句。 <|endoftext|> 那官员听得我们也是云南人,便邀我们过去坐。 我和哥哥离家已久,很想打听故乡的情形,见这位官员似是从云南来,便移座过去。 一谈之下,这官员自称叫做卢一峰,原来是奉了吴三桂的委派,去做曲靖县知县的。 他是云南大理人。 照规矩,云南人本来不能在本省做地方官。 <|endoftext|> 不过这卢一峰说道,他是平西王委派的官,可不用理会这一套!” 樊纲忍不住骂道:“他奶奶的,大汉奸吴三桂委派的狗官,有什么神气的?”白寒枫向他瞧了一眼,点了点头,道:“这位樊...樊兄说得不错,当时我也这么想。 可是我哥哥为了探听故乡情形,反而奉承了他几句。 这狗官更加得意了,说是吴三桂所派的官,叫做‘西选’,意思说是平西王选的。 云南全省的大小官员,固然都是吴三桂所派,就是四川、广西、贵州三省,‘西选’的官儿也比皇帝所派的官吃香。 <|endoftext|>”苏冈听他说得有些气喘,接口解释:“倘若有一个缺,朝廷派了,吴三桂也派了,谁先到任,谁就是正印。 云贵川桂四省的官员,哪一个先出缺,自然是昆明知道得早,从昆明派人去快得多。 因此朝廷的官儿,总是没‘西选’的脚快。 ”白寒枫吁了口气,接着说:“那官儿说,平西王为朝廷立下了大功,满清能得江山,全仗平西王的功劳,因此朝廷对他特别给面子。 吴三桂启奏什么事,从来就没有驳回的。 <|endoftext|>” 王武通道:“这官儿的话倒是实情。 兄弟在西南各省镖,亲眼见到,云贵一带大家就知道吴三桂,不知道皇帝。 ” 白寒枫道:“这卢一峰说,照朝廷规矩,凡是做知县的,都先要到京城来朝见皇帝,由皇帝亲自封官。 <|endoftext|> 他到北京来,就是等着来见皇帝的。 他说平西王既然封了他官,到京城来朝见皇帝,也不过是倒例行公事而已。 我哥哥说:‘卢大人到曲靖做官,本省人做自然。 ’突然之间,隔座有人插嘴,这老...这老贼....我和他仇深...”说着霍地站起,满脸胀得通红。 苏冈道:“是‘八臂猿猴’徐天川说话么?” <|endoftext|> 白寒枫点了点头,道:“正...正...”急愤之下,喉头哽住了,说不出话来,隔了一会,才道:“正是这老贼,他坐在窗口一张小桌旁喝酒,插嘴说:‘本省人做本省的官,刮起地皮来更加方便些。 这老贼,我们自官说话,谁要他来多口!” 玄贞冷冷的道:“白二侠,徐三哥这句话,可没说错。 ”白寒枫哼了一声,顿了一顿,说道:“这句话是没说错,我又没说他这句话错了。 可是...可是....谁要他多官闲事?他倘若不插句嘴,怎会生出以后许多事来?”玄贞见他气急,也就不再说下去。 <|endoftext|> 白寒枫续道:“卢一峰听了这句话,勃然大怒,一拍桌子,转过头来,见这老贼是个弯腰曲背的老头儿,容貌猥琐,桌上放着一只药箱,椅子旁插着一面膏药旗,是个卖药的老头儿。 喝道:‘你这个老不死的,胡说些什么?’他手下的四名家丁早就抢了上去,在老贼的桌上拍桌大骂,一名家丁抓住了他衣领。 也是我瞎了眼,瞧不出这老贼武功了得,还道他激于一时义愤,出言讥刺,怕他吃亏,便走上去假意相劝,将这四名家丁都推开了。 ”玄贞赞道:“白二侠仁义为怀,果然是英雄行径。 ”心想白寒松已死,徐天川受伤虽然不轻,多半不会死,已方终究已占了便宜,许多事双方只好言和,口头上捧白寒枫几句,且让他平平气。 <|endoftext|> 哪知白寒枫不受他这一套,瞪了他一眼,说道:“什么英雄?我是狗熊!生了眼睛不识人,瞧不出这老贼阴险毒辣,还道他是好人。 那卢一峰打起官腔,破口大骂,大叫:反了,反了,说京城里刁民真多,须得重办。 ” 樊纲插嘴道:“这官儿狗仗人势,在云南欺侮百姓不够,还到北京城来欺人。 ”白寒枫道:“要欺侮人,也没这么容易。 <|endoftext|> 这官儿连声吆喝,叫家丁将这姓徐的老贼绑起来送官,打他四十大板,戴枷示众。 那老贼笑嘻嘻的道:‘大老爷,你这么大声嚷嚷,不吃力吗?我送张膏药卖给你贴贴。 ”他从药箱里取了张膏药出来,双掌夹住,跟着便那张本来折拢的膏药拉平了。 我初见那老贼对这凶神恶煞的家丁并不害怕,心下已自起疑,待见他拉膏药的手势,和哥哥对望了一眼,已然明白。 膏药中间的药膏硬结在一块,总得点火烘多时,才拉得开。 <|endoftext|> 可是他只是双掌间夹得片刻,便以内力烘软药膏,这份功力可真了不起。 他将药膏拉平之后,药膏热气腾腾。 那卢一峰却兀片不悟,一叠连声催促家丁上前拿人。 我便不再拦阴那官儿的走狗,由得他们去自讨苦吃。 一名家丁见我让开,当即向那老贼冲去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贼笑道:‘你要膏药?’将他张膏药放在家丁手中。 那家丁骂道:‘老狗,你干什么?’那老贼在他手臂一推,那家丁移过身去,拍的一声响,那张热烘烘的膏药,正好贴在卢一峰那狗官的嘴上...”韦小宝听到这里,再也忍耐不住,哈的一声笑了出来,拍手叫好。 白寒枫哼了一声,恶狠狠的瞪视着他。 韦小宝心中害怕,便不敢再笑。 苏冈问道:“后来怎么样?” <|endoftext|> 白寒枫道:“那狗官的嘴巴被膏药封住,忙伸手去拉扯。 那老贼推动四名家丁,说道:‘去帮大老爷!’只听得拍拍拍声响不停,四名家丁你一掌,我一掌,都向那狗官打去。 原来那老贼推拨四名家丁的手臂,运上了巧劲,以这四人的手掌去打狗官。 片刻之间,那狗官的两边面皮给打得又红又肿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是哈哈大笑,转过了头,不敢向白寒枫多看一眼。 苏冈点头道:“这位徐兄诨名叫作‘八臂猿猴’,听说擒拿小巧功夫,算得是武林一绝,果然名不虚传。 ”他想白寒枫死在他手下,这老儿的武功自然甚高,抬高了他武功,也是为白氏双雄留了地步。 白寒枫道:“我和哥哥只是好笑,眼见狗官已给打得两边面皮鲜血淋漓,酒楼上不少闲人站着瞧热闹。 那老贼大声叫嚷:‘打不得,打不得,大老爷是打不得的!你们这些大胆奴才,以下犯上,怎么打起大老爷来?’在四名家丁身后跳来跳去。 <|endoftext|> 活脱像是一只大猴子,伸手推动家丁的手臂,反似是在躲闪,那些闲人都瞧不出他在搞鬼。 直打得那狗官晕倒在地,他才住手,回归原座。 这四名家丁还道是撞邪遇鬼,说什么也不明白怎么会伸手去打大老爷,可是自己手掌都是鲜血,却又不假。 四人呆了一阵,便扶着那狗官去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樊纲道:“痛快,痛快!吴三桂手下的走狗,原该如此整治。 徐三哥痛打狗官,正是给天下百姓出一口胸中恶气。 白二侠,你当时怎么不帮着打几拳?”白寒枫登时怒气又涌了上来,大声道:“老贼在显本事打人,我为什么要帮他?是他在打人,又不是他在挨打!” 玄贞道:“白二侠说的是,先前他不知徐三哥身有武功,可不是见义勇为,出手阻止狗官的家丁行凶吗?” 白寒枫哼了一声,续道:“那狗官和家丁去后,我哥哥叫酒楼的掌柜来,说道一应打坏的桌椅器皿,都由他赔,那老贼的酒钱也算在我们帐上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贼笑道道谢。 我哥哥邀他过来一同喝酒。 那老贼低声道:‘久慕松枫贤乔梓的英名,幸会,幸会。 ’我和哥哥都是一惊,心想原来他早知道了我们的来历,我们却不知他是谁。 我哥哥道:‘惭愧得紧,请问老爷子尊姓大名。 <|endoftext|> ’那老贼笑道:‘在下徐天川,一时沉不住气,在贤乔梓跟前班门弄斧,可真见笑了。 ’那是我们还不知道徐天川是什么来头,但想他殴打狗官,自然跟我们是同一条路上的。 这狗官倘若不挨这顿饱打,我兄弟俩一样也要痛打他一顿。 我们三人喝酒闲谈,倒也十分相投,酒楼之中不便深谈,便邀他到这里来吃饭。 ”樊纲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原来徐三哥到了这里,是在府上动起手来了?”白寒枫道:“谁说在这里动手了?在我们家里,怎能跟客人过招,那不是欺侮人么?”玄贞点头道:“白氏兄弟英风侠骨,这种事是决计不做的。 <|endoftext|>” 白寒枫听他接连称赞自己,终于向他点点头,以示谢意,说道:“我兄弟将老贼请到这里,恭请相待,问起他怎么认得我兄弟。 他也不再隐瞒,说道自己是天地会的,我兄弟来北京之时,他天地会已得到讯息,原是想跟我兄弟交朋友。 他在酒楼上殴打狗官,一来是痛恨吴三硅,二来是为了要和我兄弟结交。 这老贼能说会道,哄得我兄弟还当他个好人。 <|endoftext|> 后来说到反清复明之时,三个人,不两个人一只狗,越说越投机...”韦小宝接口道:“两个人和一只狗越说越投机,倒也希奇。 ” 众人忍不住好笑,只是碍着白寒枫的面子,不敢笑出声来。 白寒枫大怒,喝道:“你这小鬼,胡说八道!”樊纲道:“白二侠,这位韦香主年纪虽轻,却是敝会青木堂的香主,敝会上下,对他都是十分尊敬的。 ”白寒枫道:“香主便怎么样?”苏冈岔开话头,说道:“我白兄弟心伤兄长亡故,说话有些气急,各位请勿介意。 <|endoftext|> 韦香主,你包涵些。 ”他想天地会的香主身份非同小可,白寒枫直斥为“小鬼”,终究理亏。 白寒枫也非蠢人,一点便透,眼光不再与韦小宝相触,说道:“后来我们三个...”韦小宝道:“不,两个人,一只狗。 ”白寒枫怒喝:“你...你...”终于忍住了,吁了口大气,续道:“大家说到反清复明之事,说道日后将鞑子杀光了,抚保洪武皇帝的子孙重登龙庭。 我哥哥说:‘皇上在缅甸宴驾宾天,只留下一位小太子,倒是位聪明睿智的英主,目下在深山中隐居。 <|endoftext|> ’那老贼却道:‘真命天子好端端是在台湾。 ’”白寒枫一引述徐天川这句话,苏冈、姚春、王武通等人便知原来双方争执是由拥桂、拥唐而起。 祟祯皇帝吊死煤山,清兵进关,明朝的宗室福王、唐王、鲁王、桂王分别在各地称帝,当时便有纷争,各王死后,手下的孤臣遗老仍是互相心存嫌隙。 白寒枫续道:“那时我听了老贼这句话,便问:‘我们小皇帝几时到台湾去了?’那老贼道:‘我说的是隆武天子的小皇帝,不是桂王的子孙。 ’我哥哥道:‘徐老爷子,你是英雄豪杰,我兄弟俩是很佩服的,只不过于天下大事,您老人家见识却差了。 <|endoftext|> 祟祯天子崩驾,福王自立.福王为清兵所俘,唐王不幸殉国,我永历天子为天下之王。 永历天子殉国之后,自然是他圣上的子孙继位了。 ’”隆武的唐王的年号,永历是桂王的年号,他们是唐王、桂王的旧臣,对主子都以年号相称。 樊纲听里这里,插口道:“白二侠,请你别见怪。 隆武天子殉国之后,兄终弟及,由圣上的亲兄弟绍武天子在广州接应。 <|endoftext|> 桂王却派兵来攻打绍武天子,大家都是太祖皇帝的子孙,不打满清鞑子,自己打了起来,岂不是大错而特错?” 白寒枫怒道:“那老贼的口吻,便跟你一模一样!可是这到底是谁起的衅?我永历天子好好派了使臣到广州来,命唐王除去尊号。 唐王非但不奉旨,反面兴兵抗拒天命。 唐王这等行为明明是犯上作乱,大逆不道,可说是罪魁祸首。 ” <|endoftext|> 樊纲冷笑道:“三水那一战,区区在下也在其内,却不知道是谁全军覆没?”白寒枫大怒,站起身来,厉声道:“你还在算这旧帐么?”韦小宝听了樊纲的话,便知三水这一仗是唐王胜而桂王败,忙问:“樊大哥,三水一仗是怎么打的?”樊纲道:“桂王听了手下奸臣的教唆,哌了一名叫林桂鼎的,带兵来打广州...”苏冈插口道:“樊大哥,这话与事实不符。 那是唐王先派去攻启肇庆,我永历天子才不得已起而应战。 ”双方你一言,我一语,说的多是旧事,渐渐的剑拔驽张,便要动起手来。 姚春连连摇手,大声道:“多年前的旧事,还提起他干么?不论谁胜谁败,都不是什么光彩之事,最后还不是都教鞑子给灭了。 ”众人一听,登时住口,均有惭愧之意。 <|endoftext|> 苏冈道:“白二弟,大义之所在,原是非誓死力争不可的,后来怎样?” 白寒枫道:“那老贼所说的话,便和这...这位姓樊的师傅一模一样,我兄弟自然要跟他剖析明白。 双方越说越大声,谁也不让。 我哥哥盛怒之下,一掌将一张茶几拍得粉碎。 那老贼冷笑道‘你道理说不过人,便想动武么?沐王府白氏双木威名远震,我天地会的一个无名小卒,却也不惧。 <|endoftext|> ’他这句话显然是说,他是天地会的一个无名小卒,还胜似沐王府的成名人物。 我哥哥道:‘我自拍我家里的茶几,关你什么事了?你出言轻侮沐王府,仗的是什么势道?’双方越说越僵,终于约定,当晚子时,在天坛较量。 ”苏冈叹了口气,黯然道:“原来这场纷争,由此而起。 ” 白寒枫道:“当晚我们到天坛赴约,没说几句,便和这老贼动起手来...”韦小宝道:“想必是二对一了,但不知是白大侠先上,还是白二侠先上?”白寒枫脸上一红,大声道:“我两兄弟向来联手,对付一个是二人齐上,对付一百个也是二人齐上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 倘若跟我这小孩动手,你两兄弟也是齐上了。 ”白寒枫怒吼一声,挥掌便向韦小宝头顶击落。 苏冈左手伸出,抓住白寒枫手腕,说道:“白二弟,不可!”白寒枫叫道:“这...这小鬼讥刺我死了的哥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贪图大舌之便,没想到连已死的白寒松也说是其内,眼见他犹如发疯一般,心下害怕,便不敢再说。 苏冈道:“白二弟,冤有头,债有主,是那姓徐的害死了白大哥,咱们只能找那姓徐的算帐。 ”白寒枫狠狠的向韦小宝道:“终有一日,我抽你的筋,剥你的皮。 ”韦小宝向他伸伸舌头,料想苏冈在旁,白寒枫不能对自己怎样,真要抽筋剥皮,总也不是今日的事。 樊纲道:“苏四哥,你说白大侠给我们徐大哥害死,这个‘害’字,恐怕还得斟酌。 <|endoftext|> 白二侠说道,双方在天坛比武较量,徐大哥以一敌二,既不是使什么阴谋毒计,又不是恃多为胜,乃是光明正大的动手过招,怎说得上一个‘害’字?”白寒枫怒道:“我哥哥自然是给老贼害死的。 我兄弟俩去天坛赴约之前曾经商量过。 我哥哥说道,这老儿虽然头脑胡涂,不明白天命所归,终究是反清复明的同道,比武之果,须当瞧在天地会的份上,只可点到为止,不能当真伤了他。 我两兄弟手下留情,哪料到这老贼心肠好毒,竟下杀手,害死了我哥哥。 ” <|endoftext|> 苏冈问道:“那姓徐的怎生害死了白大弟?” 白寒枫道:“我们动上手,拆了四十几招,也没分出什么输赢。 那老贼跳出圈子,拱手道:‘佩服,佩服!今日不分胜败,不用再比了。 沐王府武功驰名天下,果然高明。 ’”樊纲道:“那很好啊,大家就不用再打了,免伤和气,岂不甚好?” <|endoftext|> 白寒枫怒道:“你又没瞧见那老贼说话的神气,你还道你真是好心吗?他嘴角边微微冷笑,显然是说,沐王府的白氏双木以二敌一,也胜不了他一个老头儿,什么‘武功驰名天下’,只不过是吹牛而已。 我当然心下有气,便道:‘不分胜败,便打到分出胜败为止。 ’这老头虽然灵活,长力却不及我兄弟,斗久了非输不可,他想不打,不过想乘机溜去。 于是我们又打了起来,打了好一会,我使一招‘龙腾虎跃’,从半空中扑击下来。 那老贼果然上当,侧身斜避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招我两兄弟是练熟了的,我哥哥便使‘横扫千军’,左腿向右横扫,右臂向左横击,叫他避无可避。 ”他说到这里,将“横扫千军”那招比了出来。 玄贞道人点头:“这一招左右夹击,令人左躲不是,右躲也不是,果然厉害。 ”白寒枫道:“这老贼身子一缩,忽然向我哥哥怀中撞到。 我哥哥双掌一翻,按在他胸膛之上,笑道:‘哈哈,输...’就是这时,噗的一声响,那老贼却好不毒辣,竟然使出重手。 <|endoftext|> 我眼见势道不对一招‘高山流水’,双掌先后击在那老贼的背心。 那老贼身子一晃,退了开去。 我哥哥已口喷鲜血,坐倒在地。 我好生焦急,忙去扶起哥哥,那老贼干笑了几声,一跛一拐的走了。 我本可追上前去,补上几拳,立时将他打死,但顾念着哥哥的伤势,没空去理会那老贼。 <|endoftext|> 抱起哥哥回到家来,他在途中只说了四个字:‘给我报仇。 ’便咽了气,苏四哥...咱此仇不报,枉自为人!”说到这里,泪如泉涌。 玄贞道人转头向一人道:“风二弟,白二侠刚才的所说的那几招,咱们来比划比划。 ”这姓风的叫风际中,模样貌不惊人,土里土气。 昨日在回春堂药店地窖中引见之后,从未开口说过话,韦小宝也没对他留意。 <|endoftext|> 他点点头站起,发掌轻飘飘的向玄贞拍出。 玄贞左掌架开,身子一缩,双手五指都拿成爪子,活脱是只猴子一般,显是模仿“八臂猿猴”徐天川的架式。 风际中左足一点,身子跃起,从半空中扑击下来。 姚春叫道:“好一招‘龙腾虎跃’!”叫声未毕,玄贞已斜身闪开。 便在此时,风际中倏地抢到玄贞身前,左腿向右横扫,右臂向左横掠,正是白寒枫适才比划过的那一招“横招千军”。 <|endoftext|> 风际中一身化而为二,刚使完白寒枫的一招“龙腾虎跃”,跟着便移形换位,抢到玄贞道人身前,使出白寒枫那招“横扫千军”,身法之快,实是匪夷所思。 众人喝彩声中,玄贞缩拢身子,直撞入对方怀中。 风际中双掌急推,按在玄贞胸口,说道:“哈哈,你输...”便在此时,玄贞右拳击在风际中胸口,左掌拍中他小腹。 两人拳掌都放在对方身上,凝住不动。 玄贞道:“白二侠,当时情景,是不是这样?”白寒枫尚未回答,风际中身子一晃,闪到了玄贞背后,双掌从自己脸面右侧直劈下来,虚拟玄贞的背心,说道:“高山流水!”这两掌并没碰到玄贞身子,众人眼前一花,他又已站在玄贞面前,双掌按住他胸口,让玄贞的拳掌按住自己腹部,回复先前的姿式。 <|endoftext|> 这两下倏去倏来,直如鬼魅,这些人除了韦小宝外,昀是见多识广之人,但风际中这等迅速无伦的身手,却是见所未见。 众人骇佩之余,都已明白了他的用意,当时徐天川以一敌二,情势凶险无比,倘若对白寒松手稍有留情,只怕难逃背后白寒枫“高山流水”这一击。 玄贞又道:“白二侠,当时情景,是不是这样?”白寒枫脸如死灰,缓缓点了点头。 风际中身法免起鹘落,固然令人目眩神驰,而他模仿自己两兄弟这几下招式,竟也部位手法丝毫无误,宛然便是自己师父教出来的一般。 “龙腾虎跃”、“高山流水”和“横扫千军”三招,都是“沐家拳”中的著名招式,流传天下,识者甚多,风际中会使,倒也不奇,但以一人而使这三招拳脚,前后易位,身法之快,实所罕见,加之每一招都是清清楚楚,中规中式,法度严整,自己兄弟毕生练的都是“沐家拳”,却也远所不及。 <|endoftext|> 风际中收掌站立,说道:“道长,请除下道袍,得罪了!” 玄贞一怔,不明他的用意,但依言除下道袍,略一抖动,忽然两块布片从道袍上飘了下来,却是两只手掌之形,道袍胸口处赫然是两个掌印的空洞。 原来适才风际中已用掌力震烂了他道袍。 玄贞不禁脸上变色,情不自禁的伸手按住胸口,心想风际中的掌力既将柔软道袍震烂,自己决无不受内伤之理,一摸之下,胸口却也不觉有何异状。 风际中道:“白大侠掌上阴力,远胜在下。 <|endoftext|> 徐大哥胸口早已受了极重内伤,再加上背心受了‘高山流水’的双掌之力,只怕性命难保。 ” 众人见风际中以阴柔掌力,割出玄贞道袍上两个掌印,这等功力,比之适才一身化二,前后夹攻的功力,更是惊人,无不骇然,连喝彩也都忘了。 韦小宝心想:“海老乌龟当日在我袍子胸口上割下一个掌印,只怕用的也是这种手段。 ” <|endoftext|> 苏冈和白寒枫对望了一眼,均是神色沮丧,眼见风际中如此武功,已方任谁都和他相去甚远,又给他这等一试演一番,显得徐天川虽然下重手杀了人,却也是迫于无奈,在白氏兄弟厉害杀手前后夹击之下,奋力自保,算不得如何理亏。 苏冈站起身来,说道:“这位风爷武功高强,好教在下今日大开眼界。 倘若我白大弟真有风爷的武功,也决不会给那姓徐的害死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白大侠的武功是极高的,江湖上众所周知,苏四哥也不必客气了。 <|endoftext|>”白寒枫狠狠瞪了他一眼。 可又不能说自己兄弟武功不行。 韦小宝又道:“白二侠的武功也是挺高的,江湖上众所周知。 ” 樊纲生怕他更说出无聊的话来,多生枝节,向苏冈和白寒枫拱手道:“今日多有打扰,这就别过。 <|endoftext|>”玄贞道:“且慢!大伙儿到白大侠屡前去磕几个头。 这件事...,唉,说来大家心里难受,可别伤了沐王府跟天地会的和气。 ”说着迈步便往后堂走去。 白寒枫双手一拦,厉声道:“我哥哥死不瞑目,不用你们假惺惺了。 ”玄贞道:“白二侠,别说这是比武失手,误伤了白大侠,就算真是我们徐大哥的不是,你也不能恨上了天地会全体。 <|endoftext|> 我们到灵前一拜,乃武林中同道的义气。 ”苏冈道:“道长说的是。 白二弟,咱们不可失了礼数。 ” 当下韦小宝,玄贞,樊纲,风际中,姚春,马博仁等一干人齐到白寒松的灵前磕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面磕头,一面口中念念有词,磕了三个头,站起身来。 白寒枫厉声道:“你刚才说些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暗暗祷祝,向白大侠在天之灵说话,关你什么事?”白寒枫道:“你嘴里不清不楚,祷祝些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说:‘白大侠,你先走一步,也没什么。 在下韦小宝,给你的好兄弟打得遍体鳞伤,命不长久,过几天就来阴世,跟你老人家相会了。 ’”白寒枫道:“我几时打过你了?”韦小宝拉起衣袖,露出右腕,只见手腕上肿起了又黑又紫的一圈,指痕宛然,正是刚才给白寒枫捏伤的,说道:“这不是你打的么?”苏冈向白寒枫瞧了一眼,见他不加否认,脸上就微有责备之意,转头向韦小宝道:“韦香主,这件事一言难尽。 咱们日后慢慢再说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只怕我伤重不治,一命呜呼,日后也没什么可说的了。 ”苏冈见他说话流利,毫无受伤之相,知他是耍无赖,心想:“天地会怎地叫这样一个小流氓做香主?”说道:“韦香主长命百岁,大伙儿都死光了,你还活上几十岁呢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此刻腹痛如绞,五脏六腑,全都倒转,也不知能活到明天。 风二哥,玄贞道长,我倘若死了,你们不必找白二侠报仇。 江湖上义气为重,咱们可不能伤了沐王府跟天地会的和气。 <|endoftext|>”苏冈皱起眉头,将众人送出门外。 玄贞向马博仁、姚春、雷一啸、王武通四人道了谢,抱拳作别。 天地会一行人回到回春堂药店。 刚到店门口,就见情形不对,柜台倒坍,药店中百余只小抽屉和药材散了一地。 众人抢进店去,叫了几声,不听得有人答应,到得内堂,只见那胖掌柜和两名伙计都已死在地下。 <|endoftext|> 这药店地处偏僻,一时倒无人聚观。 玄贞吩咐高彦超:“上了门板,别让闲人进来。 咱们快去看徐大哥。 ”拉开地板上的掩盖,奔进地窖,叫道:“徐大哥,徐大哥!”地窖中空空如也,徐天川已不知去向。 樊纲愤怒大叫:“他奶奶的,咱们去跟沭王府那些贼子拚个你死我活。 <|endoftext|>”玄贞道:“快去请王总镖头他们来作个证。 ”玄贞道:“他们若要害死徐大哥,已在这里下手,既将他掳去,不会即行加害。 ”当下派人去,将王武通、姚春等四人请来。 王武通等见到胖掌柜的死状,都感愤怒,齐道:“事不宜迟,咱们立即到杨柳胡同去要人。 ”一行人又到了杨柳胡同。 <|endoftext|> 白寒枫开门出来,冷冷的道:“众位又来干什么了?”樊纲大声道:“白二侠何必明知故问?这等行径,太也给沐王府丢脸。 ”白寒枫怒道:“丢什么脸?什么行径”樊纲道:“我们徐大哥在哪里?快送他出来。 你们乘人不备,杀死了我们回春堂的三个伙计,当真卑鄙下流。 ”白寒枫大声道:“胡说八道!什么回春堂,回秋堂,什么三个伙计?”苏冈闻声出来,问道:“众位去而复回,有什么见教?” 雷一啸道:“苏四侠,这一件事,那可是你们的不是了。 <|endoftext|> 是非难逃公论,你们就算要报仇,也不能任意杀害无辜啊。 京城之中做了这等事出来,牵累可不小。 ” 苏冈问白寒枫:“他们说什么?”白寒枫道:“谁知道呢,真是莫名其妙。 ” <|endoftext|> 王武通道:“苏四侠、白二侠,天地会落脚之处,有三个伙计给人杀了,徐天川师傅也给人掳去了。 这件事的是非曲直,大家慢慢再说,请你们瞧着我们几个的薄面,先放了徐师傅。 ”苏冈奇道:“徐天川给人掳了么?那可奇了!各位定然疑心是我们干的了。 可是各位一直跟我们在一起,难道谁还有分身术不成?”樊纲道:“你们当然另行派人下手,那又是什么难事?”苏冈道:“各位不信,那也没法。 你们要进来搜查,尽管请便。 <|endoftext|>”白寒枫大声道:“‘圣手居士’苏冈苏四哥说话向来一是一,二是二,几时有过半句虚言?老实跟你说,那姓徐的老贼倘若落在我们手里,立时就一刀两段,谁还耐烦捉了来耗米饭养他?”苏冈沉吟道:“这中间只怕另有别情。 在下冒昧,想到贵会驻马之处去瞧上一瞧,不知道成不成?”玄贞等见他二人神情不似作伪,一时倒拿不定主意。 樊纲道:“苏四侠,大伙儿请你拿一句话出来,到底我们徐天川徐大哥,是不是在你们手上。 ”苏冈摇头道:“没有.我要担保,我们白二弟跟这件事也丝毫没有干系。 ”苏冈在武林中名声甚响,众人都知他是个正直的好汉子,他既说没拿到徐天川,应该不假。 <|endoftext|> 玄贞道:“既是如此,请两位同到敝处瞧瞧。 韦香主,你说怎样?” 韦小宝心道:“你先邀人家去瞧瞧,再问我‘你说怎样’。 ”说道:“道长说怎样,就是怎样了。 反正我们三个人都给人家打死了,请他们两位去磕几个头赔罪,也道理啊。 <|endoftext|>”苏冈、白寒枫都向他瞪了一眼,均想:“你这小鬼,一口就此咬定,是我们打死了你们三个人。 ” 一行人来到回春堂中,苏冈、白寒枫细看那胖掌柜与两名药店伙计的死状,都是身受殴击毙命,胸口肋骨崩断,手法甚是寻常,瞧不出使的是什么武功家数。 白寒枫道:“这件事大伙儿须得查个水落石出,否则我们可蒙了不白之冤。 ”苏冈道:“蒙止不白之冤,那也不打紧,日后总会水落石出。 <|endoftext|> 只是徐大哥落入了敌人手中,可是尽快想法子救人。 ” 众人在药店前前后后查察,又到地窖中细看,寻不到半点端倪。 眼见天色已晚,苏冈、白寒枫、王武通等人告辞回家,约定分头在北京城中探访,樊纲道:“苏四侠、白二侠,你们瞧明白了没有?今晚半夜,我们可要放人烧屋,毁尸灭迹了。 ”苏冈点头道:“都瞧明白了。 <|endoftext|> 好在邻近无人,将店铺烧了也好,免得官府查问。 ”苏冈和白寒枫去后,青木堂众人纷纷议论,都说徐天川定是给沐王府掳去的,否则哪有迟不迟,早不早,刚打死了对方的人,徐天川便失了踪?最多是苏冈、白寒枫二人并不知情而已。 众人跟着商议如何放火烧屋。 韦小宝一听得要放人烧屋,登时大为兴奋。 玄贞道:“韦香主,天色已晚,你得赶快回皇宫去。 <|endoftext|> 咱们放人烧屋,并不是什么大事,韦香主不在这儿主持大局,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道长,自己兄弟,你也不用捧我啦。 韦小宝虽然充了他妈的香主,武功见识,哪里及得上各位武林好手?我要留在这里,不过想瞧瞧热闹罢了。 ”众人面上对他客气,但见他年幼,在白家又出了个大丑,实在颇有点瞧不起他,听他这么说,却高兴起来。 你这几句话说得人人心中舒畅。 <|endoftext|> 大家对这个小香主敬意虽是不加,亲近之心却陡然多了几分。 玄贞笑道:“咱们放火烧屋,也得半夜里才动手,还得打断火路,以免火势蔓延,波及邻居。 韦香主一夜不回宫,恐怕不大方便。 ”韦小宝心想此言倒也不理,天一黑宫门便闭,再也无人能入,自己得小皇帝宠幸,宫中人人注目,违禁外宿,罪名可是不小,只得叹了口气,道:“可惜,可惜!这把火如果让我来点,那可兴头得紧了。 ”高彦超低声道:“日后咱们要去白天烧人家的屋,一定恭请韦香主来点火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喜,握住他手道:“高大哥,大丈夫一言既出,你...你可不能忘了。 ”高彦超微笑道:“韦香主吩咐过的事,属下怎敢不遵?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明天就去杨柳胡同,放火烧了白家的屋可好?”高彦超吓了一跳,忙道:“这可须得从长计议。 总舵主知道了,多半要大大怪罪。 ”韦小宝登时意兴索然,便去换了小太监的服色。 高彦超将他换下来的新置衣服鞋帽做一包,拿在手里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四下查勘,并无沐王府的人窥伺,这才将韦小宝夹在中间,送到横街之上,雇了一乘小轿,送他回宫。 韦小宝向众兄弟点点头,上轿坐好。 高彦超将衣帽包好放入轿中。 一个会中兄弟走到轿前,钻头入轿,低声道:“韦香主,明儿一早,最好请你到尚膳监的厨房去瞧瞧。 ”韦小宝道:“瞧什么?”那人道:“也没什么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便退了开去。 韦小宝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,这人留着两撇鼠须,鬼头鬼脑,市井之中最多这等小商贩,到杨柳胡同时他也没跟着同去,自己一直认为他是药店中的伙计,心想他叫我明天到厨房去瞧瞧,不知有什么用意? 反正巡视厨房正是他的职责,第二天早晨便去。 顶头上司一到,厨房中的承值太监以下,人人大忙特忙,名茶细点,流水价捧将上来。 韦小宝吃了几块点心,说道:“你们这里的点心,做得也挺不错了,不过最好再跟扬州的厨子学学。 <|endoftext|>”承值太监忙道:“是,是。 若不是韦公公指点,我们可还真不懂。 ” 韦小宝见厨房中也无异状,正待回去,见采办太监从市上回来,后面跟着一人,手中拿着一杆大秤,笑嘻嘻的连连点头,说道:“是是,是是,公公怎么说,便怎么办,包管错不了。 ”韦小宝见此人,吃了一惊,那正是昨天要他到厨房来瞧瞧之人。 <|endoftext|> 采办太监忙抢到韦小宝面前,请安问好。 韦小宝指着那人,问道:“这人是谁?”采办太监笑道:“这人是北城钱兴隆肉庄的钱老板,今儿特别巴结,亲自押了十几口肉猪送到宫里来。 ”转头向钱老板道:“老钱哪,今儿你可真交上大运啦。 这位桂公公,是我们尚膳总管,当今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红人。 我们在宫里当差的,等闲也见不着他老人家一面。 <|endoftext|> 你定是前生三世敲穿了木鱼,恰好碰上了桂公公。 ”那钱老板跪下地来,向韦小宝磕了几个响头,说道:“这位公公是小号的衣食父母,今日才有缘拜见,真是姓钱的祖宗积了德。 ”韦小宝说道:“不用多礼。 ”寻思:“他混进宫来,想干什么?怎地事先不跟我说?” 那钱老板站起身来,满脸堆笑,说道:“宫里公公们作成小号生意,小号的价钱特别克已,可说没什么赚头,不过替皇上、公主、贝勒们宰猪,那是天大的面子,别人听说连皇上都吃上小号供奉的肉,小号的猪肉自然天下第一,再没别家比得上了。 <|endoftext|> 因此上钱兴隆供奉宫时肉食也只一年多,生意可着实长了好几倍,这都是仰仗公公们栽培。 ”说着又连连请安。 韦小宝点点头,笑道:“那你一定挺发财啦!”那人道:“托赖公公们的洪福。 ”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来,笑嘻嘻道:“一点点小意思,不成敬意,请公公留着赏人罢!”说着双手送到韦小宝手里。 韦小宝接过来一看,银票每张五百两,共是一千两银子,正是自己前天分给高彦超他们的,微微一怔,只见钱老板嘴巴向着那采办一努,韦小宝已明其意,笑道:“钱老板好客气啦!”将两张银票交了给承值太监,笑道:“钱老板的敬意哥儿们去分了罢,不用分给我。 <|endoftext|>”众太监见是一千两银子的银票,无不大喜过望。 供奉宫中猪养牛肉,鸡鱼蔬菜的商人,平时都给回扣,向有定例,逢年过节虽有年礼节礼,也不过是四五百两,这其中尚膳房的太儿太监又先分去了一半。 此刻见银子既多,韦小宝又说不要,各人摊分起来,岂不是小小一注横财?那承值太监却想,桂公公口说不要,只不过在外人面前摆摆架子,他是头儿,岂能当真省得了的,待会摊分之时,自须仍将最大的份儿给他留着。 钱老板道:“桂公公,你这样体恤办事的公公们,可真难得。 你不肯收礼,小人心中难安。 <|endoftext|> 这样罢,小号养得不两口茯苓花雕猪,算得名贵无比,待会去宰了,一口孝敬太后和皇上,另一口抬到桂公公房中,请公公细细品尝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茯苓花雕猪?名头古怪,可没听过。 ”钱老板道:“这是小号祖传的秘法,选了良种肉猪,断乳之后,就喂茯苓、党参、杞子等补药,饲料除了补药之处,便只鸡蛋一味,喝了便给喝花雕酒...”他话没说完,众太监都已笑了起来,都说:“哪有这样的喂猪法?喂肥一口猪,岂不是要几百两银子?”钱老板道:“本钱自然不小,最难的还是这番心血和功夫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好,这等奇猪,倒不可不尝。 <|endoftext|>”钱老板道:“不知桂公公今日午后什么时候有空,小人准时送来。 ”韦小宝心想从上书房下来,已将午时,便道:“巳未午初,你送来罢!”钱老板连称:“是,是!”又请了几个安出去。 承值太监陪笑道:“桂公公,待会见了皇上,倒不可提起这回事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为什么?”承值太监又道:“皇上年少好奇,听到有这等希奇古怪的茯芩花雕猪,倘若吩咐取来尝尝,咱们做奴才的干系太大。 再说,这种千辛万苦喂起来的肉猪,又不是常常都有的,要是皇上吃得对了胃口,下了圣旨,命御厨房天天供奉,大家可只有上吊的份儿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,道:“你倒想得周到。 ” 承值太监道:“这是尚膳房历来相传的规矩罢了。 太后和皇上的菜肴,一切时鲜果菜,都是不能供奉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奇道:“时鲜菜蔬不能供奉,难道反而只供奉过时的,隔宿的果菜?”他虽当了几个月尚膳的头儿,对御房的事却一直不曾留心。 承值太监笑道:“供奉过时隔宿的菜蔬,那是万万不敢。 不过有些一年之中只有一两月才有的果菜,咱们就不能供奉了。 倘若皇上吃得入味,夏天要冬笋,冬天要新鲜蚕豆,大伙儿又只好上吊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皇太后,皇上都是万分圣明的,哪有这等事?”承值太监一凛,忙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太后和皇上圣明,那是决计不会的。 听说那是打从前明宫传下来的规矩。 到了我大清,皇上通情达理,咱们奴才们办起事来,就容易得多啦。 ”心下暗暗吃惊对先前这几句话好生后悔。 <图片> <|endoftext|> 第十回 尽有狂言容数子 每从高会厕诸公 韦小宝从上书房侍候了康熙下来,又到御膳房来。 过不多时,钱老板带着四名伙计,抬了两口洗得干干净净的大肥猪到来,每口净肉便有三百来斤,向韦小宝道:“桂公公,你老人家一早起身,吃这茯芩花雕猪最有补益,最好是现割现烤。 小人将一口猪送到你老人家房中,明儿一早,你老人家就可割来烤了吃,吃不完,再命厨房做成咸肉。 ”韦小宝知他必有深意,便道:“你倒想得周到。 <|endoftext|> 那就跟我来。 ”钱老板将一口光猪留在厨房,另一口抬到韦小宝屋中。 尚膳监管事太监的住处和御厨相近,那肥猪抬入房中之后,韦小宝命小太监带领抬猪的伙计到厨房中等候,待三人走后,便掩上了门。 钱老板低声道:“韦香主,屋中没旁人吗?”韦小宝摇了摇头。 钱老板俯身轻轻将光猪翻了过来,只见猪肚上开膛之处,横贴着几条猪皮,封住了割缝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这肥猪肚中定是藏着什么古怪物事,莫非是兵器之类,天地会想在皇宫中杀人大闹?”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。 果见钱老板撕下猪皮,双手拉开猪肚,轻轻抱了一团物事出来。 韦小宝“咦”的一声惊呼,见他抱出来的竟是一个人。 钱老板将那人横入在地下。 只见这人身体瘦小,一头长发,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,身上穿了薄薄的单衫,又目紧闭,一动也不动,只是胸口微微起伏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奇,低声问道:“这小姑娘是谁?你带她来干什么?”钱老板道:“这是沐王府的郡主。 ”韦小宝更是惊奇,睁大了眼睛,道:“沐王府的郡主?”钱老板道:“正是。 沐王府小公爷的嫡亲妹子。 他们掳了徐三哥去,我们就捉了这位郡主娘娘来抵押,教他们不敢动徐三哥一根寒毛。 ”韦小宝又惊又喜,说道:“妙计,妙计!怎是捉来的?” <|endoftext|> 钱老板道:“昨天徐天川徐三哥给人绑了去,韦香主带同众位哥哥,二次去杨柳胡同评理,属下便出去打探消息,想知道沐王府那些人,除了杨柳胡同之外,是不是还是别的落脚所在,徐三哥是不是给他们囚禁在那里;想知道他们在京城里还有哪些人,当真要动手,咱们心里可也得先有个底子。 这一打探,嘿,沐王府来得人可还当真不少,沐家小公爷带头,率领了王府的大批好手。 ”韦小宝皱起了眉头,说道:“他妈的!咱们青木堂在京里有多少兄弟?能不能十个打他们一个?”钱老板道:“韦香主不用担心。 沐王府这次来北京,不是为了跟咱们天地会打架。 原来大汉奸吴三桂的大儿子吴应熊,来到了京城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沐王府要行刺这姓吴的小汉奸?”钱老板道:“是啊。 韦香主料事如神。 大汉奸、小汉奸在云南,动不了他们的手,一离云南,便有机可乘了。 但这小汉奸自然防备周密,身边有不少武功高手保护,要杀他可也不是易事。 沐王府那些人果然另有住处,属下过去查看,那些人都不在家,屋里却也没徐三哥的踪迹,只有这小丫头和两个服侍她的女人留在屋里,那可是难得的良机...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于是你就顺手牵羊,反手牵猪,将她捉了来?”钱老板微笑道:“正是。 这小姑娘年纪虽小,沐王府却当她是凤凰一般,只要这小郡主在咱们手里,徐三哥便稳如泰山,不怕他们不好好服侍。 ”韦小宝道:“钱大哥这件功劳倒大得紧呢。 ”钱老板道:“多谢韦香主夸奖。 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拿到了小郡主,却又怎样?”说着向躺在地下的那少女瞧了几眼,心道:“这小娘皮长得可挺美啊。 <|endoftext|>”钱老板道:“这件事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要听韦香主的意思办理。 ” 韦小宝沉吟道:“你说怎么办?”他跟天地会的人相处的时候虽暂,却已摸到了他们的脾气。 这些人嘴里尊称自己是香主,满口什么静候香主吩咐云云,其实各人肚里早就有了主意,只盼得到自己赞同,于是一切便推在韦香主头上,日后他们就不会担当重大干系。 他对付的法子是反问一句:“你说怎么办?”钱老板道:“眼下只有将这小郡主藏在一个稳妥所在,让沐王府的人找不到。 <|endoftext|> 这次沐家来到京城的着实不少,虽说是为了杀小汉奸吴应熊,但咱们杀了他们的人。 徐大哥又给他们拿了去,这会儿咱们天地会每一处落脚之处,一定能给他们钉得紧紧的。 我们便拉一泡尿,放一个屁,只怕沐王府的人也都知道了。 ” 韦小宝嗤的一笑,觉得这钱老板谈吐可喜,很合自己脾胃,笑道:“钱大哥,咱们坐下来慢慢商量。 <|endoftext|>”钱老板道:“是,是,多谢香主。 ”在一张椅上坐了,续道:“属下将小郡主藏在猪肚里带进宫来,一来是为瞒过宫门侍卫的重重搜检,二来是瞒过沐王府众人的耳目。 他奶奶的,沐公爷手下,只怕真有几个厉害人物,不可不防。 小郡主若不是藏在宫里,难保不给他们抢了回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说要将小郡主藏在宫里?” 钱老板道:“属下可不敢这么说,一切全凭韦香主作主。 藏在宫里,当然是普天下最稳妥的所在。 沐王爷的高手再多,总敌不过大内侍卫。 小郡主竟会在皇宫之中,别说他们决计想不到,查不出,就算知道了,又怎有能耐冲进皇宫来救人?他们如能进宫来将小郡主救出去,那么连鞑子皇帝也能绑架去了。 <|endoftext|> 天下决没这个道理。 不过属下胆大妄为,事先没向韦香主请示,擅自将小郡主带进宫来,给韦香主增添不少危险,不少麻烦,实在该死之极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你将人带都带进来了,自己说该死,却也没死。 把小郡主藏在宫里,果然是好计,沐王府的人一来想不到,二来救不出。 你胆大妄为,难道我胆子就小了?”笑道:“你这计策很好,我将小郡主藏在这里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钱老板道:“是,是,韦香主说这件事行得,那定然行得。 属下又想,将来事情了结之后,小郡主总是要放还给他们的。 他们得知郡主娘娘这些日子是住在宫里,也不辱没了她身份,倘若老是关在小号屠房中地窖之中,闻那牛血猪血的腥气,未免太对不起人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每天喂她吃些茯苓、党参、花雕、鸡蛋,也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钱老板嘿嘿一笑,说道:“再说,小郡主年纪虽然幼小,总是女子,跟我们这些臭男人住在一起,于名声未免有碍,跟韦香主在一起,就不要紧了。 ”韦小宝一怔,问道:“为什么?”钱老板道:“韦香主年纪也轻,何况又是...又是在宫里办事的,自然...自然没什么。 ”言语吞吞吐吐,有些不便出口。 韦小宝见他神色忸怩,想了一想,这才明白:“原来你说我是太监,因此小郡主交我看管,于她声名无碍。 <|endoftext|> 你可不知我这太监是冒牌货。 ”只因他并不是真的太监,这才要想了一想,一想之后方能明白,否则钱老板第一句话他就懂了。 钱老板问道:“韦香主的卧室在里进罢?”韦小宝点点头。 钱老板俯身抱起小郡主,走到后进,放在床上。 房中本来有大床、小床各一,海大富死后,韦小宝已叫人将小床抬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他隐秘之事甚多,没要小太监住在屋里服侍。 钱老板道:“属下带小郡主进宫来时,已点了她背心上的神堂穴,阳纲穴,还点了她后颈的天柱穴,让她不能动弹,说不出话。 韦香主要放她吃饭,就可解开她穴道,不过最好先点她腿上环跳穴,免得她逃跑。 沐王府的人武功甚高,这小姑娘倒不会多少武功,却也不可不防。 ”韦小宝想问他什么叫神堂穴、环跳穴,如何点穴、解穴,但转念一想,自己是青木堂香主,又是总舵主的弟子,连点穴、解穴也不会,岂不是让下属们太也瞧不起?反正对付一个小姑娘总不是什么难事,点头道:“知道了” <|endoftext|> 钱老板道:“请韦香主借一把刀使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你要刀干什么?”从靴桶中取出匕首,递了给他。 钱老板接了过来,在猪背上一划,没料到这匕首锋利无匹,割猪肉如切豆腐,一剑下去,直没至柄。 钱老板吃了一惊,赞道:“好剑!”割下两片脊肉,两只前腿,道:“韦香主留着烧烤来吃,余下的吩咐小公公们抬回厨房去罢。 属下这就告辞,会时原事情,属下随时来向韦香主禀告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接过匕首,说道:“好!”向卧在床上的小郡主瞧了一眼,道:“这小娘皮睡得倒挺安稳。 ”他本来想说:“这小姑娘在宫里耽得得久了,太过危险,倘若给人发觉,那可糟糕之极。 ”但想天地会的英雄好汉岂怕危险的?这等话说出口来,不免给人小觑了。 待钱老板回去厨房,韦小宝闩上了门,又查看了窗户,一无缝隙,这才坐到床边,去看那小郡主,只见她正睁着圆圆的眼睛,望着床顶,见韦小宝过来,忙闭上眼睛。 韦小宝笑道:“你不会说话,不会动弹,安安静静的躺在这里,最乖不过。 <|endoftext|>”见她身上衣衫也不污秽,想是钱老板将那口猪有肚里洗得干干净净,干留丝毫血渍,于是拉过被来,盖在她身上。 只见她脸颊雪白,没半分血色,长长的睫毛不住颤动,想是心中十分害怕,笑道:“你不用怕,我不会杀了你的,过得几天,就放你出去。 ”小郡主睁开眼来,瞧了他一眼,忙又闭上眼睛。 韦小宝寻思:“你沐王府在江湖上好大威风,那日苏北道上,你家那白寒松好大架子,丝毫没将老子瞧在眼里,这当儿还不是让我手下人的打死了。 他奶奶的...”想到此处,伸起手来,见手腕上黑黑一圈乌青兀自未退,隐隐还感疼痛,心道:“那白寒枫死了哥哥,没处出气,捏得老子骨头也险些断了。 <|endoftext|> 想不到沐王府的郡主娘娘却落在我手里,老子要打便打,要骂使骂,你半分动弹不得,哈哈!”想到得意处,不禁笑出声来。 小郡主听到笑声睁开眼来,要看他为什么发笑。 韦小宝笑道:“你是郡主娘娘,很了不起,是不是?你奶奶的,老子才不将你放在眼里呢!”走上前去,抓住她右耳,提了三下,又捏住她鼻子,扭了两下,哈哈大笑。 小郡主闭着的双眼中流出眼泪,两行珠泪从肋边滚了下来。 韦小宝喝道:“不许哭!老子叫你不许哭,就不许哭!”小郡主的眼泪却流得更加多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骂道:“辣块妈妈,臭小娘皮,你还倔强!睁开眼睛来,瞧着我!”小郡主双眼闭得更紧.韦小宝道:“哈,你还道这时里是沐王府,你妈妈的,你家里刘白方苏四大家将,有他妈的什么了不起,终有一日撞在老子手里,一个个都斩成了肉酱。 ”大声吆喝:“你睁不睁眼?”小郡主又用力闭了闭眼睛。 韦小宝道:“好,你不肯睁眼,要这一对臭眼珠子有什么用?不如挖了出来,让老子下酒。 ”提起匕首,平放刃锋,在她眼皮上拖了几拖。 小郡主全身打了个冷战,仍不睁开眼睛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倒拿她没有法子,说道:“你不睁眼,我偏偏要你睁眼,咱哥儿俩耗上了,倒要瞧瞧你郡主娘娘厉害,还是我这小流氓,小叫子厉害。 我暂且不来挖你的眼珠,挖了眼珠,倒算是你赢了,永远不能瞧我。 我要在你脸蛋上用尖刀子雕些花样,左边脸上刻只小乌龟,右边脸上刻一堆牛粪。 等到将来结了疤,你到街上去之时,成千上万的人围拢来瞧西样镜,大家都说:‘美啊,美啊,来看沐王府的小美人儿,左边脸上一只王八,右边脸上一堆牛粪,。 ’你到底睁不睁眼?” <|endoftext|> 小郡主全身难动,只有睁眼能自拿主意,听得韦小宝这么一说,眼睛越闭越紧。 韦小宝自言自语:“原来这臭花娘嫌自己脸蛋儿不美,想要我在脸上装扮装扮,好,我先刻一只乌龟!”打开桌上砚台,磨了墨,用笔醮了墨。 这些笔墨砚台都是海老公之物,韦小宝一生从未抓过笔杆,这时拿笔如拿筷子,提笔在小郡主左脸画了一只乌龟。 小郡主的泪水直流下来,在乌龟的笔划上流出了一道墨痕。 韦小宝道:“我先用笔打个样子,然后用刀子来刻,就好像人家刻图章。 <|endoftext|> 对,对郡主娘娘,咱们刻好之后,我牵了你去长安门大街,大叫:‘哪一位客官要印乌龟?三文钱一张!’我用黑墨涂了你脸,有人给钱,就用张白纸在你脸上一印,便是一只乌龟,快得很!一天准能印上一百张。 三百文铜钱,够花了。 ”他一面胡扯,一面偷看小郡主的脸色,见她睫毛不住颤动,显然又是愤怒,又是害怕。 他甚是得意,说道:“嗯,右脸刻一堆牛粪,可没人出钱来买牛粪,不如刻只猪,又肥又蠢,生意一定好。 ”提起笔来,在她右边脸颊上干划一通,画的东西有四只脚,一条尾巴就是了,也不知像猫还是像狗。 <|endoftext|> 他放下毛笔,取过一把剪银子的剪刀,将剪刀轻轻放在小郡主左颊,喝道:“你再不睁眼,我要刻花了!我先刻乌龟,肥猪可不忙刻。 ” 小郡主泪如泉涌,偏偏就是不肯睁眼。 韦小宝无可奈何,不肯认输,便将剪尖在她脸上轻轻划来划去。 这剪尖其实甚钝,小郡主肌肤虽嫩,却也没伤到她丝毫,可是她惊惶之下,只道这小恶人真的用刀子在自己脸上雕花,一阵气急,便晕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她神色有异,生怕是给自己吓死了,倒吃了一惊,忙伸手去探鼻息,幸好尚有呼吸,便道:“臭小娘装死!”寻思:“你死也不肯睁眼,难道我便输了给你?”拿了块湿布来,抹去她两颊上黑墨,直抹了三把,才抹得干净。 但见她眉淡睫长,嘴小鼻挺,容颜着实秀丽,自言自语:“你是郡主娘娘,心中一定瞧不起我这小太监,我也瞧不起你,大家还不是扯直?”过了一会,小郡主慢慢醒转,一睁开眼,只见韦小宝一双眼睛和她双目相距不过一尺,正狠狠的瞪着她,不由得吃了一惊,急忙闭眼。 韦小宝哈哈大笑,道:“你终于睁开眼开,瞧见我了,是老子赢了,是不是?”他自觉得胜,心下高兴,只是小郡主不会说话,未免有些扫兴,要想去解她穴道,却不知其法,说道:“你给人点了穴道,倘若解不开,不能吃饭,岂不饿死了?我本想给你解开,不过解穴的法门,从前学过,现下可忘了。 你会不会?你如不会,那就躺着做僵尸,一动也别动,要是会的,眼睛眨三下。 ”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小郡主,只见她眼睛一动不动,过了好一会,突然双眼缓缓的连眨三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道:“我只道沐王府的人既姓沐,一定个个是木头,呆头呆脑,什么都不会,原来你这小木头还会解穴。 ”将她抱起,坐在椅上,说道:“你瞧着,我在你身上各个部位指点,倘若指得对的,你就眨三下眼睛,指得不对,眼睛睁得大大的,一动也不能动。 我找到解穴的部位,就给你解开穴道,懂不懂?懂的就眨眼。 ”小郡主眨了三下眼睛。 韦小宝点头道:“很好!我来指点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一伸手,便指住她右边胸部,道:“是不是这里?”小郡主登时满脸通红,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,哪敢眨之一眨?韦小宝又指她左边胸部,道:“是不是这里?”小郡主脸上更加红了,眼睛睁得久了,忍不住霎了霎眼。 韦小宝大声道:“啊,是这里了!”小郡主急忙大睁眼睛,又羞又急,窘不可言,这二人都是十四五岁年纪,于男女之事似懂非懂,但女孩子早识人事,韦小宝又是在妓院中长大的,平时多见嫖客和妓女的猥猥亵举止,虽然不明其意,总之知道这类行动极不妥当。 韦小宝见她发窘,得意洋洋,只觉昨日杨柳胡同中的一番窘辱此刻都出了气,报了仇。 他在小郡主身上东指西指。 小郡主拚命撑住眼睛,不敢稍瞬,唯恐不小心眨了眼睛,那就大事去矣,过了不多时,鼻尖上已有一滴滴细微汗渗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幸好韦小宝这时手指指向她左腋下,那正是解开穴道的所在,急忙连眨了三下眼睛,心中一宽,舒了口长气。 韦小宝道:“哈哈,果然在这里,老子也不是不知道,只是记怕不好,一时之间忽然忘了。 ”心想:“解开她穴道之后,不知她武功如何,这小丫头倘若出手打人,倒也麻烦。 ”转过身来,拿过两根腰带,先将她双脚牢牢绑住,又将她双手反缚到椅子背后绑好。 小郡主不知他要如何大加折磨,脸上不禁流露出惊恐之极的神色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你怕了我,是不是?你既然怕了,老子就解开你的穴道。 ”伸手到左腋下轻轻搔了几搔。 小郡主奇痒难当,偏行无法动弹,一张小脸胀得通红。 韦小宝道:“点穴解穴,我原是拿手好戏,只不过老子近来事情太忙,这种小事,也没放在心上,倒有些儿忘了。 是不是这样解的?”说道在她腋下揉了几下。 <|endoftext|> 小郡主又是一阵奇痒,脸上微现怒色。 韦小宝道:“这是我最上乘高深的解穴手法。 上乘手法,用在上等人身上,这才管用。 你这小丫头不是上等之人,第一流的手法用在你身上,竟半点动静也没有。 好,我用第二流手法试试。 <|endoftext|>”伸手指在她腋下戳了几下。 小郡主又痛又痒,泪水以眼眶中滚来滚去。 韦小宝道:“咦,第二流的手法也不行,难道你是第二等的小丫头?没有法子,只是用第三流的手法出来了。 ”伸掌在她腋下拍打了一阵,仍然不见功效。 点穴是武学中的上乘功夫。 <|endoftext|> 武功极有根柢之人,经明师指点,尚须数年勤学苦练,方始有成。 解穴和点穴是一事之两面,会点穴方会解穴,认穴既须准确,手指上又须有刚柔并济的内劲,方能封人穴道,解人穴道。 韦小宝既无内功,点穴解穴之法又从未练过,这么乱搞一通,又怎解得开小郡主的穴道? 拍打不成,便改而为抓,抓亦不行,只得改而为扭。 小郡主又气又急,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这时倒不是有意要折磨她,但忙了半天,解不开她穴道,自己额头出汗,不免有些老羞成怒,说道:“我连第八流的手法也用出来了,却像是耗子拉王八,半点也不管用,难道你是第九流的小丫头?老子是大有身份,大有来历之人,第九流武功是决计不肯使的。 看来你沐王府的人,都是他妈的烂木头,木头木脑,木知木觉。 我跟你说,我现在不顾自己身份,用第九流的武功,再在你这第九流的小娘皮身上试试。 ”当下弯起中指,用拇指扳住,用力弹出,弹在小郡主腋下,说道:“这是弹棉花。 ”唱起儿歌:“拍拍拍,弹棉花。 <|endoftext|> 棉花臭,炒黑豆.黑豆焦,拌胡椒。 胡椒辣,起宝塔。 宝塔尖,冲破天,天落雨,地滑塌,滑倒你沐家木头木脑,狗头狗脑,十八代祖宗的老阿大!”他说一句,弹一下,连弹了十几下,说到一个“太”字时,小郡主突然“噢”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 韦小宝大喜,纵身跃起,跳上跳下,笑道:“我说呢,原来沐王府的小丫头果然是第九流的小东西,非用第九流武功对付不可。 ” <|endoftext|> 小郡主哭道:“你...你才是第第第...第九流。 ”声音清脆娇嫩,带着柔软的云南口音,当真说不出的好听。 韦小宝逼紧了喉咙,学她说话:“你...你才是第第第...第九流。 ”说着哈哈大笑。 原来他伸指乱弹,都弹在小郡主腋下“腋渊穴”上。 <|endoftext|> 腋渊穴属足少阳胆经,在腋下三寸之处。 人身头部诸穴,如丝空竹、阳白、临泣等穴道均属此经脉。 他在腋渊穴上又抓大扭,又打又弹,手劲虽然不足,但搞得久了,小郡主头诸穴齐活,说话便无窒滞。 韦小宝见居然能解开小郡主的穴道,不胜喜欢,说话对沐王府的仇恨之心登时消去了大半,说道:“我肚子饿了,想你也不饱,我先给你些东西吃。 ”他原是馋嘴之人,既为尚膳监的头儿,属下众监拍他马屁,每日吩咐厨房送来各种各样的新鲜细点。 <|endoftext|> 他每天在街上闲游,街市中诸般饼饵糖食,也是见到就买,因此在屋里瓶儿、罐儿、盒儿、小竹篓儿不计其数,装的都是零星食物。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,手头有几十万两银子,生来又是个胡乱花钱之人,岂不大买零食之理?他将糕点拿了出来,说道:“这玫瑰绿豆糕,你吃一块试试。 ”小郡主摇了摇头。 韦小宝拿起另一只盒子,打开盒盖,说道:“这是北京城里出名的点心豌豆黄,你们云南一定没有的,吃一块罢!”小郡主又摇了摇头。 韦小宝要卖弄家当,将诸般糕饼糖果堆满在桌上,道:“你瞧,我好吃的东西多不多?就算你是王府的郡主,多半也从来没吃过这么多点心。 <|endoftext|> 你如不爱吃甜食,就试试我们厨房的葱油薄脆,世上少有。 连皇上都爱吃,你试了一块,包你爱吃。 ”小郡主又摇了摇头。 韦小宝接连拿了最好的七八种糕饵出来,小郡主总是摇头。 这一来韦小宝可气往上冲,骂道:“臭花娘,你嘴巴这样刁,这个不吃,那个不吃,到底要吃什么?”小郡主道:“我...我什么都不吃...”只说了这句话,抽抽噎噎的又哭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给她一哭,心肠倒有些软了,道:“你不吃东西,岂不饿死了?”小郡主道:“我...我宁可饿死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才不信你宁可饿死。 ”正在这时,外面有人轻轻敲门。 韦小宝知道是小太监送饭来,生怕小郡主叫喊起来,惊动了旁人,取出一块毛巾,绑住了她嘴,这才去开门,吩咐小太监道:“我今日想吃些云南菜,你吩咐厨房即刻做了送来。 ”小太监应了自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将饭菜端到房中,将小郡主嘴上的毛巾解邢,坐在她对面,笑道:“你不吃,我可要吃了。 嗯,这是酱爆牛肉,这是糟溜鱼片,这是蒜泥白切肉,还有镇江肴肉,清炒虾仁,这一碗口磨鸡脚汤,当真鲜美无比。 鲜啊,鲜啊!”他舀汤来喝,故意嗒嗒有声,偷眼去看小郡主时,只见她泪水一滴滴的流下来,没半分馋意。 这一来韦小宝可有些兴意索然,悻悻的道:“原来第九流的小丫头只爱吃第九流的臭鱼,臭肉,臭鸭蛋,我这些好菜好点心,原是第一流上等人吃的。 待会我叫人去拿些臭鱼,臭肉,臭鸭蛋,臭豆腐来给你吃。 <|endoftext|>”小郡主道:“我不吃臭鸭蛋,臭豆腐。 ”志小宝点头道:“嗯,原来你只吃臭鱼,臭肉。 ”小郡主道:“你就爱瞎说。 我也不吃臭鱼臭肉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几筷子虾仁,吃了一块肴肉,大赞:“味道真好!”见小郡主始终无动于中,便放下筷子,心下盘算,如何才能使她向自己讨吃。 过了好一会,小太监又送饭菜过来,道:“桂公公,厨子叫小人禀告公公,这过桥火线的汤极烫,看来没一丝热气,其实是挺热的.这宣威火脚是用蜜饯莲子煮的,煮得急了,或许不很软,请公公包涵。 这是云南的黑色大头菜。 这一碟是大理洱海的工鱼干,虽然不是鲜鱼,仍是十分名贵,用云南红花油炒的。 壶里泡的是云南普洱茶。 <|endoftext|> 厨子说,云南的名菜汽锅鸡要两个多时辰才煮得好,只好晚上再给桂公公你老人家送来。 ”韦小宝点点头,待小太监去后,将菜肴搬入房中。 御厨房在顷刻之间,便办了四样道地的云南菜,也算得功力十分到家了。 原来吴三桂在云南做平西王,虽然跋扈,但逢年过节,对皇室的进贡,对诸王公大臣的节敬,却是丰厚无比,远胜他省十倍,因此朝廷里替他说好话的人也着实不少。 吴三桂进贡给皇帝的,除了金银珠宝、象牙犀角等等珍贵物品外,云南的诸般土产也是应有尽有。 <|endoftext|> 正因如此,御厨房要在顷刻之间煮几味云南菜,并不为难。 小郡主本就饿了,见到这几味道地的家乡菜,忍不住心动,只是她给韦小宝实在欺侮得狠了,不愿就此屈服,拿定了主意:不管这小恶人如何诱我,我总是不吃。 韦小宝用筷子挟了一片鲜红喷香的宣威火腿,凑到小郡主口边,笑道:“张开嘴来!”小郡主牙齿咬实,紧紧闭嘴。 韦小宝将火腿在她嘴唇上擦来擦去,擦得满嘴都是油,笑道:“你乖乖吃了这片火腿,我就解开你的穴道。 ”小郡主闭着嘴摇了摇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放下火腿,端丐那碗热汤,恶狠狠的道:“这碗汤烫得要命,你如肯喝,我就等冷了些,一匙一匙的慢慢喂你。 你不喝呢?哼!”左手伸出,捏住他鼻子。 小郡主气为之窒,只得张开口来。 韦小宝右手拿起一只匙羹,塞在她口里,说道:“这碗热汤我就这样倒将下来,把你的肚肠也烫得熟了!”让小郡主喘了几口气,才将匙羹从她嘴里取出放开左手。 小郡主知道过桥米线的汤一半倒是油,比寻常的羹汤热过数倍,如此倒入咽喉,只怕真的给他烫死了,哭道:“你划花了我的脸,我...我不要活了,这样丑怪...”韦小宝心道:“原来你以为我真的在你脸上刻了一只乌龟。 <|endoftext|>”微笑道:“你的脸虽然划花,但这只小乌龟画得挺美,你走到街上,担保人人喝彩叫好!”小郡主哭道:“难看死了,我...我宁可死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唉,这样漂亮的小乌龟,你居然不要,早知如此,我也不必花那么多心思,在你脸上雕花了。 ” 小郡主道:“雕什么花?我...我又不是木头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明明姓沐,怎么不是木头?”小郡主道:“我家这沐字,是三点水的木,又不是木头的木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也分不出沐木二字有何不同,说道:“木头浸在水里,不过是一块烂木头罢了。 ”小郡主又哭了起来。 韦小宝道:“哪又用得着哭个不休的?你叫我三声‘好哥哥’,我就把你脸蛋儿补好,把小乌龟刮去,一点痕迹不留。 ”小郡主脸上一红,道:“怎么刮得去?再这么一刮,我的脸还成什么模样?”韦小宝道:“我有灵丹妙药,第一流的英雄好汉,那是难修补些。 你是第九流的小丫头,修补你的脸蛋儿,可真容易不过了。 <|endoftext|>”小郡主道:“我不信。 你就是爱说话损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叫不叫?”小郡主红着脸摇了摇头。 韦小宝见她娇羞的模样,不禁有些心动,说道:“小乌龟新刻不久,修补是很容易的。 时间挨得久了,再要修补,如果留下一条乌龟尾巴修不去,只怕你将来懊悔。 <|endoftext|>”小郡主虽然对他的话将信将疑,总是企盼一试,倘若真如他所说,将来脸上留下一条乌龟尾巴,那可仍是难看之极,当下胀红了脸,嗫嗫道:“你...你可不是骗我?”韦小宝道:“你骗你干什么?你越叫得早,我越早动手,你的脸蛋儿越修补得好,乖乖的快叫罢!” 小郡主道:“倘若我...我叫了之后,你补得不好呢?”韦小宝道:“那我加倍赔还,连叫你六声‘好妹妹’!”小郡主又是红晕满脸,说道:“你这人很坏,我不来!”韦小宝道:“好啦!你既然不放心。 咱们分开来叫。 你先叫我一声‘好哥哥’,待我补好之后,你叫第二声。 我用镜子给你照过,果然是一点疤痕也没有,你十分满意了,再叫第三声。 <|endoftext|> 说不定你开心得很,一连叫上十声。 ”小郡主急道:“不,不,你说叫三声,怎么又加?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好,三声就三声,那你快叫罢!”小郡主嘴唇动了几下,总是叫不出口。 韦小宝道:“叫一句‘好哥哥’,有什么了不起?又不是要你叫‘好老公’,叫‘亲亲老公’。 你再不叫,我的价钱也可越开越高啦。 ”小郡主倒真怕他逼自己叫什么老公、老公的,结结巴巴的道:“我先叫一个字,等你真的治好了,我再叫下面...下面两个字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叹了一口气,道:“唉,你真会讨价还价,先给钱后给钱都是一样。 那你叫罢。 ”小郡主闭上眼睛,轻轻叫道:“好...”这个“好”字,当真细若蚊鸣,耳音稍稍差着半点,可再也听不出来,饶是如此,她脸上已羞得通红。 韦小宝咕哝道:“这样叫法,可真差劲得很,七折八扣下来,还有得剩的么?也不知你心中在这个‘好’字下面接上些什么,好王八蛋是好,好小贼也是好。 ”小郡主急道:“不是的,我心中想的就...就是那两个字,我不骗你,真的不骗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两个什么字?是乌龟么?是小贼么?”小郡主道:“不,不!是哥...”说了一个“哥”字,急忙住口。 韦小宝笑道:“很好,算你有良心,那我给你修补脸蛋之时,便得用最好手段。 请泥水匠修狗洞,出上第一流的价钱,泥水匠便用第一流的手段,倘若价钱太低,泥水匠用几块烂砖头塞满了事,石灰也不粉刷一下,岂不是难看之极?” 小郡主道:“人家叫也叫过了,你还是在笑我狗洞,烂砖头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哈哈一笑,道:“我这是比方。 ”打开海老公的箱子,取出药箱,将箱中的几十个药瓶都放在桌上,每一瓶药都倒了些粉末,像煞有其事的凝神思索,调配药粉。 小郡主本来只信得三分,眼见药瓶如此之多,不免又多信了两分。 韦小宝将药粉放进药钵,拿到外房,却倒在纸中包了起来,藏在怀里,另外拿了一块绿豆糕,一块豌豆黄,再从一个广东月饼中挖了一块莲蓉,将药钵洗干净,不留半点药粉,才将莲蓉,绿豆糕,豌豆黄在药钵舂烂,又加上两匙羹蜜糖,心念一动,再吐上两大口唾沫,调得匀了,拿进房中,说道:“这是生肌灵膏,其中有无数灵丹妙药。 ”想了一想,又道:“你的脸是我刻花了的,就算回复原状,也不过和从前一般,你也不见我的好。 <|endoftext|>”拿起昨日在珠宝铺中所镶有帽子,将帽上四颗明珠都拉了下来,放在左手掌之中,问小郡主道:“这珠子怎样?” 小郡主祖上世代封王袭爵,虽然出世时沐家已破,但世家贵女,见识毕竟大非寻常,见这四颗珠子有指头大小,的溜溜地在他掌在滚动,发出柔和珠光,浑圆无瑕,赞道:“这珠子好得很,四颗一样大小,很是难得!” 韦小宝大是得意,说道:“这是我昨天花了二千九百两银子买来的,很贵,是不是?”这四颗珠子虽然珍贵,却也不值得二千九百两,其实是九百两,他加上了二千两的虚头。 当下取过一只药钵,将珠子放入钵中,转了几转,珠子和药钵相碰,互相撞击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 韦小宝拿起石杵,一杵锤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小郡主“啊”的一声,叫了出来,问道:“你干什么?” 韦小宝见她神情严重,一张小脸上满是诧异之色,更是意气风发。 他卖弄豪阔,原是要换来这副惊诧,当下连舂得几舂,将四颗珠子舂得粉碎,然后不住转动石杵,将珠子磨成了细粉,说道:“我倘若只将你脸蛋回复原状,不显我韦...显不出我小桂子公公的本事,定要将你脸蛋儿变得比原来美上十倍,你这十声‘好哥哥’才叫得心甘情愿,没半点勉强。 ”小郡主道:“三声!怎么又变成十声了?” 韦小宝微微一笑,将珍珠粉调在绿豆糕,豌豆黄,莲蓉,蜜糖加唾沫的浆糊之中,用药杵拌得均匀。 <|endoftext|> 小郡主眼睛睁得大大的,不知他搞什么,眼见他将四颗明珠研细,这药膏之珠贵可想而知。 韦小宝道:“四颗珠子虽贵,比起其他无价之宝的药粉来,却又算得什么了。 你的相貌本来不错,但不能说是天下第一流的,等搽了我这药膏之后,多半会变成一位天下无双,羞月闭花...”小郡主道:“羞花闭月。 ”她听韦小宝说错了,随口改正,但话一出口,不由得很不好意思。 韦小宝用错成语,乃家常便饭,丝毫不以为意,道:“不错,变成一个闭花羞月的小美人儿,那才好呢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便抓起豆泥莲蓉珠珠糊,往她脸上涂去。 小郡主一声不响,由得他乱涂,片刻之间,一张脸除了眼耳口鼻之外,都给她涂得满满地,只觉这药膏甜香甚浓,并无刺鼻药味,浑不觉得难受。 韦小宝见她上当,拚命忍住了笑,心道:“这药膏中我不拉上一泡尿,算是我客气,那是瞧在你祖宗沐英沐王爷的份上。 他是开国功臣,韦小宝让了他三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涂完药膏,洗干净了手,说道:“等药膏干了,我再用奇妙药粉给你洗去。 三涂三洗,那你非羞月...非羞花闭月不可。 ” 小郡主心想:“什么,‘非羞花闭月不可’,这句话好不别扭。 ”问道:“为什么要涂三次?”韦小宝道:“三次还算是少的,人家做酱油要九蒸九晒呢。 <|endoftext|> 就算是煮狗肉,也要连滚三滚。 ”小郡主抱怨道:“你又骂我是酱油狗肉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没有‘酱油狗肉’这句话,酱油煮狗肉,那就是红烧狗肉。 不用酱油,是清炖狗肉。 <|endoftext|>”拿筷子挟起一片火腿,送到她嘴边,道:“吃罢!” 小郡主一来也真饿了,二来不敢得罪了他,怕他手脚不清,在自己脸上留下一条乌龟尾巴,三来见他研啐珍珠,毫不可惜,不免承他的情,微一迟疑,便张口将火腿吃了。 韦小宝大喜,赞道:“好妹子,这才乖。 ”小郡主道:“我不...不是你好妹子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是好姐姐。 <|endoftext|>”小郡主道:“也不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是我好妈妈。 ” 小郡主噗哧一笑,道:“我...我怎么会是...” 韦小宝自见到她以来,直到此刻,才听到她的笑声。 <|endoftext|> 只是她脸上涂满了莲蓉豆泥,难见如花笑靥,但单是听着她银铃般的笑声,亦足已畅怀怡神。 韦小宝说她“是我她妈妈”,其实便是骂他“小婊子”,因为他自己母亲是个妓女,但听她笑得又欢畅又温柔,不禁微觉后悔,又想:“做婊子也没什么不好,我妈妈在丽春院里赚钱,未必便贱过他妈的木头木脑沐王府中的郡主。 ”又挟了几片火腿喂她吃了,说道:“你如答应不逃走,我就将你手上穴道也解了。 ”小郡主道:“我干么逃走?脸上刻了只小乌龟,逃出去丑也丑死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待你得知脸上其实没有小乌龟,定然是要逃走了。 那钱老板也不说几时来接她出去。 宫里关着这样一个小姑娘,给人发觉了可干系不小,那便如何是好?” 正凝思间,忽听得屋外有人叫道:“桂公公,小人是康亲王府里的伴当,有事求见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!”低声道:“有人来了,你可别出声。 <|endoftext|> 这里是什么地方,你知不知道?”小郡主摇了摇头。 韦小宝道:“说出来可吓你一大跳。 那些人个个都要害你。 只有我瞧着你可怜,暂且收留了你。 如果给人知道你在这里?哼哼,哼哼...”心想:“说些什么重话吓她最好!她最怕什么?”转念间,说道:“这些恶人定要剥光你的衣衫,打你屁股,打得痛得不得了。 <|endoftext|>”小郡主脸上一红,眼光中果然露出恐惧之色。 韦小宝见恐不效,便出去开门,门外是个三十来岁的内监。 那人向韦小宝请安,恭恭敬敬的道:“人小是康亲王府里的。 我们王爷说,好久不见公公,很是挂念,今日叫了戏班,请公公去王府喝酒听戏。 ”韦小宝听说听戏,精神一振,但自己屋中藏着一个小郡主,既怕给人撞见,又怕她声张起来,诸多不便,一时颇为踌躇。 <|endoftext|> 那内监道:“王爷吩咐,务必要请公公光临。 今日王府中可热闹着呢,掷骰子,赌牌九,什么都有。 ”韦小宝听到听戏,不过精神一振,听到赌钱,那可是精神大振了。 他自从发了大财之后,跟温氏兄弟、平威他们赌钱,早已无甚趣味,掷掷骰子,只是聊胜于无,康亲王府中既有赌局,自民豪赌,那还理会什么小郡主,大郡主?当即欣然道:“好,你等一会儿,我就跟你去。 ”他回入房中,将小郡主松了绑,放在床上,又将她手脚绑住,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,低声道:“我有事出去,过一会儿就回来。 <|endoftext|>”见她眼光中露出疑虑之意,说道:“珍珠还不够,我去珠宝铺买些,研碎了给你搽脸,那才十全十美。 ”小郡主道:“你...你不要去。 珍珠又贵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打紧,你好哥哥有的是钱,要叫你羞花闭月,多花几千两银子算得什么。 ”小郡主道:“我...我在这里很怕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见她可怜楚楚,略有不忍之意,但要他不去赌钱,小郡主便再可怜十倍也没用,挟了一块工鱼给她吃了,拿过四块八珍糕,叠起来放在她嘴上,道:“你一张嘴,便有一块糕入口中。 可得小心,糕儿一跌到枕头上,便吃不到了。 ”小郡主道:“你...你别去。 ”嘴上有糕,说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假装没听见,从箱中取出一叠银票,塞在袋里,开门出去,把门反锁,兴匆匆的跟着内监到康亲王府去。 一到康亲王府门口,只见大门外站立着两排侍卫,都是一身鲜明锦衣,腰佩刀剑,气概轩昂,比之韦小宝第一次来时戒备森严得多了,那自是惩于“鳌拜党徒”攻入王府之失,加强了守备。 韦小宝刚进大门,康亲王便抢着迎了出来,身子半蹲,抱住韦小宝的腰,笑道:“桂兄弟,多日不见,你可长得越来越高,越来越俊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王爷你好。 ”康亲王笑道:“好什么?你也不多到我家里来玩儿。 <|endoftext|> 我多见你就好,少见你就不好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王爷吩咐我多来,那可求之不得。 ”康亲王道:“你说过的话可得算数。 几时我向皇上讨个请,准你的假,咱们喝酒听戏,大闹他十天八天。 就只怕皇上一天也少不得你。 <|endoftext|>”携了韦小宝的手,并肩走进。 众侍卫一齐躬身行礼。 韦小宝大乐。 他在宫中虽然得人奉承,毕竟只是个太监,哪有此刻和王爷携手而行的风光?到得中门,两个满洲大官迎了出来,一个是新任领内侍卫大臣多隆,通常称之为侍卫总管的,另一个便是他的结拜哥哥索额图。 索额图一跃而前,抱住了韦小宝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听说王爷今日请你,我便自告奋勇要来,咱哥儿俩热闹热闹。 <|endoftext|>”侍卫总管多隆也上来着实巴结。 四人一踏进大厅廊下的吹打手便奏起乐来。 韦小宝从未受人如此隆重的接待,自是眉飞色舞,差一点便手舞足蹈起来。 到得二厅,厅中二十几名官员都已站在天井中迎接,都是尚书、侍郎、将军、御营亲军统领等大官。 索额图一一给他引见。 <|endoftext|> 一名内监匆匆走进,打了个千,禀道:“王爷,平西王世子驾到。 ”康亲王笑道:“很好!桂兄弟,你且宽坐,我去迎客。 ”转身出去。 韦小宝心想:“平西王世子?那不是吴三桂的儿子吗?他来这里干什么?” 索额图挨到他耳边,低笑道:“好兄弟,恭喜你今天又要发财啦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得看手气怎样?”索额图笑道:“手气自然是好的。 除了赌钱发财,还有一注逃不了的大财气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是什么?”索额图在他耳边轻声道:“吴三桂差儿子来进贡,朝中大官,个个都不落空。 ”韦小宝道:“哦,吴三桂是差儿子来进贡。 我可不是朝在大官。 <|endoftext|>”索额图道:“你是宫里的大官,那比朝中大官可威风得多了。 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精明能干,懂事得很。 ”低声道:“待会吴应熊不论送你什么重礼,你都不可露出喜欢的模样,只淡淡的说:‘世子来北京,一路上可辛苦了。 ’他如见你喜欢,那便没了下文。 你神色冷淡,他定然当你嫌礼物轻了,明天又会重重的补上一份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,低声道:“原来这是敲竹杠的法子。 ”索额图低声道:“云南竹杠,不砰砰嘭嘭的敲他一顿,那就笨了。 他老子坐了云贵两省,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。 咱哥儿如不帮他花花,一来对不起他老子,二来可对不起云南、贵州的老百姓啊!”韦小宝笑道:“正是!”说话之间,康亲王陪了吴应熊进来。 <|endoftext|> 这平西王世子二十四五岁年纪,相貌甚是英俊,步履矫捷,确是将门之子的风范。 康亲王第一个便拉了韦小定过来,说道:“小王爷,这位桂公公,是万岁爷跟前最得力的公公。 上书房力擒鳌拜,便是这位桂公公的大功。 ” 吴三桂派在北京城里的耳目众多,京城中有何大小动静,每天都有急足持信前往昆明禀反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擒拿鳌拜,是这几年来的头等大事,吴应熊自然早知详情。 吴三桂曾和他商议,觉得皇帝铲除权要于不动声色之间,年纪虽幼,英气已露,日后做臣子的日子,只怕不大好过。 吴应熊这次奉父命来京朝觐天子,大携财物,贿赂大臣,最大的用意,是在察看康熙的性格为人,以及他手下重用的亲信大臣是何等人物。 今日来康亲王府中赴宴,没料想竟会遇上康熙手下最得宠的太监,不由得大喜,忙伸出双手,握住韦小宝的右手连连摇晃,说道:“桂公公,我...在下...在云南之时,便听到公公大名。 父王跟大家谈起来,都称颂皇上英明果断,确是圣明天子,还说圣天子在位,连公公这样小小年纪,也能立此大功,令人好生爷慕。 <|endoftext|> 父王吩咐,命在下备了礼物,向公公表示敬意。 只是大清规矩,外臣不便结交内官,在下空有此心,却不敢贸然求见。 今日康王爷赐此良机,当真是不胜之喜。 ”他口齿便捷,一番话说得十分动听。 韦小宝听得连吴三桂这样的大人物,在万里之外竟也知道自己名字,不由得骨头大松,好在这些奉承的话也听得多了,早知如何应付,只淡淡的道:“咱们做奴才的,只是奉皇上的对圣旨办事,就是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而已,有什么功劳好说?小王爷的话可太夸奖了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:“索额图哥哥料事如神,这小汉奸果然一见面就提到‘礼物’二字。 ” 吴应熊是远客,又是平西王的世子,康亲王推他坐了首席,请韦小宝坐次席。 席上大官甚多,尚书将军,个个爵高位尊,韦小宝虽然狂妄,这次席却也不敢坐,连声推辞。 康亲王笑道:“桂兄弟,你是皇上身边之人,大家敬重你,那也是爱戴皇上的一番忠心,你不用再客气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将他按入椅中。 索额图这时已升了国史馆大学士,官位在诸人之首,便坐在韦小宝身边,其余文武大官按品级,官职高下,依次而坐。 韦小宝忽想:“他妈的!从前丽春院嫖客摆花酒,妈妈坐在嫖客背后,顺手拿几件糕饼给我,王八们还常常把我赶开,那时只想,几时老子发了达,也到丽春院来摆一台花酒,叫老鸨,王八,小娘们都来陪酒。 哪知道今日居然有亲王,王子,尚书,将军们相陪,只可惜丽春院的老鸨,王八们见不到老子这般神气的模样。 ”众人坐下喝酒。 <|endoftext|> 吴应熊带来的十六名随人站在长窗之侧,对席上众人敬酒,挟菜,以及仆役传送酒菜的一举一动,均是目不转睛的注视。 韦小宝略一思索,已明其理:“是了,这是平西王府中的武功高手,跟随来保护吴应熊的,生怕有人行刺下毒。 沐王府的人只怕早已守在外面。 待会最好双方狠狠打上一架,且看是沐王府的人赢了,还是吴三桂的手下厉害。 ”他一肚子的幸灾乐祸,只盼双方打得热闹非凡,斗个两败俱伤。 <|endoftext|> 这情形康亲王自己瞧在眼里,他身为主人,也不好说什么。 那侍卫总管多隆武功了得,性子又直,喝得几杯酒,便道:“小王爷,你带来的这十几个随从,一定都是千中挑,挑中选的武功高手了。 ” 吴应熊笑道:“他们有什么武功?只不过是父王府里的亲兵,一向跟着兄弟,知道兄弟的脾气,出门之时,贪图个使唤方便而已。 ” <|endoftext|> 多隆笑道:“小王爷这可说得太谦了。 你瞧这两位太阳穴高高鼓起,内功已到了九成火候。 那两位脸上、颈中肌肉结实,一身上佳的横练功夫。 还有那几位满脸油光,背上垂的大辫子,多半是假发打的,你如教他们摘下帽子来,定是秃顶无疑。 ”吴应熊微笑不答。 <|endoftext|> 索额图笑道:“我只知多总管武功高强,没想到你还有一项会看相的本事。 ” 多隆笑道:“索大人有所不知。 平西王当年驻兵辽东,麾下很多锦州金顶门的武官。 金顶门的弟子,头上功夫十分厉害。 <|endoftext|> 凡是功夫练夫练到高深之时,满脸油光,头顶却是一根头发也没有的。 ”康亲王笑道:“可否请世子吩咐这几位尊价,将帽子搞摘下来,让大家瞧瞧多总管的推测到底准不准?”吴应熊道:“多总管目光如炬,岂有不准的?这几名亲兵,的确练过金顶门的功夫,但功夫没练到家,头上头发还是不少,摘下帽子,免令他们当众出丑,望众位大人包涵。 ”众人哈哈一阵大笑,既见吴应熊不愿,也就不便勉强。 韦小宝目不转睛的细看这几个人,心痒难搔:“不知那大个儿头儿有多少头发?那瘦子功夫差些,想来头发一定很多。 ”忽然想起一事,忍不住哈的一声,笑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康亲王笑问:“桂兄弟,你有什么事好笑,说出来大家听听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想金顶门的师傅们大家一定很和气,既少和人家动手,自伙里更加不会打架。 ”康亲王道:“何以见得?”韦小宝笑道:“大家要是气了,瞪一瞪眼睛,各人将帽儿摘了下来,你数我头发,我数数你头发,谁的头发少,谁出本事强,头发多的人只好认输。 ”众人哈哈大笑,都说韦小宝的想法十分有趣。 韦小宝又道:“金顶门的师傅们,想必随身都带一把算盘,否则算起头发来可不大方便。 <|endoftext|>”众人又是一阵大笑。 一位尚书正喝了口酒,还没咽下喉去,一听此言,满口酒水喷了出来,生怕喷在桌上失礼,一低头,都喷在自己衣襟之上,不住咳嗽。 神照喝道:“且慢!贫僧定欲试尊驾的功夫,双拳‘钟鼓齐鸣’,要打尊驾两边太阳穴,请还手罢!”那人摇了摇头。 神照大喝一声,大红袈裟内僧袍的衣袖突然胀了起来,已然鼓足了劲风,双臂外掠,疾向内弯,两个碗口大的拳头便向那人两边太阳穴撞去。 众人适才见他掌碎青砖的劲力,都忍不住“咦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心想此人闪避已然不及,若不出手招架,这颗脑袋岂不便如那青砖一般,登时便给击得粉碎? <|endoftext|> 岂知那人竟然一动不动,手不抬,足不提,头不闪,目不瞬,便如是泥塑木雕一般。 神照上人出手之际,原只想逼得他还手,并无伤他性命之意,双拳将到他太阳穴上,却见他呆呆的不动,心中一惊:“我这双拳击出,几有千斤之力。 平西王世子是康亲王的贵宾,倘若鲁莽打死了他的随从,可大大不妥。 ”便在双拳将碰上他肌肤之际,急忙向上一提,呼的一声响,从他两边太阳穴畔擦过,僧袍拂在他面上。 那人微微一笑,说道:“太师好拳法!”厅上众人都瞧得呆了,心想此人定力之强,委实大非寻常,倘若神照上人这两拳不是中途转向,而是击在他太阳穴上,此刻哪里还有命在?这人以自己性命当儿戏,简直疯了。 <|endoftext|> 神照拳劲急转,震得双臂一酸,不由得向他瞪视半晌,不知眼前此人到底是个狂人,还是白痴,倘若就此归座,未免下不了台,说道:“尊驾定不给面子,贫僧无法可想,只好得罪。 下一拳‘黑虎偷心’,要打向尊驾胸口。 ”“钟鼓齐鸣”、“黑虎偷心”这些招数,原是最粗浅的拳招,寻常学过几个月武功的人都曾练过,他又在发拳之前先叫了出来,本竟只要以劲力取胜,而使用最粗浅的功夫,也颇有瞧不起对手之意。 那人微微一笑,并不答话。 神照心下有气,寻思:“我这一拳将你打成内伤,并立毙于当场,却叫你三四天后才死,那就不算扫了平西王的脸面。 <|endoftext|>”坐个马步,大声吆喝,右拳呼的一声打了出去,拍的一声,正中他胸口。 那人身子一晃,退了一步,笑道:“大师赢了,我已退了一步。 ”神照这一拳虽未用力,却也是劲道甚厉,不料这人浑如不觉,这两句话说来轻描淡写,显然全没受伤。 文官们不懂其中道理,但学武之人,个个都知他是有意容让。 韦小宝不文不武,也就在似懂非懂之间。 <|endoftext|> 神照自负在武林中颇具声望,怎肯就此算赢?他脸面涌上一层隐隐黑气,说道:“那么再吃我一拳。 ”呼的一拳,仍向他胸口击去,这一次用上了七成劲力,纵然将他打得口喷鲜血,那是他自讨苦吃,那也是无可奈何了。 神照这一拳将抵那人衣襟,那人胸部突然一缩,身子向后飘出半丈,似乎给拳力震了出去,其实是乘势避开他的拳劲。 神照这一拳又打了个空,愈益恼怒。 抢上两步,大喝一声,右腿飞起,向他小腹猛踢过去。 <|endoftext|> 那人叫道:“啊哟!”眼见这一腿子非踢中不可。 众人不约而同的都站了起来,只见那人身子向后,双足恰如钉在地上一般,身子齐着膝盖折屈,自大脚以至脑袋,大半个身子便如是一根木头横空而架,离地尺许。 神照这一腿踢了个空,在他双腿之上上数寸凌空踢过。 神照一不做,二不休,鸳鸯连环,左腿“乌龙扫地”,掠地横扫,踢他双腿胫骨。 那人姿势不变,仍是摆着“铁板桥”势,双足一蹬,全身向上搬了一尺。 <|endoftext|> 神照的左腿在他脚底扫过。 那人稳稳落下,身子仍不站直。 厅上众人彩声如雷。 神照到此地步,已知自己功夫和他差着好一大截,对方倘若还手,自己势力输得一塌胡涂,只得合十说道:“好功夫,佩服,佩服!”那人站直身子,躬身还礼,说道:“大师拳脚劲道厉害之极,在下不敢招架,只有闪避。 ”康亲王道:“两人武功都是极高。 <|endoftext|> 世子殿下,尊价客气得很,一定不肯还手,比武是比不成了。 来啊,两人都领两只大元宝去。 ”那人躬身道:“无功不受禄。 ”神照见他不肯去拿元宝,自己也不便上前具领。 康亲王转头向侍从道:“给两位送去。 <|endoftext|>”那人这才谢了赏钱,神照也讪讪收了。 康亲王明知刚才这一场虽非正式比武,其实是已方输了,也赏两锭大银给神照,不过既替他遮羞,也为自己掩饰,表示不分胜败。 他心有不甘,又看得太不过瘾,心想:“这高个儿的功夫固然不错,但吴应熊带来的其余随从,定然及不上他。 我手下众武师却各有惊人绝艺,单是那齐元凯的功夫,比之神照和尚恐怕就只高不低。 ”他本来称神照为上人,适才一显武功之后,心中对他打了折扣,“上人”登时变成了“和尚”,郎声道:“刚才比武没比成,不免有点...有点那个美中不足。 <|endoftext|> 齐师傅,请你邀十五位武师,大家拿兵刃,十六个对十六个,跟平西王世子带来的十六位随从过过招。 小王爷,你吩咐他们亮兵刃罢!”吴应熊道:“来到王爷府上作客,怎敢携带兵刃?”康亲王笑道:“世子可客气了。 令尊和小王都是武将,一生在刀枪剑戟之间讨生活,可不用这些婆婆妈妈的忌讳。 来啊,把十八般兵器都拿几件来,让平西王府的高手们挑选。 ”康亲王本是战将,从关外直打到中原,府中兵刃一应俱全。 <|endoftext|> 一声呼唤,众侍从登时去搬了一大堆兵器出来,长长短短,都放在那十六名侍从面前。 齐元凯邀集了十四名武师,却要神照率领。 神照要要挣回面子,只客气几句,便不再推辞,心想:“好歹也要砍伤几个南蛮子,出一口胸中恶气。 ”什么平西王是客,须得顾全他的脸面等等,早已全然置之脑后。 这时神照,齐元凯等人兵刃,也已由手下拿到了厅上。 <|endoftext|> 神照双掌之间倒挟两柄青钢戒刀,向康亲王一席合十行礼。 康亲王等微微欠身,颔首还礼。 韦小宝心下得意:“他妈的,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,是江湖上大有来头的人物,却要向老子行礼。 老子大模大样的坐着,点一点头就算了事,可比他们威风十倍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神照转过身来,大声道:“云南来有朋友,挑兵刃罢!”先前接过他五招的高身材汉子说道:“我们奉平西王将令,在北京城里,决不和人动手。 ”神照道:“别人钢刀吹到头上,难道也不还手?别人要砍你们的脑袋,你们中是伸长脖子?还是将脑袋缩进了脖子去?”此言一出,平西王府的众随从均有怒色。 说他们将脑袋缩进脖子,自是骂他们为乌龟了。 那为首的长身汉子却仍淡淡的道:“平西王军令如山。 我们犯了将令,回到云南,一样也要砍头。 <|endoftext|>”神照道:“好,咱们就试试。 ”他招了招手,将十五名武师召在大厅一角,低声商议。 神照悄声道:“咱们将兵刃尽往他们身上要害招呼,瞧他们还不还手?”齐元凯道:“当真伤了人,那可不妥。 咱们只是逼他们还手。 ”另一人道:“大家手下留神些。 <|endoftext|>”神照喝道:“好,动手罢!”一声长啸,舞支戒刀,白光闪闪,抢先向平西王钢鞭,或举铜锤,十六般兵刃纷纷使动。 那十六名随从竟然挺立不动,双臂垂下,手掌平贴大腿外侧,目光向前平视,对康王府十六武师的进袭恍若不见。 那十六名武师眼见对方不动,都要在康亲王的众宾之前卖弄手段,各人施展兵刃上最精熟巧妙的招数,斜劈直刺,横砍倒打,兵刃反映烛光,十六般兵器舞了开来,呼呼风声中,组成一张光幕,将十六名随从围在垓心。 众文官不住说:“小心,小心!”武学之士见这些兵刃每一招都是递向对方要害,往往只数寸之差,不要多用上半分力气,立时便送了对方性命,尽皆心惊。 那十六名随从向前瞪视,将生死置之度外,对方倘若真要下手,也只好将性命送了。 <|endoftext|> 神照等人的兵刃越使越快,偶尔兵刃互相撞击,便火花四溅,叮当作声,这一来更增危险。 他们虽然无意杀伤平西王的手下,但刀剑鞭锤互相碰撞,劲力既大,相距又如此之近,反弹出去伤到了人,却不由自主。 果然拍的一声,一柄铁锏和另一人的铜锤相撞,荡了出去,打中一名平西王府随从的肩头。 跟道有人挥刀斜劈,在一名随从右脸旁数寸处掠过,旁边长剑削来,刀剑相交,钢刀回转,砍在那随从脸上,立时鲜血直长流。 两名随从受伤不轻,仍是一声不哼,直立不动。 <|endoftext|> 康亲王知道再搞下去,受伤的更多,又见比武不成,有些扫兴,叫道:“好武功!好武功!大家收手罢!”神照一声大叫,两柄戒刀横掠过去。 将一名随从的帽子劈了下来。 余人跟着学样,刀枪剑戟,纷纷将众随从的帽子击落。 十六名哈哈大笑,收起兵刃,向后跃开。 韦小宝见那些随从之中果然有七个是秃顶,头上亮得发光,不禁拍手大笑,说道:“多总管,你眼光真准,果然是一大批秃...”一句话没说完,一瞥眼间,只见平西王府的十六名随从仍是挺立不动,但上恼怒之极,眼中如欲喷出火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自幼在市井中厮混,自然而然的深通光棍之道,觉得神照这批人做事太不漂亮,没给人留半分面子。 市井间流氓无赖尽管偷抢拐骗,什么不要脸的事都干,但与争竞,总是留下三分余地,大江南北,到处皆然。 妓院中遇上痴迷的嫖客,将携来的成万两银子在窑姐身上散光,老鸨还是给他几十两银子的盘缠,以免他流落异乡,若非铤而走险,便是上吊投河。 那也不是这些流氓无赖良心真好,而是免得事情闹大,后患可虑。 韦小宝与人赌钱,使手法骗干了对方的银钱,倘若赢他一两,最后便让他赢回一二钱;倘若赢了他一百文,最后总给他翻一赢回一二十文。 <|endoftext|> 一来以便下回还有生意,二来教对方不起疑心,又免得他老羞成怒,拔出老拳来打架。 他见到平西王府随从的神情,心下老大过意不去,便即离座走到众人身前,俯身拾起那长身汉子的帽子,说道:“老兄当真了不起。 ”双手捧了,给他戴在头上。 那人躬身道:“多谢!”韦小宝跟着将十五顶帽子一顶顶拣起,笑道:“他们这样干,岂不是得罪了朋友吗?”他分不清楚哪一顶帽子是谁的,捧在手里,让各人取来戴上。 这些随从眼见韦小宝坐于本府世子身侧,是康亲王这次宴请的大贵客,是擒拿鳌拜的桂公公,见他替自己拾帽子,忙请安行礼,连说:“不敢当,折杀小人了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对平西王府之人本来毫无好感,原盼吴三桂的手下倒个大霉,但神照等人一再进逼,这些人始终容忍,激发了他锄强扶弱之意,见他们感激之情十分真诚,心下更喜,转头向康亲王道:“王爷,向你借几两银子使使。 ”康亲王笑道:“桂兄弟尽管拿去使,五万两够了吗?”韦小宝笑道:“哪用得着这许多?”向王府的一名侍从道:“快去买十六顶最好的帽子来,越快越好!”那侍从答应着去了。 吴应熊拱手道:“桂公公爱屋及乌?在下感激不尽。 ”韦小宝拱手还礼,心道:“什么爱屋及乌?及什么乌,及你这只小乌龟吗?”康亲五见神照等人削落平西王府众随从的帽子,心中也早觉未免过分,生怕得罪了吴应熊,但如出口道歉,又觉不妥。 韦小宝这么一来,深得其心,说道:“来人哪!吴世子的手下,每人赏五十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”又想:“单赏对方,岂不教人手下的众武师失了面子?”又道:“咱们府里的十六武师,每人也是五十两银子!”大厅之上,欢声大作。 索额图站起身来,给席上众人都斟了酒,说道:“小王爷,令尊用兵如神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 令尊军令森严,总属人人效死,无怪战无不胜,攻无不克。 来来来,大伙儿遥敬平西王一杯!” 吴应熊急忙站起,举杯道:“晚生谨代家严饮酒,多谢各位厚意。 <|endoftext|>”众人都举杯饮干。 吴应熊又道:“家严镇守南疆,边陲平靖,那是赖圣上洪福,再加朝中王公大臣措置得宜,指导有方。 家严只是尽忠皇上效力,秉承朝中各位五公大臣的训示,不敢偷懒而已。 实不敢说有什么功劳。 ”酒过数巡,王府侍从已将十六顶帽子买来,双手捧上,送到韦小宝面前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向康亲王笑道:“王爷,你府中的师傅们失手打落了人家的帽子,你该赔还一顶新帽子罢。 ”康亲王笑道:“当得,当得,还是桂兄弟想得周到。 ”吩咐侍从,将帽子给吴应熊的随从送去。 众随从接过了,躬身道:“谢王爷,谢桂公公!”将帽子折好放在怀内,头上仍是戴旧帽。 康亲王和索额图对望了一眼,知道这些人不换新帽,乃是尊重吴应熊的意思。 <|endoftext|> 又饮了一会,王府戏班出来献技。 康亲王要吴应熊点戏。 吴应熊点了出“满床笏”,那是郭子仪做寿,七子八婿上寿的热闹戏。 郭子仪大富贵亦寿考,以功名令终,君臣十分相得。 吴应熊点这出戏,既可说祝贺康亲王,也是为他爹爹吴三桂自况,颇为得体。 <|endoftext|> 康亲王待他点罢,将戏牌子递给韦小宝,道:“桂兄弟,你也点一出。 ”韦小宝不识得戏牌上的字,笑道:“我可不会点了,王爷,你代我点一出,要打得结棍的武戏。 ”康亲王笑道:“小兄弟爱看武劲,嗯,咱们来一出少年英雄打败大人的戏,就像小兄弟擒住鳌拜一样。 是了,咱们演‘白水滩’,小英雄十一郎,只打得青面虎落花流水。 ”“满床笏”和“白小滩”演罢,第三出是“游园惊梦”。 <|endoftext|> 两上旦角啊啊的唱个不休,韦小宝听得不知所云,不耐烦起来,便走下席去,见边厅中有几张桌子旁子有人在赌钱,有的是牌必,有的是骰子。 骰子桌上做庄的是一名军官,是康亲王的部属,面前已赢了一大堆银子,见韦小宝走近,笑道:“桂公公,您也来玩几手?” 韦小宝笑道:“好!”瞥眼间见吴应熊手下那高个子站在一旁,心中对此人颇有好感,便向他招了招手。 那人抢上一步,道:“桂公公有什么吩咐?”韦小宝笑道:“赌台上没父子,你不用客气,老哥贵姓,大号怎么称呼?”刚才神照问他,他不肯答复,但韦小宝在众宾客之前很给了他们面子,问得又客气,便道:“小人姓杨,叫杨溢之。 ”韦小宝不知“溢之”两字是什么意思,随口道:“好名字,好名字!杨家英雄最多,杨老令公,杨六郎,杨宗保,杨文广,杨家将个个是英雄好汉。 <|endoftext|> 杨大哥,咱哥儿来合伙赌一赌!”杨溢之听他称赞杨家祖宗,心中甚喜,微笑道:“小人不大会赌。 ”韦小宝道:“怕什么?我来教你!你那两只大元宝拿出来。 ”杨溢之便将康亲王所赏的那两只元宝拿了出来。 韦小宝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,往桌上一放,笑道:“我和这位杨兄合伙,押一百两!”庄家笑道:“好,越多越好!”他们赌的是两粒骰子,一掷定输赢。 庄家骰子掷下来,凑成张和牌,韦小宝掷了个七点,给吃了一百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再押一百两!”这次却赢了。 掷得十六七手后,来来去去,老没输赢。 韦小宝焦躁起来:“我输几百两银子不打紧,累得这姓杨的输了那两只元宝,可对不住人。 ”一手掷出一个六点,已输了九成,为料庄家掷了个五点。 韦小宝哈哈大笑,此后连赢几铺,一百变两百两,二百两变四百两,三把骰子,已赢了四百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 做庄的那军官笑道:“桂公公好手气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说我好手气吗?咱们再试两把!”将四百两银子往前一推,一把骰子掷下去,出来一只四六。 庄家掷成个长三,又是输了。 韦小宝转头道:“杨大哥,我们再押不押?”杨溢之道:“但凭桂公公的主意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原来的四百两银子再加赔来的四百两,一共八百两银子,向前一推,笑道:“索性赌得爽快些。 ”喝一声:“赔来!” 骰子掷下去,骨溜溜的乱转,过得片刻,一粒骰子已转成了六点,另一粒却兀自不住滚动。 韦小宝手上使了暗劲,要这粒骰子也成六点,成为一张天牌,但骰子不是自己带来的,他掷骰的本事毕竟没练到炉火纯青,那粒骰子定将下来,却是两点,八点,是输多赢少的了。 韦小宝大骂:“直你娘的臭骰子,这么不帮忙。 <|endoftext|>”庄家哈哈一笑,说道:“桂公公这次只怕要吃你的了。 ”一把掷下去,一粒骰子掷出来五点,另一粒转个不休。 韦小宝叫道:“二,二二!”这粒骰子掷出来倘若是一点,五点凑成梅花,六点凑成牛头,都比他的八点大,只有掷出个两点,庄家才输了。 韦小宝不住吆喝,说也凑巧,骰子连翻几个身,在碗中定下来,果然是两点。 韦小宝大喜,笑道:“将军,你今天手气不大好。 <|endoftext|>”那军官笑道:“霉庄,霉庄。 桂公公正当时得令,什么事都得心应手,自然赌你不过。 ”赔了三张二百两银票,再加上两只一百两的元宝。 韦小宝手中捏了把汗,笑道:“叨光,叨光!”向杨溢之道:“杨大哥,咱们没出息摘青果子,可不赌啦。 ”将八百两银子往他手中一塞。 <|endoftext|> 杨溢之平白无端发了一注财,心下甚喜,道:“桂公公,这位将军是什么官名?”韦小宝一怔,低声道:“倒没问起。 ”转头向那军官道:“大将军,你尊姓大名啊?”那军官笑逐颜开,站起身来,恭恭敬敬的道:“小将江百胜,记名总兵,一直在康亲王爷麾下办事的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江将军,你打仗是百战百胜,赌钱可不大成。 ”江百胜笑道:“小将和旁人赌,差不多也说得上是百战百胜。 只不过强中还有强中手,今天遇上公公,江百胜变成江百败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走了开去,忽然心想:“那姓杨的为什么要我问庄家名字?”一沉吟间,远远侧眼瞧那江百胜掷骰子的手法,只见他提骰,转腕,弯指,发骰,手法极是熟练,正是江湖上赌钱的一等一好手,适才赌得兴起,没加留神,登时恍然大悟:“原来这家伙是故意输给我的。 怪不得我连赢五记,哪有当真这么运气好的?他妈的,老子钱多,不在乎输赢,否则的话,一下场就知道了。 这云南姓杨的懂得窍门,他也不是羊牯,是杀着羊的。 ”又想:“为什么连一个素不相识的记名总兵,也要故意输钱给我?自然因为我在皇上跟前有面子,大家盼我为他们说好话。 就算不说好话,至少也不捣他们的蛋,操你奶奶的,他花一千四百两银子,讨得老子的欢心,可便宜的紧哪!” <|endoftext|> 他既知人家在故意输钱,胜之不武,也就不再去赌,又回到席上,吃菜听戏。 这时唱的是一出“思凡”,一个尼姑又做又唱,旁边的人又不住叫好,韦小宝不知她在捣什么鬼,大感气闷,又站起身来。 康亲王笑道:“小兄弟想玩些什么?不用客气,尽管吩咐好了。 ”康亲王道:“我自己找乐子,你不用客气。 ”眼见廊下众人呼吆喝六,赌得甚是热闹,心下又有些痒痒地,心想:“眼不见为净,今日是不赌的了。 <|endoftext|>”他上次来过康亲王府,依稀识得就中房舍大概,顺步向后堂走去。 府中到处灯烛辉煌,王府中众人一见到他,便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。 韦小宝信步而行,忽然便急,想要小解,他也懒得问人厕所的所在,见左首是个小花园,推开长窗,到了黑暗角落里,拉开裤子,正要小便,忽听得隔着花丛有人低声说话。 一人说道:“银子先拿来,我才带你去。 ”另一人道:“你带我去,找到了那东西,银子自然不会少给你的。 <|endoftext|>”先一人道:“先银后货。 你拿到东西后,要是不给银子,我又到哪里找你去?”另一人道:“好,这里是一千两银子,先付一成。 ”韦小宝心中一动:“一千两银子只是一成,那是什么要紧物事?”当即忍住小便,侧耳倾听。 只听那人道:“先付一半,否则这件事作罢。 这是搬脑袋的大事,你当好玩吗?”另一人微一沉吟,道:“好,五千两银票,你先收下了。 <|endoftext|>”那人道:“多谢。 ”跟着发出悉索之声,当是在数银票,接着道:“跟我来!” 韦小宝好奇心起,寻思:“什么搬脑袋的大事,倒不可不跟去瞧瞧。 ”听得二人脚步声向西走去,便从花丛中溜了出来,远远跟在后面。 眼见两人背影在花丛树木间躲躲闪闪,走得数丈,便停步左右察看,生怕给人发见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鬼鬼祟祟,干的定然不是好事。 康亲王待我极好,今晚给他拿两个贼骨头,也显得我桂公公的手段。 ”第一摸,摸一摸靴桶子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;第二摸,摸一摸身上那件刀枪不入的宝贝背心,胆子又大了些。 只见两人穿过花园,走进了一间精致的小屋。 韦小宝蹑着脚步走近,见雕花的窗格中透出灯光,绕到窗后,伸手指醮了唾液,湿了窗纸,就一只眼向内张去。 <|endoftext|> 里面是座佛堂,供着一尊如来佛像,神座前点着油灯。 一个仆役打扮的人低声道:“我花了一年多时光,才查到这件物事的所在,你这一万两银子,可不是好赚的。 ”另一人背向韦小宝,问道:“在哪里?”那仆役道:“拿来!”那人转过身来,问道:“拿什么?”这人脸孔瘦削,正是适才在大厅上阻止那姓郎武师出去的齐元凯。 那仆役笑道:“齐师傅明知故问了,自然是那五千两啦。 ”齐元凯道:“你倒厉害得很。 <|endoftext|>”从怀中取一叠银票出来。 那仆役在灯光下一张张的查看。 韦小宝心中害怕,知道这齐元凯武功甚高,而他们所干的定是一件干系重大的勾当,倘若给知觉,立刻便会杀了自己灭口,心中一急,一泡尿就撒了出来,索怕顺其自然,让尿水顺着大腿流下,倒没半点声息。 那仆役数完了银票,笑道:“不错。 ”压低了声音,在齐元凯耳边说了几句话,齐元凯连连点头,韦小宝却一句也没听见。 <|endoftext|> 只见齐元凯突然纵起,跃上供桌,回头看了看,便伸手到佛像的左耳中去摸索。 他掏了一会,取了一件小小物事出来,跃下地来,举手在烛光下一看,却是一枚钥匙,金光闪闪,似是黄金所铸。 但这钥匙不过小指头长短,还不足一两黄金。 齐元凯笑容满面,低下头来数砖头,横数了十几块,又直数了十几块,俯下身来,从靴桶中取出一柄短刀,将一块方砖撬起,低低的欢呼了一声。 那仆役道:“货真价实,没骗你罢!”齐元凯不答,将金钥匙轻轻往下插去,想是方砖之下有个锁孔。 <|endoftext|> 喀的一声,锁已打开。 齐元凯一呆,说道:“怎么拉不开,恐怕不对。 ”那仆人道:“怎么会拉不开?王爷亲自开锁,我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的。 ”说着,俯下身去,拉住了什么东西,向上一提。 蓦听得飕的一声,一枝机弩从下面躬了出来,正中那仆人胸口,那仆人“啊”的一声惨叫,向后便倒,手中提着的那块铁盖也脱手飞出。 <|endoftext|> 齐元凯斜身探手,接住铁盖,免得掉在地下,发出巨声。 他蹲在那仆人身后,左手按住他嘴,防他呻吟呼叫,惊动旁人,左手握着仆人的左腕,又伸到地洞中掏摸。 韦小定看得目瞪口呆,心想:“原来地洞中另有机关,这姓齐的可厉害得很。 ” 这一次不再有机弩射出。 <|endoftext|> 齐元凯自己伸手进去,摸出了一包物事,却是个包袱。 他右手一甩,将那仆人推在地下,长身站起,右足一抬,已踏在那仆人口上,不让他出声,侧身将包袱放在神座的供桌,打了开来。 韦小宝深深吸了口气,只见包袱中是一部经书。 世上本何止万千,他识得书名的,却只有「四十二章经」一部,而这一部却正便是「四十二章经」。 经书形状,和鳌拜府中抄出来的一模一样,只是书函用红绸子制成。 <|endoftext|> 齐元凯迅速将经书仍用包袱包好,提起左足,在那弩箭尾上用力一踹,扑的一声轻响,弩箭没入了那仆役胸中。 那仆役本已重伤,这一来自然立时毙命,嘴巴又被他右脚踏着,只一声闷哼,身上扭了几下,便不动了。 韦小宝吓得心中怦怦乱跳,小便本已撒完,这时禁不住又撒了许多在裤裆之中。 只见齐元凯俯身到仆役怀中取回银票,放入自己怀里,冷笑道:“你这可发财哪!”微一沉吟,将金钥匙放入那仆役尸首的右掌心,卷起死尸的手指拿住钥匙,这才快步纵出。 韦小宝心想:“他这就要逃,我要不要声张?”突然人影一晃,齐元凯已上了屋顶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缩成一团,不敢有丝毫动弹,却听得屋顶有搬动瓦片之声,过得片刻,齐元凯又跃了下来,大模大样的走了。 韦小宝心想:“是了,他将经书藏在瓦下,回头再来拿,哼,可没这么便宜。 ”候了一会,等齐元凯去远,他可没能耐一下子便跃上屋顶,沿着廊下柱子爬上,攀住屋檐,这才翻身上了屋顶,回想适才瓦片响动的所在,翻得十几张瓦片,夜色朦胧中已见到包袱的一角。 他将包袱取出,仍将瓦片盖好,寻思:“这部「四十二章经」到底为什么这样值钱?老乌龟,皇太后,这姓齐的,还有鳌拜、康亲王,个个都当它是无价之宝。 我韦小宝若不顺手牵羊,发这注横财,这韦字可是白姓了。 <|endoftext|>”解开包袱,将经书平平塞在腰间,收紧腰带。 他袍子本来宽大,竟一点也看不出来,将包袱掷入花丛,又回去大厅。 大厅上仍和他离去时一模一样,赌钱的赌钱,听曲的听曲,饰尼姑的旦角兀自在扭扭捏捏的唱个不休。 韦小宝问索额图:“这女子装模作样,搞什么鬼?” 索额图笑道:“这小尼姑在庵里想男人,要逃下山嫁人,你瞧她脸上春意荡漾,媚眼一个一个甩过来...”突然想起韦小宝是太监,不能跟他多讲男女之事,以免惹他烦恼,说道:“这出戏没什么好玩。 <|endoftext|> 桂公公,我给你另点一出,嗯,咱们来一出‘雅观楼’,李存孝打虎,少年英雄,非同小可。 然后再来一出‘钟馗嫁妹’,钟馗手下那五个小鬼,武打功夫热闹之极。 ”韦小宝拍手叫好,说道:“只是我赶着回宫,怕来不及瞧。 ” 一斜眼间,见齐元凯正在和一名武师豁拳,“五经魁首”,“八仙过海”,叫得甚是起劲。 <|endoftext|> 他豁了一会拳,大声问道:“神照上人,那姓郎的家伙呢?”席上众武师都道:“好久没见他了,只怕溜了。 ”神照冷笑道:“这人不识抬举,谅他也没脸在王府里再耽下去。 ”齐元凯道:“多半是溜了,这人鬼鬼祟祟,别偷了什么东西走才好。 ”一名武师道:“那可难说得很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道:“这姓齐的做事周到之极,先让那姓郎的丢个大脸,逼得他非悄悄溜走不可。 待得王府中发见死了人,丢了东西,自然谁都会疑心到姓郎的身上。 很好,这一个乖须得学学,干事之前,先得找好替死鬼。 ” 眼见天色已晚,侍卫总管多隆起身告辞,说要入宫值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跟着告辞。 康亲王不敢多留,笑嘻嘻的送两人出去。 吴应熊、索额图等人都直送到大门口。 韦小宝刚入轿坐定,杨溢之走上前来,双手托住一个包袱,说道:“我们世子送给公公一点微礼,还望公公不嫌非薄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多谢了。 <|endoftext|>”双手接过,笑道:“杨大哥,咱们一见如故,我当你是好朋友,倘若给你钱什么,那是瞧你不起了。 改天有空,我请你喝酒。 ”杨溢之大喜,笑道:“公公已赏了七百两银子,难道还不够么?”韦小宝大笑,说道:“这是人家代掏腰包,作不得数。 ”轿子行出巷子不远,韦小宝性急,命轿夫停轿,提灯笼在轿外照着,便打开包袱看礼物,见是三只锦盒,一只盒中装的是一对翡翠鸡,一公母,雕工极是精细;另一盒装着两串明珠,每一串都是一百粒,虽没他研碎了给小郡主涂的珍珠那么大,难得是两百颗一般大小,浑圆无瑕,他心中一喜:“我骗小郡主说去买珍珠,吴应熊刚好给我圆谎。 ”第三只锦盒中装的却是金票,每张黄金十两,一共四十张,乃是四百两黄金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道:“下次见吴应熊这小汉奸,我只冷淡淡的随谢他一声,显得嫌他礼物太差劲,他非再大大补一笔不可。 这是索大哥所教的妙法。 这小汉奸要是假装不懂,老子就挑他的眼:‘喂,小王爷,你送了我一对小小绿鸡儿,倒也挺有趣的,就只不怎么像鸡。 ’小汉奸要一定要问:‘桂公公,怎地不像鸡哪?’老子就说:‘世上的公鸡母鸡,哪有这么小的?麻雀儿也还大得多。 再说,绿色鹦鹉,孔雀倒见得多了,绿鸡就是没见过,不知你们云南有没有?’小汉奸只有苦笑。 <|endoftext|> 老子又说:‘就算有绿鸡,公鸡的鸡冠总该是红的罢?话又说回来,母鸡老是不下蛋,那算是什么宝贝了?’哈哈,哈哈!”韦小宝回到皇宫,匆匆来到自己屋里,闩上了门,点亮蜡烛,揭开帐子,笑道:“等得好气闷吗?”只见小郡主一动不动的躺着,双眼睁的大大地,嘴上仍是叠着那几块糕饼,竟一块没吃。 他取出那两串珍珠,笑道:“你瞧我给你买了这两串珍珠,研成了末给你一搽上,你若不是天下第一的小美人儿,我不姓...不姓桂!你饿不饿?怎么不吃糕?我扶你起来吃罢!”伸手去扶她坐起,突然间胁下一麻,跟着胸口又是一阵疼痛。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双膝一软,坐倒在地,全身酸软,动弹不得。 _ 第十一回 春辞小院离离影 夜受轻衫漠漠香 <|endoftext|> 小郡主格的一笑,掀被下床,笑道:“我穴道早解开了,等了你好久,你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?”韦小宝奇道:“谁给你解开穴道的?”小郡主道:“给点了穴道,过得六七个时辰,不用解也自然通了。 我扶你上床,我可得走了。 ”韦小宝大急,叫道:“不行,不行。 你脸上伤痕没好。 须得再给你搽药,才好得全。 <|endoftext|>”小郡主嘻嘻一笑,说道:“你这人真坏,说话老骗人。 你几时在我脸上刻花了?倒害得我担心了半天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小郡主道:“我早下床来照过镜子,脸上什么也没有。 ”韦小宝见她脸上光洁白腻,涂着的豆泥、莲蓉等物早洗了个干净,好生后悔:“我这么莽撞,也没先瞧她的脸,倘若见到她洗过了脸,说什么也不会着了她道儿。 ”说道:“你搽了我的灵丹妙药,自然好了。 <|endoftext|> 否则我为什么巴巴的又去给你买珍珠?我直跑遍了北京城所有的珠宝店,才给你买到这两串好珍珠。 我还买了一对挺好看的玩意儿给你。 ”小郡主忙问:“是什么玩意儿?”韦小宝道:“你解开我穴道,我就拿给你。 ”小郡主道:“好!”正要伸手去给他解开穴道,忽见他眼珠转个不停,心念一动,笑道:“险些儿又上了你的当。 解开你穴道,你又不许我走啦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忙道: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 大丈夫一言既出,那个马难追。 ”小郡主道:“驷马难追!什么叫那个马难追?”韦小宝道:“那个马比驷马跑得还要快,那个马都追不上,驷马自然更加追不上了。 ”小郡主不知“那个马”是什么马,将信将疑,道:“那个马难追,倒是第一次听见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你就学了这个乖。 <|endoftext|> 这玩意儿有趣的紧呢,一只公的,一只母的。 ”小郡主问道:“是小白兔吗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是,比小白兔可好玩十倍。 ”小郡主道:“是金鱼吗?”韦小宝大摇其头,道:“金鱼有什么好玩?这比金鱼要好玩一百倍。 ”小郡主又猜了几样玩物,都没猜中,道:“快拿出来!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韦小宝要诱她解开穴道,说道:“你一解开我穴道,我即刻便拿给你看。 ”小郡主摇头道:“不行。 <|endoftext|> 我即刻得走,哥哥不见了我,一定心焦得很呢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穴道早解开了,为什么不走,却要等我回来?”小郡主道:“你好心给我买珍珠,我总得谢谢你,向你告别一声。 不声不响的走了,不是太对不起人吗?”韦小宝肚里暗笑:“原来这小娘是个小傻瓜,沐王府的人木头木脑,果然没姓错了这个姓。 ”说道:“是啊,我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,在街上拼命的跑,只想早些买了珍珠,可是一家一家珠宝店瞧过去,就是没合意的,心中一急,连摔了几个跟头。 ”小郡主轻呼一声:“啊哟!可摔痛了没有?”韦小宝愁眉苦脸的道:“这一摔下去,刚好胸口撞在一块大石头上,痛得我死去活来。 <|endoftext|>”小郡主道:“现下好些没有?”韦小宝哼哼唧唧的道:“这上撞伤势不轻,越来越痛了。 你……你……你点了我穴道,不肯解开,我这……这……这一口气……提……提……不上来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越说声音越低,突然双眼上翻,眼中露出来的全是眼白,便如晕去了一般,跟着凝住呼吸。 小郡主伸手一探他鼻息,果然没了气,大吃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,全身发抖,颤声问道:“你怎么会死了?”韦小宝断断续续的道:“你……点错……点错了我的穴道……点了我……我的……死……死穴。 ”小郡主急道: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 师父教的点穴法子,决不会错。 <|endoftext|> 我明明点了你的‘灵墟’与‘步廊’两穴,还有‘天池穴’。 ”韦小宝:“你……你慌慌张张的,点……点错了。 啊哟,我全身气血翻涌,经脉倒转,天下大乱,走……走火入……入……”小郡主道:“是走火入魔罢?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,走火入魔。 啊哟,你怎么这样胡涂?点穴功夫没练得到家,就在我身上乱七八糟的瞎点?你点的不是什么‘天池’,什么‘步廊’,都点了死穴,死得十拿九稳的死穴!”他不懂穴道名称,否则早就举了几个死穴出来。 小郡主年纪幼小,功夫自然没练得到家。 <|endoftext|> 点穴功夫原本艰难繁复,人身大穴数百,相去只是数分,慌慌忙忙之中点错了也属寻常,但她曾得明师指点,这三下认穴极准,劲力虽然不足,穴位却丝毫无错,可是新学乍用,究竟没多大自信,韦小宝又愁眉苦脸,装得极象,她以为真的点错了死穴,急道:“莫非……莫非我点了你的‘膻中穴’么?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,正是‘膻中穴’,你也不用难过,你……你……不是故意的,我死之后,决不怪你。 阎……阎罗王问起,我决不说是你点死我的……我说我自己不小心,手指头在自己身上一点,就点死了。 ”小郡主听他答允在阎罗王面前为自己隐瞒,又是感激,又是过意不去,忙道:“快……快把穴道解了再说,或许还有救。 ”忙伸手在他胸口、腋下推拿。 她点穴的劲力不强,只推拿得几下,韦小宝已能活动。 <|endoftext|> 他呻吟了几下,说道:“唉,已点了死穴,救不活了!”小郡主急道:“或许救得活的。 我不小心点错了,真……真对不起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知道你是好人。 我死之后,在阴世里保佑你,从早到晚,鬼魂总是跟在你身旁。 ”小郡主尖叫一声,问道:“你鬼魂老是跟在我身旁?”韦小宝道:“你别害怕,我的鬼魂不会害你的。 <|endoftext|> 不过有个规矩,谁杀死了我,我的鬼魂就总是跟着谁。 ”小郡主越想越惊,说道:“我不是故意要杀死你的。 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问道:“小姑娘,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小郡主退了一步,道:“你问来干什么?”脸上满是惊异之色,又道:“你要到阴世里告我,是不是?我不跟你说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我不会告你的。 ”小郡主道:“那你问我名字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知道了你名字,好在阴世保佑你啊。 <|endoftext|> 阴间鬼朋鬼友很多,我叫大家齐心合力的来保佑你,你不论走到那里,几千几百个鬼魂都跟着你。 ”小郡主吓得大叫一声,忙道:“不,不要!别跟着我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就单是我一个人的鬼魂跟着你行不行?”小郡主迟疑片刻,道:“你……你如不吓我,那么……那么还不要紧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当然不吓你。 你白天坐着,我的鬼魂给你赶苍蝇,晚上睡着,我的鬼魂给你赶蚊子。 <|endoftext|> 你闷得慌,我的鬼魂托梦给你,讲很好听很好听的故事给你听。 ”小郡主道:“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?”幽幽叹了口气,道:“你不死就好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有一件你答应过我的事,你没办到,唉,我死不瞑目。 ”小郡主道:“什么事?我答应过你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你答应过叫我三声好哥哥,我在临死之前听到你叫了,那就死得眼闭了。 ”小郡主出生于世袭黔国公的王府,父母兄长都对她十分宠爱,虽然她出世之时已然国破家亡,但世臣家将、奴婢仆役,还是对这位金枝玉叶的郡主爱护得无微不至,一生之中,从未有人骗过她、吓过她。 <|endoftext|> 出世以来所听到的言语,可说没半句假话,因此对韦小宝的胡说八道,初时也都信以为真,待见他越说越精神,说到要叫他三声好哥哥时,眼中闪烁着狡狯的光芒。 她只不过天真良善,毕竟不是傻子,知道韦小宝在逗弄自己,退了一步,说道:“你骗人,你不会死的。 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就算暂且不死,过几天总要死的。 ”小郡主道:“过几天也不会死。 ”韦小宝道:“就算过几天不死,将来总是要死的。 <|endoftext|> 你不叫我这三声好哥哥,我的鬼魂就天天跟着你,不住的叫:‘好──妹──妹,好──妹──妹!’”他紧逼了喉咙,声音拖得长长的,当真阴风惨惨,十分可怖,又伸长舌头,装作吊死鬼模样。 小郡主“啊”的一声,回身便冲出房去。 韦小宝追将出来,见她伸手去拔门闩,忙拦腰一把抱住,说道:“走不得,外面恶鬼很多。 ”小郡主急道:“放开手,我要回家去。 ”韦小宝道:“走不出去的。 <|endoftext|>”小郡主右手切了下去,斩他右腕。 韦小宝手掌翻转,反拿她小臂。 小郡主手肘后撤,左手握拳往韦小宝头顶击下。 韦小宝身子后缩,避过了这一拳,却已抱住了她小腿。 小郡主一招“虎尾剪”,左掌斜削下去,韦小宝没能避开,拍的一声,打中他肩头,他用力拉扯,小郡主站立不定,摔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赶上去要将她揪住,小郡主“鸳鸯连环腿”飞出,直踢面门。 韦小宝一个打滚,又已扭住了她左臂。 小郡主拳脚功夫曾得明师传授,远比韦小宝所学为精,两人倘若当真比武,韦小宝决不是她对手。 但二人此刻只是在地下扭打,一个想逃,一个扭住她不放。 这等扭扑摔交的功夫,韦小宝却经过长期习练,和康熙比武较量,几达一年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传他的武功虽然半真半假,他又练得马虎,这近身搏击的擒拿,他毕竟还有几下子。 几个回合下来,韦小宝胸口虽吃了两拳,却已抓住了小郡主右臂,拗了转来,笑问:“投不投降?”小郡主道:“不投降!”韦小宝抬起右膝,跪在她背上,又问:“投不投降?”小郡主仍道:“不投降!”韦小宝手上加劲,将她反在背后的手臂一抬。 小郡主“啊”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 韦小宝和康熙比武摔交,两人不论痛得如何厉害,从不示弱,更无哭泣之事,只不过一到给对方制住,无法反抗,便叫“投降”,算是输了一个回合,重新比过。 不料小郡主的作风与康熙全然不同,一输便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呸!没用的小丫头!”放开了她。 便在此时,忽听得窗格上喀的一声响,韦小宝低声道:“啊哟!有鬼!”小郡主大吃一惊,反手过来,抱住了他。 只听得窗格上又是一响,窗子轧轧轧的推开,这一来,连韦小宝也是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真的有鬼!”小郡主向前一扑,钻入了床上的被窝中,全身发抖。 窗子缓缓推开,有人阴森森的叫道:“小桂子,小桂子!”韦小宝初时只道是海老公的鬼魂前来索命,但听这呼声是女子口音,颤声道:“是个女鬼!”连退几步,双腿酸软,坐倒在床沿上。 突然一阵劲风吹了进来,房中烛火便熄,眼前一花,房中已多了一人。 <|endoftext|> 那女鬼阴森森的又叫:“小桂子,小桂子!阎王爷叫我去。 阎王爷说你害死了海老公!”韦小宝只吓得魂飞魄散,想说:“海老公不是我害死的。 ”但张口结舌,那里说得出话来?只听那女鬼又尖声叫道:“阎王爷要捉你去,上刀山,下油锅!小桂子,今天你逃不了啦!”韦小宝听了这几句话,猛地发觉:“是太后,不是女鬼!”但心中的害怕丝毫不灭,心道:“若是女鬼,或许还捉我不去,太后却非杀了我灭口不可。 ”自从他得知太后的机密,起初常担心她会杀了自己灭口,但一直没动静,时日一久,这番担心也就渐渐淡了,只道太后信了自己,以为自己果真没听到海大富那番话;又或许以为自己即使听到了,也决计不敢泄漏,再升了自己管御膳房,自己感激之下,一切太平无事。 他那里知道,太后之所以迟迟不下手,只因那日与海老公动手,内伤受得极重,又见海老公重重一脚竟然踢不死韦小宝,只道这小孩内功修为也颇了得,自己若不全愈,功力不复,便不敢贸然行事。 <|endoftext|> 这等杀人灭口之事,不能假手于旁人,必须亲自下手。 否则的话,这小孩临死之际说了几句话出来,岂非坏了大事?这件事牵涉太大,别说韦小宝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。 纵然是后妃太子、将军大臣,只要可能与闻这件大秘密的,有一百个便杀一百,一千个便杀一千。 她已等待甚久,其时功力犹未复原,但想多耽搁一日,便多一分泄漏的危险,到这一晚实在不愿再等,决定下手,来到韦小宝屋外,推开窗子时听得韦小宝说“有鬼”,便索性假装是鬼。 她不知床上尚有一人,慢慢凝聚劲力,提起右手,一步步走向床前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知难抗拒,身子一缩,钻入被窝。 太后挥掌拍下,波的一声响,同时击中了韦小宝与小郡主,幸好隔着厚厚一层棉被,劲力已消去了大半。 太后提起手掌,第二掌又再击下,这次运力更强,手掌刚与棉被相触,猛觉掌心中一阵剧痛,已为利器所伤,大叫一声,向后跃开。 只听得窗外有三四人齐声大呼:“有刺客,有刺客!”太后大吃一惊:“怎地有人知道了?”她亲手来杀一个小太监,决不能让人见到,手掌又痛得厉害,不暇察看韦小宝是否已死,双足一点,从窗中倒纵跃出。 尚未落地,背后已有人双双袭到,太后双掌向后挥出,使一招“后顾无忧”,左掌右掌同时击中二人胸口。 <|endoftext|> 那二人直摔了出去。 只听得锣声镗镗响起,片刻间四下里都响起锣声。 远处有人叫道:“右卫第一队、第二队保护皇上,右卫第三队保卫太后。 ”跟着东首假山后有人叫道:“这边有刺客!”太后知道这些都是宫中侍卫,当下缩身躲在花丛之侧,掌心的疼痛一阵阵更加厉害了,只见影影绰绰的有七八堆人在互相厮杀,兵刃不断碰撞,心想:“原来宫中当真来了刺客,是海老公的朋友,还是鳌拜的旧部?”但听得远处传令之声不绝,黑暗中火把和孔明灯上的灯火之光,四面八方也聚将拢来。 太后眼见如再不走,稍迟片刻,便难以脱身,矮着身子从花丛后跃出,急往慈宁宫奔去。 <|endoftext|> 只奔得数丈,迎面一人扑到,手中一对钢锥向太后面门疾刺,喝道:“大胆反贼,竟敢到宫中捣乱。 ”太后微微斜身,右掌虚引,左掌向他肩头拍出。 那人沉肩避开,左手钢锥反挑。 太后向左一闪,右掌反拍,霎时之间,二人已拆了数招。 那人口中吆喝:“好反贼,原来是个婆娘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见个侍卫武艺不低,自己虽可收拾得下,但总得再拆上十来招,只怕其余侍卫赶来,情急之下,叫道:“我是太后。 ”那侍卫一惊,住手问道:“什么?”太后道:“大胆奴才,你敢冒犯太后?”那人微一迟疑,太后双掌齐出,砰的一声,正击在他胸口。 那侍卫立时毙命。 太后提气跃出,闪入了花丛。 韦小宝钻入被窝,给太后一掌击在腰间,登时几乎窒息,危急间拔出靴桶中的匕首,在被窝中竖立而向上,被窝便高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太后第二掌向被窝隆起处击落,那匕首锋锐无比,太后这一掌劲道又是极度大,匕首之尖立时穿过棉被,刺入掌心,直通手背。 待得太后从窗子中跃出,韦小宝掀起棉被一角,只听得屋外人声杂乱,他当时第一个念头是:“太后派人来捉拿我了。 ”从床上一跃下地,掀开棉被,说道:“咱们快逃!”小郡主哭道:“痛……痛死我啦!”原来太后第一掌的掌力既打中了韦小宝后腰,又打中了小郡主的左腿,小郡主受力较多,左腿小腿骨竟被击断。 韦小宝道:“怎么啦!”一把抓住她颈口衣服,道:“快逃,快逃!”将她拉下床来。 小郡主右足先落地,只觉左腿剧痛难当,身子一侧,滚倒在地,哭道:“我的……我的腿断啦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情急之下,骂了出来:“小娘皮,迟不断,早不断……”心想老子自己逃命要紧,别说你一条腿断了,就是四条腿、八条腿都断成十七八段,老子也不放在心上,转身抢到窗口,向外张望,只盼外面没人就此跃出。 一望之下,只见太后双掌向后挥出,跟着两人飞了起来,重重摔在地下,一人正好摔在他窗下,朦朦胧胧间见到这人穿着侍卫的服色,心下大奇:“太后为甚么打宫中侍卫?”见太后闪身躲向花丛,又见数丈之外有六七人叫道:“拿刺客,拿刺客!”韦小宝又惊又喜:“原来真的来了刺客,却不是来拿我。 ”凝目望去,见太后又在和一名侍卫相斗。 那侍卫使一对钢锥,虽和他窗口相距已远,仍可见到钢锥上白光闪动。 斗得一会,太后又将那侍卫打死,飞身在黑暗中隐没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回头向小郡主瞧去,见她坐在地下,轻声呻吟,他既知自己并无危险,心情立时大佳,走到她身前,低声道:“痛得很厉害吗?外边有人要来捉你,快别作声。 ”小郡主吓得不敢再响,忽听得外面有人叫道:“黑脚狗牙齿厉害,上点苍山罢!”小郡主“咦”的一声,道:“是我们的人。 ”韦小宝奇道:“是你的朋友?你怎么知道?”小郡主道:“他们说是地我们沐王府的暗语,快……快……扶我去瞧瞧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来皇宫救你,是不是?”小郡主道:“我不知道,这里是皇宫吗?”韦小宝不答,心想:“他们如知道小丫头在这里,冲进来救人,老子双拳难敌四手。 ”一伸手,牢牢按住她嘴巴,低声恐吓:“千万不可出声,给人一发觉,连你另一条腿也打断了,我可舍不得!”只听外面有人“啊啊”大叫,又有人欢呼道:“杀了两个刺客!”有人叫道:“刺客向东逃了,大夥儿快追!”人声渐渐远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放开了手,道:“你的朋友逃走啦!”小郡主道:“不是逃走!他们说上‘点苍上’, 暂时退一退的意思。 ”韦小宝道:“黑脚狗是什么东西?”小郡主道:“黑脚狗就是宫里的武士。 ”远处人声隐隐,传令之声不绝,显然宫中正在围捕刺客。 忽听得窗下有人呻吟了两声,却是女子的声音。 韦小宝道:“有个刺客还没死,我去戳她两刀!”宫中侍卫均是男子,这呻吟的自然是刺客了。 <|endoftext|> 小郡主道:“不……不要杀,或许是我们府里的。 ”扶着韦小宝的肩头,站了起来,右足单脚着地,几下跳跃,到了窗口,只见窗下有两个人,问道:“是天南地北的……”韦小宝一伸手,又按住了她嘴,窗下一个女子道:“孔雀明王座下,你……你是小郡主?“韦小宝心想这女子已发现了小郡主的踪迹,祸事不小,提起匕首,便欲掷下,突然间右腕一紧,已被小郡主握住,跟着胁下一痛,按住她嘴巴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了。 小郡主问道:“是师姊么?”窗下那女子道:“是我。 你……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韦小宝接口道:“你奶奶的,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小郡主道:“你……你别骂她,她是我师姊。 师姊,你受了伤吗?你……你快想法子救救我师姊。 <|endoftext|> 师姊待我最好的。 ”她这几句话分别对二人而说。 窗下那女子呻吟了一声,道:“我不要这小子救。 谅他也没救我的本事。 ”韦小宝用力一挣,小郡主便松了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骂道:“臭小娘!你说我没救你的本事?你这种第九流武功的小丫头,哼,老子只要伸一根小指头儿,随手便救你妈的二三十个、七八十个。 ”这时远处又响起了“捉刺客、捉刺客”的声音。 小郡主大急,忙道:“你快救我师姊,我……我叫你三声好……好……哥哥,好哥哥,好哥哥。 ”这三个字,本来她说什么也不肯叫,这时为了求他救人,竟尔连叫三声。 韦小宝大乐,说道:“好妹子,你要好哥哥做什么?”小郡主满脸羞得通红,低声道:“求你救救我师姊。 <|endoftext|>”窗下那女子的语气却十分倔强,道:“别求他,这小子自身难保,连自己也救不了自己。 ”韦小宝道:“哼,瞧在我好妹子份上,我偏要救你。 好妹子,咱们说过了话,不许抵赖,你要我救你师姊,以后可不得改口,永远得叫我好哥哥。 ”小郡主道:“叫你什么都成。 好叔叔、好伯伯、好公公!”韦小宝道:“我只做好哥哥。 <|endoftext|> 叫我‘公公’的人,还怕少了。 ”小郡主道:“是了,我永远……永远叫你好……好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好什么?”小郡主道:“好……好哥哥!”说着在他背上轻轻一推。 韦小宝跳出窗去,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蜷着身子斜倚于地,说道:“宫里侍卫就来捉你去了,将你斩成肉酱,做肉包子吃。 ”那女子道:“希罕吗?自有人给我报仇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这小丫头倒嘴硬。 <|endoftext|> 侍卫们先不杀你,把你衣服脱光了,大家……大家拿你来做老婆。 ”那女子大怒道:“你快一刀将姑娘杀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为什么杀你?我也要将你衣服脱光了,拿你做老婆。 ”说着俯身去抱。 那女子大急,挥掌打了他个耳光,但她重伤之余,手上毫无劲力,打在脸上,便如是轻轻一拂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你还没做我老婆,先给老公搔痒。 ”抱起她身子,从窗口送进房去。 小郡主大喜,上前将那女子接住,慢慢将她放到床上。 韦小宝正要跟着跃进房去,忽听得脚边有人低声说道:“桂……桂公公,这女子……这女子是反贼……刺客,救……救她不得。 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问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那人道:“我……我是宫中……侍……卫……”韦小宝登时明白,他是适才给太后一掌打中的侍卫,竟然未死,他躺在地下,动弹不得,说话又断断续续,受伤定然极重,心想:“我若将这黑衣女子交了出去,自是一件功劳,但小郡主又怎么办?这件事败露出来,那可是大祸一桩。 <|endoftext|>”提起匕首,嗤的一刀,插入他胸口。 那侍卫哼也没哼,立时毙命。 韦小宝道:“这可对不住了,倘若你刚才不开口,就不会送了性命,只不过我桂公公的脑袋,在这脖子上就坐得不这么安稳了。 ”又想:“左近只怕还有受伤的,说不得,只好一个个都杀了灭口。 ”他在周遭花丛假山寻了一遍,地下共有五具尸首,三个是宫中侍卫,两个是外来刺客,都已气绝身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抱起一个刺客的尸首,放在窗格上,头里脚外,跟着在尸首背后用匕首戳了几下。 小郡主惊道:“他……他是我们沐王府的人,死都死了,你怎么又杀他。 ”韦小宝哼了一声,道:“他死都死了,我就不能再杀他了。 你倒杀死个死人给我瞧瞧!要救你的臭小娘师姊,只好这样了。 ”那女子躺在床上,说道:“你才臭!”韦小宝道:“你又没闻过,怎知我臭?”那女子道:“这屋子里就有一股臭气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本来很香,你进来之后才臭。 ”小郡主急道:“你两个又不相识,一见面就吵嘴,快别吵了。 师姊,你怎么到这里来?是……是来救我么?”那女子道:“我们不知道你在这里,大夥儿不见了你,到处找寻,找不到……”说到这里,已是上气不接下气。 韦小宝道:“没力气说话,就少说几句。 ”那女子道:“我偏要说,你怎么样?”韦小宝道:“你有本事就说下去。 <|endoftext|> 人家小郡主多么温柔斯文,那似你这般泼辣。 ”小郡主忙道:“不,不,你不知道。 我师姊是最好不过的。 你别骂她,她就不会生你气了。 师姊,你什么地方受了伤?伤得重不重?”韦小宝道:“她武功不行,不自量力,到宫里来现世,自然伤得极度重,我看活不了三个时辰,等不到天亮就会归天。 <|endoftext|>”小郡主道:“不会的。 好……好哥……你快想法子,救救我师姊。 ”那女子怒道:“我宁可死了,也不要他救。 小郡主,这小子油腔滑调,人为什么叫他……叫他这个?”韦小宝道:“叫我什么?”那女子却不上当,道:“叫你小猴儿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公猴儿,你就是母猴儿。 <|endoftext|>”跟女人拌嘴吵架,他在丽春院中久经习练,什么大阵大仗都经历过来的。 那里会输给人了?那女子听他出言粗俗无赖,便不再睬他,只是喘气。 韦小宝提起桌上烛台,说道:“咱们先瞧瞧她伤在那里。 ”那女子叫道:“别瞧我,别瞧我!”韦小宝喝道:“别大声嚷嚷,你想人家捉了你去做老婆吗?拿近烛台一照,只见这女子半边脸染满了鲜血,约莫十七八岁年纪,一张瓜子脸,容貌甚美,忍不住赞道:“原来臭小娘是个美人儿。 ”小郡主道:“你别骂我师姊,她……她本来是个美人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好!我更加蜚拿她做老婆不可。 ”好女子一惊,想挣扎起来打人,但身子微微一抬,便“啊”的一声,摔在床上。 韦小宝于男女之事,在妓院中自然听得多了,浑不当作一回事,但说“拿她做老婆”云云,他年纪幼小,倒也从来没起过心,动过念,只是他生来恶作剧,见那女子听得自己一说到要拿她做老婆,便大大着急,不禁甚是得意,笑道:“你不用性急,还没拜堂,怎能做得夫妻?你当这里是丽春院么?说做夫妻做做。 啊哟!你伤口流血,可弄脏了我床。 ”只见她衣衫上鲜血不住渗出,伤势着实不轻。 <|endoftext|> 忽听得一群人快步走近,有人叫道:“桂公公,桂公公,你没事吗?”宫中侍卫击退刺客,派人保护了皇上、太后,和位份较高的嫔妃,便来保护有职司、有权力的太监。 韦小宝是皇帝跟前的红人,便有十几名侍卫抢着来讨好。 韦小宝低声向小郡主道:“上床去。 ”拉过被来将二人都盖住了,放下了帐子,叫道:“你们快来,这里有刺客!”那女子大惊,但重伤之下,那里挣扎得起?小郡主急道:“你别嚷,别叫人来捉我师姊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她不肯做我老婆,那有什么客气?”说话之间,十几名侍卫已奔到了窗前。 <|endoftext|> 一人叫道:“啊哟,这里有刺客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家伙想爬进我房来,给老子几刀料理了。 ”众侍卫举起火把,果见那人背上有几个伤口,衣上、窗上、地下都是血迹。 一人道:“桂公公受惊了。 ”另一个道:“桂公公受什么惊?桂公公武功了得,一举手便将刺客杀死,便再多来几个,一样的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众侍卫跟着讨好,大赞韦小宝了得,今晚又立了大功。 韦小宝笑道:“功劳也没什么,料理一两个刺客,也不费多大劲儿。 要擒住‘满洲第一勇士’鳌拜,就比较难些了。 ”众侍卫自然谀词如潮。 一名侍卫道:“施老六和熊老二殉职身亡,这批刺客当真凶恶之至。 <|endoftext|> 若不是桂公公,又怎对付得了?”韦小宝道:“大家还是去保护皇上要紧,我这里没事。 ”一人道:“多总管率领了二百多名兄弟,亲自守在皇上寝宫之前。 刺客逃的逃,杀的杀,宫里已清静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殉职的侍卫,我明儿求皇上多赏赐些抚恤,大夥儿都辛苦了,皇上必有重赏。 ”众人大喜一齐请安道谢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道:“又不用我花银子赏人,干么不多做做好人?”说道:“众位的姓名,我记不大清楚了,请各位自报一遍。 皇上倘若问起今晚奋勇出力、立了大功之人,兄弟也好提上一提。 ”众侍卫更是喜欢,心慌报上姓名。 韦小宝记心极好,将十余人的姓名覆述了一遍,丝毫没错,说道:“大夥儿再到各处巡巡,说不定黑暗隐僻的所在,还有刺客躲着,要是捉到了活口,男的重重拷打,女的便剥光了衣衫做老婆。 ”众侍卫哈哈大笑,连称:“是,是!”韦小宝道:“把尸首抬了去罢?”众侍卫答应了,抢着搬抬尸首,请安而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关上窗子,转过身来,揭开棉被。 小郡主笑道:“你这人真坏,可吓了我们一大跳……啊哟……”只见被褥上都是鲜血,她师姊脸色惨白,呼吸微弱。 韦小宝道:“她伤在那里?快给她止血。 ”那女子道:“你……你走开,小郡主,我……我伤在胸口。 ”韦小宝见她血流得极多,怕她伤重而死,不敢再逗,转过了头,说道:“伤口流血,有什么好看?你道是西洋镜、万花筒么?小郡主,你有没有伤药?”小郡主道:“我没有啊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臭小娘身边有没有?”那女子道:“没有!你……你才是臭小娘。 ”只听得衣衫簌簌之声,小郡主解开那女子衣衫,忽然惊叫:“啊哟!怎……怎么办?”韦小宝回过头来,见那女子右乳之下有个两寸来长的伤口,鲜血兀自流个不住。 小郡主手足无措,哭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快救我师姊……”那女子又惊又羞,颤声道:“别……别让他看。 ”韦小宝道:“呸!我才不希罕看。 ”眼见她血流不止,也不禁惊慌,四顾室中,要找些棉花布片给她塞住伤口,一瞥眼,见到药钵中大半钵“莲蓉豆泥蜜糖珍珠糊”,喜道:“我这灵丹妙药,很能止血。 <|endoftext|>”捞起一大把,抹在她伤口上。 这蜜糊黏性甚重,黏住了伤口,血便止了。 韦小宝将钵中的蜜糊都敷上了她伤口,自己手指上也都是蜜糊,见她椒乳颤动,这小顽童恶作剧之念难以克制,顺手反手,便都抹在她乳房上。 那女子又羞又怒,叫道:“小……小郡主,快……快给我杀了他。 ”小郡主解释:“师姊,他给你治伤呢!”那女子气得险些晕去,苦于动弹不得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快点了她的穴道,不许她乱说乱动,否则流血不止,性命交关。 ”小郡主应道:“是!”点了那女子小腹、胁下、腿上几处穴道,说道:“师姊,你别乱动!”这时她自己断腿处也是痛得不可开交,眼眶中泪水不住滚来滚去。 韦小宝道:“你也躺着别动。 ”记得幼时在扬州与小流氓打架,有人跌断手臂,跌打医生用夹板将断臂夹住,敷以草药,当下拔出匕首,割下两条凳脚,夹在她断腿之侧,牢牢用绳子缚紧,心想:“这伤药却到那里找去?”一凝思间,已有了主意,向小郡主道:“你们躺在床上,千万不可出声。 ”放下帐子,吹熄了烛火,拔闩出门。 <|endoftext|> 小郡主惊问:“你……你到那里去?”韦小宝道:“去拿药治你的腿。 ”小郡主道:“你快些回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了。 ”听小郡主说话的语气,竟将自己当作了大靠山,不禁大是得意。 他反手带上了门,一想不妥,又推门进去,上了门闩,从窗中跃出,关上了窗子。 <|endoftext|> 这样一来,宫中除了太后、皇上,谁也不敢擅自进他屋子。 他走得十几步,只觉后腰隐隐作痛,心想:“皇太后这老婊子下毒手打我,在宫中再耽下去,老子迟早老命难保,还是尽早溜之大吉的为妙。 ”他向有火光处走去,却是几名侍卫正在巡逻,一见到他,抢着迎了上来。 韦小宝问道:“宫里侍卫兄弟们有多少人受伤?”一人道:“回公公:有七八人重伤,十四五人轻伤。 ”韦小宝道:“在那里治伤,带我去瞧瞧。 <|endoftext|>”众侍卫齐道:“公公关心侍卫兄弟,大夥儿没一个不感激。 ”便有两名侍卫领路,带着韦小宝到众侍卫驻守的宿卫值班房。 二十来名受伤的侍卫躺在厅上,四名太医正忙着给众人治伤。 韦小宝上前慰问,不住夸奖众人,为了保护皇上,奋不顾身,英勇杀敌,一一询问伤者姓名。 众侍卫登时精神大振,似乎伤口也不怎么痛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道:“这些反贼到底是那一路的?是鳌拜那厮的手下吗?”一名侍卫道:“似乎是汉人。 却不知捉到了活口没有?”韦小宝询问众侍卫和刺客格斗的情形,眼中留神观看太医用药。 众侍卫有的受了刀枪外伤,有的受了拳掌内伤,又或是断骨挫伤。 韦小宝道:“这些伤药,我身边都得备上一些,倘若宫中侍卫兄弟们受了伤,来不及召请太医,我好先给大夥儿治治。 哼,这些刺客穷凶极恶,天大的胆子,今天没一网打尽,难保以后不会再来。 <|endoftext|>”几名侍卫都道:“桂公公体恤侍卫兄弟,真想得周到。 ”韦小宝说道:“刚才我受三名刺客围攻,我杀了一名,另外两个家伙逃走了,可是我后腰也给刺客重重打了一掌,这时兀自疼痛。 ”心道:“老婊子来行刺老子,难道不是刺客?老子这一次可没说谎。 ”四名太医一听,忙放下众侍卫,一齐过来,解开他袍子察看,果见后腰有老大一块乌青,忙调药给他外敷内服。 韦小宝叫太医将各种伤药都包了一大包,揣在怀里,问明了外敷内服的用法,再取了两块敷伤用的夹板,又夸奖一阵,慰问一阵,这才离去。 <|endoftext|> 他见识幼稚,说的话乱七八糟,殊不得体,夸奖慰问之中,夹着不少市井粗口。 从侍卫虽然出身宗室贵族,但大都是粗鲁武人,对于“奶奶,十八代祖宗”原就不如何看重,本来给刺客打伤,自觉艺不如人,待见皇上最宠幸的桂公公也因与刺客格斗而受伤,沮丧之余,忽蒙桂公公夸奖,那等于皇上传旨嘉勉,就算给他大骂一顿,心中也着实受用,何况是赞得天花乱坠?这一番当真心花怒放,恨不得身上伤口再加长加阔几寸。 韦小宝回到自己屋子,先在窗外侧耳顷听,房中并无声息,低声道:“小郡主,是我回来了。 ”他生怕贸然爬进窗去,给那女子砍上一刀,刺上一剑,怀中那几大包伤药可得自己先用了。 小郡主喜道:“嗯,我等了你好久啦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爬入房中,关上窗,点亮蜡烛,揭开帐子,见两个少女并头而卧。 那女子与他目光一触,立即闭上了眼,小郡主却睁着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,目光中露出欣慰之意。 韦小宝道:“小郡主,我给你敷伤药。 ”小郡主道:“不,先治我师姊。 请你将伤药给我,我替她敷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你啊我的,叫也不叫一声。 ”小郡主涩然一笑,问道:“你到底叫什么名字?我听他们叫你桂公公。 ”韦小宝道:“桂公公,是他们叫的,你叫我什么?”小郡主微微闭眼,低声道:“我心里……心里可以叫你好……好哥哥,嘴上老是叫着,这可不……不……好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咱们通融一下,有人在旁的时候,我叫你郡主,你叫我桂大哥。 没胡人时,我叫你好妹子,你叫我好哥哥。 <|endoftext|>”小郡主还没答应,那女子睁眼道:“小郡主,肉麻死啦,他讨你便宜,别听他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哼,又不是要你叫,你多管什么闲事?你就叫我好哥哥,我还不要呢。 ”小郡主问道:“那你要她叫你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除非要她叫我好老公,亲亲老公。 ”那女子脸上一红,随即现出鄙夷之色,说道:“你想做人家老公,来世投胎啦。 ”小郡主道:“好啦,好啦,你丙个又不是前世冤家,怎地见面就吵?桂大哥,请你给我伤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先给你敷药。 ”揭开被子,卷起小郡主裤管,拆开用作夹板的凳脚,将跌打伤药敷在小腿折骨之处,然后将取来的夹板夹住伤腿,紧紧缚住。 小郡主连声道谢,甚是诚恳。 韦小宝道:“我老婆叫什么名字?”小郡主一怔,道:“你老婆?”见韦小宝向那女子一呶嘴,微笑道:“你就爱说笑,我师姊姓方,名叫……”那女子急道:“别跟他说。 ”韦小宝听到她姓方,登时想起沐王府中的“刘白方苏”四大家将来,便道:“她姓方,我当然知道。 <|endoftext|> 什么圣手居士苏冈,白氏双木白寒松、白寒枫,都是我的亲戚。 ”小郡主和那女子听得他说到苏冈与白氏兄弟的名字,都大为惊奇。 小郡主道:“怎……怎么他们都是你的亲戚?”韦小宝道:“刘白方苏,四大家将,咱们自然是亲戚。 ”小郡主更加诧异,道:“真想不到。 ”那女子道:“小郡主,别信他胡说。 <|endoftext|> 这小孩儿坏得很。 他不是我亲戚,有了这种亲戚才倒霉呢。 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将伤药交给小郡主,俯嘴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好妹子,你悄悄的跟我说,她叫什么名字。 ”但两个少女并枕而卧,韦小宝说得虽轻,还是给那女子听见了,她急道:“别说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不说也可以,那我就要亲你一个嘴。 <|endoftext|> 先在这边脸上香一香,再在那边香一香,然后亲一个嘴。 你到底爱亲嘴呢,还是爱说名字?我猜你一定爱亲嘴。 ”烛光下见那女子容色艳丽,衣衫单薄,鼻中闻到淡淡的一阵阵女儿体香,心中大乐,说道:“原来你果然是香的,这可要好好的香上和香了。 ”那女子无法动弹,给这惫懒小子气得鼻孔生烟,幸好他年纪幼小,适才听了众侍卫的言语,又知他是个太监,只不过口头上顽皮胡闹,不会有什么真正非礼之行,倒也并不如何惊惶,见他将嘴巴凑过来真要亲嘴,忙道:“好,好,说给这小鬼听罢!”小郡主笑了笑,说道:“我师姊姓方,单名一个‘怡’字,‘心’字旁一个‘台’字的‘怡’。 ”韦小宝根本不知道“怡”字怎生写法,点了点头,道:“嗯,这名字马马虎虎,也不算很好,小郡主,你又叫什么名字?”小郡主道:“我叫沐剑屏,是屏风的屏,不是浮萍的萍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自不知这两个字有什么区别,说道:“这名字比较好些,不过也不是第一流的。 ”方怡道:“你的名字一定是第一流的了,尊姓大名,却又不知如何好法?”韦小宝一怔,心想:“我的真姓名不能说,小桂子这名字似乎也没什么精采。 ”便道:“我姓吾,在宫里做太监,大家叫我‘吾老公’。 ”方怡冷笑道:“吾老公,吾老公,这名字倒挺……”说到这里,登时醒觉,原来上了他的大当,呸的一声,道:“瞎说!”小郡主沐剑屏道:“你又骗人,我听得他们叫你桂公公,不是姓吾。 ”韦小宝道:“男人就叫我桂公公,女人都叫我吾老公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道:“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。 ”韦小宝微微一惊,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方怡道:“我知道你姓胡,名说,字八道!”韦小宝哈哈一笑,见方怡说一这一会子话,呼吸又急促起来,便道:“好妹子,你给她敷药罢,别痛死了她。 我吾老公就只这么一个老婆,这个老婆一死,第二个可娶不起了。 ”沐剑屏道:“师姊说你胡说八道,果然不错。 ”放下帐子,揭开被给方怡敷药,问道:“桂大哥,你先前敷的止血药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血止住了没有?”沐剑屏道:“止住了。 <|endoftext|>”原来蜜糖一物颇具止血之效,黏性又强,黏住了伤口,竟然不再流血,至于莲蓉、豆泥等物虽无药效,但堆在伤口之上,也有阻血外流之功。 韦小宝大喜,道:“我这灵丹妙药,灵得胜过菩萨的仙丹,你这可相信了罢。 其中许多珍珠粉末,涂在她的胸口,将来伤愈之后,她胸脯好看得不得了,有羞花闭月之貌,只可惜只有我儿子才瞧得见。 ”沐剑屏嗤的一笑,道:“你真说得有趣。 怎么只有你儿子才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她喂我儿子吃奶,我儿子自然瞧见了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呸的一声。 沐剑屏睁着圆圆的双眼,却不明白,方师姊为什么会喂他的儿子吃奶。 韦小宝道:“把这些止血灵药轻轻抹下,再敷上伤药。 ”沐剑屏答应道:“嗷!”便在此时,忽听得门外有人走近,一人朗声说道:“桂公公,你睡了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睡了,是那一位?有事明天再说罢!”门外那人道:“下官瑞栋。 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道:“啊!是瑞副总管驾到,不知有……有什么事?”瑞栋是御前侍卫的副总管,韦小宝平时和众侍卫闲谈,各人都赞这位瑞副总管武功甚是了得,仅次于御前侍卫总管多隆,是侍卫队中一位极了不起的人物。 <|endoftext|> 他近年来常在外公干,韦小宝却没见过。 瑞栋道:“下官有件急事,想跟公公商议。 惊吵了桂公公安睡。 ”韦小宝沉思:“他半夜三更的,来干什么?定是知道我屋里藏了刺客,前来搜查,那可如何是好?我如不开门,看来他会硬闯。 这两个小娘又都受了伤,逃也来不及了。 <|endoftext|> 只好随机应变,骗了他出去。 ”瑞栋又道:“这件事干系重大,否则也不敢来打扰公公的清梦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我来开门。 ”钻头入帐,低声道:“千万别作声。 ”走到外房,带上了门,硬起头皮打开大门。 <|endoftext|> 只见门外站着一条大汉,身材魁梧,自己头顶还不及到他项颈。 瑞栋拱手道:“打扰了,公公勿怪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说,好说。 ”仰头看他的脸色。 只见他脸上既无笑容,亦无怒色,不知他心意如何,问道:“瑞副总管有什么要紧事?”却不请他进屋。 <|endoftext|> 瑞栋道:“适才奉太后懿旨,说今晚有刺客闯宫犯驾,大逆不道,命我向桂公公查问明白。 ”韦小宝一听到“太后懿旨”四字,便知大事不妙,说道:“是啊,我也正要向你查问个明白呢。 刚才我去向皇上请安,皇上说道:‘瑞栋这奴才可大胆得很了,他一回到宫中,哼哼……’”瑞栋大吃一惊,忙问:“皇上还说什么?”韦小宝和他胡言乱语,原是拖延时刻,想法脱身逃走,见一句话便诱得他上钩,便道:“皇上吩咐我天明之后,立刻向众侍卫打听,到底瑞栋这奴才勾引刺客入宫,是受了谁的指使,有什么阴谋,同党还有那些人?”瑞栋更是吃惊,颤声说道:“皇……皇上怎么说……说是我勾引刺客入宫?是那个奸徒向皇上瞎说?这……这不是天大的冤枉么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吩咐我悄悄查明,又说:‘这事如被瑞栋这奴才听到了风声,必定会来杀你,你可得小心了。 ’我说‘皇上望安,谅瑞栋这奴才便有天大的胆子,也决不敢在宫中行凶,杀人。 ’皇上道:‘哼,那可未必。 <|endoftext|> 这奴才既敢勾引刺客入宫,要不利于我,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?’”瑞栋急道:“你……你胡说!我没勾引刺客入宫,皇上……皇上不会胡乱冤枉好人。 今晚我亲手打死了三名刺客,许多侍卫兄弟都亲眼见到的。 皇上尽可叫他们去查问。 ”说着额头突起了青筋,双手紧紧握住了拳头。 韦小宝心想:“先吓他一个魂不附体,手足无措,挨到天明,老子便逃了出宫。 <|endoftext|> 那小郡主和方怡又怎么办?哼,老子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,逃得性命再说,管他什么小郡主、老郡主,方怡、圆怡?老子假太监不扮了,青木堂香主也不干了,拿着四五十万两银子,到扬州开丽夏院、丽秋院、丽冬院去。 ”说道:“这么说来,那些刺客不是你勾引入宫的了?”瑞栋道:“自然不是。 太后亲口说道,是你勾引入宫的。 太后吩咐我别听你的花言巧语,一掌毙了便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恐怕你我二人都受了奸人的诬告。 <|endoftext|> 瑞栋总管,你不用担心,我去向皇上跟你分辩分辩。 只要真的不是你勾引刺客,皇上年纪虽小,却十分英明,对我又十分信任,这件事自能水落石出。 ”瑞栋道:“好,多谢你啦!你这就跟我见太后去。 ”韦小宝道:“深更半夜,见太后去干什么?我还是乘早去见皇上的好,只怕这会儿已有人奉旨来捉拿你了。 瑞副总管,我跟你说,侍卫们来拿你,你千万不可抵抗,倘若拒捕,罪名就不易洗脱了。 <|endoftext|>”瑞栋脸上肌肉不住颤动,怒道:“太后说你最爱胡说八道,果然不错。 我没犯罪,为什么要拒捕?你跟我见太后罢!”韦小宝身子一侧,低声道:“你瞧,捉你的人来啦!”瑞栋脸色大变,转头去看。 韦小宝一转身,便抢进了房中。 瑞栋转头见身后无人,知道上当,急追入房,纵身伸手,往韦小宝背上抓去。 其实韦小宝一番恐吓,瑞栋心下十分惊惶,倘若韦小宝坚持要去见皇帝,瑞栋多半不敢强行阻拦。 <|endoftext|> 但韦小宝房中藏着两个女子,其中一人确是时宫来犯驾的刺客,只道事已改露,适才太后又曾亲自来取他性命,那里敢去见皇帝分辨?骗得瑞栋一回头,立即便奔入房中,只盼能穿窗逃走。 他想御花园中到处是假山花丛,黑夜里躲将起来,却也不易捉到。 不料瑞栋身手敏捷,韦小宝刚踏进房门,便追了进来。 韦小宝窜入房中,纵身跃起,踏上了窗槛,正欲跃也,瑞栋右掌拍出,一股劲风,扑向他背心。 韦小宝腿弯了软,摔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瑞栋左手探出,抓向他后腰。 韦小宝施展擒拿手法,双掌奋力格开,但人小力弱,身子一幌,扑通一声,摔入了大水缸中。 这水缸原是海老公治伤之用,海老公死后,韦小宝也没叫人取出。 瑞栋哈哈大笑,伸手入缸,一把却抓了个空,原来韦小宝已缩成一团。 但这水缸能有多大,再抓一次,终于抓住他后领,湿淋淋的提将上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张嘴,一口水喷向瑞栋眼中,跟着身子前纵,扑入他怀中,左手搂住他头颈,瑞栋大叫一声,身子抖了几下,抓住韦小宝后领的右手慢慢松了,他满脸满眼是水,眼睛却睁得大大的,脸上尽是迷惘惊惶,喉头咯咯数声,想要说话,却说不出话来,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,一把短剑从他胸口直划而下,直至小腹,剖了一道长长的口子。 瑞栋睁眼瞧着这把短剑,可不知此剑从何而来,他自胸至腹,鲜血狂迸,突然之间,身子向后倒下,直至身亡,仍不知韦小宝用什么法子杀了自己。 韦小宝嘿的一声,左手接过匕首,右手从自己长袍中伸了出来。 原来他摔入水缸,一缩身间,已抽出匕首,藏入长袍,刀口向外。 他一口水喷得瑞栋双目难睁,跟着纵身向前,抱住了他,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已刺入他心口。 <|endoftext|> 倘若当真相斗,十个韦小宝也未必是他对手,但仓卒之间奇变横生,赫赫有名的瑞副总管竟尔中了暗算。 韦小宝和瑞栋二人如何抢入房中,韦小宝如何摔入水缸,方怡和沐剑屏隔着帐子都看得清清楚楚,但瑞栋将韦小宝从水缸中抓了出来 ,随即被杀,韦小宝使的是什么手法,方沐二女却都莫名其妙。 韦小宝想吹几句牛,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这……这……”只听得自己声音嘶哑,竟说不出话来,适才死里逃生,可也已吓得六神无主。 沐剑屏道:“谢天谢地,你……你居然杀了这家伙。 ”方怡道:“这瑞栋外号‘铁掌无敌’,今晚打死了我沐王府的三个兄弟。 <|endoftext|> 你为我们报了仇,很好,很好!” 韦小宝心神略定,说道:“他是‘铁掌无敌’,就是敌不过我韦……桂公公、吾老公。 我是第一流的武学高手,毕竟不同。 ”伸手到瑞栋怀中去掏摸,摸出一本写满了小字的小册子,又有几件公文。 韦小宝也不识得,顺后放在一旁,忽然触到他后腰硬硬的藏着什么物件,用匕首割开袍子,见是一个油布包袱,说道:“那是什么宝贝了,藏得这么好?”割断包上的丝条,打开包袱,原来包着一部书,书函上赫然写着‘四十二章经’五字,这经书的大小厚薄,与以前所见的全然一样,只不过封皮是红绸子镶以白边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!”急忙伸手入怀,取出从康亲王府盗来的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幸好他跃入水缸之后,立即为瑞栋抓起,只湿了书函外皮,并未湿到书页。 两部经书放在桌上,除了封皮一是红绸、一是红绸镶白边之外,全然一模一样。 到此为止,他已看到四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眼下两部在太后手中,自己则有两部,心想:“这经书之中,定有不少古怪,可惜我不识字,如请小郡主和方姑娘瞧瞧,定会明白。 但这样一来,她们就瞧不起我了。 ”拉开抽屉,将两部经书放入。 <|endoftext|> 寻思:“刚才太后自己来杀我,她是怕我得知了她的秘密,泄漏出去,后来又派这瑞栋来杀我,却胡乱安了我一个罪名,说我勾引刺客入宫。 她等了一回,不见瑞栋回报,又会再派人来。 这可得先下手为强,立即去向皇上告状,挨到天明,老子逃出了宫去,再也不回来啦。 ”向方怡道:“我须得出去瞎造谣,说这瑞栋跟你们沐王府勾结,好老……好老……方姑娘(他本来想叫一声“好老婆”,但局势紧急,不能多开玩笑,以致误了大事,便改口叫她“方姑娘”),你们今晚到皇宫来,到底要干什么?想行刺皇帝吗?我劝告你们别行刺小皇帝,太后这老婊子不是好东西,你们专门去刺她好了。 ”方怡道:“你既是自己人,跟你说了也不打紧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假冒是吴三桂儿子吴应熊的手下,到皇宫来行刺皇帝。 能够得手固然甚好,否则的话,也可让皇帝一怒之下,将吴三桂杀了。 ”韦小宝吁了口气,说道:“妙计,妙计!你们用什么法子去攀吴三桂?”方怡道:“我们内衣上故意留下记号,是平西王府中的部属,有些兵器暗器,也刻上了平西王府的字样。 有几件旧兵器,就刻上‘大明山海关总兵府’的字样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那干什么?”方怡道:“吴三桂这厮投降清廷之前,在我大明做山海关总兵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这计策十分厉害。 ”方怡道:“我们此番入宫,想必有人战死殉国,那么衣服上的记号,便会给侍卫们发觉。 倘若被擒,起初不供,等到给他们拷打得死去活来之后,才供出是受了平西王的指使,前来行刺皇帝。 我们一进宫,便在各处丢下刻字的兵器,就算大夥儿侥幸得能全军退回,也已留下了证据。 ”她说得兴奋,喘气渐急,脸颊上出现了红潮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那么你们进宫来,并不是为了来救小郡主?”方怡道:“自然不是。 我们又不是神仙,怎知小郡主竟会在皇宫之中?”韦小宝点点头,问道:“你身边可有刻字的兵刃?”方怡道:“有!”从被窝中摸出一把长剑,但手臂无力,无法将剑举高。 韦小宝笑道:“幸亏我没睡到你身边,否则便给一剑杀了。 ”方怡脸上一红,瞪了他一眼。 韦小宝接过剑来,藏在瑞栋的尸体腰间,道:“我去告状,说这瑞栋是刺客一夥,这不是证据么?”方怡摇了摇头,道:“那是‘大明山海关总兵府’作字,这瑞栋是满洲人,不会在大明山海关总兵部下当过差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列宁主义“嗯”了一声,取回长剑,放在床上,道:“得在他身上安些什么赃物才好?”一转念间,说道:“好极了!”将吴应熊所赠的那两串明珠,一对翡翠鸡,还有那叠金票,都去塞在瑞栋怀里。 他知道金票是北京城中的金铺所发,吴应熊派人去买来,只须一查金铺店号,便知来源,这一番栽赃,津天衣无缝,心道:“吴世子啊吴世子,老子逃命要紧,只好对你不住了。 ”他抱起瑞栋的尸体,要移到花园之中,只走一步,忽听得屋外有几人走近。 他轻轻将尸身放下,只听得一人说道:“皇上有命,吩咐小桂子前往侍候。 ”韦小宝大喜,心想:“我正担心今晚见不到皇上,又出乱子。 <|endoftext|> 现下皇上来叫我去,那再好没有了。 这瑞栋的尸身,可搬不出去了。 这瑞栋的尸身,可搬不出去啦。 ”应道:“是,待奴才穿衣,即刻出来。 ”将瑞栋的尸身轻轻推入床底,向小郡主和方怡打几个手势,叫她们安卧别动,匆匆除下湿衣,换上一套衣衫,那件黑丝棉背心虽然也湿了,却不除下。 <|endoftext|> 正要出门,心念一动:“这姓方的小娘不大靠得住,可别偷我东西。 ”将两部《四十二章经》和大叠银票都揣在怀里,这才熄烛出房,却记了携带师父所给的武功图本。 第十二回 语带滑稽吾是戏 弊清摘发尔如神 韦小宝走出大门,见门外站着四名太监,却都不是熟人。 为首的太监道:“桂公公,皇上半夜三更里都要传你去,啧啧啧,皇上待你,那真是没的说的。 <|endoftext|> 瑞副总管呢?皇上传他,跟桂公公同去见驾。 ”韦小宝心中一凛,说道:“瑞副总管回宫了吗?我可从来没见过。 ”那太监道:“是吗?咱们这就赶快先去罢。 ”说着转身过来,在前领路。 韦小宝暗暗纳罕:“他为什么问我瑞副总管?皇上怎么知道瑞副总管跟我在一起?”又想:“我是副首领太监,职位比你高得多,你怎么走在我前面?你年纪不小了,难道还不懂宫里规矩。 <|endoftext|>”问道:“公公贵姓?咱们往日倒少见面。 ”那太监道:“我们这些闲杂小监,桂公公自然不认得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派你来传我,那也不是闲杂小监了。 ”说话之间,见他转而向西,皇帝的寝宫却是在东北面,韦小宝道:“你走错了罢?”那太监道:“没错,皇上在向太后请安,刚才闹刺客,怕惊了慈驾。 咱们去慈宁宫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一听去见太后,吃了一惊,便停了脚步。 走在他后面的三名太监之中,有二人突然向旁一分,分站左右,四人将他挟在中间。 韦小宝一惊更甚,暗叫:“糟糕,糟糕!那里是皇上来叫我去,分明是太后前来捉拿我的。 ”虽不知这四人是否会武,但以一敌四,总之打不赢,一闹将起来,众侍卫闻风赶至,那里还逃得脱?他心中怦怦乱跳,笑嘻嘻的道:“是去慈宁宫吗?那倒好的很,太后每次见到我,不是金银,便是糖果糕饼,定有赏赐。 皇太后待奴才们最好的了,她说我小孩子家贪嘴,总是赏不少吃的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便走上了通向太后寝宫的回廊。 三名太监见他依言去慈宁宫,便恢复了一前三后的位置。 韦小宝道:“上次见到太后,运气当真好极。 太后说我拿了鳌拜,功劳不小,一赏就赏了我五千两金子,二万两银子。 我力气太小,可那里搬得动?太后说:“搬不动,慢慢搬。 <|endoftext|> 小桂子啊,你这钱怎么个用法?”我说:“回太后:奴才最喜欢结交朋友,身边有了金子银子,太监之中那个跟奴才说得来的,奴才就送给他们些,有钱大家花啊!'”他信口胡扯,脑中念头急转,筹思脱身之计。 他身后那太监道:“那有赏这么?”韦小宝道:“哈,不信吗?瞧我的!”从怀中摸出一大叠银票,有的是五百两一张,有的一千两,也有两千两的。 灯笼的火光照映之下,看来依稀不假,四名太监只瞧的气也透不过来,都停住了脚步。 韦小宝抽了四张银票,笑道:“皇上和太后不断赏钱,我怎么花的光?这里四张银票,有的二千两,有的一千两,四位兄弟碰碰运气,每个人抽一张去。 ”四名太监都是不信,世上那有将几千两银子随手送人的?都不伸手去抽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身边银子太多,没地方花用,有时也不大快活。 眼下我去见太后和皇上,又不知要赏多少银子给我了。 ”说着将银票高高扬起,在风中抖动,斜眼查看周遭地形。 一名太监笑道:“桂公公,你真的将银票给我们,可不是开玩笑罢?”韦小宝道:“有什么玩笑好开?我们尚膳监里的兄弟们,那一个不得过我千儿八百的?来来来,碰碰手气,那一位兄弟先来抽?”那太监笑嘻嘻的道:“我先来抽。 ”韦小宝道:“等一会儿,你们看清楚了。 <|endoftext|>”将四张银票凑到灯笼火光之下。 四名太监看得分明,果然都是一千两、二千两的银票,都不由得脸上变色。 太监不能娶妻生子,又不能当兵作官,于金银财物比之常人便加倍的喜欢。 这四人虽在宫中当差已久,但一千两、二千两银子的银票,却也从没见过。 韦小宝扬起手来,将银票在风中舞了几下,笑道:“好,这位大哥先来抽!”那太监伸手去抽,手指还没碰到银票,韦小宝一松手,四张银票被风吹得飞了出去,飘飘荡荡,飞上花丛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,你怎么不抓牢?快抢,快抢,那一个抢到,银票便是他的。 ”四名太监拔步便追。 韦小宝叫道:“快抓,别飞走了!”身子一矮,钻入了早就瞧准了的假山洞中。 他知御花园这一带假山极多,山洞连环曲折,钻进去之后,一时可还真不容易找到。 四名太监赶着去抢银票,两个人各拾到一张,一人拾到了两张,却有一人落空,两人登时争执起来。 <|endoftext|> 一个说:“桂公公说的,谁拾到便是谁的,两张都是我的。 ”一个说:“说好一个人一张,快分一张来。 我只要那张一千两的,也就是了。 ”那人道:“什么一千两的?说的好轻松自在,一两的也没有。 ”没拾到银票的一把抓住他的胸脯,道:“你给不给?咱们请桂公公评评这个理。 <|endoftext|>”一转身,韦小宝已然不知去向。 四人大吃一惊,齐声大叫,四下找寻。 没拾到银票的太监兀自不肯罢休,抓住了拾到两张之人的衣襟,定要他分一张过来。 韦小宝早已躲在十余丈外的山洞之中,听二人大声争闹,暗暗好笑,寻思:“我躲到天明,从侧门溜出宫去,那是再也不回来了。 ”只听一名太监道:“太后吩咐的,说什么也要将桂公公和瑞副总管立即传去,他……他……可躲到那里去了?”另一名太监道:“他在宫里,也躲不到那里去。 <|endoftext|> 只是他给银票的事,可不能说出来。 郝兄弟,你两张银票,就分一张给小劳,否则他一定会抖出来,大家发不成财,还得糟糕。 ”忽听得脚步声响,西首有几人走近,一人说道:“今晚宫中闹刺客,只怕大夥儿明儿都要受处分。 ”韦小宝一听,便知是宫中的侍卫。 另一人道:“桂公公年纪虽小,为人可真够交情,实在难得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喜,从山洞中钻了出来,低声道:“众位兄弟,快别作声。 ”当先两个侍卫提着灯笼,轻声叫道:“桂公公。 ”韦小宝见这群侍卫共有十五六人,正是刚才到自己窗口来过的那批人。 他记得这些人的名字,说道:“张大哥,赵大哥,那边四名太监勾结刺客,大夥儿快去拿住了,功劳不小。 ”跟着又叫了几人的名字,说道:“赫大哥,鄂大哥,先点了这四人的哑穴,要不然便打落他们下巴,别让他们大声嚷嚷,惊动了皇上。 <|endoftext|>”从侍卫听说是四名太监,却也不放在心上,作个手势,吹熄了灯笼,伏低身子,慢慢掩将过去。 那四名太监两个在山洞中找韦小宝,两个在争银票,都是全神贯注。 众侍卫合围之势一成,一声低哨,四面八方的涌将出来,三四人服侍一个,将四名太监掀翻在地。 这些侍卫武功并不甚高,谁也不会点穴,或使拎拿手法。 或以掌击,打落了四人下巴。 <|endoftext|> 四名太监张大了嘴巴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不明所以,惊惶已极。 韦小宝指着旁边一间屋子,喝道:“拉进去拷问!”众侍卫将四名太监横拖倒拽,拉进厢厅,有人点起灯笼,高高举起。 韦小宝居中一坐,众侍卫拉四名太监跪下。 四人奉了太后之命来捉人,如何肯跪?众侍卫拳打足踢,强行按倒。 韦小宝道:“你们四人刚才鬼鬼祟祟的,在争什么东西?说什么一千两是你的,二千两是我的?又说什么外面来的朋友这趟运气不好,给狗侍卫们害死了不少。 <|endoftext|> ‘外面的朋友’是什么朋友?为什么叫侍卫大人‘狗侍卫’?”从侍卫大怒,一脚脚往四人背上踢去。 四名太监肚中大叫“冤枉”,却那里说得出口?韦小宝又道:“我跟在你们背后,听到一个说:‘是我带路的,那两张银票,是他给我的,怎可分给你?’”说着向那抓到两张银票的太监一指,又指着那个没抢到银票的太监道:“你说:‘大家一起干这件大事,杀头抄家,罪名都是一般,为什么不分给我?不行,一定要分。 ’指着另一名太监道:“你说:‘郝兄弟,你两张银票,就分一张给小劳,否则他一定会抖出来,大家发不成财,还得杀头抄家。 ’这句话是你说的,是不是?你们一起干了什么大事?为什么有杀头抄家的罪名?又分什么银票不银票的。 ”从侍卫道:“他们给刺客带路,自然犯的是杀头抄家的大罪。 <|endoftext|> 分什么银票,搜搜他们身上就是了。 ”一搜之下,立时便搜了那四张银票出来,众侍卫见这四张银票数额如此巨大,都大声叫了起来。 一名寻常太监的月份银子,不过四两、六两,忽然身上各怀巨款,那里还有假的?那姓赵的侍卫问那身上有两张银票的太监:“你姓郝?”那太监点了点头。 那姓赵侍卫又问身上没有银票的太监:“你姓劳?”那太监面无人色,也点了点头。 一名侍卫道:“好啊,刺客给了你们这许多银子,你们就给刺客带路,叫他们‘外面的朋友’,叫我们‘狗侍卫’?你奶奶的!”一脚用力踢去,那姓郝太监眼珠突出,口中荷荷连声。 <|endoftext|> 那姓赵的侍卫道:“不可莽撞,得好好盘问。 ”俯身伸手,在那姓劳太监的下巴骨上一托,给他接上了下巴。 韦小宝喝道:“你们干这件大事,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?这等大胆,快快招来!”那太监道:“冤枉,冤枉!是太后吩咐我们……”韦小宝一跃而前,左手按住了他的嘴巴,胡说八道!这种话也说得的?你再多口,立时便杀了你。 “右手拔出匕首,倒转剑柄,在他天灵盖上重击两下,将他击得晕了过去,转头向众侍卫道:”他说这是太后指使,这……这……这可是大祸临头了。 “众侍卫一齐脸上变色,说道:“太后吩咐他们将刺客引进宫来?”他们都知皇上并非太后的亲生儿子,太后向来精明果断,难道皇上得罪了太后,因而……因而……宫闱之中勾心斗角,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有,自己竟然牵涉于其中,委实性命交关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另一名太监:“你们当真是太后派来办事的?这件事干系重大,可胡说不得。 当真是太后差遣的?”那太监说不出话,只是连连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这几张银票,也是太后给的?”三名太监一齐摇头。 韦小宝道:“好!你们是奉命办事,并不是自己的主意,是不是?”三名太监连连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你们要死还是要活?”这句话可不易用点头来表示,三名太监一人点头,一人摇头,另一人先点头后摇头,想想不对,又大点其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道:“你们要死?”三人摇头。 韦小宝问:“要活?”三人点头点得快极。 韦小宝一拉两名为首的侍卫,三人走到屋外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张大哥,赵大哥,咱们的吃饭家伙,这一趟只怕要搬的搬家了。 ”那姓张的名叫张康年,姓赵的叫赵齐贤,都是汉军旗的,早已给吓得神魂不定,齐道: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半点主意也没有,张大哥、赵大哥瞧着该怎么办?”张康年道:“倘若张扬出来,也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,如果能够遮掩,那是最好不过。 <|endoftext|>”赵齐贤道:“是啊,不如将这四名太监放了,大家装作没这回事就是。 ”张康年道:“就只怕人无害虎意,虎不伤人心。 ”韦小宝道:“放了他们,本来极好,不过要他们不可去禀明太后。 否则的话,太后一怒之下,要杀人来灭口,这四个太监固然活不成,咱们这里一十七个兄弟,多半要分成了三十四截。 ”张赵二人同时打个寒战。 <|endoftext|> 张康年举起右掌,虚劈一掌。 韦小宝向赵齐贤瞧去,赵齐贤点点头,问道:“他们身边那四张银票?”韦小宝道:“这六千两银子,众位大哥分了就是。 我是吓得魂飞魄散,只求这件事不惹上身来,银子是不要的了。 ”张赵二人听得有六千两银子好分,每人可分得三百多两,更无迟疑,转身入来,在四名亲信耳边说了几句话。 那四人点了点头,拉起四名太监,说道:“你们既是太后身边的人,这就回去罢!”四名太监大喜,走出屋去,四名侍卫跟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外面“荷荷荷荷”几声惨叫,跟着外面一名侍卫叫道:“有刺客,有刺客!”另一人叫道:“啊哟,不好,刺客杀死了四个太监。 ”四名侍卫走进屋来,向韦小宝道:“桂公公,外边又有刺客,害死了四位公公。 ”韦小宝长叹一声,道:“可惜,可惜!刺客逃走了,追不上了?”一名侍卫道:“就没见到刺客的影子。 ”韦小宝道:“嗯,那是谁也没法子了。 四位公公给刺客刺杀之事,你们这就去禀明多总管罢!”众侍卫强忍笑容,齐声应道:“是!”韦小宝再也忍耐不住,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众侍卫也都大笑不止。 韦小宝笑道:“众位大哥,恭喜发财,明儿见。 ” 韦小宝兴匆匆回到住处,将到门口,忽听得花丛中有人冷冷的道:“小桂子,你好!”韦小宝一听是太后的声音,大吃一惊,转身便逃,奔出五六步,只觉一只手搭上了左肩肩头,全身酸麻,便如有几百斤大石压在身上,再也难以移步。 他急忙弯腰,伸手去拔匕首,手指刚碰到剑柄,右手臂已吃了一掌,忍不住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只听得太后沉声道:“小桂子,你年纪轻轻,真好本事啊。 <|endoftext|> 不动声色,杀了我四名太监,还会插赃嫁嫁祸,连我都敢诬陷,哼,哼……”韦小宝心中只连珠价叫苦,情急之下,料想太后对自己恨之入骨,什么哀求都是无用,只有豁出性命,狠狠吓她一吓,挨得过一时三刻,再想法子逃命,说道:“太后,你此刻杀我,已经迟了,可惜啊,可惜。 ”太后冷冷的道:“可惜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你想杀我灭口,只可惜迟了一步。 刚才那些侍卫们说些什么话,想来……想来你都听到了。 ”太后阴森森的道:“你说我派这四名没用的太监,勾引刺客入宫。 哼,我又为的是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怎知道你为的是什么,皇上就多半知道。 <|endoftext|>”反正这条性命十成中已死了九成九,索性给她无赖到底。 太后怒极,冷笑道:“我掌力一吐,立时叫你毙命,那未免太便宜了你这小贼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你掌上使劲,就杀了小桂子,明日宫里人人都知道了。 ‘小桂子怎么死了?’‘自然是太后杀的。 ’‘太后干么杀他?’‘因为小桂子撞破了太后的秘密。 <|endoftext|> ’‘什么秘密啊?’‘这件事说来话长。 来来来,你到我屋子里来,我仔仔细细的说给你听。 你千万不能跟旁人说啊,这件事委实非同……非同小可。 ’”太后气得搭在他肩上的手不住发抖,缓了一口气,才道:“大不了也只那十几名侍卫知道,我杀了你之后,立刻命瑞栋将这十几个家伙都抓了起来,立刻处死,还有什么后患?”韦小宝哈哈大笑。 太后道:“死在临头,还亏你笑得出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道:“太后,你说要瑞栋杀人?他……他……哈哈……”太后问道:“他怎么样?”韦小宝道:“他早已给我……” 本想说“他早已给我一刀毙了”,突然间灵机一动,又“哈哈”了几声。 太后又问:“早已给你怎么样?”韦小宝道:“他早已给我收得贴贴服服,再也不听你的话啦。 ”太后冷笑一声,道:“凭你这小鬼能有多大本事,能叫瑞副总管不听我的话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个小太监,他自然不怕。 瑞副总管怕是却是另一位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颤声道:“他……他怕的是后上?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做奴才的,自然怕皇上,那也怪他不得啊,是不是?”太后道:“你跟瑞栋说了些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都说了。 ”太后喃喃的道:“什么都说了。 ”沉默半晌,道:“他……他人呢?”韦小宝道:“他去得远了,很远很远,再也不回来了。 太后,你要见他,当然挺好,大大的好,就只怕不怎么容易。 ”太后惊问:“他出宫去了?”韦小宝顺水推舟,说道:“不错。 <|endoftext|> 他说他既怕皇上,又怕了你,夹在中间难做人,只怕有什么性命的忧愁,又有什么杀身的大祸,不如高走远飞。 ”太后道:“高飞远走。 ”韦小宝道:“对,对!太后,你怎么知道?你听到他说这句话么?他是高飞远走了!”太后哼了一声,说道:“他连官也不要做了?逃到哪里去啦?”韦小宝道:“他……他是到……”心念一动,道:“他说到什么台山,什么六台、七台、八台山去啦。 ”太后道:“五台山!”韦小宝道:“对,对!是五台山。 太后,你什么都知道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问道:“他还说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也没说什么。 只不过……只不过说,我托他的事,他无论如何会办到的。 他赌了咒,立下了重誓,什么千刀万剐、绝子绝孙的。 ”太后道:“你托他办什么事?”韦小宝道:“也没什么。 瑞副总管本来说,他不做官也不打紧,就是出门没盘缠,那又不是一年半载的事。 <|endoftext|> 我就送了他两万两银子的银票。 ”太后道:“你倒发财的紧哪,那里来的这么许多银子?”韦小宝道:“那也是旁人送的,康亲王送些,索额图大人送些,吴三桂的儿子也送了些。 ”太后道:“你出手这样豪爽,瑞栋自然要感恩图报了,你到底要他办什么事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不敢说。 ”太后厉声道:“你说不说?”搭在他肩头的手掌压落。 韦小宝“哎唷”一声。 <|endoftext|> 太后放松掌力,喝道:“快说!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瑞副总管答应我,奴才在宫里倘若给人害死,他就将这中间的原因,详详细细禀明皇上。 他说他要去写一个奏摺,放在身边。 他跟奴才约定,每隔两个月,奴才……奴才就……”太后声音发颤,问道:“怎么样?”韦小宝道:“每隔两个月,奴才到天桥去找一个卖……卖冰糖葫芦的汉子,问他:‘有翠翡玛瑙的冰糖葫芦没有?’他就说:‘有啊,一百两银子一串。 ’我说:‘这样贵啊?二百两银子一串卖不卖?’他说:‘不卖不卖。 你还没归天吗?’我说:‘你去跟老头子说罢!’他就去通知瑞副总管了。 <|endoftext|> “危急之际,编不出什么新鲜故事,只好将陈近南要他和徐天川联络的对答稍加变化。 太后哼的一声,说道:“这等江湖上武人联络的法门,料你这小贼也想不出来,是瑞栋这胆小家伙教你的,是不是?”韦小宝假作惊厅,说道:“咦!你怎么知道是瑞副总管教我的?是了,他跟我说的时候,你都听到了。 ”只觉太后按在自己肩头的手不住颤动,过了好一会,听得她问:“你到时候如不去找那卖冰糖葫芦的,那怎么样?”韦小宝道:“瑞副总管说,他会再等十天,我如仍然不去,那自然是奴才的小命不保,他……他就想法子来禀明皇上。 那时候奴才死都死了,本来也没什么好处,不过奴才对皇上一片忠心,要请皇上千万小心,有怨报怨,有仇报仇,别要受人暗算。 那也是奴才和瑞副总管忠心为主罢啦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喃喃的道:“有怨报怨,有仇报仇,那好得很哪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些日子来,奴才天天服侍皇上,可半点口风也没露。 只要奴才好好活着,在皇上身边侍候,这种事情就永远别让皇上知道的好,又何必让皇上操心呢?”太后吁了口气,说道:“你倒是个大大的好人哪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待奴才很好,太后待奴才可也不坏啊。 奴才对太后忠心,说不定太后心中一喜欢,又赏赐些什么,那不是大家都挺美么?”太后嘿嘿嘿的冷笑几声,说道:“你还盼我赏赐你什么,脸皮当真厚得可以。 <|endoftext|>”冷笑声中竟有几分欢愉之意,语气也大为宽慰。 韦小宝听得她语气已变,情势大为缓和,忙道:“奴才有什么贪图?只要太后和皇上平平安安的,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,咱们做 奴才的就是天大的福气了。 太后你老人家万福金安,奴才明儿这就到天桥去,找到那个汉子,叫他尽快去通知瑞副总管,要他守口如瓶。 奴才……再要他带三千两银子去,说是太后赏他的。 ”太后哼了一声,说道:“这种人办事不力,弃职潜逃,我不砍他脑袋是他运气,还赏他银子?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!这三千两银子,自然是奴才出的。 <|endoftext|> 太后怎能再赏他银子?”太后慢慢松开了搭在他肩头的手,缓缓地道:“小桂子,你当真对我忠心么?”韦小宝跪下地来,连连磕头,说道:“奴才对太后忠心,有千万般好处,若不忠心,脑袋瓜子搬家。 小桂子虽然糊涂,这颗脑袋,倒也看得挺要紧的。 ”太后点点头,说道:“很好,很好,很好!”说一声“很好”,在他背上后一掌,连说三声,连拍了三掌。 韦小宝登时头晕目眩,立时便欲呕吐,喉间“呃呃呃”的不住作声。 太后道:“小桂子,那天晚上,海大富那老贼说道:世间有一门叫做什么‘化骨绵掌’的功夫,倘若练精了,打在身上,可以叫人全身骨骼俱断。 <|endoftext|> 这门功夫是很难练的。 我自然也不会,不过觉得你这小孩很乖,很伶俐,在你背上打三掌试试,也挺有趣的。 ”韦小宝胸腹间气血翻涌,再也忍耐不住,“哇”的一声,又是鲜血,大是清水,大口吐了出来,心道:“老婊子不信我的话,还是下了毒手。 ”太后道:“你不用害怕,我不会打死你的,你如死了,谁去天桥找那卖冰糖葫芦的呢?只不过让你带点儿伤,干起事来就不怎么伶俐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多谢太后恩典。 <|endoftext|>”慢慢站起,身子一幌坐倒,又呕了几口血水。 太后哈哈一笑,转身没入了花丛。 韦小宝挣扎着站起,慢慢绕到屋后窗边,伏在窗槛上喘了一会子气,这才爬进窗去。 小郡主沐剑屏低声问道:“桂大哥,是你吗?”韦小宝正没好气,骂道:“去你妈的,不是我。 ”方怡接口道:“小郡主好好问你,你为什么骂人?”韦小宝刚爬到窗口,说道:“我……”一口气接不上来,砰的一声,摔进窗来,躺在地上,再也站不起身来。 <|endoftext|> 方怡与沐剑屏齐声“啊哟”,惊问:“怎……怎么啦?你受了伤?”韦小宝这一交摔得着实不轻,但听得两女的语气中大有关切之意,心情登时大好,哈哈一笑,喘了几口气,又想:“老婊子这几掌,也不知是不是‘化骨绵掌’,说不定她练得不到家,老子穿着宝贝背心,骨心又硬,她化来化去,化老子不掉……”说道:“好妹子和好老婆都受了伤,我如不也伤上一些,那叫什么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呢?”沐剑屏道:“桂大哥,你伤在哪里?痛不痛?”韦小宝道:“好妹子有良心,问我痛不痛。 痛本来是很痛的,可是给你问了一声,忽然就不痛了。 你说奇不奇怪?”沐剑屏笑道:“你又来骗人了。 ”韦小宝手扶桌子,气喘吁吁的站起,心想:“我这条老命现下还在,全靠瑞副总管够交情,肯撑腰,只要老婊子一知瑞副总管已死,韦小宝的老命再也挨不过半个时辰。 ”从药箱里拿出那只三角形青底白点的药瓶。 <|endoftext|> 海老公药箱中药粉、药丸甚多,他却只认得这一瓶“化尸粉”。 将瑞栋的尸体从床底下拉出来,取回塞在他怀中的金票和珍玩。 沐剑屏道:“你一直没回来,这死人躺在我们床底下,可把我们两个吓死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把你们两个都吓死了,这死人岂不是多了两个羞花闭月的女伴?”方怡道:“呸,小郡主,别跟他我说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变个戏法,你们要不要看?”方怡道:“不看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不看的就闭上眼睛。 ”方怡当即闭上眼睛。 沐剑屏跟着也闭上了眼,但随即又睁开了。 韦小宝从药箱中取出一只小银匙,拔开药瓶木塞,用小银匙取了少许“化尸粉”,倒在瑞栋尸体的伤口之中,过不多时,伤口中便冒出烟雾,跟着发出一股强烈的臭味,再过一会,伤口中流出许多黄水,伤口越烂越大。 沐剑屏“咦”的一声。 <|endoftext|> 方怡好奇心起,睁开眼睛,一见到这情景,一双眼睁得大大的,再也闭不拢了。 尸体遇到黄水,便即腐烂,黄水越多,尸体烂得越快。 韦小宝见她二人都有惊骇之色,说道:“你们那一个不听我话,我将这宝粉洒一点在你们脸上,立刻就烂成这般样子。 ”沐剑屏道:“你……你别吓人。 ”方怡怒目瞪了他一眼,惊恐之意,却是难以自掩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嘻嘻的走上一步,拿着药瓶向她幌了两下,收入怀中。 不多时瑞栋的尸体便烂成两截。 韦小宝提起椅子,用椅脚将两截尸身都推在黄水之中,过不了大半时辰,尽数化为黄水。 他吁了一口长气,心想:“老婊子就是差一百万兵到五台山去,也捉不到瑞栋了。 ”他到水缸中去掏水冲地,洗去尸首中流出来的黄水,没冲得几瓢水,身子一歪,倒在床上,困倦已极,就此睡去。 <|endoftext|> 醒来时天已大亮,但觉得胸口一阵烦恶,作了一阵呕,却呕不出什么。 只听得沐剑屏关心的声音问道:“桂大哥,好些了吗?”韦小宝坐起身来,才知自己在方沐二人脚边睡了半夜,眼见天色不早,忙跳下床来,说道:“我赶着见皇帝去,你们躺着别动。 ”想从窗中爬出去,但腰背痛得厉害,只得开门出去,反锁了门。 韦小宝到上书房候不了半个时辰,康熙退朝下来,笑道:“小桂子,听说你昨晚杀了个刺客。 ”韦小宝请了个安,说道:“皇上圣体安康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道:“你运气好,跟刺客交上了手,我可连刺客的影儿也没见着。 你杀的那人武功怎样?你用什么招数杀的?”韦小宝并没跟刺客动手过招,皇帝武功不弱,可不能随口乱说,灵机一动,想起那日在杨柳胡同白家,风际中和白寒枫动手过招的情景,便道:“黑暗之中,我只跟他瞎缠烂打,忽然间他左腿向右横扫,右臂向左,横掠……“一面说,一面手脚同时比划。 康熙拍手道:“对极,对极!正是这一招!”韦小宝一怔,问道:“皇上,你知道这一招?”康熙笑道:“你知道这一招叫作什么?”韦小宝早知叫做“横扫千军”,却道:“奴才不知。 ”康熙笑道:“我来教你罢,这叫作‘横扫千军’!”韦小定甚是惊讶,道:“这名字倒好听!”他惊的不是这一招的名称,而是康熙竟然也知道了。 康熙道:“他使这招打你,你又怎么应付?”韦小宝道:“一时之间,我心慌意乱,眼看对付不了,忽然间想起你跟我比武之时,使过一记极妙的招数,将我摔得从你头顶飞了过去,好象你说过的,是武当派的武功‘仙鹤梳翎’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大喜,叫道:“你用我的武功破他这招‘横扫千军’?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我学的武功,本来不十高明,幸好咱俩比武打架,打得多了,你使的手法我也记得大半。 我记得你又这么一打,这么一拗……”康熙喜道:“对,对,这是‘紫云手’与‘折梅手’。 韦小宝心想:“我拍马屁,可须拍个十足十!”说道:“我便学你样,忙去抓他的手,抓是抓了,就只力气不够,抓的部位又不太对头,给他左手用力一抖,就挣脱了。 ”康熙道:“可惜,可惜。 <|endoftext|> 我教你,应当抓住这里‘会宗’与‘外关’两穴之间他就无论如何挣不脱。 ”说着伸手抓住韦小宝的手腕穴道。 韦小宝使劲挣了几下,果然无法挣脱,道:“你早教了我,那也就没有后来的凶险了。 ”康熙放开了他手,笑问:“后来怎样?”韦小宝道:“他一挣脱,身子一转,已转在我的背后,双掌击我背心……”康熙叫道:“高山流水!”韦小宝道:“这一招叫作‘高山流水’?当时我可给他吓得落花流水了,无可奈何之中,只好又用上了你的招数。 ”康熙笑道:“没出息!怎地跟人打架,不用师父教的功夫,老是用我的招数?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教的功夫,练起来倒也头头是道,一跟人真的拚命,那知道全不管用,反是你的那些招数,突然之间打心底里冒了上来。 <|endoftext|> 皇上,那时候他手掌边缘已打上我背心,我早已吓得魂不附体,又怎能去细想用什么招数!我身子借势向前一扑,从右边转了过去。 ”康熙道:“很好!那是‘回风步’!”韦小宝道:“是吗?我躲过了他这一招,乘势拔出匕首,反手一剑,大叫一声:‘小桂子,投不投降?’”康熙哈哈大笑,问道:“怎么叫起小桂子来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危急之中不知怎地,竟把你的招数学了个十足。 这反手一剑,本来是你反手一掌,打在我背心,大叫:‘小桂子,投不投降?’我想也不想的使了出来,嘴里却也这么大叫。 他哼了一声,还没来得及叫‘投降’,就已死了。 ”康熙笑道:“妙极,妙极!我这反手一掌,叫作‘孤云出岫’,没想到你化作剑法,一击成功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练了武功之后,只与韦小宝假打,总不及真的跟敌人性命相拚那么过瘾,此刻听到韦小宝手刃敌人,所用招数全是从自己这里学去的,自是兴高采烈,心想若是自己出手,定比韦小宝更精采十倍,说道:“这些刺客胆子不小,武功却也稀松平常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,刺客的武功倒也不怎么差劲。 咱们宫里的侍卫,就有好几个伤在他们手里。 总算小桂子命大,曾伺候皇上练了这么久武功,偷得了你的三招两式。 否则的话,皇上,你今儿可得下道圣旨,抚恤殉职忠臣小太监小桂子纹银一千两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道:“一千两那里够?至少是一万两。 ”两人同时哈哈大笑。 康熙道:“小桂子,你可知道这些刺客是什么人?”韦小宝道:“我就是不知道。 皇上明白他们武功家数,多半早料到了。 ”康熙道:“本来还不能拿得稳,你刚才这一比划,又多了一层证明。 <|endoftext|>”双手一拍,吩咐在上书房侍候的太监:“传索额图、多隆二人进来。 ”那两人本在书房外等候,一听皇帝传呼,便进来磕头。 多隆是满洲正白旗的军官,进关之时曾立下不少战功,武功也甚了得,但一直受鳌拜的排挤,在官场中很不得意,最近鳌拜倒了下来,才给康熙提升为御前侍卫总管,掌管乾清门、 中和殿、太和殿各处宿卫。 领内侍卫大臣共有六人,正黄、正白、镶黄三旗每旗两人,其中真正有实权的,只有掌管宫中宿卫的御前侍卫正副总管。 多隆新任要职,宫里突然出现刺客,已一晚没睡,心下惴惴,不知皇帝与皇太后是否会怪罪。 <|endoftext|> 康熙见他双眼都是红丝,问道:“拎到的刺客都审明了没有?”多隆道:“回皇上:拎到的活口叛贼共有三人,奴才分别审问,起初他们抵死不说,后来熬刑不过,这才招认,果然……果然是平西王……平西王吴三桂的手下。 ”康熙点点头,“嗯”了一声。 多隆又道:“叛贼遗下的兵器,上面刻得有‘平西王府’的字样。 格毙了的叛贼所穿内衣,也都有平西王的标记。 昨晚入宫来侵扰的叛贼,证据确凿,用是吴三桂的手下。 <|endoftext|> 就算不是吴三桂所派,他……他也脱不了干系。 ”康熙问索额图:“你也查过了?”索额图道:“叛贼的兵器、内衣,奴才都查核过了,多总管所录的叛贼口供,确是如此招认。 ”康熙道:“那些兵器、内衣,拿来给我瞧瞧。 ”多隆应道:“是。 ”他知道皇帝年纪虽小,却十分精明,这件事又干系重大,早就将诸种证物包妥命手下亲信侍卫捧着在上书房外等候,当下出去拿了进来,解开包袱,放在案上,立即退了几步。 <|endoftext|> 清朝以百战而得天下,开国诸帝均通武功,原是不避兵刃,但在书房之中,臣子在皇帝面前露出兵刃,毕竟是颇为忌讳之事。 多隆小心谨慎,先行退开。 康熙走过去拿起刀剑审视,见一把单刀的柄上刻着“大明山海关总兵府”的字样,微微一笑,道:“欲盖弥彰,固然不对,但弄巧成绌,故意弄鬼做得过了火,却也引人生疑。 ”向索额图道:“吴三桂如果派人来宫中行刺犯上,自然是深谋远虑,筹划周详,什么刀剑不能用,干么要携带刻了字的兵器,怎会想不到这些刀剑会失落宫中?”索额图道:“是,是,对上明见,奴才拜服之至。 “康熙转头问韦小宝:“小桂子,你所杀的那名叛贼,使了什么招数?”韦小宝道:“他使了一招‘横扫千军’,又使一招‘高山流水’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问多隆:“那是什么功夫?”多隆虽是满洲贵臣,于各家各派武功倒也所知甚博,这“横扫千军”与“高山流水”两招,又不是生僻的招数,答道:“回皇上:“那似乎是云南前明沐王府的武功。 ”康熙双手一拍,说道:“不错,不错。 多隆,你的见闻倒也广博。 ”多隆登感受宠若惊,脸上露出一丝笑容,跪下磕头,道:“谢皇上称赞。 ”康熙道:“你们仔细想想,吴三桂倘若派人入宫行刺,决不会拣着他儿子正在北京的时候。 <|endoftext|> 刺客什么日子都好来,难道定要拣着他儿子来朝见的当口?这是可疑者之一。 吴三桂善于用兵,办事周密,派这些叛贼进宫干事,人数既少,武功也不甚高,明知难以成功,有什么用处?这跟吴三桂的性格不合,这是可疑者之二。 再说,就算他派人刺死了我,于他又有什么好处,难道他想起兵造反吗?他如要造反,干么派他儿子到北京来,岂不是存心将儿子送来给我们杀头?这是可疑者之三。 ”韦小宝先前听方怡说到陷害吴三桂的计策,觉得大是妙计,此刻经康熙一加分剖,登觉处处露着破绽,不由得佩服之极,连连点头。 索额图道:“皇上圣明,所见非奴才们所及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你们再想想,倘若刺客不是吴三桂所派,却携带了平西王府的兵器,那有什么用意?自然想陷害他了。 吴三桂帮我大清打平天下,功劳甚大恨他忌他的人着实不少。 到底这批叛贼是由何人指使,须得好好再加审问。 ”索额图和多隆齐声称是。 多隆道:“皇上圣明。 <|endoftext|> 若不是后上详加指点开导,奴才们胡里胡涂的上了当,不免冤枉了好人。 ”康熙道:“冤枉了好人吗?嘿嘿!”索额图和多隆见皇帝不再吩咐什么,便叩头辞出。 康熙道:“小桂子,那‘横扫千军’与‘高山流水’这两招,你猜我怎么知道的?”韦小宝心中怦怦跳了两下,说道:“我正在奇怪,皇上怎么知道?”康熙道:“今日一早,我已传了许多侍卫来,问他们昨晚与刺客格斗的情形,一查刺客所使的武功家数,有好几招竟是前明沐家的。 你想,沐家本来世镇云南,我大清龙兴之后,将云南封了给吴三桂,沐家岂有不着恼的?何况沐家最后一个黔国公沐天波,便是死在吴三桂手下。 我叫人将沐家最厉害的招数演将出来,其中便有这‘横扫千军’与‘高山流水’两招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上当真料事如神。 ”不禁担忧:“我屋里藏着沐家的两个女子,不知他知不知道?”康熙笑问:“小桂子,你想不想发财?”韦小宝听到“发财”两字,登时精神一振,忧心尽去,笑嘻嘻的道:“皇上不叫我发,我不敢发。 皇上叫我发财,小桂子可不敢不发。 ”康熙笑道:“好,我叫你发财!你将这些刀剑,从刺客身上剥下的内衣、刺客的口供,都拿去交给一个人,就有大大一笔财好发。 ”韦小宝一怔,登时省悟,叫道:“吴应熊!”康熙笑道:“你很聪明,这就去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吴应熊这小子,这一次运道真高,他全家性命,都是皇上给赏的。 ”康熙道:“你跟他去说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说:姓吴的,咱们皇上明见万里,你爷儿俩在云南干什么事,皇上没一件不知道。 你们不造反,皇上清清楚楚,若是,嘿嘿,有什么三心两意,两面三刀,皇上一样的明明白白。 他妈的,你爷儿俩还是给我乖乖的罢!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人挺乖巧,就是不读书,说出话来粗里粗气,倒也合我的意思。 ‘他妈的,你爷儿俩给我乖乖的罢’,哈哈,哈哈!”韦小宝听得皇帝居然学会了一句“他妈的”,不禁心花怒放,哈哈大笑,捧了刀剑等物走出书房,回到自己屋中。 <|endoftext|> 他刚要开锁,突然间背上一阵剧痛,心头烦恶,便欲呕吐,勉强开锁进房,坐在椅上,不住喘气。 沐剑屏道:“你……你身子不舒服么?”韦小宝道:“见了你的羞花闭月之貌,身子就舒服了。 ”沐剑屏笑道:“我师姊才是羞花闭月之貌,我脸上有只小乌龟,丑也丑死了。 ”韦小宝听她说笑,心情立时转侍,笑道:“你脸上怎么会有只小乌龟?啊,我知道啦,好妹子,你脸蛋儿又光又滑,又白又亮,便如是一面镜子,因此会有一只小乌龟。 ”沐剑屏不解,问道:“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你跟谁睡在一起?你的脸蛋象是一面镜子,照出了那人的相貌,脸上自然就有只小乌龟了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道:“呸,你自己过来瞧瞧,小郡主脸上才有只小乌龟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如过来瞧瞧,好妹子脸上便出现一个又漂亮、又神气的大老爷。 ”方沐二人都笑了起来。 方怡笑道:“小乌龟大老爷,那是什么大老爷?”三人低笑了一阵。 方怡道:“喂,咱们怎么逃出宫去,你得给想个法子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这些日子来到处受人奉承,但一回到自己屋里,便感十分孤寂无聊,忽然有方沐两个年轻姑娘相陪,虽然每一刻都有给人撞见的危险,可实在不舍得她们就此离去,说道:“这可得慢慢想法子。 你们身上有伤,只要踏出这房门一步,立时便给人拿了。 ”方怡轻轻叹了口气,问道:“我们昨晚进宫来的同伴,不知有几人死了,几人给拿了?遭难的人叫什么名字,你可知道么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知道。 你既然关心,我可以给你去打听打听。 ”方怡低声道:“多谢你啦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自从和她相逢以来,从示听她说话如此客气,心下略感诧异。 沐剑屏道:“尤其要问问,有一个姓刘的,可平安脱险了没有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姓刘的?刘什么名字?”沐剑屏道:“那是我们刘师哥。 叫作刘一舟。 他……他是我师姊的心上人,那可……那可……”突然嗤的一声笑,原来方怡在她肢窝中呵痒,不话她说下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道:“刘一舟,嗯,这……这可不妙。 ”方怡情不自禁,忙问“怎么啦?”韦小宝道:“那不是一个身材高高,脸孔白白,大约二十几岁的漂亮年轻人?这人武功可着实了得,是不是?他自然并不知道刘一舟是何等样人,但想此人既是方怡的意中人,谅必是个漂亮的年轻人,既是她们师哥,说他武功很高也不会错。 果然沐剑屏道:“对了,对了,就是他。 方师姊说,昨晚她受伤之时,见到刘师哥给三名侍卫打倒了,一名侍卫按住了他,多半是给擒住了。 不知现今怎样?”韦小宝叹道:“唉,这位刘师傅,原来是方姑娘的心上人……”不住摇头叹气。 <|endoftext|> 方怡满脸忧色,问道:“桂大哥,那刘……刘师哥怎样了?”韦小宝心想:“臭小娘,跟我说话时一直没好声气,提到了你刘师哥,却叫我桂大哥起来。 我且吓她一吓。 ”又长叹一声,摇了摇头,道:“可惜,可惜!”方怡惊问:“怎么啦?他……他……他是受了伤,还是……还是死了?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什么刘一舟、刘两屁,老子从来没见过。 他是死了活了,我怎么知道?你叫我三声‘好老公’,我就给你查查去。 ”方怡先前见他摇头叹气,连称“可惜”,只道刘一舟定然凶多吉少,忽然听他这么说,心下大喜,啐道:“说话没半点正经,到底那一句话是真,那一句话是假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刘一舟倘若落在我手里,哼哼,我先绑住了他,狠狠拷打他一顿,打得他屁股变成四爿,问他用什么花言巧语,骗取了我老婆的芳心。 <|endoftext|> 然后我提起刀子,一刀砍将下去,这么擦的一声……”沐剑屏道:“你杀了他?”韦小宝道:“不是!我割了他的卵蛋,叫他变成个太监。 ”沐剑屏不懂他说些什么。 方怡却是明白的,满脸飞红,骂道:“小滑头,就爱胡说八道!”韦小宝道:“你那刘师哥多半已给擒住了,要不要他做太监,我桂公公说出话来,倒有不少人肯听。 方姑娘,你求我不求?”方怡脸上又是一阵红晕,嗫嚅不语。 沐剑屏蔽道:“桂大哥,你肯帮人,用不到人家开言相求,那才是侠义英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摇手道:“不对,不对!我就最爱听人家求我。 越是‘好老公、亲老公’的叫得亲热,我给人家办起来来越有精神。 “方怡迟疑半晌,道:“桂大哥,好大哥,我求你啦。 ”韦小宝板起了脸,道:“要叫老公!”沐剑屏道:“你这话不对了。 我师姊将来是要嫁刘师哥的,刘师哥才是她老公,她怎么肯叫你老公?”韦小宝道:“不行,她嫁刘一舟,老子要喝醋,大大的喝醋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屏道:“刘师哥人是很好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他越好,我越喝醋,越喝越多。 啊哟,酸死了,酸死了!喝得醋太多,哈哈,哈哈!”大笑声中,捧了那个包裹,走出屋去,反锁了屋门,带了四名随从太监,骑马去西长安街吴应熊在北京的寓所。 他在马背之上,不住右手虚击,呼叫:“梆梆梆,梆梆梆!”从随从都不明其意,又怎想得到,桂公公这次是奉圣旨去发财,自然要将云南竹杠“梆梆梆”的敲得直响。 吴应熊听说钦使到来,忙出来磕头迎接,将韦小宝接进大厅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皇上吩咐我,拿点东西来给你瞧瞧。 小王爷,你胆子大不大?”吴应熊道:“卑职的胆子是最小的,受不起惊吓。 ”韦小宝一怔,笑道:“你受不起惊吓?干起事来,可大胆的很哪!”吴应熊道:“公公的意思,卑职不大明白,还请明示。 ”昨晚在康亲王府中,他自称“在下”,今日韦小宝用奉旨而来,眼见他趾高气扬,隐隐觉得势头不好,连声自称“卑职”。 韦小宝道:“昨晚你一共派了多少刺客进宫去?皇上叫我来问问。 <|endoftext|>”昨晚宫里闹刺客,吴应熊已听到了些消息,突然听得韦小宝这么问,这一惊非同小可,立即双膝跪倒,向着天进连连磕头,说道:“皇上待微臣父子恩重如山,微臣父子就是做牛做马,也报答不了皇上的恩典。 几天臣吴三桂、吴应熊父子甘为皇上效死,决无贰心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起来,起来,慢慢磕头不迟。 小王爷,我给你瞧些物事。 ”说着解开包袱,摊在桌上。 <|endoftext|> 吴应熊站起身来,看到包袱中的兵器衣服,不由得双手发抖,颤声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这……”拿起那张口供,见上面写得明明白白,刺客是奉了平西王吴三桂差遣,入宫行刺,决意杀死清迁皇帝,立吴三桂为主云云。 饶是吴应熊机变多智,却也不禁吓得魂不附体,双膝一软,又即跪倒,这一次是跪在韦小宝面前,说道:“桂……公……公……公,这……这决不是真的,微臣父子受了奸人……陷害,万望公公奏明圣上,奏……奏明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这些兵器,都是反贼携入宫中的,图谋不轨,大逆不道。 兵器上却都刻了贵府的招牌老字号。 ”吴应熊道:“微臣父子仇家甚多,必是仇家的奸计。 ”韦小宝沉吟道:“你这话,本来也有三分道理,就不知皇上信不信。 <|endoftext|>”吴应熊道:“公公大恩大德,给卑职父子分剖明白。 卑职父子的身家性命,都出于公公所赐。 韦小宝道:“小王爷,你且起来。 你昨晚已先送了我一份礼,倒象早料到有这件事似的,嘿嘿,嘿嘿。 ”吴应熊本待站起,听他这句话说得重了,忙又跪倒,说道:“只要公公向皇上给卑职父子剖白几句,皇上圣明,必定信公公的说话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早闹了开来啦,索额图索大人,侍卫头儿多隆多大人,都已见过皇上,回禀了刺客的供状。 你知道啦,这等造反的大事,谁有天大的胆子,敢按了下来?给你在皇上面前剖白几句,也不是不可以。 我还想到了一个妙计虽不是十拿九稳,却多半可以洗脱你父子的罪名,只不过太也费事罢了。 ”吴应熊大喜道:“全仗公公搭救。 ”韦小宝道:“请起来好说话。 <|endoftext|>”吴应熊站起身来,连连请安。 韦小宝道:“这些刺客当真不是你派去的?”吴应熊道:“决计不是!卑职怎能做这等十恶不赦、罪该万死之事?”韦小宝道:“好,我交了你这个朋友,就信了你这次。 倘若刺客是你派去的,日后查了出来,那可坑死了我,我非陪着你给满门抄斩不可。 ”吴应熊道:“公公万安,放一百个心,决无此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依你看,这些反贼是谁派去的?”吴应熊沉吟道:“微臣父子仇家甚多,一时之间,实在难以确定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要我在皇上面前剖白,总得找个仇家出来认头,皇上才能信啊。 ”吴应熊道:“是,是!家严为大清打天下,剿灭的叛逆着实不少,这些叛逆的余党,都是十分痛恨家严的。 好比李闯的余逆啦,前明唐王、桂王的余党啦,云南沐家的余党啦,他们心中怀恨,什么作乱犯上的事都做得出来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什么李闯余逆啦,云南沐家的余党啦,这些人武功家数是怎样的?你教我几招,我去演给皇上看,说道昨晚我亲眼见到,刺客使的是这种招数,货真价实,决计错不了。 ”吴应熊大喜,忙道:“公公此计大妙。 <|endoftext|> 卑职于武功一道,所懂的实在有限,要去问一问手下人。 公公,你请坐一会儿,卑职立刻就来。 ”说着请了个安,匆匆入内。 过得片刻,他带了一人进来,正是手下随从的首领杨溢之,昨晚韦小宝曾帮他赢过七百两银子的。 杨溢之上前向韦小宝请安,脸上深有忧色,吴应熊自然已对他说了原因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杨大哥,你不用担心,昨晚你在康亲王府里练武,大出风头,不少文武大臣都是样眼所见,决不能说你入宫行刺。 我也可以给你作证。 ”杨溢之道:“是,是!多谢公公。 就只怕奸人陷害,反说世子带我们去康王府中,好叫众位大臣作个证见,暗中却另行差人,做那大逆不道之事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这话倒也不可不防。 <|endoftext|>”杨溢之道:“世子说道,公公肯主持公道,在皇上跟前替我们剖白,真是我们的大恩人。 平西王仇家极多,各人的武功家数甚杂,只有沐王府武功自成一家,很容易认得出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嗯,可惜一时找不到沐王府的人,否则就可让他演他几个招式来瞧瞧。 ”杨溢之道:“沐家拳、沐家剑在云南流传已久,小人倒也记得一些,我演几套请公公指点。 刺客入宫,携有刀剑,小人演一套沐家‘回风剑’如何?”韦小宝喜道:“你会沐家武功,那再好也没有了。 <|endoftext|> 剑法我是一窍不通,一时也学不会,还是跟你学几招‘沐家拳’罢。 ”杨溢之道:“不改。 公公力擒鳌拜,四海扬名,拳脚功夫定是极度高的。 小人使得不到之处,请公公点拨。 “说着站到厅中,拉开架式,慢慢的一招一式使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这咱沐家拳自沐英手上传下来,到这时已逾三百年,历代均有高手传人,说得上是千锤百炼之作,在云南知者甚众,杨溢之虽于这套拳法并不擅长,但他武功甚高,见闻广博,一招招演将出来,气度凝重,招式精妙。 韦小宝看到那招“横扫千军”时,赞道:“这一招极好!”后来又见到他使“高山流水”,又赞:“这招也了不起!”待他将一套沐家拳使完,说道:“很好,很好!杨大哥,你武功当真了得康亲王府中那些武师,便十个打你一个,也不是你对手。 一时之间,我也学不了许多,只能学得一两招,去皇上面前演一下。 皇上传了宫中武功好手来认,你想认不认得出这武功的来历?”说着指手划脚,将“横扫千军”与“高山流水”两招依样使出。 杨溢之喜道:“公公使这‘横扫千军’与‘高山流水’两招,深得精要,会家子一见,便知是沐家的拳法。 <|endoftext|> 公公聪敏过人,一见便会,我们吴家可有救了。 ”吴应熊连连作揖,道:“吴家满门百口,全仗公公援手救命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吴三桂家里有的是金山银山,我也不用跟他讲价钱。 ”当下作揖还礼,说道:“大家是好朋友。 小王爷,你再说什么恩德、什么救命的话,可太也见外了。 <|endoftext|> 再说,我是尽力而为,也不知管不管用。 ”吴应熊连称:“是,是!”韦小宝将包袱包起,挟在胁下,心想:“这包东西可不忙给他。 ”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小王爷,皇上叫我问你一件事,你们云南有个来京的官儿,叫作什么卢一峰的,可有这一号人物?”吴应熊一怔,心想:“卢一峰只是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,来京陛见,还没见着皇上,皇上怎么已知道了?”说道:“卢一峰是新委的云南曲靖县知县,现下是在京中,等候叩见圣上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叫我问你,那卢一峰前几天在酒楼上欺压良民,纵容恶仆打人,不知这脾气近来改好了些没有?”那卢一峰所以能得吴三桂委为曲靖县知县,是使了四万多两银子贿赂得来的,吴应熊曾从中抽了三千多两,此刻听韦小宝这么说,大吃一惊,忙道:“卑职定当好好教训他。 ”转头向杨溢之道:“即刻去叫那卢一峰来,先打他五十大板再说。 <|endoftext|>”向韦小宝请了个安,道:“公公,请你启奏皇上,说道:微臣吴三桂知人不明,荐人不当,请皇上降罪。 这卢一峰立即革职,永不叙用,请吏部大人另委贤能。 ”韦小宝道:“也不用罚得这么重罢?”吴应熊道:“卢一峰这厮胆大妄为,上达天听,当真罪不容诛。 溢之,你给我狠狠的揍他。 ”杨溢之应道:“是!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姓卢的官儿只怕性命不保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兄弟这就回宫见皇上去,这两招‘横扫千军’和‘高山流水’,可须使得似模似样才好。 ”说着告辞出门。 吴应熊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大封袋来,双后呈上,说道:“桂公公,你的大恩大德,不是轻易报答得了的。 不过多总管、索大人,以及众位御前侍卫面前,总得稍表敬意。 这里一点小小意思,相烦桂公公代卑职分派转交。 <|endoftext|> 皇上问起来,大伙儿都帮几句口,微臣父子的冤枉就得洗雪了。 ”韦小宝接了过来,笑道:“要我代你做人情么?这桩差事不难办啊!”他在宫中一年有余,已将太监们的说话腔调学了个十足,贫嘴贫辞去的京片子中,已没半分扬州口音,倘若此时起始冒充小桂子,瞎了眼的海老公恐怕也不易发觉了。 吴应熊和杨溢之恭恭敬敬的送出府门。 韦小宝在轿中拆开封袋一看,竟是十万两银票,心想:“他奶奶的,老子先来个二一添作五。 ”将其中五万两银票揣入怀里,余下五万两仍放在大封袋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先去上书房见康熙,回禀已然办妥,说吴应熊得悉皇上圣明,辨明了他父子的冤枉,感激得难以形容。 康熙笑道:“这也可吓了他一大跳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只吓得他屁滚尿流,奴才好好的叮嘱了他一番,说道这种事情,多半以后还会有的,叫他转告吴三桂,务须忠心耿耿,报效皇上。 ”康熙不住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我等吓得他也够了,这才跟他说,皇上明见万里,一查刺客的武功,便料是云南沐家的反贼所为。 <|endoftext|> 那吴应熊又惊又喜,打从屁股眼里都笑了出来,不住口的颂赞皇上圣明。 ”康熙微微一笑。 韦小宝从怀中摸出封袋,说道:“他感激得不得了,拿了许多银票出来,一共五万两,说送我一万两,另外四万两,要我分给宫中昨晚出力的从位侍卫,皇上,你瞧,咱们这可发了大财哪。 ”那些银票都是五百两一张,一百张已是厚厚的一叠。 康熙笑道:“你小小孩子,一万两银子一辈子也使不完了。 <|endoftext|> 余下的银子,你就分了给从侍卫罢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皇上虽然圣明,却料不到我韦小宝已有数十万银子的身家。 ”说道:“皇上,我跟着你,什么东西没有?要这银子 有什么用?奴才一辈子忠心侍候你,你自会照管我。 这五万两银子,都赏给侍卫们好了。 我只说是皇上的赏赐,何必让吴应熊收买人心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本来不想冒名发赏,但听到“收买人心”四字,不禁心中一动。 韦小宝见康熙沉吟不语,又道:“皇上,吴三桂派他儿子来京,带来的金子银子可真不少,见人就送钱,未必安着什么好心。 天下的地方百姓、金银珠宝,本来一古脑儿都是你皇上的,可是吴三桂这老小子横得很倒象云南是他吴家的。 ”康熙点头道:“你说得是。 这些银子,就说是我赏的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来到上书房外的侍卫房,向御前侍卫总管多隆说道:“多总管,皇上吩咐,昨晚众侍卫护驾有功,钦赐白银五万两。 ”多隆大喜,忙跪下谢赏。 韦小宝笑道:“皇上现下很高兴,你自己进去谢赏罢。 ”说着将那五万两银票交了给他。 多隆随着韦小宝走进书房,向康熙跪下磕头,说道:“皇上赏赐银子,奴才多隆和众侍卫谢赏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着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皇上吩咐:这五万两银子嘛,你瞧着分派,杀贼有功的,奋勇受伤的就多分一些。 ”多隆道:“是,是。 奴才遵旨。 ”康熙心想:“小桂子又忠心,又不贪财,很是难得,他竟将这五万两银子的,真的尽数赏了侍了,自己一个钱也不要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和多隆一齐退出。 多隆点出一叠一万两银票,笑道:“桂公公,这算是我们众侍卫的一番孝心,请公公赏收,去赏给小公公们。 ”韦小宝道:“啊哈,多总管,你这么说,可不够朋友了。 我小桂子平生最敬重的,就是武功高强的朋友。 这五万两银子,皇上倘若赏了给文官嘛,我小桂子不分他一万也得分上八千。 <|endoftext|> 是赏给你多总管的,你便分一两银子给我,我也不能收。 我当你好朋友,你也得当我好朋友才是。 ”多隆笑道:“侍卫兄弟们都说,宫里这许多有职司的公公们,桂公公年纪最小,却最够朋友,果然名不虚传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多总管,请你给查查,昨晚擒来的反贼之中,可有一个叫作刘一舟的。 倘若有这样一个人,咱们便可着落在他身上,查明反贼的来龙去脉。 <|endoftext|>”多隆应道:“是,是!反贼报的自然都是假名,我去查,仔细查一查。 ” 韦小宝回到下处,将到门口,见御膳屋的一名小太监在路旁等候。 那小太监迎将上来,低声道:“桂公公,那个钱老板又送了一口猪来,这次叫作什么‘燕窝人参猪’,说是孝敬公公的,正在御膳房中候公公的示下。 ”韦小宝眉头一皱,心想:“那口‘花雕茯苓猪’还没搞妥当,又送一口‘燕窝人参猪来’,你当我们这里皇宫是猪栏吗?”但这人既已来了,不得不想法子打发。 <|endoftext|> 当下来到御厨房中,见钱老板满脸堆欢,说道:“桂公公,小人那口‘花雕茯苓猪’当真是大补非凡,桂公公吃了之后,你瞧神清气爽,满脸红光。 小人感激公公照顾,又送了一口“燕窝人参猪”来。 ”说着向身旁一指。 这口猪却是活猪,全身白毛,模样甚是漂亮,在竹笼之中不住打圈子。 韦小宝不知他闹什么玄虚,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那钱老板挨近身来,拉着韦小宝的手,道:“啧,啧,啧!桂公公吃了‘花雕茯苓猪’的猪肉,脉搏旺劢,果然大不相同。 ”韦小宝觉得手中多了一张纸条,御厨房中耳目众多,也不便多问。 钱老板道:“这口‘燕窝人参猪’吃法另有不同,请公公吩咐下属,在这里用上好酒糟喂上十天。 十天之后,小人再来亲手整治,请公公享用。 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那口‘花雕茯苓猪’已搞得我虚火上升,麻烦不堪,什么人参猪,燕窝猪,钱老板你自己触祭罢,我可吃不消了。 <|endoftext|>”钱老板哈哈一笑,说道:“这是小人一点孝心,以后可再也不敢麻烦公公了。 ”说着请了几个安,退了出去。 韦小宝心想这纸条上一定写得有字,自己西瓜大的字认不上一担,当下吩咐厨房中执事杂役好好饲养那口猪,自行回屋,寻思:“钱老板这人当真聪明的紧,第一次在一口死猪中藏了个活人进宫,第二次倘若再送死猪进宫,不免引人怀疑,索性送一口活猪进来,让它在御膳房中喂着,佬花样也没有。 就算本来有人怀疑,那也疑心尽去了。 对,要使乖骗人,不但事先要想得周到,事后一有机会,再得补补漏洞。 <|endoftext|>”又想:“这字条只好请小郡主瞧瞧,他妈的,有话不好明讲吗?写他妈的什么字条?”进得屋来,沐剑屏道:“桂大哥,有人来到门外,好象是送饭菜来的,定是见到门上上了锁,没打门就走了。 ”韦小宝:“你怎知是送饭菜来的?嘿,你们闻饭菜的香气,可饿得很了,是不是?怎么不吃糕饼点心?”沐剑屏吃吃而笑,说道:“老实不客气,早吃过啦。 ”方怡道:“桂……桂大哥,你可……”说到这里,有些结结巴巴。 韦小宝道:“你刘师哥的事,我还没查到。 宫里侍卫们说,没抓到姓刘的人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低声道:“多谢你啦。 却不知是不是给他们杀了。 再说,刘师哥即使给捉到了,也不会说是姓刘,大伙儿说好的,他冒充姓夏。 吴三桂的女婿姓夏。 刘师哥会招供说,那个姓夏的是他叔父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你岂不成了吴三桂的亲戚?”小郡主忙道:“那是假的。 ”韦小宝叹道:“不过方姑娘想做吴三桂的侄孙媳妇什么的。 可也做不成啦。 你那刘师哥就算逃出了宫去,他在外面想你,你在宫里想他,一辈子你想我、我想你的。 一对情哥情姐儿见不到面,岂不难熬的很?”方怡脸上又是一红,道:“我怎会在宫里待一辈子?”韦小宝道:“姑娘们一进了皇宫,自私还有出去的日子?象你这样羞花闭月的姐儿,我小桂子一见就想娶了做老婆。 <|endoftext|> 倘若给皇帝瞧见了,非封你为皇后娘娘不可,方姑娘,我劝你还是做了皇后娘娘罢!”方怡急道:“我不跟你多说。 你每一句话总是呕我生气,逗我着急。 ”韦小宝一笑,将手中字条交给沐剑屏,道:“小郡主,你念一念这字条。 ”沐剑屏接了过来,念道:“‘高升茶馆说英烈传。 ’那是什么啊?”韦小宝已明其中道理:“天地会的人有事要见我,请我去茶馆相会。 <|endoftext|>”笑道:“你枉为沐家后人,连《英烈传》也不知道。 ”沐剑屏道:“《英烈传》我自然知道,那是太祖皇帝龙兴开国的故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有一回书,叫做‘沐王爷三箭定云南,桂公公双手抱佳人’,你也听过没有?”沐剑屏啐道:“我们黔宁王爷爷平定云南,《英烈传》中自然有的。 可那有什么桂公公双手……双手的?”韦小宝正色道:“你说桂公公双手抱佳人,没这回事?”沐剑屏道:“自然没有,是你杜撰出来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打一个赌,如果有怎样?没有又怎样?”沐剑屏道:“《英烈传》的故事我可听得熟了,自然没有,赌什么都可以。 <|endoftext|> 方师姊,没有他说的事,是不是?”方怡还没回答,韦小宝已一跃上床,连鞋钻入被窝,睡在二人之间,左手搂住了方怡的头颈,右手抱住了沐剑屏的腰,说道:“我说有,就是有!”方怡和沐剑屏同时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不及闪避,已给他牢牢抱住。 沐剑屏伸出右手,将他用力一推,韦小宝乘势侧过头去,伸嘴在方怡嘴上吻了一下,赞道:“好香!”方怡待要挣扎,身子微微一动,胸口肋骨断绝处剧痛,左手翻了过来,拍的一声,打了他一记耳光。 韦小宝笑道:“谋杀亲夫哪,谋杀亲夫哪!”一骨碌从被窝里跳出来,抱住沐剑屏也亲了个嘴,赞道:“一般的香!”哈哈大笑,随手取了衣包,奔也屋子,反锁了门。 金庸 《鹿鼎记》 第十三回 翻覆两家天假手 兴衰一劫局更新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的住处是在乾清门西、南库之南的御膳房侧,往北绕过养心殿,折而向西,过西三所、养华门、寿安门,往北过寿安宫、英华殿之侧,转东过西铁门,向北出了神武门。 那神武门是紫禁城的后门,一出神武门,便是出了皇宫,当下迳往高升茶馆来。 一坐定,茶博士泡上茶来,便见高彦超慢慢走近,向他使个眼色。 韦小宝点了点头,见高彦超出了茶馆,于是喝了几口茶,在桌上抛下一钱银子,说道:“今儿这回书,没什么听头。 ”慢慢踱将出去,果见高彦超等在街角,走得几步,便是两顶轿子。 <|endoftext|> 高彦超让韦小宝坐了一顶,自己跟了一段路,四下打量见无人跟随,坐上了另一顶。 轿夫健步如飞,行了一顿饭时分,停了下来。 韦小宝见轿子所停处是座小小的四合院,跟着高彦超入内。 一进大门,便见天地会的众兄弟迎了上来,躬身行礼。 这时李力世、关安基、祁彪清等人也都已从天津、保定等地赶到,此外樊纲、风际中、玄贞道人,以及那钱老板都在其内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问:“钱老板,你到底尊姓大名哪?”钱老板道:“不敢,属下真的是姓钱,名字叫做老本,本来的本,不是老板的板。 意思是做生意蚀了老本。 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精明得很,倘若真是做生意,人家的老本可都给你赚了过来啦。 ”钱老本微笑道:“韦香主,您夸奖啦!” 众人将韦小宝让到上房中坐定。 <|endoftext|> 关安基心急,说道:“韦香主,你请看。 ”说着递过一张大红泥金帖子来,上面浓浓的黑墨写着几行字。 韦小宝不接,说道:“这些字嘛,他们认得我,我可跟他们没什么交情,哥儿俩这是初次相会,不认识。 ” 钱老本道:“韦香主,是张请帖,请咱们吃饭去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好得很哪,谁这么赏脸?”钱老本道:“帖子上写的名字是沐剑声。 ” 韦小宝一怔,道:“沐剑声?”钱老本道:“那便是沐王府的小公爷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‘花雕茯苓猪’的哥哥。 ”钱老本道:“正是!”韦小宝问道:“他请咱们大伙儿都去?”钱老本道:“他帖子上写得倒很客气,请天地会青木堂韦香主,率同天地会众位英雄同去赴宴,就是今晚,是在朝阳门内南豆芽胡同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这次不在杨柳胡同了?”钱老本道:“是啊,在京城里干事,落脚的地方得时时掉换才是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想他是什么意思?在酒饭里下他妈的蒙汗药?”李力世道:“按理说,云南沐王府在江湖上这么大的名头,沐剑声又是小公爷的身份,是跟咱们总舵主平起平坐的大人物,决不能使这等下三滥的勾当。 不过会无好会,宴无好宴,韦香主所虑,却也不可不防。 ”韦上宝道:“咱们去不去吃这顿饭?哼哼,宣威火腿,过桥米线,云南汽锅鸡,那是有得触祭的了。 <|endoftext|>” 众人面面相觑,都不作声。 过了好一会,关安基道:“大伙儿要请韦香主示下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一顿好酒好饭,今晚大伙儿总是有得下肚的。 <|endoftext|> 要太太平平呢,就让我作东道,咱们吃馆子去,吃过饭后,再来推牌九赌钱,叫花姑娘也可以,都是兄弟会钞。 你们如想给我省钱呢,大伙儿就去扰那姓沐的。 ”这番话说得慷慨大方,其实却十分滑头,去不去赴宴,自己不拿主意。 关安基道:“韦香主请众兄弟吃喝玩乐,那是最开心不过的。 不过这姓沐的邀请咱们,要是不去,不免堕了天地会的威风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该去?”眼光转到李力世、樊纲、祁彪清、玄贞、风际中、钱老本、高彦超等人脸上,见各人都缓缓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大伙儿都说去,咱们就去吃他的,喝他的。 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茶来伸手,饭来张口。 毒药来呢?咱们咕噜一声,也他妈的吞入了肚里。 这叫做英雄不怕死,怕死不英雄。 <|endoftext|>” 李力世道:“大家小心在意,总瞧得出一些端倪。 大伙儿商量好了,有的喝茶,有的不喝,有的饮酒,有的不饮,有的不吃肉,有的不吃鱼。 就算他们下毒,也不能让他们一网打尽。 但如大家什么都不吃,可又惹他们笑话了。 <|endoftext|>” 众人商量定当,闲谈一会。 挨到申牌时分,韦小宝除下了太监服色,又打扮成个公子哥儿的模样。 他仍坐了轿子,在众人簇拥之下,往南豆芽胡同而去。 韦小宝心想:“在宫里日日夜夜提心吊胆,只怕老婊子来杀我,那有这般做青木堂香主的逍遥快乐?只是师父吩咐过,要我在宫里打探消息,倘若自行出来,只怕香主固然做不成,这条小命能不能保,咱们也得骑驴看唱本,走着瞧!” <|endoftext|> 南豆芽胡同约在两里之外。 轿子刚停下,便听得鼓乐丝竹之声。 韦小宝从轿中出来,耳边听得一阵唢呐吹奏,心道:“娶媳妇儿吗?这般热闹。 ” 只见一座大宅院大门中开,十余人衣冠齐楚,站在门外迎接。 <|endoftext|> 当先一人是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,身材高瘦,英气勃勃,,说道:“在下沐剑声,恭迎韦香主大驾。 ” 韦小宝这些日子来结交亲贵官宦,对方这等执礼甚恭的局面见得惯了。 常言道:“居移气,养移体”,他每日里和皇帝相伴,什么亲王、贝勒、尚书、将军,时时见面,也不当什么一会子事,因此年纪虽小,已自然而然有股威严气象。 沐剑声名气虽大,却也大不过康亲王、吴应熊这些人,当下拱了拱手,说道:“小公爷多礼,在下可不敢当。 <|endoftext|>”打量他相貌见他面容微黑,眉目之间,和小郡主沐剑屏依稀有些相似。 沐剑声早知天地会在北京的首领韦香主是个小孩,又听白寒枫说这孩子武艺低微,油嘴滑舌,是个小泼皮,料想他不过倚仗师父陈近南的靠山,才做得香主,此刻见他神气镇定,一副漫不在乎的模样,心想:“这孩子只怕也有点儿门道。 ”当下让进门去。 厅中椅上上了红缎套子,放着锦垫,各人分宾主就座。 “圣手居士”苏冈、白寒枫和其余十多人都垂手站在沐剑声之后。 <|endoftext|> 沐剑声与李力世、关安基等人一一通问姓名,说了许多久仰大名等等客套话。 李力世等均想:“这位沐家小公爷倒没架子,说话依足了江湖上的规矩。 ” 仆役送上香茶,厅口的鼓乐手又吹奏起来,用是欢迎贵宾的隆重礼数。 鼓乐声中,沐剑声吩咐:“开席!”引着众人走进内厅。 <|endoftext|> 手下人关上了厅门。 厅上居中一张八仙桌,披着绣花桌围,下首左右各有一桌,桌上器皿陈设虽无康亲王府的豪阔,却也颇为精致。 沐剑声微微躬身,说道:“请韦香主上座。 ”韦小宝看这局面,这首席当是自己坐了,说道:“这个,咱们只好不客气啦。 ”沐剑声在下首主位相陪。 <|endoftext|> 各人坐定后,沐剑声道:“有请师父。 ” 苏冈和白寒枫走进内室,陪了一个老人出来。 沐剑声站着相迎,说道:“师父,天地会青木堂韦香主今日大驾光临,可给足了我们面子。 ”转头向韦小宝道:“韦香主,这位柳老师傅,是在下的受业恩师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站起身来,拱手道:“久仰。 ”见这老人身材高大,满脸红光,白须稀稀落落,足有七十来岁年纪,精神饱满,双目炯炯有神。 那老人目光在韦小宝身上一转,笑道:“天地会近来好大的名头……”他话声极响,这几句话随口说来,却和常人放大了嗓子叫嚷一般,接着道:“……果然是英才辈出,韦香主如此少年,真是武林中少见的奇才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是少年,倒也不错,只不过既不是英才,更不是奇才,其实是个蠢才。 那日给白师傅扭住了手,动弹不得,险些儿连‘我的妈啊’也叫了出来。 在下的武功当真稀松平常之至。 哈哈,可笑!可笑,哈哈!” 众人一听,都愕然失色。 <|endoftext|> 白寒枫的脸色更十分古怪。 那老人哈哈哈的笑了一阵,说道:“韦香主性子爽直,果然是英雄本色。 老夫可有三分佩服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三分佩服,未免太多,有他妈的一分半分,不将在下当作没出息的小叫化、小把戏、小猴儿,也就是了。 ”那老人又哈哈大笑,道:“韦香主说笑了。 <|endoftext|>” 玄贞道人道:“老前辈可是威震天南、武林中人称‘铁背苍龙’的柳老英雄吗?”那老人笑道:“不错,玄贞道长倒还知道老夫的贱名。 ”玄贞心中一懔:“我还没通名,他已知道我名字,沐家这次可打点得十分周到。 “铁背苍龙”柳大洪成名已久,听说当年沐天波对他也好生敬重。 清军打平云南,柳大洪出全力救护沐氏遗孤,沐剑声便是他的亲传弟子,乃是沐王府中除了沐剑声之外的第一号人物。 <|endoftext|>”躬身说道:“柳老英雄当年怒江诛三霸,腾冲杀清兵,侠名播于天下。 江湖上后生小子说起老英雄来,无不敬仰。 ” 柳大洪道:“嘿嘿,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,还说他作甚?”脸色显得十分喜欢。 沐剑声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陪韦香主坐。 <|endoftext|>”柳大洪道:“好!”便在韦小宝身旁坐下。 这张八仙桌向外一边空着,上首是韦小宝、柳大洪,左首是李力世、关安基,右首下座是沐剑声、上座虚位以待。 天地会群豪均想:“你沐王府又要请一个什么厉害人物出来?”只听沐剑声道:“扶徐师傅出来坐坐,让众位好朋友见了,也好放心。 ” 苏冈道:“是!”入内扶了一个人出来。 <|endoftext|> 李力世等人一见,都是又惊又喜,齐叫:“徐三哥!”这人弓腰曲背,正是“八臂猿猴”徐天川。 他脸色蜡黄,伤势未愈,但性命显然已经无碍。 天地会群豪一齐围了上去,纷纷问好,不胜之喜。 沐剑声指着自己上首的坐位,说道:“徐师傅请这边坐。 “ <|endoftext|> 徐天川走上一步,向韦小宝躬身行礼道:“韦香主,你好。 ”韦小宝抱拳还礼道:“徐三哥你好,近来膏药生意不大发财罢?”徐天川叹了口气,道:“简直没生意。 属下给吴三桂手下的走狗掳了去,险些送了老命,幸蒙沐家小公爷和柳老英雄相救脱险。 ” 天地会群豪都是一怔。 <|endoftext|> 樊纲道:“徐三哥,原来那日的事,是吴三桂手下那批汉奸做的手脚。 ”徐天川道:“正是。 这批汉奸闯进回春堂来,捉了我去,那卢……卢一峰这狗贼臭骂了我一顿,将一张膏药贴在我嘴上,说要饿死我这只老猴儿。 ” 众人听得卢一峰在内,那是决计不会错的了。 <|endoftext|> 樊纲、玄贞等齐向苏冈、白寒枫道:“那日多有冒犯。 众位英雄义气深重,我天地会感激不尽。 ”苏冈道:“不敢。 我们只是奉小公爷之命办事,不敢居功。 ”白寒枫哼了一声,显然搭救徐天川之事大违他的意愿。 <|endoftext|> 关安基道:“徐三哥给人掳去后,我们到处查察,寻不到线索,心下这份焦急,那也不用说了。 贵府居然救出了徐三哥,令人好生佩服。 ”苏冈道:“吴三桂手下的云南狗官,都是沐家死对头,我们自然钉得他们很紧。 这狗官冒犯徐三哥,给我们发觉了,也没什么希奇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这小公爷倒精明的很,他妹子给我扣着,他先去救了徐老儿出来,好求我放他妹子。 我且装作不知,却听他有何话说。 ”向徐天川道:“徐三哥,你给白二侠打得重伤,他手上的劲道可厉害得很哪,你活得了吗?不会就此归天罢?” 徐天川道:“白二侠当日手下容情,属下将养了这几日,已好得多啦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寒枫向韦小宝怒目而视。 韦小宝却笑吟吟地,似乎全然没瞧见。 众仆斟酒上菜,菜肴甚是丰盛。 天地会群豪一来见徐天川是他们所救,二来又有“铁背苍龙”柳大洪这等大名鼎鼎的老英雄在座,料想决计不致放毒,尽皆去了疑虑之心,酒到杯干,放怀吃喝。 柳大洪喝了三杯酒,一捋胡子,说道:“众位老弟,贵会在京城直隶,以那一位老弟为首?”李力世道:“在京城直隶一带,敝会之中,职位最尊的是韦香主。 <|endoftext|>”柳大洪点头道:“很好,很好!”喝了一杯酒,问道:“但不知这位小老弟,于贵我双方的纠葛,能有所担当么?” 韦小宝道:“老伯伯,你有什么吩咐,不妨说出来听听。 我韦小宝人小肩膀窄,小事还能担当这么一分半分,大事可就把我压垮了。 ” 天地会与沐王府群豪都不由微微皱眉,均想:“这孩子说话流氓气十足,一开口就耍无赖,不是英雄好汉的气概。 <|endoftext|>” 柳大洪道:“你不能担当,这件事可也不能罢休。 那只好请小老弟传话去给尊师,请陈总舵主赶来处理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老伯伯有什么事要跟我师父说,你写一封信,我们给你送去便是。 ”柳大洪嘿嘿一笑,道:“这件事吗,是白寒松白兄弟死在徐三爷手下,不知如何了结,要请陈总舵主拿一句话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 徐天川霍的站起,昂然说道:“沐小公爷、柳老英雄,你们把我从汉奸手下救了出来,免遭恶徒折辱,在下感激不尽。 白大侠是在下失手所伤,在下一命抵一命,这条老命赔了他便是,又何必让陈总舵主和韦香主为难?樊兄弟,借你佩刀一用。 ”说着伸出右手,向着樊纲,意思非常明白,他是要当场自刎,了结这场公案。 韦小宝道:“慢来,慢来!徐三哥,你且坐下,不用这么性急。 <|endoftext|> 你年纪一大把,怎地火气这么大?我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不是?你不听我吩咐,可也太不给我面子了。 ”天地会中“不遵号令”的罪名十分重大,徐天川忙躬身道:“徐天川知罪,敬奉韦香主号令。 ” 韦小宝点点头,说道:“这才像话。 白大侠死也死了,就算要徐三哥抵命,人也活不转啦,做来做去总是赔本生意,可不是生意经。 <|endoftext|>” 众人的目光都瞪视在他脸上,不知他接下去要胡说八道什么。 天地会群豪尤其担心,均想:“本会在武林中的声名,可别给这什么也不懂的小香主给败坏了。 倘若他说出一番不三不四的言语来,传到江湖之上,我们日后可没脸见人。 ” <|endoftext|> 只听韦小宝接着道:“小公爷,你这次从云南来到北京,身边就带了这几位朋友么?好像少了一点罢?” 沐剑声哼了一声,问道:“韦香主这话是什么用意?”韦小宝道:“那也没什么用意。 小公爷这样尊贵,跟我韦小宝大不相同,来到京城,不多带一些人保驾,一个不小心,给清廷走狗拿了去,岂不是大大的犯不着?”沐剑声长眉一轩,道:“清廷走狗想要拿我,可也没这么容易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小公爷武艺惊人,打遍天下……嘿嘿……这个对手很少,官府自然捉你不去了。 不过……不过沐王府中其他的朋友,未必个个都似小公爷这般了得,倘若给他们顺手牵羊,反手牵牛,这么希里呼噜的请去了几位,似乎也不怎么有趣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沐剑声一直沉着脸听他嬉皮笑脸的说话,等他说完,说道:“韦香主此言,可是讥刺在下么?”说到这句话时,脸上神色更加难看。 韦小宝道:“不是,不是。 我这人一生一世,只有给人家欺侮,决不会去欺侮人家的。 人家抓住了我的手,你瞧,乌青也还没退,痛得我死去活来,这位白二侠,嘿嘿,手劲真不含糊,那两招‘横扫千军’、‘高山流水’,可了不起,去搭救你们给官府拿了去的朋友,必定管用,说什么也是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。 <|endoftext|>” 白寒枫脸色铁青,待要说话,终于强行忍住。 柳大洪向沐剑声望了一眼,说道:“小兄弟,你的话有些高深莫测,你们不大明白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老爷子太客气了。 我的话低浅莫测是有的,‘高深莫测’四字,那可不敢当了。 <|endoftext|> 低浅之至,低浅之至。 ” 柳大洪道:“小兄弟说道:我们沐王府中有人给官府拿了去,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 韦小宝道:“一点意思也没有。 小王爷,柳老爷子,我酒量也是低浅莫测,多半是我喝醉了酒,胡说八道,他妈的作不得数。 <|endoftext|>” 沐剑声哼了一声,强抑怒气,说道:“原来韦香主是消遣人来着。 ”韦小宝道:“小公爷,你想消遣吗?你在北京城里逛过没有?”沐剑声气势汹汹的道:“怎么样?”韦小宝道:“北京城可大得很哪,你们云南的昆明,那是没北京城大的了,是不是?”沐剑声愈益恼怒,大声道:“那怎么样?” 关安基听韦小宝东拉西扯,越来越不成话,插口道:“北京城花花世界,就可惜给清廷占了去,咱们稍有血性之人,无不恼恨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不去理他,继续说道:“小公爷,你今天请我喝酒,在下没什么报答,几时你有空,我带你到北京城各处逛逛。 有个熟人带路,就不会走错了。 否则的话,倘若乱闯乱走,一不小心,走进了清廷的皇宫,小公爷武功虽高,可也不大方便。 ” 柳大洪道:“小兄弟言外有意,你如当我是朋友,可不可以请你说得更明白些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的话再明白没有了。 沐王府的朋友们,武功都是极高的,什么‘横扫千军’、‘高山流水’,使得再厉害也没有了,就可惜在北京城里人生路不熟,在街上逛逛,三更半夜里又瞧不大清楚,胡里胡涂的,说不定就逛进了紫禁城去。 ” 柳大洪又向沐剑声望了一眼,问韦小宝道:“那又怎样?” 韦小宝道:“听说紫禁城中一道道门户很多,一间间宫殿很多,胡乱走了进去,如果没有皇帝、皇太后带路,很容易迷路,一辈子走不出来,也是有的。 <|endoftext|> 在下没见过世面,不知道皇帝、皇太后有没有空,白天黑夜给人带路。 或许沐王府小公爷面子大,你们手下众位朋友们抬了小公爷的字号出来,把小皇帝、皇太后这老婊子吓倒了,也难说得很。 ” 众人听他管皇太后叫作“老婊子”,都觉颇为新鲜。 关安基、祁彪清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肚里常常骂太后为“老婊子”,此刻竟能在大庭广众之间大声骂了出口,心中的痛快当真难以形容。 柳大洪道:“小公爷的手下行事小心谨慎,决计不会闯进皇宫去的。 听说吴三桂那大汉奸的儿子吴应熊也在北京,他派人去皇宫干些勾当,也未可知。 ” 韦小宝点头道:“柳老爷子说得不错。 <|endoftext|> 在下有个赌骰子的小朋友,是在皇宫里服侍御前侍卫的。 他说昨晚宫里捉到了几名刺客,招认出来是沐王府小公爷的手下……” 沐剑声失惊道:“什么?”右手一颤,手里的酒杯掉了下来,当的一声,碎成几片。 韦小宝道:“我本来倒也相信,心想沐家是大明的大大忠臣,派人去行刺清廷皇帝,那是……那是这个大大的英雄好汉。 此刻听柳老爷子说了,才知原来是汉奸吴三桂的手下,那可饶他们不得了。 <|endoftext|> 我马上去跟那朋友说,叫他想法子好好整治一下这些刺客。 他妈的,大汉奸的手下,有什么好东西了?非叫他们多吃些苦头不可。 ” 柳大洪道:“小兄弟,你那位朋友尊姓大名?在清廷宫里担任什么职司?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他是给御前侍卫扫地、冲茶、倒便壶的小厮,说出来丢脸的很,人家叫他癞痢头小三子,有什么尊姓大名了?那些刺客给绑着,我本来叫癞痢头小三子偷偷拿些好东西给他们吃。 <|endoftext|> 柳老爷子既说他们是大汉奸的手下,我可要叫他拿刀子在他们大腿上多戳上几刀,免得给那些乌龟王八蛋逃了。 ” 柳大洪道:“我也只是揣测之辞,作不得准。 他们既然胆敢到宫中行刺,那也是了不起的好汉子。 韦香主如能托贵友照看一二,也是出于江湖上的义气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这癞痢头小三子,跟我最好不过,他赌钱输了,我总十两八两的给他,从来不要他还。 小公爷和柳老爷子有什么吩咐,我叫小三子去干,他可不敢推托。 ” 柳大洪吁了一口气,说道:“如此甚好。 <|endoftext|> 不知宫里擒到的刺客共有几人,叫什么名字。 这些刺客胆子不小,我们是很佩服的,眼下不知是否很吃了苦头,贵友如能代为打听,在下很承韦香主的情。 ” 韦小宝一拍胸脯,说道:“这个容易。 可惜刺客不是小公爷手下的兄弟,否则的话,我设法救他一个出来。 <|endoftext|> 交了给小公爷,一命换一命,那么徐大哥失手伤了白大侠之事,也就算一笔勾销了。 ” 柳大洪向着沐剑声瞧去,缓缓点头。 沐剑声道:“我们不知这些刺客是谁,但既去行刺清廷皇帝,总是仁人义士,是咱们反清复明的同道。 韦香主,你如能设法相救,不论成与不成,沐剑声永感大德。 <|endoftext|> 徐三爷和白大哥的事,自然再也休提。 ” 韦小宝转头向白寒枫瞧去,说道:“小公爷不提,就怕白二侠不肯罢休,下次见面又来抓住我的手,捏得我大哭大叫,这味道可差劲的很。 ” 白寒枫霍地站起,朗声说道:“韦香主如能救得我们……我们……能救得那些失陷了的侠客义士,姓白的这只手得罪了韦香主,自当断此一手,向韦香主陪罪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笑道:“不用,不用,你割一只手给我,我要来干什么?再说,我那癞痢头兄弟有没本事去皇宫救人,那也难说得很。 这些人行刺皇帝,那是多大的罪名,身上不知上了几道脚镣手铐,又不知有多少人看守。 我说去救人,也不过吹吹牛,大家说着消遣罢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沐剑声道:“要到皇宫中救人,自然千难万难,我们也不敢指望成功。 但只要韦香主肯从中尽力,不管救得出、救不出,大伙儿一般的同感大德。 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还有一件事,舍妹日前忽然失踪,在下着急得很。 天地会众位朋友在京城交游广阔,眼线众多,如能代为打听,设法相救,在下感激不尽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容易办。 小公爷放一百二十个心。 好,咱们酒也喝够了,我这就去找那癞痢头小三子商量商量。 他妈的玩他两手,倒也快活。 ”一伸手,从怀中摸了些物事出来,往八仙桌上一摔,赫然是四粒骰子,滚了几滚,四粒尽是红色的四点朝天,韦小宝拍手道:“满堂红,满堂红,上上大吉!唉,可不要人人杀头,杀个满堂红才好。 <|endoftext|>” 众人相顾失色,尽皆愕然。 韦小宝收起骰子,拱手道:“叨扰了,这就告辞。 徐三哥跟我们回去,成不成?” 沐剑声道:“韦香主太客气了。 <|endoftext|> 在下恭送韦香主、徐三爷和天地会众位朋友的大驾。 ” 当下韦小宝和徐天川、李力世、关安基等人离席出门。 沐剑声、柳大洪等直送至大门之外,眼看韦小宝上了轿,这才回进屋去。 群豪回到那四合院中。 <|endoftext|> 关安基最是性急,问道:“韦香主,宫里昨晚闹刺客么?瞧他们神情,多半是沐王府派去的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正是。 宫里昨晚来了刺客,这事谁也不敢泄漏,外间没一人得知,他们却丝毫不觉奇怪,自然是他们干的。 ”玄贞道:“他们胆敢去行刺清廷皇帝,算得胆大包天,倒也令人好生钦佩。 韦香主,他们给擒住了的人,你说能救得出么?只怕这件事极难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在席上与沐剑声、柳大洪对答之时,早已打好了主意,要搭救被擒的刺客,那是决无可能,但自己屋里床上,却好端端的躺着一个小郡主、一个方怡。 小郡主不是刺客,是天地会捉进宫去的,放了也算不得数,那方怡却是闯进宫去的刺客,想法子让她混出宫来,却不是难事。 他听玄贞这么问,微笑道:“多了不行,救个把人出来,多半还办得到。 徐三哥只杀了白寒松一个,咱们弄一个人出来还他们,一命抵一命,他们也不吃亏了。 <|endoftext|> 何况他们连本带利,还有利钱,连钱老板弄来的那个小姑娘,一并也还了他们,还有什么说的?钱老板,明天一早,你再抬两口死猪到御膳房去,再到我屋里装了人,我在厨房里大发脾气,骂得你狗血淋头,说这两口猪不好,逼你立刻抬出宫去。 ” 钱老板拍掌笑道:“韦香主此计大妙。 装小姑娘的那口死猪,倒也罢了,另一口可得挑选特大号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向徐天川慰问了几句,说道:“徐三哥,你别烦恼。 卢一峰这狗贼得罪了你,我叫吴应熊打断他的狗腿。 ”徐天川应道:“是,是。 多谢韦香主。 ”心中半点不信:“这小孩子家胡言乱语,吴应熊是平西王的世子,多大的气焰,怎会来听你的话?”韦小宝答允替他解开误杀白寒松的死结,虽然好生感激,却也不信他真能办成这件大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刚回皇宫,一进神武门,便见两名太监迎了上来,齐声道:“桂公公,快去,快去,皇上传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有什么要紧事了?”一名太监道:“皇上已催了几次,像是有急事。 皇上在上书房。 ” 韦小宝快步赶到上书房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正在房中踱来踱去,见他进来,脸有喜色,骂道:“他妈的,你死到那里去啦?” 韦小宝道:“回皇上:奴才心想刺客胆大妄为,如不一网打尽,恐怕不大妙,说不定还会闹事,可叫皇上操心,须得找到暗中主持的那个正主儿才好。 因此刚才换了便服,到各处大街小巷走走,想探听一下,到底刺客的头儿是谁,是不是在京城之中。 ” 康熙道:“很好,可探到了什么消息?”韦小宝心想:“若说一探便探到消息,未免太巧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走了半天,没见到什么惹眼之人,明天想再去查察。 ” 康熙道:“你乱走瞎闯,未必有用。 我倒有个主意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喜道:“皇上的主意必是好的。 ”康熙道:“适才多隆禀告,擒到的三个刺客口风很紧,不论怎么拷打诱骗,始终咬实是吴三桂所遣,看来便再拷问,也问不出一句真话。 我想不如放了他们。 ”韦小宝道:“放了?这……这太便宜他们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这些刺客是奉命差遣,虽然叛逆犯上,杀不杀无关大局,最要紧的是找到主谋,一网打尽,方无后患。 ”说到这里,微笑道:“放了小狼,小狼该去找母狼罢?” 韦小宝大喜,拍掌笑道:“妙极,妙极!咱们放了刺客,却暗中盯着,他们自会去跟反贼的头子会面。 皇上神机妙算,当真胜过三个诸葛亮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笑道:“什么胜过三个诸葛亮?你这马屁未免拍得太过。 只是如何盯着刺客,不让他们发觉,倒不大易办。 小桂子,我给你一件差使,你假装好人,将他们救出宫去,那些刺客当你是同道,自然带你去了。 ”韦小宝沉吟道:“这个……”康熙道:“这件事自然颇为危险,倘若给他们察觉了,非立时要了你的小命不可,只可惜我是皇帝,否则的话,我真想自己去干一下子。 这滋味可妙得很哪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皇上叫我去干,自然遵命,再危险的事也不怕。 ” 康熙大喜,拍拍他的肩膀,笑道:“我早知你又聪明,又勇敢,很肯替我办事。 你是小孩子,刺客不会起疑。 <|endoftext|> 我本想派两个武功好的侍卫去干,可是刺客不是笨人,未必会上当。 一次试了不灵,第二次就不能再试了。 小桂子,你去办这件事,就好象我亲身去办一样。 ” 康熙学武功之后,跃跃欲试。 <|endoftext|> 一直想干几件危险之事,但身为皇帝,毕竟不便涉险,派韦小宝去干,就拿他当作自已替身,就算这件事由侍卫去办可能更好,他也宁可差韦小宝去。 他想小桂子年纪和我相若,武功不及我,聪明不及我,他办得成,我自然也办得成,差他去办,和自己亲手去干,也已差不了多少,虽然不能亲历其境,但也可想象得之。 康熙又道:“你要装得越像越好,最好能当着刺客之面,杀死一两名看守的侍卫,让这些刺客对你毫不怀疑。 我再吩咐多隆,叫他放松盘查,让你带着他们出宫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应道:“是!不过侍卫的武功好,只怕我杀他们不了。 ”康熙道:“你随机应变好了,但可得小心,别让侍卫先将你杀了。 ”韦小宝伸了舌头,道:“倘若给侍卫杀了,那可死得不明不白,小桂子反而成为反贼的同党。 ” 康熙双手连搓,很是兴奋,说道:“小桂子,你干成了这件事,要我赏你些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倘若办成功,皇上一定开心。 <|endoftext|> 只要皇上开心,那可比什么赏赐都强。 皇上下次再想到什么既有趣、又危险的玩意儿,仍然派我去办,那就好得很了。 ”康熙大喜,道:“一定,一定!唉,小桂子,可惜你是太监,否则我一定赏你个大官做做。 ” 韦小宝心念一动,道:“多谢皇上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:“总有一天,你会发觉我是冒牌太监,那时候可不知要如何生气了。 ”说道:“皇上,我求你一个恩典。 ”康熙微笑道:“想做大官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不是!我替皇上赤胆忠心办事,倘若闯出了祸,惹皇上生气,你可得饶我性命,别杀我头。 ” 康熙道:“你只要真的对我忠心,你这颗脑袋瓜子,在脖子上就摆得稳稳的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哈哈大笑。 韦小宝从上书房出来,寻思:“我本想放了小郡主和方姑娘给沐王府,但凭着皇上刚才那番话,变成了奉旨放刺客,那两个小姑娘倒不忙就放出去了。 刺客的真正头儿,刚才老子就同他们一块儿喝酒,要不要奏知皇上,将沐剑声小乌龟和柳大洪老家伙抓了起来?可是师父如知道我干这件事,定然不饶。 他妈的,我到底还做不做天地会的香主哪?” 他在宫里人人奉承,康熙又对他十分宠信,一时之间,真想在宫里就当他一辈子的太监了,但一想到皇太后,不由得心是一寒:“这老婊子说什么也要寻我晦气,老子在宫里可耽不长久。 <|endoftext|>” 当下来到乾清宫之西的侍卫房。 当班的头儿正是赵齐贤。 他昨晚既分得了银子,今日又从侍卫总管多隆处得了赏赐,得知是韦小宝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,一见他到来,喜欢得什么似的,一跃而起,迎了上来,笑道:“桂公公,什么好风儿吹得你大驾光临?” 韦小宝笑道:“我来瞧瞧那几个大胆的反贼。 <|endoftext|>”凑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皇上差我来帮着套套口供,要查到主使他们的正主儿到底是谁。 ”赵齐贤点头道:“是。 ”低声道:“三个反贼嘴紧得很,已抽断了两根皮鞭子,总是一口咬定,是吴三桂派他们来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让我去问问。 ” <|endoftext|> 走进西厅,见木柱上绑着三条汉子,光着上身,已给打得血肉模糊。 一个是虬髯大汉,另外两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,一个皮色甚白,另一个身上刺满了花,胸口刺着个狰狞的虎头。 韦小宝寻思:“不知这二人之中,有没那刘一舟在内?”转头向赵齐贤道:“赵大哥,恐怕你们捉错了人,你且出去一会。 ”赵齐贤道:“是。 ”转身出去,带上了门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三位尊姓大名?”那虬髯汉子怒目圆睁,骂道:“狗太监,凭你也配来问老子的名字。 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我受人之托,来救一个名叫刘一舟的朋友……” 他此话一出,三个人脸上都有惊异之色,互相望了一眼。 那虬髯汉子问道:“你受谁的托?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中间有没刘一舟这个人,有呢,我有话说,没有嘛,那就算了。 ”三人又是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都有迟疑之色,生怕上当。 <|endoftext|> 那虬髯汉子又问:“你是谁?”韦小宝道:“托我那两位朋友,一位姓沐,一位姓柳。 ‘铁背苍龙’,你们认不认识?” 那虬髯汉子大声道:“‘铁背苍龙’柳大洪在云南四川一带,谁人不知,那个不晓?沐剑声是沐天波的儿子,流落江湖,此刻也不知是死是活。 ”一面说,一面连连摇头。 韦小宝点头道:“三位既然不认得沐家小公爷和柳老爷子,那么定然不是他的朋友了,想来这些招式也不识得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拉开架子,使了两招沐家拳,自然是“横扫千军”与“高山流水”。 那胸口刺有虎头的年轻人“咦”了一声。 韦小宝停手问道:“怎么?”那人道:“没什么。 ”虬髯汉子问道:“这些招式是谁教的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老婆教的。 ”虬髯汉子呸了一声,道:“太监有什么老婆?”说着不住摇头。 <|endoftext|> 他本来骂韦小宝为“狗太监”,后来听他言语有异,行动奇特,免去了这个“狗”字。 韦小宝道:“太监为什么不能有老婆?人家愿嫁,你管得着么?我老婆姓方,单名一个怡字……” 那皮肉白净的年轻人突然大吼一声,喝道:“胡说!” 韦小宝见他额头青筋暴起,眼中要喷出火来,情急之状已达极点,料想这人便是刘一舟了,见他一张长方脸,相貌颇为英俊,只是暴怒之下,神情未免有些可怖,当下笑道:“什么胡说?我老婆是沐王府中刘白方苏四大家将姓方的后人。 跟我做媒人的姓苏,名叫苏冈,有个外号叫作‘圣手居士’。 <|endoftext|> 还有个媒人姓白,他兄长白寒松最近给人打死了,那白寒枫穷极无聊,就给人做媒人骗钱,收殓他死了的兄长……” 那年轻人越听越怒,大吼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……” 那虬髯汉子摇头道:“兄弟,且别作声。 ”向韦小宝道:“沐王府中的事儿,你倒知道得挺多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是沐王府的女婿,丈人老头家里的事,怎么不知道?那方怡方姑娘本来不肯嫁我的,说跟她师哥刘一舟已有婚姻之约。 但听说这姓刘的不长进,投到了大汉奸吴三桂的部下,进皇宫来行刺。 你想……吴三桂这大汉奸……”说到这里,压低了嗓子道:“勾结外敌,将我大明天子的花花江山竟然双手奉送给了清廷。 吴三桂这家伙,凡是我汉人,没一个不想剥他的皮,吃他的肉。 刘一舟这小子,什么主子不好投靠,干么去投了吴三桂?方姑娘自然面目无光,再也不肯嫁他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年轻人急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 那虬髯汉子摇头道:“人各有志,阁下在清宫里当太监,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对,对!当然没什么光彩。 <|endoftext|> 我老婆记挂着旧情人,定要我查问清楚,那刘一舟到底死了没有,如果真的死了,她嫁给我更加心安理得,从此没了牵挂。 不过要给她的刘师哥安个灵位,烧些纸钱。 三位朋友,你们这里没有刘一舟这人,是不是?那我去回复方姑娘,今晚就同我拜堂成亲了。 ”说着转身出外。 那年轻人道:“我就是……”那虬髯汉子大喝:“别上当!”那年轻人用力挣了几下,怒道:“他……他……”突然间一口唾沫向韦小宝吐了过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闪身避开,见这三人的手脚都用粗牛筋给牢牢绑在柱上,决计难以挣脱,心想:“这人明明是刘一舟,他本就要认了,却给这大胡子阻住。 ”一沉吟间,已有了计较,说道:“你们在这里等着,我再去问问我老婆。 ” 回到外间,向赵齐贤道:“我已问到了些端倪,别再拷打了,待会儿我再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其时天已昏黑,韦小宝心想方怡和沐剑屏已饿得很了,不即回房,先去吩咐御膳房中手下太监,开一桌丰盛筵席来到屋中,说道昨晚众侍卫擒贼有功,今日要设宴庆贺,席上商谈擒拿刺客的机密大事,不必由小太监服侍。 他开锁入房,轻轻推开内室房门。 沐剑屏低呼一声,坐了起来,轻声道:“你怎么到这时候才来?”韦小宝笑道:“等得你心焦死了,是不是?我可打听到了好消息。 ” 方怡从枕上抬起头来,问道:“什么好消息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点亮了桌上蜡烛,见方怡双眼红红地,显是哭泣过了,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消息在你是大好,对我却是糟透糟透,一个刚到手的好老婆凭空飞了。 唉,刘一舟这家伙居然没死。 ” 方怡“啊”的一声呼叫,声音中掩饰不住喜悦之情。 沐剑屏喜道:“我们刘师哥平安没事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死是还没死,要活恐怕也不大容易。 他给宫里侍卫擒住了,咬定说是大汉奸吴三桂派到宫里来行刺的,死罪固然难逃,传了出去,江湖上英雄好汉都说他给吴三桂做走狗,杀了头之后,这声名也就臭得很。 ” 方怡上身抬起,说道:“我们来到皇宫之前,早就已想到此节,但求扳倒了吴三桂这奸贼,为先帝与沐公爷报得深仇大恨,自己的性命和死后声名,早已置之度外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拇指一翘,道:“好,有骨气!吾老公佩服得很。 方姑娘,咱们有一件大事,得商量商量。 如果我能救得你的刘师哥活命,那你就怎样?” 方怡眼中精光闪动,双颊微红,说道:“你当真救得我刘师哥,你不论差我去做什么艰难危险之事,方怡决不能皱一皱眉头。 ”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,十分干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咱们订一个约,好不好?小郡主作个见证。 如果我将你刘师哥救了出去,交了给小公爷沐剑声和‘铁背苍龙’柳大洪柳老爷子……”沐剑屏接口道:“你知道我哥哥和我师父?”韦小宝道:“沐家小公爷和‘铁背苍龙’大名鼎鼎,谁人不知,那个不晓。 ”沐剑屏道:“你是好人,如果能救得刘师哥,大伙儿都感激你的恩情。 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我不是好人,我只做买卖。 <|endoftext|> 刘一舟这人非同小可,乃是行刺皇帝的钦犯。 我要救他,那是冒了自己性命的大险,是不是?官府一查到,不但我人头落地,连我家里爷爷、奶奶、爸爸、妈妈、三个哥哥、四个妹子,还有姨丈、姨母、姑丈、姑母、舅舅、舅母、外公、外婆、表哥、表弟、表姊、表妹,一古脑儿都得砍头,是不是?这叫做满门抄斩。 我家里的金子、银子、屋子、锅子、裤子、鞋子,一古脑儿都得给没入官,是不是?” 他问一句“是不是”,沐剑屏点了点头。 方怡道:“正是,这件事牵累太大,可不能请你办。 <|endoftext|> 反正我……我……师哥死了,我也不能活着,大家认命罢啦。 ”说着泪珠扑簌簌的流了下来。 韦小宝道:“不忙伤心,不忙哭。 你这样羞花闭月的美人儿,泪珠儿一流下来,我心肠就软了。 方姑娘,为了你,我什么事都干。 <|endoftext|> 我定须将你的刘师哥去救出来。 咱们一言为定,救不出你刘师哥,我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做奴才。 救出了你刘师哥,你一辈子做我老婆。 大丈夫一言既出。 什么马难追,就是这一句话。 <|endoftext|>” 方怡怔怔的瞧着他,脸上红晕渐渐退了,现出一片苍白,说道:“桂大哥,为了救刘师哥性命,什么事……什么我都肯,倘若你真能救得他平安周全,要我一辈子……一辈子服侍你,也无不可。 只不过……只不过……” 刚说到这里,屋外脚步声响,有人说道:“桂公公,送酒菜来啦!”方怡立即住口。 韦小宝道:“好!”走出房去,带上了房门,打开屋门。 <|endoftext|> 四名太监挑了饭菜碗盏,走进屋来,在堂上摆了起来,十二大碗菜肴,另有一锅云南汽锅鸡。 四名太监安了八副杯筷,恭恭敬敬的道:“桂公公,还短了什么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行了,你们回去罢。 ”每人赏了一两银子,四名太监欢天喜地的去了。 韦小宝将房门上了闩,把菜肴端到房中,将桌子推到床前,斟了三杯酒,盛了三碗饭,问道:“方姑娘,你刚才说‘只不过,只不过’,到底只不过什么?” 这时方怡已由沐剑屏扶着坐起身来,脸上一红,低下头去,隔了半晌,低声道:“我本来想说,你是宫中的执事,怎能娶妻?但不管怎样,只要你能救得我刘师哥性命,我一辈子陪着你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她容色晶莹如玉,映照於红红烛光之下,娇艳不可方物。 韦小宝年纪虽小,却也瞧得有点魂不守舍,笑道:“原来你说我是太监,娶不得老婆。 娶得娶不得老婆,是我的事,你不用担心。 我只问你,肯不肯做我老婆?” <|endoftext|> 方怡秀眉微蹙,脸上薄含怒色,隔了半晌,心意已决,道:“别说做你妻子,就是你将我卖到窑子里做娼妓,我也甘愿。 ” 这句话倘若别的男子听到,定然大不高兴,但韦小宝本就是妓院中出身,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,笑吟吟的道:“好,就是这么办。 好老婆,好妹子,咱三个来喝一杯。 ” <|endoftext|> 方怡本来没将眼前这小太监当作一回事,待见他手刃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,用奇药化去他尸体,而宫中众侍卫和旁的太监又都对他十分恭敬,才信他确是大非寻常。 刘一舟是她倾心相恋的意中人,虽无正式婚姻之约,二人早已心心相印,一个非君不嫁,一个非卿不娶。 昨晚二人一同入宫干此大事,方怡眼见刘一舟失手为侍卫所擒,苦於自己受伤,相救不得,料想情郎必然殉难,岂知这小太监竟说他非但未死,还能设法相救,心想:“但教刘郎得能脱险,我纵然一生受苦,也感谢上苍待我不薄。 这小太监又怎能娶我为妻?他只不过喜欢油嘴滑舌,讨些口头上的便宜,我且就着他些便了。 ”想明白了这节,便即微微一笑,端起酒杯,说道:“这杯酒就跟你喝了,可是你如救不得我刘师哥,难免做我剑下之鬼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见她笑靥如花,心中大乐,也端起酒杯,说道:“咱们说话可得敲钉转脚,不得抵赖。 倘若我救了你刘师哥,你却反悔,又要去嫁他,那便如何?你们两个夹手夹脚,我可不是对手,他一刀横砍,你一剑直劈,我桂公公登时分为四块,这种事不可不防。 ” 方怡收起笑容,肃然道:“皇天在上,后土在下,桂公公若能相救刘一舟平安脱险,小女子方怡便嫁桂公公为妻,一生对丈夫忠贞不贰。 <|endoftext|> 就算桂公公不能当真娶我,我也死心塌地的服侍他一辈子。 若有二心,教我万劫不得超生。 ”说着将一杯酒泼在地下,又道:“小郡主便是见证。 ” 韦小宝大喜,问沐剑屏道:“好妹子,你可有什么心上人,要我去救没有?”沐剑屏道:“没有!我怎么会有什么心上人了?”韦小宝道:“可惜,可惜!”沐剑屏道:“可惜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如果你也有个心上人,我也去救了他出来,你不是也就嫁了我做好老婆么?”沐剑屏道:“呸!有了一个老婆还不够,得陇望蜀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!喂,好妹子,跟你刘师哥一块儿被擒的,还有两个人,一个是络腮胡子……”沐剑屏道:“那是吴师叔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还有一个身上刺满了花,胸口有个老虎头的。 ”沐剑屏道:“那是青毛虎敖彪,是吴师叔的徒弟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那吴师叔叫什么名字?”沐剑屏道:“吴师叔名叫吴立身,外号叫作‘摇头狮子’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外号取得好,人家不论说什么,他总是摇头。 <|endoftext|>” 沐剑屏道:“桂大哥,你既去救刘师哥,不妨顺便将吴师叔和敖师哥也救了出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吴师叔和敖彪,有没有羞花闭月的女相好?”沐剑屏道:“不知道,你问来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得先去问问他们的女相好,肯不肯让我占些便宜,否则我拼命去救人,岂不是白辛苦一场?” 蓦地里眼前黑影一晃,一样物事劈面飞来,韦小宝急忙低头,已然不及,拍的一声,正中额角。 那物事撞得粉碎,却是一只酒杯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和沐剑屏同声惊呼:“啊哟!”韦小宝跃开三步,连椅子也带倒了,额上鲜血涔涔而下,眼中酒水模糊,瞧出来白茫茫一片。 只听方怡喝道:“你立即去把刘一舟杀了,姑娘也不想活啦,免得整日受你这等没来由的欺侮!”原来这只酒杯正是方怡所掷,幸好她重伤之余,手上劲力已失。 韦小宝额头给酒杯击中,只划损了些皮肉。 沐剑屏道:“桂大哥,你过来,我给你瞧瞧伤口,别让碎瓷片留在肉里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不过来,我老婆要谋杀亲夫。 ” 沐剑屏道:“谁叫你瞎说,又要去占别的女人便宜?连我听了也生气。 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啊,我明白啦,原来你们两个是喝醋,听说我要去占别的女人便宜,我的大老婆、小老婆便大大喝醋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沐剑屏拿起酒杯,道:“你叫我什么?瞧我不也用酒杯投你!” 韦小宝伸袖子抹眼睛,见沐剑屏佯嗔诈怒,眉梢眼角间却微微含笑,又见方怡神色间颇有歉意,自己额头虽然疼痛,心中却是甚乐,说道:“大老婆投了我一只酒杯,小老婆如果不投,太不公平。 ”走上一步,说道:“小老婆也投罢!” 沐剑屏道:“好!”手一扬,酒杯中的半杯酒向他脸上泼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竟不闪避,半杯酒都泼在他脸上。 他伸出舌头,将脸上的鲜血和酒水舐入口中,啧啧称赏,说道:“好吃,好吃!大老婆打出的血,再加小老婆泼过来的酒,啊哟,鲜死我了,鲜死我了!” 沐剑屏先笑了出来,方怡噗哧一声,忍不住也笑了,骂道:“无赖!”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,交给沐剑屏,道:“你给他抹抹。 ”沐剑屏笑道:“你打伤了人家,干么要我抹?”方怡掩口道:“你不是他的小老婆么?”沐剑屏啐道:“呸!你刚才亲口许了他的,我可没许过。 ”方怡笑道:“谁说没许过?他说:‘小老婆也投罢!’你就把酒泼他,那不是自己答应做他小老婆了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对,对!我大老婆也疼,小老婆也疼。 你两个放心,我再也不去勾搭别的女人了。 ” 方怡叫韦小宝过来,检视他额头伤口中并无碎瓷,给他抹干了血。 三人不会喝酒,肚中却都饿了,吃了不少菜肴。 <|endoftext|> 说说笑笑,一室皆春。 饭罢,韦小宝打了个呵欠,道:“今晚我跟大老婆睡呢,还是跟小老婆睡?” 方怡脸一沉,正色道:“你说笑可得有个谱,你再钻上床来,我……我一剑杀了你。 ”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,道:“总有一天,我这条老命要送在你手里。 <|endoftext|>”将饭菜搬到外堂,取过一张席子铺在地下,和衣而睡。 这时实在疲倦已极,片刻间便即睡熟。 次日一早醒来,觉得身上暖烘烘地,睁眼一看,身上已盖了一条棉被,又觉脑袋下有个枕头,坐起身来,见床上纱帐低垂。 隔着帐子,隐隐约约见到方怡和沐剑屏共枕而睡。 他悄悄站起,揭开帐子,但见方怡娇艳,沐剑屏秀雅,两个小美人的俏脸相互辉映,如明珠,如美玉,说不出的明丽动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忍不住便想每个人都去亲一个嘴,却怕惊醒了她们,心道:“他妈的,这两个小娘倘若当真做了我大老婆、小老婆,老子可快活得紧。 丽春院中那里有这等俊俏的小娘。 ” 他轻手轻脚去开门。 门枢叽的一响,方怡便即醒了,微笑道:“桂……桂……你早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桂什么?好老公也不叫一声。 ”方怡道:“你又还没将人救出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放心,我这就去救人。 ” 沐剑屏也醒了过来,问道:“大清早你两个在说什么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们一直没睡,两个儿说了一夜情话。 ”打了呵欠,拍嘴说道:“好困,好困!我这可要睡了。 ”又伸了个懒腰。 方怡脸上一红,道:“跟你有什么话好说?怎说得上一夜?” 韦小宝一笑,道:“好老婆,咱们说正经的。 <|endoftext|> 你写一封信,我拿去给你的刘师哥,他才肯信我,跟我混出宫去。 否则他咬定是吴三桂的女婿……”沐剑屏道:“他冒充吴三桂女婿的侄儿。 ”韦小宝道:“方姑娘做了我大老婆,刘一舟只好去做吴三桂的女婿了。 ”方怡道:“你别胡扯!不过要写封信,倒也不错。 可是……可是写什么好呢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写什么都好,就说我是你的老公,天下第一的大好人,最有义气,受了你的嘱托,前来相救,货真价实,十足真金。 ”找齐了海大富的笔砚纸张,磨起了墨,将一张白纸放在小桌上,推到床前。 方怡坐起身来,接过了笔,忽然眼泪扑簌簌的滚了下来,哽咽道:“我写什么好?” 韦小宝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,心肠忽然软了,说道:“你写什么都好,反正我不识字。 你别说嫁了我做老婆,否则你刘师哥一生气,就不要我救了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道:“你不识字?你骗我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如识字,我是乌龟王八蛋,不是你老公,是你儿子,是你灰孙子。 ” 方怡提笔沉吟,只感难以落笔,抽抽噎噎的又哭了起来。 韦小宝满腔豪气,难以抑制,大声道:“好啦,好啦!我救了刘一舟出来之后,你嫁给他便是,我不跟他争了。 <|endoftext|> 反正你跟了我之后,还是要去和他轧姘头,与其将来戴绿帽,做乌龟,还是让你快快活活的,去嫁给他妈的这刘一舟。 你爱写什么便写什么,他妈的,老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。 ” 方怡一对含着泪水的大眼向他瞧了一眼,低下头来,眼光中既有欢喜之意,亦有感激之情,在纸上写了几行字,将纸折成一个方胜,说道:“请……请你交给他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暗骂:“他妈的,你啊你的,大哥也不叫一声,过河拆桥,放完了焰口不要和尚。 ”但他既已逞了英雄好汉,装出一股豪气干云的模样,便不能再逼着方怡做老婆,接过方胜,往怀中一揣,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,心想:“要做英雄,就得自己吃亏。 好好一个老婆,又双手送了给人。 ” 乾清宫侧侍卫房值班的头儿这时已换了张康年。 <|endoftext|> 他早已得了多隆的嘱咐,要相助桂公公将刺客救出宫去,却不可露出丝毫形迹,让刺客起疑,见韦小宝到来,忙迎将上去,使个眼色,和他一同走到假山之侧,低声问道:“桂公公,你要怎么救人?” 韦小宝见他神态亲热,心想:“皇上命我杀个把侍卫救人,好让刘一舟他们不起疑心。 这张老哥对我甚好,倒有些不忍杀他。 好在有臭小娘一封书信,这姓刘的杀胚是千信万信的了。 ”沉吟道:“我再去审审这三个龟儿子,随机应变便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张康年笑着请了个安,道:“多谢桂公公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又谢什么了?”张康年道:“小人跟着桂公公办事,以后公公一定不断提拔。 小人升官发财,那是走也走不掉的了。 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你赤胆忠心给皇上当差,将来只怕一件事。 <|endoftext|>”张康年一惊,问道:“怕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就只怕你家的仓库太小,装不下这许多银子。 ”张康年哈哈大笑,跟着收起笑声,低声道:“公公,我们十几个侍卫暗中都商量好了,大家尽力给公公办事,说什么也要保公公做到宫里的太监总首领。 ” 韦小宝微笑道:“那可妙得很了,等我大得几岁再说罢。 ”跟着想起钱老本送活猪补漏洞的事来,问道:“瑞副总管那里去了?多总管跟你们大家忙得不可开交,怎地一直不见瑞副总管?”张康年道:“多半是太后差他出宫办事去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点点头,道:“你见到瑞副总管时,请他到我屋里来一趟,皇上吩咐了,有几句话要问他。 ”张康年答应了。 韦小宝走进侍卫房,来到绑缚刘一舟等三人的厅中。 一晚不见,三人的精神又委顿了许多,虽然未再受拷打,但两日两晚未进饮食,便铁打的汉子也顶不住了。 厅中看守的七八名侍卫齐向韦小宝请安,神态十分恭敬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声道:“皇上有旨,这三个反贼大逆不道,立即斩首示众。 快去拿些酒肉饭菜来,让他们吃得饱饱地,免得死了做饿鬼。 ”众侍卫齐声答应。 那虬髯汉子吴立身大声道:“我们为平西王尽忠而死,流芳百世,胜於你们这些给鞑子做奴才的畜生万倍。 一名侍卫提起鞭子,刷的一鞭打去,骂道:“吴三桂这反贼,叫他转眼就满门抄斩。 <|endoftext|>” 刘一舟神情激动,双眼向天,口唇轻轻颤动,不知在说些什么。 众侍卫拿了三大碗饭、三大碗酒进来。 韦小宝道:“这三个反贼听得要杀头,吓得全身发抖,只怕酒也喝不下,饭也吃不落啦。 三位兄弟辛苦些,喂他们每人喝两口酒,可不能多喝。 <|endoftext|> 这一大饭嘛,就喂他们吃了。 要是喝得醉了,杀起头来不知道颈子痛,可太便宜了他们,去到阴世,阎罗王见到三个酒鬼,大大生气,每个酒鬼先打三百军棍,那可又害苦了他们。 ”众侍卫都笑了起来,喂三人喝酒吃饭。 吴立身大口喝酒,大口吃饭,神色自若,敖彪吃一口饭骂一句:“狗奴才!”刘一舟脸色惨白,食不下咽,吃不到小半碗,就摇头不吃了。 韦小宝道:“好啦,大伙儿出去。 <|endoftext|> 皇上叫我问他们几句话,问了之后再杀头。 ” 张康年躬身道:“是!”领着众侍卫出去,带上了门。 韦小宝听得众人脚步声走远,咳嗽一声,侧头向吴立身等三人打量,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。 吴立身骂道:“狗太监,有什么好笑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自笑我的,关你什么事?” <|endoftext|> 刘一舟突然说道:“公公,我……我就是刘一舟!” 韦小宝一怔,还未答话。 吴立身和敖彪已同时喝了起来:“你胡说什么?”刘一舟道:“公公,求求你救我一救,救……救我们一救。 ”吴立身喝道,“贪生怕死,算什么英雄好汉,何必开口求人?”刘一舟道:“他……他说小公爷和我师父,托……托他来救……救我们的。 ”吴立身摇头道:“他这等骗人的言语,也信得的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‘摇头狮子’吴老爷子,你就瞧在我脸上,少摇几次头罢。 ”吴立身一惊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一位青毛虎敖彪敖大哥,是你的得意弟子,是不是?名师必出高徒,佩服,佩服。 ”吴立身和敖彪脸上变色,惊疑不定。 韦小宝从怀中取出方怡所折的那个方胜,打了开来,放在刘一舟面前,笑道:“你瞧这是谁写的字?” 刘一舟一看,大喜过望,颤声道:“这真是方师妹的笔迹。 <|endoftext|> 吴师叔,方师妹说这……这位公公是来救我们的,叫我一切都听他的话。 ” 吴立身道:“给我瞧瞧。 ”韦小宝将那张纸拿到吴立身眼前,心想:“这上面不知写了些什么情话。 我这大老婆不要脸,一心想偷汉子,什么肉麻的话都写得出。 <|endoftext|>”只听吴立身读道:“‘刘师哥:桂公公是自己人,义薄云天,干冒奇险,前来相救,务须听桂公公指示,求脱虎口。 妹怡手启。 ’嗯,这上面画了我们沐王府的记认花押,倒是不假。 ” 韦小宝听方怡在信中称赞自己“义薄云天”,不明白“义薄云天”是什么意思,心想义气总是越厚越好,“薄”得飞上了天,还有什么剩下的?但以前曾经好几次听人说过,知道确是一句大大的好话,又听她信中并没对刘一舟说什么肉麻情话,更是欢喜,说道:“那还有假的?” <|endoftext|> 刘一舟问道:“公公,我那方师妹在那里?”韦小宝心道:“在我床上。 ”口中说道:“她此刻躲在一个安稳的所在,我救了你们出去之后,再设法救她,和你相会。 ” 刘一舟眼泪夺眶而出,哽咽道:“公公的大恩大德,真不知何以为报。 ”他适才听韦小宝说,吃过酒饭后便提出去杀头,他本来胆大,可是突然间面临生死关头,恐惧之情再也难以克制,忍不住声称自己便是刘一舟,只盼在千钧一发之际留得性命,待见方怡的书信,得知活命有望,这一番欢喜当真难以形容。 <|endoftext|> 吴立身却临危不惧,仍要查究清楚,问道:“请问阁下尊姓大名。 何以肯加援手?” 韦小宝道:“索性对你们说明白了。 我的朋友都叫我癞痢头小三子,你们别奇怪,我从前是癞痢,现今不癞了。 我有个好朋友,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,名叫韦小宝。 <|endoftext|> 他说天地会中有个老头儿,叫做八臂猿猴徐天川,为了争执拥唐、拥桂什么的,打死了你们沐王府的白寒松。 沐家小公爷和白寒枫不肯干休。 但人死了活不转来,没有法子,那韦小宝就来托我救你们三位出去,赔还给沐王府,以便顾全双方义气。 ” 跟天地会的纠葛,吴立身知道得很明白,当下更无怀疑,不住的摇头,又点头,说道:“这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 在下适才言语冒犯,多有得罪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好说,好说!只不过如何逃出宫去,可得想个妙法。 ” 刘一舟道:“桂公公想的法子,必是妙的,我们都听从你的吩咐便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道:“我可还没想出什么主意呢。 ”问吴立身道:“吴老爷子可有什么计策?”吴立身道:“皇宫里狗侍卫极多,白天是闯不出去的。 等到晚间,你来设法割断我们手脚上的牛筋,让我们乘黑冲杀出去便是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此计极妙,就怕不是十拿九稳。 <|endoftext|>”在厅上走来走去,筹思计策。 敖彪道:“冲得出去最好,冲不出去,至不济也不过是个死。 ”刘一舟道:“敖师哥,别打断桂公公的思路。 ”敖彪怒目向他瞪视。 韦小宝心想:“最好是有什么迷药,将侍卫迷倒,便可不伤人命。 <|endoftext|>”走到外室,向张康年道:“张大哥,我要用些迷药,你能不能立刻给我弄些来。 ”张康年笑道:“行,行。 赵二哥那里现成有的是蒙汗药,我马上去拿。 ”韦小宝笑问:“赵二哥身边有蒙汗药?作什么用的?”张康年低声道:“不瞒公公说,前日瑞副总管差我们去拿一个人,吩咐了要悄悄的干,不能张扬。 这人武功了得,我们只怕明刀明枪的动手多伤人命,而且不能活捉。 <|endoftext|> 赵二哥就去弄了一批蒙汗药来,做了手脚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你们打不过人家,就搅鬼计。 ”问道:“结果大功告成?”张康年笑道:“手到擒来。 ” 韦小宝听说是瑞栋要他们去办的事,就得多问几句:“捉的是什么人?犯了什么事?”张康年道:“是宗人府的镶红旗统领和察博,听说是得罪了太后。 <|endoftext|> 瑞副总管把他捉来后,逼他缴了一部经书出来,后来在他嘴上、鼻上贴了桑皮纸,就这么活生生的闷死了他。 ” 韦小宝听得暗暗心惊:“原来老婊子为的又是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。 瑞栋取到经书后,干么不立即去交给老婊子,却藏在自己身上?这不是想自行吞没吗?”随即想到瑞栋决不敢吞没经书:“嗯,是了,老婊子一见到瑞栋,来不及问经书的事,立即便派他来杀我。 瑞栋是想先杀老子,再缴经书,却变成了戏文‘长坂坡’中那个夏候什么的小花脸,先送性命,再送宝剑。 <|endoftext|> 老子这可不成了七进七出的常山赵子龙吗?”随口问道:“那是什么经书?这样要紧。 ”张康年道:“那可不知道了。 我这就取蒙汗药去。 ” 韦小宝道:“烦你再带个讯,叫膳房送两桌上等酒席来,是我相请众位哥儿的。 <|endoftext|>” 张康年喜道:“公公又赏酒喝。 只要跟着公公,吃的喝的,一辈子不用愁短得了。 ” 过不多时,张康年取了蒙汗药回来,好大的一包,怕不有半斤多重,低声笑道:“这一大包药,足够迷倒几百人。 <|endoftext|> 点子倘若只有一人,用手指甲挑这么一点儿,和在茶里酒里,那就够了。 ”跟着吩咐众侍卫搬桌摆凳,说道桂公公赏酒。 众侍卫大喜,忙着张罗。 韦小宝道:“把酒席摆在犯人厅里,咱们乐咱们的,让他妈的这三个刺客瞧得眼红,馋涎滴滴流。 ” <|endoftext|> 酒席设好,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已率同小太监和苏拉(按:清宫中低级杂役,满洲语称为“苏拉”),挑了食盒前来,将菜肴酒壶放在桌上。 韦小宝笑道:“你们三个反贼,干这大逆不道之事,死到临头,还在嘴硬,现下瞧着老爷们喝酒吃菜,倘若馋得熬不过,扮一声狗叫,老爷就赏你一块肉吃 。 ”众侍卫哈哈大笑。 吴立身骂道:“狗侍卫、臭太监,我们平西王爷指日就从云南起兵,一路打到北京来,将你们这些侍卫、太监一古脑儿捉了,都丢到河里喂王八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右手伸手入怀里,手掌里抓了半把蒙汗药,左手拿起酒壶,走到吴立身面前,提高酒壶,笑道:“反贼,你想不想喝酒?”吴立身不明他的用意,大声道:“喝也罢,不喝也罢!平西王大兵一到,你这小太监也是性命难逃。 ” 韦小宝冷笑道:“那也未必!”高高提起酒壶,仰起了头,将酒从空中倒将下来,张嘴接住了,一口吞将下去,赞道:“好酒。 ”左手平放胸前,用食指拨开壶盖,将右掌中的蒙汗药都撒入壶中,跟着拨上了壶盖,左手提高酒壶,在半空中不住摇晃,笑道:“好反贼,死到临头,还在胡说八道:”他放蒙汗药之时,身子遮住酒壶,除吴立身一人之外,谁也没见,这一摇晃,将蒙汗药与酒尽数混和。 吴立身瞧在眼里,登时领悟,暗暗欢喜,大声道:“大丈夫死就死了,出言求饶,不是好汉。 <|endoftext|> 你这壶酒,痛痛快快的就让老子喝了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你想喝酒,偏不给你喝,哈哈,哈哈!”转身回到席上,给众侍卫都满满斟了一杯酒。 张康年等都一齐站起,说道:“不敢当,怎敢要公公斟酒?” 韦小宝道:“大家自己兄弟,何必客气?”举起杯来,说道:“请,请!” <|endoftext|> 众侍卫正要饮酒,门外忽然有人大声道:“太后传小桂子。 小桂子在这儿么?” 韦小宝吃了一惊,说道:“在这儿!”放下酒杯,心道:“老婊子又来找我干什么?”迎将出去,见是四名太监,为首的一人挺胸凸肚,来势颇为不善,当即跪下,道:“奴才小桂子接旨。 ”那太监道:“皇太后有要紧事,命你即刻去慈宁宫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”站起身来,心想:“迷药酒都已斟下了,我一离开,众侍卫自然立即喝酒,西洋镜马上拆穿,那也罢了。 慈宁宫可万万去不得。 你慈宁宫是丽春院吗?你老婊子差人上门来请财主大少?”这时身旁侍卫众多,心中倒也并不惶恐,笑问:“公公贵姓,以前咱们怎地没见过?” 那太监哼了一声,说道:“我叫董金魁,这就快去罢,太后等着呢。 <|endoftext|> 已到处找了你大半天啦!” 韦小宝一把拉住他手腕,道:“董公公,快来瞧瞧一件有趣事儿。 ”拉着他向内走去。 董金魁听说是有趣事儿,便跟着走进内厅,眼见开着两桌酒席,便大声道:“好啊,你们可享福得很哪。 小桂子,太后派你经管御膳房,你却假公济私,拿了太后和皇上的银子胡花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笑道:“众位侍卫兄弟擒贼有功,皇上命我犒赏三军。 来来来,董公公,还有这三位公公,大家坐下来喝一杯。 ”董金魁摇头道:“我不喝!太后传你,还不快去?”韦小宝笑道:“众位侍卫大人都是好朋友,你一杯也不跟人家喝,那可太也瞧不起人了。 ”董金魁道:“我不喝酒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向张康年使个眼色,道:“张大哥,这位董公公架子不小,不肯跟咱们喝酒。 ” 张康年拿起一杯酒来,送到董金魁手中,笑道:“董公公,大家凑个趣儿。 ”董金魁无奈,只得干了一杯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带笑道:“这才够朋友,那三位公公也喝一杯。 ”那三名太监从侍卫手中接过酒杯,也都喝了。 韦小宝道:“好!大伙儿都奉陪一杯。 ”在四只空酒杯中又斟满了酒。 众侍卫一齐举杯喝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举杯时以左手袖子遮住了酒杯,酒杯一侧,将一杯药酒都倒入了袖子。 他生恐一杯酒力不够,又要替众人斟酒。 一名侍卫接过酒壶,道:“我来斟!” 董金魁皱眉道:“桂公公,咱们一听太后宣召,谁都立刻拔脚飞奔而去,你这么自顾自的喝酒,那可是大不敬哪!” 韦小宝笑道:“这中间有个缘故,来来来,大家喝了这一杯,我就说个明白。 <|endoftext|>”张康年举起杯来,道:“董公公请。 ”董金魁道:“我可没功夫喝酒。 ”说着身子微微一晃。 韦小宝知他肚中蒙汗药即将发作,突然弯腰,叫道:“啊哟,肚子痛。 ”众侍卫都感一阵头晕,有人便道:“怎么?这酒不对!”韦小宝大声怒道:“董公公,你奉太后之命,赐毒酒给我们喝,是不是?为什么你在酒里下毒?” <|endoftext|> 董金魁大惊,颤声道:“那……那有此事?” 韦小宝道:“你好狠的手段,竟敢在酒里下毒?众位兄弟,大伙儿跟他拚了。 ” 众侍卫头晕脑胀,茫然失措,只听得砰砰两声响,两名太监挨不住药力,先行摔倒,跟着董金魁、张康年、众侍卫和余下一名太监先后摔倒,跌得桌翻椅倒,乱成一团。 韦小宝抢上前去,在董金魁身上踢了一脚。 <|endoftext|> 董金魁唔的一声,手足微微一动,双眼已难睁开。 韦小宝大喜,先奔过去掩上了厅门,拔出匕首,在董金魁和三名太监胸口一人一剑。 刘一舟“啊”的一声,大为惊讶。 韦小宝再用匕首将吴立身、刘一舟、敖彪手足上绑缚的牛筋尽数割断。 他这匕首削铁如泥,割牛筋如割粉丝麦条。 <|endoftext|> 吴立身等三人武功均颇不弱,吴立身尤其了得,三人虽受拷打,但都是皮肉之伤,并未损到筋骨。 刘一舟道:“桂公公,咱……咱们怎生逃出去?”韦小宝道:“吴老爷子,敖师兄,你们两位找两个身材差不多的侍卫,跟他们换了衣衫。 刘师兄,你没胡子,可以假扮太监,跟这姓董的换了衣衫。 ”刘一舟道:“我也扮侍卫罢?”韦小宝道:“不行!你假扮太监。 ”刘一舟不敢违拗,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三人迅即改换了装束。 韦小宝道:“你们跟我来,不论有谁跟你们说话,只管扮哑巴,不可答话。 ”从怀中取出化尸药粉,拉开董金魁的尸体,放在厅角,用匕首在他上身、下身到处戳上几个洞,每个洞中都弹上些药粉,让尸体消毁得加倍迅速,这才开了厅门,领着三人出去。 一出侍卫房,反手带上了房门,径向御膳房而去。 御膳房在乾清宫之东,与侍卫房相距甚近,片刻间便到了。 <|endoftext|> 只见钱老板早已恭恭敬敬的站着等候,手下几名汉子抬来了两口洗剥干净的大光猪。 韦小宝脸色一沉,喝道:“老钱,你这太也不成话了!我吩咐你抬几口好猪来,却用这般又瘦又干、生过十七八胎的老母猪来敷衍老子,你……你……他妈的,你这碗饭还想吃不吃哪?”他骂一句,钱老板惶惶恐恐的躬身应一声:“是!” 御膳房众太监见钱老板所抬来的,实在是两口肥壮大猪,但挑剔送来的货物不妥,原是御膳房管事太监捞油水的不二法门,任你送来的牛羊鸡鸭绝顶上等,在管事太监口中,也变成了连施舍叫化子也没人要的臭货贱货。 只有送货人银子一包包的递上来,臭贱之物才摇身一变,变成了可入皇帝、皇后之口的精品。 众太监听韦小宝这等说,心下雪亮,跟着连声吆喝:“撵出去!这两口发臭的烂猪,只好丢在菜地里当肥料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愈加恼怒,手一挥,向吴立身等三人道:“两位侍卫大哥,还有这位公公,你们三个押了这家伙出去,撵到宫门外,再也不许他们进来。 ” 钱老板不知韦小宝是何用意,愁眉苦脸道:“公公原谅了这遭,小……小人回头去换更大更肥的肉猪来,另有薄礼……薄礼孝敬众位公公,这一次……这一次请公公多多包涵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要肉猪,自会差人来叫你。 <|endoftext|> 快去,快去!”钱老板欠腰道:“是,是!” 御膳房众太监相视而笑,均想:“你有礼物孝敬,桂公公自然不会轰走你了。 ” 吴立身、刘一舟、敖彪三人跟在钱老板身后,又推又拉,将他撵出厨房。 韦小宝跟在后面,来到走廊之中,四顾无人,低声说道:“钱老兄,这三位是沐王府的英雄,第一位便是大名鼎鼎的‘摇头狮子’吴老爷子。 <|endoftext|>”钱老本“啊”的一声,喜道:“久仰,久仰。 在下不回头招呼,三位莫怪。 ”吴立身听得他是韦小宝的同伴,心中大喜,忙道:“身在险地,理当如此。 ”韦小宝道:“钱老哥,你跟贵会韦香主说,癞痢头小三子帮他办成了。 你领这三位好朋友去见沐小公爷和柳老爷子。 <|endoftext|> 这三位朋友一走,宫里立时便会追拿刺客,你可再也不能进宫来了。 ”钱老板道:“是,是。 敝会上下,都感谢公公的大德。 ”吴立身问道:“这位钱朋友是天地会的?”钱老板道:“正是!” 五人快步来到神武门。 <|endoftext|> 守卫宫门的侍卫见到韦小宝,都恭恭敬敬问好:“桂公公好!”韦小宝道:“大伙儿都好。 ”这些侍卫虽见吴立身等三人面生,但见韦小宝挽着吴立身的右臂,自是谁也不敢多问一句。 五人出得神武门,又走了数十步。 韦小宝道:“在下要回宫去了,后会有期,大家不必多礼。 ”吴立身道:“救命之恩,不敢望报。 <|endoftext|> 此后天地会如有驱策,吴某敖某师徒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敢当。 ”只见刘一舟大步走在前面,回头相望,自是怪吴立身何不快走,此处离宫门不远,尚未脱险。 韦小宝微微一笑,回神武门来,向守门的侍卫道:“那公公是皇太后的亲信,说道奉了太后慈旨,命我亲自送这几人出宫。 他妈的,可不知是什么路道!”守卫的侍卫道:“好大的架子!怎能劳动桂公公的大驾?莫非是亲王贝勒不成?”另一名侍卫道:“就算是亲王贝勒,也不能要桂公公亲自相送啊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太后的差使,可教人莫名其妙。 我心里可着实犯疑,只是那太监拿了太后的亲笔慈旨来,咱们做奴才的可不敢不办,是不是?”几名侍卫道:“是,是!那又有什么法子?” 韦小宝回到侍卫房中,见众人昏迷在地,兀自未醒,当下掏了一盆冷水,泼在张康年头上。 张康年悠悠醒转,微笑道:“桂公公,我怎地就这么容易的醉了?”老大不好意思的坐起,见到厅上 情景,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怎……怎……那些刺客……已经走了?” 韦小宝道:“太后派了那姓董的太监来,使蒙汗药迷倒了咱们,将三名刺客救去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那蒙汗药分明是张康年亲自拿来交给韦小宝的,听他这么说,心下全然不信,但药力初退,脑子兀自胡里胡涂的,不知如何置答。 韦小宝道:“张大哥 ,多总管命你暗中放了刺客,是不是?”张康年点头道:“多总管说,这是皇上的密旨,放了刺客,好追查主使的反贼头儿是谁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是了。 可是宫里走脱了刺客,负责看守的人有没有罪?” <|endoftext|> 张康年一惊,道:“那……自然有罪,不过……不过这是多总管吩咐过的,我们做下属的,不过奉命行事罢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多总管有手令给你没有?”张康年更加惊了,道:“没……没有。 他亲口说了,用……用不着什么手令。 多总管说道,这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办事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多总管拿了皇上亲笔的圣旨给你看了?”张康年颤声道:“没……没有。 <|endoftext|> 难道……难道多总管的话是假的?”全身发抖,牙齿上下相击,格格做声。 韦小宝道:“假是不假。 我就怕多总管不认帐,事到临头,往你身上一推,可有些不大妙。 张大哥,皇上为什么要放刺客出去?”张康年道:“多总管说,要从这三名刺客身上,引出背后主使的人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事情倒确是这样。 <|endoftext|> 只不过宫中放走刺客,若不追究,连刺客也不会相信。 这背后主使之人,就未必查得出。 说不定皇上会杀几个人,张扬一下,好让刺客不起疑心。 ” 这几句话韦小宝倒没冤枉了皇帝,康熙确会命他杀几名侍卫,以坚被释的刺客之信。 <|endoftext|> 张康年惊惶之下,双膝跪倒,叫道:“公公救命!”说着连连磕头。 韦小宝道:“张大哥何必多礼。 ”伸手扶起,笑道:“眼前有现成的朋友顶缸,咱们往这四名太监头上一推,说他们下蒙汗药迷倒了众人,放走刺客,可不跟你没干系了?皇上听说这四名太监是太后派来的,自然不会追究。 皇上也不是真的要杀你,只要有人顶缸,将放走刺客之事遮掩了过去,皇上多半还有赏赐给你呢。 ” <|endoftext|> 张康年大喜,叫道:“妙计,妙计!多谢公公救命之恩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这件事我虽没救你性命,但适才你昏迷不醒之时,没一剑将你杀了,却也是手下留情。 皇上金口吩咐,叫我杀几名侍卫的。 ”说道:“咱们快救醒众兄弟,咬定是这四名太监来放了刺客。 <|endoftext|>” 张康年应道:“是,是!”但想不知是否真能脱却干系,兀自心慌意乱,手足发软,当下掏了冷水,将众侍卫一一救醒。 众人听说是太监董金魁将自己迷倒,杀了三名太监,救了三名刺客,无不破口大骂。 大家心中起疑:“太后为什么要放走刺客?莫非这些刺客是太后招来的?”但既牵涉到太后,人人都只在心中想想,谁也不敢宣之於口。 这时董金魁的尸身衣服均已化尽,都道他已带领刺客逃出宫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回到自己住处,走进内房。 沐剑屏忙问:“桂大哥,有什么消息?”韦小宝道:“桂大哥没消息,好哥哥倒有一些。 “ 沐剑屏微笑道:“这消息我不着急,自有着急的人,来叫你好哥哥。 ”方怡脸上一阵晕红,低声道:“好兄弟!你年纪比我小,我叫你好兄弟,那可行了罢?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好老婆变成了好兄弟,眼睛一霎,老母鸡变鸭。 <|endoftext|> 行了,救出去啦!“ 方怡猛地坐起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说我刘师哥已救出去了?”韦小宝道: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么马难追。 我答应你去救,自然救了。 ”方怡道:“怎……怎么救的?”韦小宝笑道:“山人自有妙计。 下次你见你师哥,他自会说给你听。 <|endoftext|>” 方怡吁了口长气,抬头望着屋顶,道:“谢天谢地,当真是菩萨保佑。 ” 韦小宝见到方怡这般欢喜到心坎里去的神情,心下着恼,轻轻哼了一声,也不说话。 沐剑屏道:“师姊,你谢天谢地谢菩萨 ,怎不谢谢你那个好兄弟?” <|endoftext|> 方怡道:“好兄弟的大恩大德,不是说一声‘谢谢’就能报答得了的。 ” 韦小宝听她这么说,又高兴起来,说 道:“那也不用怎么报答。 ” 方怡道:“好兄弟,刘师哥说了些什么话?”韦小宝道:“也没说什么,他只求我救他出去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“嗯”了一声,又问:“他问到我们没有?”韦小宝侧头想了想,说道:“没有。 我跟他说,你是在一个安稳所在,不用担心,不久我就会送你去和他相会。 ” 方怡点头道:“是!”突然之间,两行眼泪从面颊上流了下来。 沐剑屏问道:“师姊,你怎么哭了?” <|endoftext|> 方怡喉头哽咽,说道:“我……我心中欢喜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他妈的,你为了刘一舟这小白脸,欢喜得这个样子。 这浪劲儿老子可不爱多瞧。 小皇帝叫我查究主使刺客的头儿,我得出去鬼混一番,然后回报。 <|endoftext|>” 当下出得宫去,信步来到天桥一带闲逛。 鹿鼎记 金庸著 第十四回 放逐肯消亡国恨 岁时犹动楚人哀 <|endoftext|> 北京天桥左近,都是卖杂货、变把戏、江湖闲杂人等聚居的所在。 韦小宝还没走近,只见二十名差役蜂拥而来,两名捕快带头,手拖铁链,锁拿着五个衣衫褴褛的小贩,。 差役手中举着七八小麦杆轧成的草把,草把上插满了冰糖葫芦。 这五个小贩显然都是卖冰糖葫芦的。 韦小宝心中一动,闪在一旁,眼见众差役锁着五名小贩而去,只听得人丛中有个老者叹道:“这年头儿,连卖冰糖葫芦也犯了天条啦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正待询问,忽听得咳嗽一声,有个人挨进身来,弓腰曲背,满头白发,正是“八臂猿猴”徐天川。 他向韦小宝使个眼色,转身便走。 韦小宝跟在他后面。 来到僻静处,徐天川道:“韦香主,天大的喜事。 ”韦小宝微微一笑,心想:“我将吴立身他们救出去的事,你已经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那也没什么。 ”徐天川瞪眼道:“没什么?总舵主到了!” 韦小宝一惊,道:“我...我师父到了?”徐天川道:“正是,是昨晚到的,要我设法通知韦香主,即刻去和他老人家相会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!”跟师父分别了大半年,功夫一点也没练,师父一见到,立刻便会查究练功的进境,只有缴一份白卷,那便如何是好?支吾道:“皇帝差我出来办事,立刻就须回报。 我办完了事,再去见师父罢。 <|endoftext|>”徐天川道:“总舵主吩咐,他在北京不能多耽,请韦香主无论如何马上去见他老人家。 ”韦小宝见无可推托,只得硬着头皮,跟着徐天川来到天地会聚会的下处,心想:“早知这样,这几天我赖在宫里不出来啦。 师父总不能到宫里来揪我出去。 ”还没进胡同,便见天地会兄弟们散在街边巷口,给总舵主把风。 进屋之后,一道道门也都有人把守。 <|endoftext|> 来到后厅,只见陈近南居中而坐,正和李力世、关安基、樊纲、玄贞道人、祁彪清待人说话。 韦小宝抢上前去,拜伏在地,叫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来啦,可想煞弟子了。 ”陈近南笑道:“好,好,好孩子,大家都很夸奖你呢。 ”韦小宝站起身来,见师父脸色甚和,放下了一半心,说道:“师父身子安好?”陈近南微笑道:“我很好。 你功夫练得怎样了?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没有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早地寻思,师父考查武功时拿什么话来推搪,师父十分精明,可不容易骗过,只有随机应变,说道:“不明白的地方多着呢。 好容易盼到师父来了,正要请师父指点。 ” 陈近南微笑道:“很好,这一次我要为你多耽几日,好好点拨你一下。 ”正说到这里,守门的一名弟兄匆匆进来,躬身道:“启禀总舵主:有人拜山,说是云南沐王府的沐剑声和柳大洪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大喜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咱们快去迎接。 ”韦小宝道:“弟子没换过装束,不便跟他们相见。 ”陈近南道:“是,你在后边等我罢。 ” 天地会一行人出去迎客,韦小宝转到厅后,搬了张椅子坐着。 <|endoftext|> 过不多时,便听到柳大洪爽朗的笑声,说道:“在下生平有个志愿,要见一见天下闻名的陈总舵主,今日得如所愿,当真喜欢得紧。 ”陈近南道:“承蒙柳老英雄抬爱,在下愧不敢当。 ”众人说着话,走进厅来,分宾主坐下。 沐剑声道:“贵会韦香主不在这里吗?在下要亲口向他道谢。 韦香主大恩大德,敝处上下,无不感激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还不知原因,奇道:“韦小宝小小孩子,小公爷如此谦光,太抬举小孩子们了。 ”只听一人大声道:“在下师徒和这刘师侄的性命,都是韦香主救的。 韦香主义薄云天,在下曾向贵会钱师傅说过,贵会如有驱策,姓吴的师徒随时奉命。 ”说话的正是“摇头狮子”吴立身。 陈近南不明这里,问道:“钱兄弟,那是怎么一回事?” <|endoftext|> 钱老本陪着吴立身等三人同去沐剑声住处,当下便被留住了酒肉款待。 然后沐剑声、柳大洪亲自率同众人,请钱老本带路,到天地会的下处来道谢,没料到总舵主驾到,这时听陈近南问起,便简略说了经过,说道韦香主有个好朋友在清宫做太监,受了韦香主之托,不顾危险,将失陷在宫里的吴立身等三人救了出来。 陈近南一听,便知什么韦香主的好朋友云云,就是韦小宝自己,心下甚喜,笑道:“小公爷,柳老爷子,吴大哥,三位可太客气了。 敝会和沐王府同气连枝,自己人有难,出手相援,那是理所当然,说得上什么感恩报德?那韦小宝是在下的小徒,年幼不懂事,只是于这‘义气’二字,倒还瞧得极重...”说到这里,心下沉吟:“小宝混在清宫之中,本来十分隐秘,只盼他能刺探到宫中重要机密,以利反清复明大业。 既然做了这等大事出来,江湖上迟早都会知道,倘若再向沐王府隐瞒,便显得不够朋友了。 <|endoftext|>”吴立身道:“我们很想见一见韦香主,亲口向他道谢。 ” 陈近南笑道:“大家是好朋友,这事虽然干系不小,却也不能相瞒。 混在宫里当小太监的,就是我那小徒韦小宝自己。 小宝,你出来见过众位前辈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在厅壁后应道:“是!”转身出来,向众人抱拳行礼。 沐剑声,柳大洪,吴立身等一齐站起,为大惊讶。 沐剑声没想到韦香主就是小太监;吴立身,敖彪,刘一舟三人没想到救他们性命的小太监,竟然便是天地会的韦香主。 韦小宝笑嘻嘻的向吴立身道:“吴老爷子,刚才在皇宫之中,晚辈跟你说的是假名字,你老可别见怪。 <|endoftext|>”吴立身道:“身处险地,自当如此。 我先前便曾跟敖彪说,这位小英雄办事干净利落,有担当,有气概,实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。 鞑子宫中,怎会有如此人才?我们都奇怪。 原来是天地会的香主,那...嘿嘿,怪不得,怪不得!”说着翘起了大拇指,不住摇头,满脸赞叹钦佩之色。 “摇头狮子”吴立身是柳大洪的师弟,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听他这等称赞自己徒弟,心中大喜,笑道:“吴兄可别太夸奖了,宠坏了小孩子。 ”柳大洪仰起头来,哈哈大笑,说道:“陈总舵主,你一人可占尽了武林中的便宜。 武功这等了得,声名如此响亮,手创的天地会这般兴旺,连收的徒儿,也是这么给你增光。 ”陈近南拱手道:“柳老爷子这话,可连我也宠坏了。 ”柳大洪道:“陈总舵主,姓柳的生平佩服之人,没有几个。 <|endoftext|> 你的丰采为人,教我打从心底里佩服出来。 日后赶跑了鞑子,咱们朱五太子登了龙庭,这宰相嘛,非请你来当不可。 ” 陈近南微微一笑道:“在下无德无能,怎敢居这高位?”祁彪清插口道:“柳老爷,将来赶跑了鞑子,朱三太子登极为帝,中兴大明,这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,大伙儿一定请你老人家来当的。 ”柳大洪圆睁双眼,道:“你...你说什么?什么朱三太子?”祁彪清道:“隆武天子殉国,留下的朱三太子,行宫眼下设在台湾。 <|endoftext|> 他日还我河山,朱三太子自然正位为君。 ” 柳大洪霍地站起,厉声道:“天地会这次救了我师弟和徒弟,我们很承你们的情,可是大明天子的正统,却半点也错忽不得。 祁老弟,真命天子明明是朱五太子。 永历天子乃是大明正统,天下皆知,你可不得胡说。 <|endoftext|>” 陈近南道:“柳老爷子请勿努怒,咱们眼前大事,乃是联络湖湖豪杰,共反满清,至于将来到底是朱三太子还是朱五太子做皇帝,说来还早得很,不用先务了自己人的和气。 大明帝系的正统谁属,自然是大事,可也不是咱们做臣子的一时三刻所能争得明白。 来来来,摆上酒来,大伙儿先喝个痛快。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,将鞑子杀光了,什么事不能慢慢商量?”沐剑声摇头道:“陈总舵主这话可不对了!名不正则言不顺,言不顺则事不成。 <|endoftext|> 我们保朱五太子,决不是贪图什么荣华富贵。 陈总舵主只要明白天命所归,向朱五太子尽忠,我们沐王府上下,尽归陈总舵主驱策,不敢有违。 ”陈近南微笑摇头,说道:“天无二日,民无二主。 朱三太子好端端在台湾。 台湾数十万军民,天地会十数弟兄,早已向朱三太子效忠。 <|endoftext|>” 柳大洪双眼一瞪,大声道:“陈总舵主说什么数十万军民,十数万弟兄,难道想倚多为胜吗?可是天下千千万万百姓,都知道永历天子在缅甸殉国,是大明最后的一位皇帝。 咱们不立永历天子的子孙,又怎对得起这位受尽了千辛万苦,终于死于非命的大明天子?”他本来声若洪钟,这一大声说话,更是震耳欲聋,但说到后来,心头酸楚,话声竟然嘶哑。 陈近南这次来到北京,原是得悉徐天川为了唐王、桂王正统谁属之事,与沐王府白氏兄弟起了争执,以致失手打死白寒松。 他一心以反清复明大业为重,倘若鞑子尚未打跑,自己伙里先争斗个为亦乐乎,反清大事必定障碍重重。 <|endoftext|> 是以他得讯之后,星夜从河南赶到京城,只盼能以极度忍让,取得沐王府的原宥。 到北京后一问,局面远比所预料的为佳,天地会在京人众由韦小宝率领,已和沐王府的首脑会过面,双方并未破脸,颇有转圜余地,待知韦小宝又救了吴立身三人,则徐天川误杀白寒松之事定可揭过无疑。 不料祁彪清和柳大洪提到唐桂之争,情势又渐趋剑拔弩张。 眼见柳大洪说到永历帝殉国之事,老泪涔涔而下,不由得心中一酸,说道:“永历陛下殉国,天人共愤。 古人言道:‘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。 <|endoftext|> ’何况我汉人多过鞑子百倍?鞑子势力虽大,我大汉子只须万众一心,何愁不能驱除胡虏,还我河山。 沐小公爷,柳老爷子,咱们大仇未报,岂可自己先起争执?今日之计,咱们须当同心合力,杀了吴三桂那厮,为永历陛下报仇,为沐老公爷报仇。 ” 沐剑声,柳大洪,吴立身等一齐站起,齐声道:“对极,对极!”有的人泪流满面,有的人全身发抖,都是激动无比。 陈近南道:“到底正统在隆武,还是永历,此刻也不忙细辩。 <|endoftext|> 沐小公爷,柳老爷子,天下英雄,只要是谁杀了吴三桂,大家都奉他号令!”沐剑声之父沐天波为吴三桂所杀,他日日夜夜所想,就是如何杀了吴三桂,听陈近南这么说,首先叫了出来:“正是,哪一个杀了吴三桂,天下英雄都奉他号令。 ” 陈近南道:“沐小公爷,敝会就跟贵府立这么一个誓约,是贵府的英雄杀了吴三桂,天地会上下都奉沐王府的号令...”沐剑声接着道:“是天地会的英雄杀了吴三桂,云南沐家自沐剑声以次,个个都奉天地会陈总舵主号令!”两人伸来手来,拍的一声,击了一掌。 江湖之上,倘若三击掌立誓,那就决计不可再有反悔。 二人又待击第二掌,忽听得屋顶有人一声长笑,说道:“要是我杀了吴三桂呢?”东西屋角上都有人喝问:“什么人?”天地会守在屋上的人抢近查问。 <|endoftext|> 接着拍的一声轻响,一人从屋面跃入天井,厅上长窗无风自开,一个青影迅捷无伦的闪将进来。 东边关安基,徐天川,西边柳大洪,吴立身同时出掌张臂相拦。 那人轻轻一纵,从四人头顶跃过,已站在陈近南和沐剑声身前。 关徐柳吴四人合力,居然没能将此人拦住。 此人一足刚落地,四人的手指都已抓在他身上,关安基抓住他右肩,徐天川抓住他右胁,柳大洪捏住了他左臂,吴立身则是双手齐施,抓住了他后腰。 <|endoftext|> 四人所使的全是上乘的擒拿手法。 那人并不反抗,笑道:“天地会和沐王府是这样对付好朋友么?” 众人见这人一身青衣长袍,约莫二十三四岁,身形高瘦,瞧模样是个文弱书生。 陈近南抱拳道:“足下尊姓大名?是好朋友么?” 那书生笑道:“不是好朋友,也不来了。 <|endoftext|>”突然间身子急缩,似乎成为一个肉团。 关安基等四人手中陡然松了,都抓了个空。 嗤嗤裂帛声中,一团青影向上拔起。 陈近南一声长笑,右手疾抓。 那书生脱却四人掌握,猛感左足踝上陡紧,犹如铁箍一般箍住。 <|endoftext|> 他右足疾出,径踢陈近南面门。 这一脚劲力奇大,陈近南顺手提起身旁茶几一挡,拍的一声,一张红木茶几登时粉碎。 陈近南右手甩出,将他往地下掷去。 那书生臀部着地,身子却如在水面滑行,在青砖上直溜了出去,溜出数丈,腰一挺,靠墙站起。 关安基,徐天川,柳大洪,吴立身四人手中,各自抓住一块布片,却是将那书生身上青布长袍各自拉了一大片下来。 <|endoftext|> 这几下兔起鹘落,动作迅捷无比。 六人出手干净利落,旁观众人看得清楚,忍不住大声喝彩。 这中间喝彩声最响,还是那“铁背苍龙”柳大洪。 吴立身连连摇头,脸上却是又惭愧,又佩服的神情。 陈近南微笑道:“阁下既是好朋友,何不请坐喝茶?”那书生拱手道:“这杯茶原是要叨扰的。 <|endoftext|>”踱着方步走近,向众人团团一揖,在最末的一张椅子上坐下。 各人若不是亲眼见他显示身手,真难相信这样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,竟会身负如此上乘武功。 陈近南笑道:“阁下何必太谦?请上座!” 那书生摇手道:“不敢,不敢!在下得与众位英雄并坐,已是生平最大幸事,又怎敢上座?陈总舵主,你刚才问我姓名,未及即答,好生失敬。 在下姓李,草字西华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,柳大洪等听他自报姓名,均想:“武林之中,没听到有李西华这一号人物,那多半假名了。 但少年英雄之中,也没听到有哪一位身具如此武功。 ”陈近南道:“在下孤陋寡闻,江湖上出了阁下这样一位英雄,竟未得知,好生惭愧。 ”李西华哈哈一笑,道:“人道天地会陈总舵主待人诚恳,果然名不虚传。 你听了贱名,倘若说道:‘久仰,久仰’,在下心中,不免有三分瞧你不起了。 <|endoftext|> 在下初出茅庐,江湖上没半点名头,连我自己也不久仰自己,何况别人?哈哈哈哈!” 陈近南微笑道:“今日一会,李兄大名播于江湖,此后任谁见到李兄,都要说一声‘久仰,’了”这句话实是极高的称誉,人人都听得出来。 天地会,沐王府的四大高手居然拦他不住,抓他不牢,陈近南和他对了两招,也不过略占上风,如此身手,不数日间自然遐迩知闻。 李西华摇手道:“不然,在下适才所使的,都不过是小巧功夫,不免有些旁门左道。 这位老爷子使招‘云中现爪’,抓得我手臂险些断折。 <|endoftext|> 这位爱摇头的大胡子朋友双手抓住我后腰,想必是一招‘搏兔手’,抓得我哭又不是,笑又不是。 这位白胡子老公公这招‘白猿取桃’,真把我胁下这块肉作蟠桃儿一般,牢牢拿住,再不肯放。 这位长胡子朋友使的这一手...嗯,嗯。 招数巧妙,是不是‘城隍扳小鬼’啊?”关安基左手大拇指一翘,承认他说得不错。 其实这一招本名‘小鬼扳城隍’,他倒转来说,乃是自谦之词。 <|endoftext|> 关安基等四人同时出手,抓住他身子,到他跃起挣脱,不过片刻之间,他竟能将四人所使招数说得丝毫无误,这份见况,似乎在武功之上。 柳大洪道:“李兄,你这身手了得,眼光更是了得。 ” 李西华摇手道:“老爷子夸奖了。 四位刚才使在兄弟身上的,不论哪一招,都能取人性命。 <|endoftext|> 但四位点到即止,没伤到在下半分,四位前辈手底留情,在下甚是感激。 ” 柳大洪等心下大悦,这“云中现爪”,“搏兔手”,“白猿取桃”,“小鬼板城隆”四招,每一招确然都能化成极厉害的杀手,只须加上一把劲便是。 李西华指出这节,大增他四人脸光彩。 陈近南道:“李兄光降,不知有何见教?”李西华道:“这里先得告一个罪。 <|endoftext|> 在下对陈总舵主向来仰慕,这次无意之中,得悉陈总舵主来到北京,说什么要来瞻仰丰采。 只是没人引见,只好冒昧做个不速之客,在屋顶之上,偷听到了几位的说话。 在下恨吴三桂这奸贼入骨,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,忍不住多口,众位恕罪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,躬身行礼。 众人一齐站起还礼。 <|endoftext|> 天地会和沐王府几位首脑自行通了姓名。 韦小宝虽是天地会首脑,此刻在北京名位仅次于陈近南,但见李西华的眼光始终不转到自己脸眄,便不说话。 沐剑声道:“阁下既是吴贼的仇人,咱们敌忾同仇,乃是同道,不妨结盟携手,其谋诛此大奸。 ”李西华道:“正是,正是。 适才小公爷和陈总舵主正在三击掌立誓,却给在下冒冒失失的打断了。 <|endoftext|> 两位三击掌之后,在下也来拍三掌可好?”柳大洪道:“阁下是说,倘若阁下杀了吴三桂,天地会和沐王府群豪,都得听奉阁下号令?”李西华道:“那可万万不敢。 在下是后生小子,得能追随众位英雄,已是心满意足,哪敢说号令英雄?” 柳大洪点了点头道:“那么阁下心目之中,认为隆武,永历,哪一位先帝才是大明的正统?”当年柳大洪跟随永历皇帝和沐天波转战西南,自滇入缅,经历无尽艰险,结果永历皇帝还是给吴三桂害死,他立下血誓,要扶助永历后人重登皇位。 陈近南顾全大体,不愿为此而生争执,但这位热血满腔的老英雄却念念不忘于斯。 李西华说道:“在下有一句不入耳的言语,众位莫怪。 <|endoftext|>”柳大洪脸上微微变色,抢着问道:“阁下是鲁王旧部?”当年明朝崇祯皇帝死后,在各地自立抗清的,先有福王,其后有唐王,鲁王和桂王。 柳大洪一言出口,马上知道这话说错了,瞧这李西华的年纪,说不定还是生于清兵入关之后,决不能是鲁王的旧部,又问:“阁下祖先是是鲁王旧部?”李西华不答他的询问,说道:“将来驱除了鞑子,崇祯,福王,唐王,鲁王,桂王的子孙,谁都可做皇帝。 其实只要是汉人,哪一个不可做皇帝?沐小公爷,柳老爷子何尝不可?台湾的郑王爷,陈总舵主自己,也不见得不可以啊。 大明太祖皇帝赶走蒙古皇帝,并没去再请宋朝赵家的子孙,来做皇帝,自己身登大宝,人人心悦诚服。 ” <|endoftext|> 他这番话人人闻所未闻,无不脸上变色。 柳大洪右手在茶几上一拍,厉声道:“你这几句话当真大逆不道。 咱们都是大明遗民,孤臣孽子,只求兴复明朝,岂可存这等狼子野心?”李西华并不生气,微微一笑,道:“柳老爷子,晚辈有一事不明,却要请教。 那便是适才提及过的。 大宋末年,蒙古鞑子占了我汉人的花花江山,我大明洪武帝龙兴凤阳,赶走鞑子,为什么不立赵氏子孙为帝?”柳大洪哼了一声,道:“赵氏子孙气数已尽,这江山是太祖皇帝血战得来,自然不会拱手转给赵氏?何况赵氏子孙于赶走鞑子一事无尺寸之功,就算太祖皇帝肯送,天下百姓和诸将士卒也必不服。 <|endoftext|>” 李西华道:“这就是了。 将来朱氏子孙有没有功劳,此刻谁也不知。 倘若功劳大,人人推戴,这皇位旁人决计不抢不去;如果也无尺寸之功,就算登上了龙庭,只怕也坐不稳。 柳老爷子,反清大业千头万绪,有的当急,有的可缓。 <|endoftext|> 杀吴三桂为急,立新皇帝可缓。 ”柳大洪张口结舌,答不出话来,喃喃的道:“什么可急可缓?我看一切都急,恨不得一古脑儿全都办妥了才好。 ” 李西华道:“杀吴三桂当急者,因吴贼年岁已高,若不早杀,给他寿终正寝,岂不成为天下仁人义士的终身大恨?至于奉立新君,那是赶走鞑子之后的事,咱们只愁打不挎鞑子,至于要奉立一位有道明君,总是找得到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听他侃侃说来,入情入理,甚是佩服,说道:“李兄之言有理,但不知如何诛杀吴三桂那奸贼,要听李兄宏论。 ”李西华道:“不敢当,晚辈正要向各位领教。 ”沐剑声道:“陈总舵主有何高见?”陈近南道:“依在下之见,吴贼作孽太大,单在杀他一人,可万万抵不了罪,总须搞得他身败名裂,满门老幼,杀得寸草不存,连一切跟随他为非作歹的兵将部属,也都一网打尽,方消了我大汉千千万万百姓心头之恨。 ”柳大洪拍桌大叫:“对极,对极!陈总舵主的话,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。 老弟,我听了你这话,心痒难搔,你有什么妙计,能杀得吴贼合府满门,鸡犬不留?”一把抓住陈近南手臂,不住摇动,道:“快说,快说!”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微笑道:“这是大伙儿的盼望,在下哪有什么奇谋妙策,能如此对付吴三桂。 ”柳大洪“哦”的一声,放脱了陈近南的手腋,失望之情,见于颜色。 陈近南伸出手掌,向沐剑声道:“咱们还有两记没击。 ” 沐剑声道:“正是!”伸手和他轻轻击了两掌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转头向李西华道:“李兄,咱们也来击三掌如何?”说着伸出了手掌。 李西华站起身来,恭恭敬敬的道:“陈总舵主要是诛杀了吴贼,李某自当恭奉天地会号令,不敢有违。 李某倘若侥幸,得能手刃这神奸巨恶,只求陈总舵主赏脸,与李某义结金兰,让在下奉你为兄,除此之外,不敢复有他求。 ”陈近南笑道:“李贤弟,你可太也瞧得起我了。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在一旁瞧着群雄慷慨的神情,忍不住百脉贲张,恨不得自己年纪立刻大了,武功立刻高了,也如这位李西华一般,在众位英雄之前,大出风头。 听得师父说到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”,不禁喃喃自语:“驷马难追,驷马难追。 ”心想:“他妈的,驷马是匹什么马,跑得这么快?” 陈近南吩咐属下摆起筵席,和群雄饮宴。 席间李西华谈笑风生,见闻甚博,但始终不露自己的门派家数,出身来历。 <|endoftext|> 李力世和苏冈向他引见群豪。 李西华见韦小宝年纪幼小,居然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,不禁大是诧异,待知他是陈近南的徒弟,心道:“原来如此。 ”他喝了几杯酒,先行告辞。 陈近南送到门边,在他身边低声道:“李贤弟,适才愚兄不知你是友是敌,多有得罪,抓住你足踝之时使了暗劲。 这劲力两个时辰之后便发作。 <|endoftext|> 你不可丝毫动劲化解,在泥地掘出个洞穴,全身埋在其中,只露出口鼻呼吸,每日埋四个时辰,共须掩埋七天,便无后患。 ” 李西华一惊,大声道:“我已中了你的‘凝血神抓’?” 陈近南道:“贤弟勿须惊恐,依此法化解,绝无大患。 愚兄鲁莽得罪,贤弟勿怪。 <|endoftext|>”李西华脸上惊惶之色随即隐去,笑道:“那是小弟自作自受。 ”叹了口所,道:“今日始知天外有天,人上有人。 ”躬身行礼飘然而去。 柳大洪道:“陈总舵主,你在他身上施了‘凝血神抓’?听说中此神抓之,三天后全身血液慢慢凝结,变成了浆糊一般,无药可治,到底是否如此?”陈近南道:“这功夫太过阴毒,小弟素来不敢轻施,只是见他武功厉害,又窃听了我们的机密,不明他是何居心,才暗算了他。 这可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径,说来惭愧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声道:“此人若是鞑子鹰犬,或是吴三桂的部属,陈总舵主如不将他制住,咱们的机密泄露出去,为祸不小。 陈总舵主一举手间便已制敌,令对方受损而不自知,这等神功,令人好生佩服。 ”陈近南又为白寒松之死向白寒枫深致歉意。 白寒枫道:“陈总舵主,此事休得再提。 先兄人死不能复生,韦香主救了吴师叔他们三人,在下好生感激。 <|endoftext|>” 沐剑声心中挂念着妹子下落,但听天地会群雄不提,也不便多问,以免显得有怀疑对方之意。 又饮了几巡酒,沐剑声等起身告辞。 韦小宝道:“小公爷,你们最好搬一搬家,早晚鞑子便会派兵来跟你们捣乱。 虽然你们不怕,但鞑子兵越来越多,一时之间,恐怕也杀不了这许多。 <|endoftext|>”柳大洪哈哈大笑,说道:“小兄弟说得好,多谢你关照。 我们马上搬家便是。 ”沐剑声道:“陈总舵主,韦香主,众位朋友,青山改,绿水长流,后会有期。 ” 沐王府众人辞出后,陈近南道:“小宝,跟我来,我瞧瞧你这几个月来,功夫进境怎样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,脸上登时变色,应道:“是,是。 ”跟着师父走进东边一间厢房,说道:“师父,皇帝派我查问宫中刺客的下落,弟子可得赶着回报。 ” 陈近南道:“什么刺客下落?”他昨晚刚到,于宫中有刺客之事,只约略听说。 韦小宝便将沐王府群豪入宫行刺,意图嫁祸于吴三桂等情说了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吁了口气,道:“有这等事?”他虽多历风浪,但得悉此事也是颇为震动,说道:“沐家这些朋友胆气粗豪,竟然大举入宫。 我还道他们三数人去行刺皇帝,因而被擒,原来还是为了对付吴三桂这奸贼。 你救了吴立身他们三人,再回宫去,不怕危险吗?” 韦小宝要逞英雄,自然不说释放刺客是奉了皇帝命令,回宫去绝无危险,吹牛道:“弟子已拉了几个替死鬼,将事情推在他们头上,看来一时三刻,未必会疑心到弟子身上。 师父叫我在宫里刺探消息,倘若为了救沐王府的人,从此不回宫,岂不误了师父大事?” <|endoftext|> 陈近南甚喜,说道:“对,咱们已跟沐剑声三击掌立誓,按理说,沐王府剩下来的人已经不多,决不能是天地会的对手。 我跟他们立这个约,一来免得争执唐桂正统,伤了两家和气,鞑子未灭,我们汉人的豪杰先行自相残杀起来,大事如何可成?二来如能将沐王府收归本会,也大大增强我天地会的力量。 原来他们竟敢入宫大闹,足见为了搞倒吴贼,无所不用其极。 咱们也须尽力以赴,否则给他们抢了先,天地会须奉沐王府号令,大伙儿岂不脸上无光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沐小公爷有什么本事,只不过仗着有个好爸爸,如果我投胎在他娘肚里,一样的是个沐小公爷。 像师父这样大英雄大豪杰,倘若不得不听命于他,可把我气死了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一生之中,不知听过了多少恭维谄谀的言语,但这几句话出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之口,觉得甚是真诚可喜,不由得微微一笑。 他可不知韦小宝本性原已十分机伶,而妓院与皇宫两处,更是天下最虚伪最奸诈的所在,韦小宝浸身于这两地之中,其机巧獍狯早已远胜于寻常大人。 陈近南在天地会中,日常相处的均是肝胆相照的豪杰汉子,哪想得到这个小弟子言不由衷,十句话中恐怕有五六句就靠不住。 他拍拍韦小宝肩头,微笑道:“小孩子懂什么?你怎知沐家小公爷没什么本事?” 韦小宝道:“他派人去皇宫行刺,徒然送了许多手下人的性命,对吴三桂却丝毫无损,那便是没本事,可说是大大的笨蛋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道:“你怎知对吴三桂丝毫无损?”韦小宝道:“这沐家小公爷用的计策是极笨的。 他叫进宫行刺的人,所穿的内衣上缝了‘平西王府’的字,所用兵刃上又刻了‘平西王府’或‘大明山海关总兵府’的字。 鞑子又不是笨蛋,自然会想到,如果真是吴三桂的手下,为什么会用刻上了字的兵器?”陈近南点头道:“这话倒也不错。 ” 韦小宝又道:“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正在北京,带了大批珠宝财物向皇帝进贡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真要行刺皇帝,不会在这时候。 再说,他行刺皇帝干什么?只不过是想起兵造反,自己做皇帝。 他一起兵,鞑子立刻抓住他儿子杀了。 他为什么好端的派儿子来北京送死?”陈近南又点头道:“不错。 ”其实韦小宝虽然机警,毕竟年纪尚幼,于军国大事,人情世故所知极有限,这几条理由,他是半条也想不出的,恰好康熙曾经跟他说过,便在师父面前装作是自己见到的事理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一听之下,觉得这徒儿见事明白,天地会中武功好手不少,头脑如此清楚之人却没几个。 当初他让这孩子任青木堂香主,只为了免得青木堂中两派纷争,先应了众人誓言,慢慢再选立贤能,韦小宝既是自己弟子,届时命他退位让贤便是。 这时听了他这番话,暗想:“这孩子有胆有识,此刻已颇为了不起,再磨练得几年,便当真做青木堂香主,也未必便输了给其余九位香主。 ”问道:“鞑子已知道了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此刻还不大明白,不过皇帝像已起疑心。 他今早召集了侍卫,叫他们演习刺客所使的武功家数。 <|endoftext|> 有个侍卫演了这几招,大家在纷纷议论。 弟子在旁瞧着,记得了两招。 ”当下将“高山流水”“横扫千军”这两招使了出来。 陈近南叹道:“沐王府果然没有人才。 这明明是沐家拳,清宫侍卫中好手不少,哪有认不出来的?”韦小宝道:“弟子曾见风际中风大哥与玄贞道长演过,料想鞑子侍卫们会认得出。 <|endoftext|> 只怕鞑子要搜查拿人。 因此刚才劝沐家小公爷早些出城躲避。 ”陈近南道:“很是,很是!你现下便回宫去打听,明日再来,我再传你武功。 ” 韦小宝听得师父暂不查考自己武功,心中大喜,急忙行礼告辞,心想:“今晚临急抱佛脚,请小郡主将师父那本武功秘诀上的话读来听听,好歹记得一些,明儿师父问起,多少有点儿东西交代。 <|endoftext|> 师父只能怪我练得不对,可不能怪我贪懒不用功。 谁要他没时候教我呢?他要怪,只能怪自己。 ” 韦小宝回到宫里上书房,康熙正在批阅奏章,一见到他,便放下了笔,问道:“探到了什么消息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料事如神,半点儿不错,造反的主儿,果然是云南沐家的。 ”康熙喜道:“当真如此?那好极了。 <|endoftext|> 瞧多隆的脸色,他现下还不肯信呢?你探到了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三名刺客,本来一口咬定是吴三桂的部属,多总管将他们打得死去活来,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改口。 ”康熙道:“多隆武功不错,却是个莽夫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奉了皇上圣旨,用蒙汗药将看守的侍卫迷倒,刚好皇太后派了四名太监来,说要立时动手将刺客处死。 奴才大胆,就依照皇上安排下的计策,当着刺客之面,将四名太监杀了,将刺客领出宫去。 这三个反贼果然半点也没起疑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微笑道:“刚才多隆来报,说道太后手下的一名太监头儿放走了刺客,我正奇怪,原来是你做的手脚。 ” 韦小宝道:“皇上可不能跟太后说,否则奴才小命不保。 太后已骂过我一顿,说奴才只对皇上忠心,不对太后尽忠。 其实太后和皇上又分什么了?再说,天无二日,民无二主,终究只有皇上的圣旨才算得数。 <|endoftext|> 太后没问过皇上,就下旨将刺客杀了,于道理也不大合。 ” 康熙不去理他的挑拨离间,说道:“我自不会跟太后说。 那三名刺客后来怎样?” 韦小宝道:“我领他们出得宫去,他们三人自行告诉了我真姓名。 <|endoftext|> 原来那老的叫作‘摇头狮子’吴立身,两名小的,一个叫敖彪,一个叫刘一舟。 他们向我千恩万谢,终于给奴才骗倒,带我去见他们主人。 果然不出皇上所料,暗中主持的是个年轻人,这些反贼叫他作小公爷,真姓名叫做沐剑声,是沐天波的儿子。 他手下有个武功极高的老头儿,叫什么‘铁背苍龙’柳大洪,还有‘圣手居士’苏冈哪,白氏双侠中的白二侠白寒枫等等一干人。 分别住在杨柳胡同和西坑子胡同两处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道:“你都见到了?”韦小宝道:“都见到了。 他们说,天下老百姓道,皇上年纪虽然不大,却是圣明无比,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,他们便有大大的胆子,也不敢害皇上。 前晚所以进宫来胡闹,完全是想陷害吴三桂,以报复他害死沐天波的大仇。 ”这几句马屁拍得不免过了分,康熙亲政未久,天下百姓不会便已歌功颂德,但“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”,康熙听说百姓颂扬自已是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,不由得大悦,微笑道:“我也没行过什么惠民的仁政,‘圣明无比’云云,是你杜撰出来的罢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不,不!是他们亲口说的。 大家都说鳌拜这大奸臣残害良民,老百姓们恨他恨到骨头里。 皇上一上来就把他杀了,那是大大的好事。 他们恭维你是什么鸟生,又是什么鱼汤。 奴才也不大懂,想来总是好话,听得可开心得紧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一怔,随即明白,哈哈大笑,道:“原来是尧舜禹汤,他妈的,什么鸟生鱼汤!”他想尧舜禹汤的恭维,韦小宝决计不会捏造出,自不会假。 哪知道说书先生说「英烈传」之时,曾说群臣不断颂扬朱元璋是尧舜禹汤,韦小宝听得熟了,虽不明其意,却知“鸟生鱼汤”乃是专拍皇帝马屁的好话,朱元璋每次听了,都是“龙颜大悦”。 韦小宝这时这句话用在小皇帝身,果然见康熙也是“龙颜大悦”,笑得极是欢畅,知道这马屁拍对了,问道:“皇上,‘鸟生鱼汤’到底是什么东西?”康熙笑道:“还在鸟生鱼汤?你这家伙可真没半点学问。 尧舜禹汤是古代的四位有道明君,大圣大智,有仁德于天下的好皇帝。 ”韦小宝道:“怪不得,怪不得!这些反贼倒也不是全然不明白事理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虽是如此,也不能让他们就逃走,快传多隆来。 ”韦小宝应了,出去将御前侍卫总管多隆传进上书房来。 康熙吩咐多隆:“反贼果然是云南沐家的人,你带领侍卫,立刻便去擒拿。 小桂子,反贼一伙有些什么脚色,你跟多总管说说。 ”韦小宝当下将沐剑声,柳大洪等人的姓名说了。 <|endoftext|> 多隆吃了一惊,说道:“原来是‘铁背苍龙’在暗中主持,这批贼子来头可是不小。 那‘摇头狮子’吴立身,奴才也听过他的名字,没想到在宫里关了他一日一夜,却查不到他的底细。 奴才倘若聪明一点,见到他老是摇头,早该就想到了。 如不是圣上明断,我们侍卫房里的人,都认定是吴三桂的人。 ”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就怕他们这时早已走了,这一次未必拿得到。 <|endoftext|>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既知道了正主儿,就算这次拿不到,也没什么大碍。 就怕咱们蒙在鼓里,上了人家的当还不知道。 ”多隆道:“是,是,奴才们胡涂,幸好主子英明,否则可不得了。 ”磕头告退,立刻点人去拿。 康熙道:“小桂子,我慈宁宫请安,你跟我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!”想到要见太后,不由得胆战心惊。 康熙道:“你愁眉苦脸干什么?我带你去见太后,正为的是要保你头上的脑袋。 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,是!” 到了慈宁宫,康熙向太后请了安,禀明刺客来历,说道是自己派小桂子故意放走了刺客,终于查明了真相。 太后微微一笑,说道:“小桂子,你可能干得很哪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跪下又再磕头,道:“那是皇上料事如神,一切早都算定了,奴才不过奉皇上差遣办事而已。 奴才所干的事,从头至尾全是皇上吩咐的,奴才自己可没拿半点主意。 ”太后向他望了一眼,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顽皮胡闹,可不是皇上吩咐办的罢!小孩子家出得宫去,一定到处去玩耍了,可到天桥看把戏没有?买了冰糖葫芦没有?” 韦小宝想到在天桥上见到官差捉拿卖冰糖葫芦的小贩,料来定是太后所遣,她怕那人将消息传去五台山告知瑞栋,便不分青红皂白,将天桥一带所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都抓了,自然不分青红皂白,尽数砍了,念及她手段的毒辣,忍不住打了个寒噤,说道:“是,是!” 太后微笑道:“我问你哪,你买了冰糖葫芦来吃没有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回太后的话:奴才在街上听人说道:‘这几日天桥不大平静,必门提督府派人将贩卖冰糖葫芦有小贩都捉去了,说道里面有不少歹人。 因此本来卖冰糖葫芦的,现下都改了行,有的卖凉糕儿,有的卖花生,还有改行卖酸枣,卖甜饼的,这些人奴才见得多,有些脸孔很熟,他们都说不卖冰糖葫芦啦。 还有一个真是好笑,说要到什么五台山,六台山去,贩些和尚们吃的素馒头来卖。 ” 太后竖眉大怒,自然明白韦小宝这番话的用意,那是说这个传讯之人没给抓着,以后也别想抓他得到,随即微微冷笑,说道:“很好,你很好,很能干。 <|endoftext|> 皇帝,我想要他在我身边办事,你瞧怎么瞧?” 康熙这些日来差遣韦小宝办事,甚是得力,倚同左右手一般,这次亲来慈宁宫,便是要向太后解释,韦小宝杀了太后所遣的四名太监,是奉自己之命,请太后不要怪责于他,突然听得太后要人,不由得一怔。 他事母甚孝,太后虽不是他亲生母亲,但他自细由太后抚养长大,实和亲母无异,自是不敢违拗,微笑道:“小桂子,太后抬举你,还不赶快谢恩?” 韦小宝听得太后向皇帝要人,已然吓得魂飞天外,一时心下胡涂,只想拔腿飞奔,就此逃出皇宫,再也不回来了,听得康熙这么说,忙应道:“是,是!”连连磕头,说道:“多谢太后恩典,皇上恩典!” 太后冷笑道:“怎么啦?你只愿服侍皇上,不愿服侍我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服侍太后和皇上都是一样,奴才一样忠心耿耿,尽力办事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道:“那就好了。 御御膳房的差使,你也不用当了,专门在慈宁宫便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多谢太后恩典。 ”康熙见太后要了韦小宝,怏怏不乐,说了几句闲话,便辞了出来。 韦小宝跟着出去。 <|endoftext|> 太后道:“小桂子,你留着,让旁人跟皇上回去。 我有件事交给你办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!”眼怔怔瞧着康熙的背影出了慈宁宫,心想:“你这一去,我可就糟了,不知以后还见不见得着你。 ”忍不住便想大哭。 <|endoftext|> 太后慢慢喝茶,目不转睛的打量韦小宝,只看得他心中发毛,过了良久,问道:“那到五台山去贩卖素馒头的,什么时候再回北京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不知道。 ”太后道:“你什么时候再去会他?”韦小宝随口胡诌:“奴才跟他约好,一个月后相会,不过不地在天桥上了。 ”太后说:“在什么地方?”韦小宝道:“他说到那时候,他自然会设法通知奴才。 ” 太后点了点头,道:“那你就在慈宁宫里,等他的消息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双掌轻轻一拍,内室走了一名宫女出来。 这宫女已有三十五六岁年纪,体态极肥,脚步却甚轻盈,脸如满月,眼小嘴大,笑嘻嘻的向太后弯腰请安。 太后道:“这个小太监名叫小桂子,又大胆又胡闹,我倒很喜欢他。 ”那宫女微笑道:“是,这个小兄弟果然挺灵巧的。 小兄弟,我名叫柳燕,你叫我姊姊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心道:“他妈的,你是肥猪!”笑道:“是柳燕姊姊,你这名字叫得真好,身材好似杨柳,走路轻快,就像一只小燕儿。 ”在太后跟前,旁的宫女哪敢说半句这等轻佻言语,但韦小宝明知无幸,这种话说了是这样,不说也是这样,那么不说也是白饶。 柳燕嘻嘻一笑,说道:“小兄弟,你这张嘴可也真甜。 ” <|endoftext|> 太后道:“他嘴儿甜,脚也也快。 柳燕,你说有什么法子,叫他不会东奔西跑,在宫里乱走乱闯?”柳燕道:“太后把他交给奴才,让我好好看管着就是。 ”太后摇头道:“这小猴儿滑溜得紧,你看他不住的。 我派瑞栋去传他,他却花言巧语,将瑞栋这胆小鬼吓跑了。 我又派了四名太监去传他,他串通侍卫,将这四人杀了。 <|endoftext|> 我再派四人,不知他做了什么手脚,竟将董金魁他们四人又都害死了。 ” 柳燕啧啧连声,笑道:“啊哟,小兄弟,你这可也太顽皮啦,那不是难对付得紧吗?太后,看来只有将他一双腿儿砍了,让他乖乖的躺着,那不是安静太平得多吗?” 太后叹了口气,道:“我看也只有这法儿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纵身而起,往门外便奔。 他左脚刚跨出门口,蓦觉头皮一紧,辫子已给人拉住,跟着脑袋向后一仰,身不由主的便一个筋斗,倒翻了过去,心口一痛,一只脚已踏有胸膛之上。 只见那只脚肥肥大大,穿着一只红色绣金花的缎鞋,自是给柳燕踏住了。 韦小宝情急之下,冲口骂道:“臭婆娘,快松开你的臭脚!”柳燕脚上微一使劲,韦小宝胸口十几根肋骨格格乱响,连气也喘不过来。 只听柳燕笑道:“小兄弟,你一双脚倒香得很,我挺想砍下来闻闻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心想太后恨自己入骨,大可将自己一双脚砍了,再派人抬着,去见瑞栋传讯的人,还可暗中派遣高手,跟着那人上五台山去,将瑞栋杀了。 但世上早已没有瑞栋这一号人,西洋镜终究要拆穿,眼前大事,是要保住这一双腿,此刻恐吓已然无用,只有出之于利诱,便冷冷的道:“太后,你砍了我的腿不打紧,就算砍了脑袋,小桂子也不过矮了截,没有什么,可惜那「四十二章经」,嘿嘿,嘿嘿...” 太后一听到「四十二章经」五字,立时站起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 韦小宝道:“我说那几部「四十二章经」未免有点儿可惜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向柳燕道:“放他起来。 ”柳燕左足一提,离开韦小宝的胸膛,脚板抄入他身底,在他背心一挑,将他身子挑得弹将起来,左手伸出,已抓住他后颈,提在半空,再往地下重重一顿。 韦小宝给她放倒提起,毫无抗拒之能,便如婴儿一般,本已到了口边的一句“臭婆娘”,吓得又吞入了肚里。 太后问道:“「四十二章经」的话,你是听谁说的?”韦小宝道:“反正我两条腿就要给你砍了,我什么也不说,大伙儿一拍两散,我没腿没脑袋,你也没「四十二章经」。 <|endoftext|>”柳燕道:“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回答太后的好。 ”韦小宝道:“回答了是死,不回答也是死,为什么要回答?最多上些刑罚,我才不怕呢。 ”柳燕拿起他左手,笑道:“小兄弟,你的手指又尖又长,长得挺好看。 ”韦小宝道:“最多你把我的手指都斩断了,又有什么希罕...”一句话未毕,手指上剧痛连心,“啊”的一声大叫了出来,却原来柳燕两根手指拿住他左手食指重重一挟,险些将他指骨也捏碎了。 这肥女人笑脸迎人,和蔼可亲,下手却如此狠辣,而指上的力道更十分惊人,一挟之下,有如铁钳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这一下苦头可吃得大了,眼泪长流,叫道:“太后,你快快将我杀了,那几部「四十二章经」,那叫做老猫闻咸鱼,嗅鲞啊嗅鲞(休想)!”太后道:“你将「四十二章经」的事老实说出来,我就饶你性命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不用你饶命,经书的事,我也决计不说。 ” 太后眉头微蹙,对这倔强小孩,一时倒感无法可施,隔了半晌。 缓缓道:“柳燕,如他不说,你便将他的两只眼珠挖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 柳燕笑道:“很好,我先挖他一只眼珠。 小兄弟,你的眼珠子生得可真灵,又黑又圆,骨碌碌的转动,挖了出来,可不大漂亮啊。 ”说着右手大拇指放上他右眼皮,微微使劲。 韦小宝只觉得眼珠奇痛,只好屈服,叫道:“投降,投降!你别挖我眼珠子,我说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柳燕放开了手,微笑道:“那才是乖孩子,你好好的话,太后疼你。 ” 韦小宝伸手揉了揉眼珠,将那只痛眼眨了几眨,闭起另一只眼睛,侧过了头向柳燕瞧了一会,摇头道:“不对,不对!”柳燕道:“什么不对?别装模作样了,太后问你的话,快老实回答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这只眼珠子给你掀坏了,瞧出来的东西变了样,我见到你是人的身子,脖子上却生了个大肥猪的脑袋。 ” <|endoftext|> 柳燕也不生气,笑嘻嘻的道:“那也挺好玩,我把你左边那颗眼珠子也掀坏了罢。 ” 韦小宝退后一步,道:“免了罢,谢谢你啦。 ”闭起左眼向太后瞧去,摇了摇头。 太后大怒,心想:“这小鬼用独眼去瞧柳燕,说见到她脖子安着个猪脑袋,现下般瞧我,他口中不说,心里不知在如何骂我,定是说见到我脖子上安着什么畜生脑袋。 <|endoftext|>”冷冷的道:“柳燕,你把他这颗眼珠子挖了出来,免得他东瞧西瞧。 ” 韦小宝忙道:“没了眼珠,怎么去拿「四十二章经」给你?”太后问道:“你有「四十二章经」?哪里来的?”韦小宝道:“瑞栋交给我的,他叫我好好收着,放在一个最隐秘的所在。 他说:‘小桂子兄弟啊,皇宫里面,想害你的人很多,倘若将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,短了两只眼珠子或两条腿子,这部经书就从此让它不见天日好啦。 害你的人,眼珠子虽然不瞎,看不到这部宝贝经书,也跟瞎了眼珠子的人没什么分别,这叫自作自受。 <|endoftext|> ’太后,那部经书是红绸子封皮,镶白边儿的,也不知道是不是。 ” 太后不信瑞栋说过这种话,但她差遣瑞栋去处死宗人府的镶红旗旗主和察博,取了他府中所藏的「四十二章经」,却确的事实。 当日瑞栋回报之时,她正急于要杀韦小宝灭口,来不及询问经书,此刻听他这么说,心下又怒又喜:怒的是瑞栋竟将经书交给了这小鬼,喜的是终于探得了下落,说道:“既是如此,柳燕,你就陪了这小鬼取那经书来给我。 倘若经书不假,咱们饶了他性命,将他还皇帝算啦。 <|endoftext|> 咱们永世不许他再进慈宁宫来,免得我见了这小鬼生气。 ” 柳燕拉住韦小宝右手,笑道:“兄弟,咱们去罢!”韦小宝将手一摔,道:“我是男人,你是女人,拉拉扯扯的成什么样子。 ”柳燕只轻轻握住他手掌,哪知她手指上竟似有极如的黏力,牢牢粘住了他手掌,这一摔没能摔脱她手。 柳燕笑道:“你是太监,算什么男人?就算男子汉,你这小鬼头给我做儿子也还嫌小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是吗?你想做我娘,我觉得你我娘当真一模一样。 ” 柳燕哪知他是绕了弯子,在骂自己是婊子,呸了一声,笑道:“姑娘是黄花闺女,你别胡说。 ”一扯他手,走出门外。 <|endoftext|> 来到长廊,韦小宝心念乱转,只盼能想个什么妙法来摆脱她的掌握,那柄锋利之极的匕首插在右脚筒里,如伸左手去拔,手一动便给她发觉了,这女人武功了得,就算双手都有利器,也未必能跟她走上三招两式,心下嘀咕:“他妈的,哪里忽然钻了这样一只大肥猪出来?钱老板什么不好送,偏偏送肥猪,我早就觉得不吉利。 老婊子跟老乌龟动手之时,这头母猪一定还不在慈宁宫,否则她只要出来帮上一帮,老乌龟立时就死了。 这头母猪定是这两天才到宫里来的,否则的话,前几天老婊子就派她来杀我了,不用老婊子亲自动手。 ”想到这里,突然心生一计,带着她向东而行,径往乾清宫侧的上书房走去,眼前之计,只有去求康熙救命,这肥猪进宫不久,未必识得宫中的宫殿道路。 他只向东跨得一步,第二还没跨出,后领一紧,已被柳燕一把抓住。 <|endoftext|> 她嘻嘻一笑,问道:“好兄弟,你上哪里去?”韦小宝道:“到我屋里去取经啊。 ”柳燕道:“那你怎么去上书房?想要皇上救你吗?”韦小宝忍不住破口大骂:“臭猪,你倒认得宫里的道路。 ” 柳燕道:“别的地方不认得,乾清宫,慈宁宫,和你小兄弟的住处,倒还不会认错。 ”手劲向右一扭,将他身子扭得朝西,笑道:“乖乖的走路,别掉枪花。 <|endoftext|>”她话声柔和,这一扭劲力却是极重。 韦小宝劲骨格格声响,痛得大叫,还道头颈已被她扭断。 前面两名太监听见声音,转过头来。 柳燕低声道:“太后吩咐过的,你如想逃,又或是出声呼叫,要我立刻杀了你。 ”韦小宝心想纵然大声求救,惊动了皇帝,康熙也不会违背母后之命。 <|endoftext|> 皇帝对自己虽好,决不致为了一个小太监而惹母亲生气。 最好能碰到几名侍卫,挑拔他们杀了柳燕。 突然腰里一痛,给她用力肘大力一撞,听她说道:“想使什么鬼计吗?” 韦小宝无奈,只得向自己住处走去。 心下盘算:“到了我房中,虽有两个帮手,但方怡小郡主身上有伤,我们三个对一个,还是打不过大肥猪。 <|endoftext|> 给她发现了两人踪迹,枉自多送了两人性命。 ” 到了门外,他取出钥匙开锁,故意将钥匙和锁相碰,弄得叮叮当当的直响,大声说道:“臭婆娘,大肥猪,你这般折磨我,终有一日,我叫你不得好死。 ” 柳燕笑道:“你且顾住自己会不会好死,却来多管别人的事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砰的一声,将门推开,说道:“这经书给不给太后,你都会杀了我的。 你当我是傻瓜,想侥幸活命吗?”柳燕道:“太后既说过侥过,多半会饶你性命,最多挖了你一对眼珠,斩了一双腿。 ”韦小宝骂道:“你以为太后侍你很好吗?你杀了我之后,太后也必杀了你灭口。 ”这句话似乎说中柳燕的心事,她一呆,随即用力在他背上一推。 韦小宝立足不定,冲进屋里。 <|endoftext|> 他在门外说了这许多话,料想方怡和小郡主早已听到,知道来了极凶恶的敌人,自是缩在被窝之中,连大气也不敢透。 柳燕笑道:“我没空等你,快些拿出来。 ”又在他背上重重一推,韦小宝一个踉跄,几步冲入了内房。 柳燕跟了进去。 韦小宝一瞥眼,见床前整整齐齐的并排放着两对女鞋。 <|endoftext|> 其时天色已晚,房中并无灯烛,柳燕进房后未立即发现。 韦小宝暗叫:“不好!”乘势又向前一冲,将两双鞋子推进了床下,跟着身子也钻了进去,心想再来一次,以杀瑞栋之法宰了这头肥猪;一钻进床底,右足便想缩转,右手去摸靴桶中的匕首,不料右足踝一紧,已被柳燕抓住,听她喝问:“干什么?” 韦小宝道:“我拿经书,这部书放在床底下。 ”柳燕道:“好!”谅他在床底下也逃不到哪里,便放脱了他的足踝。 韦小宝身子一缩,蜷成一团,拔了匕首在手。 <|endoftext|> 柳燕喝道:“拿出来!”韦小宝道:“咦!好像有老鼠,啊哟,可不得了,怎地把经书咬得稀烂啦?” 柳燕道:“你在我面前弄鬼,半点用处也没有!给我出来!”伸手去抓,却抓了个空,原来韦小宝已缩在靠墙之处。 柳燕向前爬了两尺,上身已在床下,又伸指抓出。 韦小宝转过身来,无声无息的挺匕首刺出。 刀尖刚在她手背相触,柳燕便即知觉,反迅捷之极,右手翻转一探,抓住了韦小宝的手腕,指力一紧,韦小宝手上已全无劲力,只得松手放脱匕首。 <|endoftext|> 柳燕笑道:“你想杀我?先挖了你一颗眼珠子。 ”右手叉住他咽喉,左手便去挖他眼睛。 韦小宝大叫:“有条毒蛇!”柳燕一惊,叫道:“什么?”突然间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叉住韦小宝喉咙的手渐渐松了,身子扭了几下,伏倒在地。 韦小宝惊又喜,忙从床底下爬出来,只听沐剑屏道:“你...你没没受吗?”韦小宝掀开帐子,见方怡坐在床上,双手扶住剑柄,不住喘气,那口长剑从褥子上插向床底,直没至柄。 原来她听得韦小宝情势紧急,从床上挺剑插落,长剑穿过褥子和棕绷,直刺入柳燕的背心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柳燕屁股上踢了一脚,见她一动不动,欣喜之极,说道:“好...好姊姊,是你救了我性命。 ” 凭着柳燕的武功,方怡虽在黑暗中向她偷袭,也必难以得手,但她见韦小宝开锁入房,丝毫没想到房中伏得有人,这一剑又是隔着床褥刺下,事先没半点征兆,待得惊觉,长剑已然穿心而过。 纵是武功再强十倍之人,也无法避过。 只不过真正的高手自重身份,决不会像她这般钻入床底去捉人而已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怕她没死透,拔出剑来,隔着床褥又刺了两剑。 沐剑屏道:“恶女人是谁?她好凶,说要挖你的眼珠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老婊子太后的手下。 ”问方怡道:“你伤口痛吗?”方怡皱眉道:“还好!”其实刚才这一剑使劲极大,牵动了伤口,痛得她几欲晕去,额头上汗水一滴滴的渗出。 韦小宝道:“过不多时,老婊子又会再派人来,咱们可得立即想法子逃走。 <|endoftext|> 嗯,你们两个女扮男装,装成太监模样,咱们混出宫去。 好姊姊,你能行走吗?”方怡道:“勉强可以罢。 ”韦小宝取出自己两套衣衫,道:“你们换上穿了。 ” 将柳燕的尸身从床底下拖出来,拾起匕首收好,在尸身上弹了些化尸粉,赶忙将银票,金银珠宝,两部「四十二章经」,以及武功秘诀包了个包袱,那一大包蒙汗药和化尸粉自然也非带不可。 <|endoftext|> 沐剑屏换好衣衫,先下床来。 韦小宝赞道:“好个俊俏的小太监,我来给你打辫子。 ”过了一会,方怡也下床来。 她身材比韦小宝略高,穿了他衣衫绷得紧紧的,很不合身,一照镜子忍不住笑了出来。 沐剑屏笑道:“让他给我打辫子,我给师姊打辫子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拿起沐剑屏长长的头发,胡乱打了个大辫。 沐剑屏照了照镜子,说道:“啊哟,这样难看,我来打过。 ”韦小宝道:“现下不忙便打过。 此刻天已黑了,出不得宫。 老婊孙见肥猪回报,又会派人来拿我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先找个地方躲一躲,明儿一早混出宫去。 ” 方怡问道:“老...太后不会派人在各处宫门严查么?” 韦小宝道:“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。 ”想起从前跟康熙比武摔交的那间屋子十分清静,从没第三人到来,当下扶着二人,出得屋来。 <|endoftext|> 沐剑屏断了腿,拿根门闩撑了当拐仗。 方怡走一步,便胸口一痛。 韦小宝右手揽住她腰间,半扶半抱,向前行去。 好在天色已黑。 他又尽拣僻静的路走,撞到几个不相干的太监,也没难留意。 <|endoftext|> 到得屋内,三人都松了口气。 韦小宝转身将门闩上,扶着方怡在椅子上坐了,低声道:“咱们在这里别说话,外面便是走廊,可不像我住的屋子那么僻静。 ” 夜色渐浓,初时三人尚可互相见到五官,到后来只见到朦胧的身影。 沐剑屏嫌韦小宝结的辫子不好看,自己解开了又再过。 <|endoftext|> 方怡拉过自己辫子在手中搓弄,忽然轻轻“啊”的一声。 韦小宝低声问道:“怎么?”方怡道:“没什么,我掉了根银钗子。 ”沐剑屏道:“啊,是了,我解开你头发时,将你那根银钗放在桌子上,打好了辫子,却忘记给你插回头上。 真糟糕,那是刘师哥给你的,是不是?”方怡道:“一根钗子,又打什么紧?” 韦小宝听她虽说并不打紧,语气之中实是十分惋惜,心想:“好人做到底,我去悄悄给她取回来。 <|endoftext|>”当下也不说话,过了一会,说道:“肚子饿得很了,只怕没力气走路。 我去找些吃的。 ”沐剑屏道:“快回来啊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走近门边,倾蝗外面无人,开门出去。 他快步回到自己住处,生怕太后已派人守候,绕到屋后听了良久,确知屋子内外无人,这才推开窗子爬了进去。 其时月光斜照,见桌上果然放着一根银钗。 这银钗手工甚粗,最多值得一二钱银子,心想:“刘一舟这穷小子,送这等寒蠢的礼物给方姑娘。 ”在银钗上吐了口唾沫,放入衣袋,从锡罐、竹篮、抽屉、床上搁板等处胡乱打些糕点,放在纸盒里,揣入怀中。 <|endoftext|> 正要从窗口爬出去,忽见床前赫然有一双红色金线绣鞋,鞋中竟然各有一只脚。 韦小宝吓了一大跳,淡淡月光下,见一对断脚穿着一双鲜艳的红鞋,甚是可怖。 随即明白:柳燕的尸身被化尸粉化去时,床前面地下不平,尸身化成的黄水流向床底,留下两只脚没化去。 他转过身来,待要将两只断脚踢入黄水入中,但黄水已干,化尸粉却已包入包袱,留在方怡和沐剑屏身边,心念一转,童心忽起:“他妈的,老子这次出宫,再也见不到老婊子,子把这两只脚丢入她屋中,吓她个半死。 ”取过一件长衫,裹住一双连鞋的断脚,牢牢包住,爬出窗外,悄悄向慈宁宫行去。 <|endoftext|> 离慈宁宫将近,便不敢再走正路,闪身花木之后,走一步,听一听,心想:“倘若一个不小心,给老婊子捉到了,那可是自投罗网。 ”又觉有趣,又是害怕,一步步的走近太后寝宫。 手心中汗水斩多,寻思:“我把这对猪蹄放在门口的阶石上,她明天定会瞧见。 如果投入天井,毕竟太过危险。 ” <|endoftext|> 轻轻的又走前两步,忽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:“阿燕怎么搞的,怎地这时候还没回来?”韦小宝大奇:“屋中怎么有男人?这人说话的声音又不是太监,莫非老婊子有了姘头?哈哈,老子要捉奸。 ”他心中虽说要“捉奸”,可是再给他十倍的胆子,却也不敢,但好奇心大起,决不肯就此放下断脚而走。 向着声音来处蹑手蹑脚走了几步,每一步都轻轻提起,极慢极慢的放下,以防踏到枯枝,发出声响。 只听那男人哼了一声,说道:“只怕事情有变。 你既知这小鬼十分滑溜,怎地让阿燕独自带他去?”韦小宝心道:“原来你是在说你老子。 <|endoftext|>” 只听太后道:“阿燕的武功高他十倍,人又机警,步步提防,哪会出事?多半那部经书放在远处,阿燕押了小鬼去拿去了。 ”那男人道:“能够拿到经书,自然很好,否则的话,哼哼!”这人语气严峻,对太后如此说话,实是无礼已极。 韦小宝越来越奇怪:“天下有谁能对她这般说话?难道老皇帝从五台山回来了?”想到顺治皇帝回宫,大为兴奋,心想定将有出好戏上演。 奇怪的是,附近竟没一名宫女太监,敢敢都给太后遣开了。 <|endoftext|> 听得太后说道:“你知道我已尽力而为。 我这样的身分,总不能亲自押着个小太监,在宫里走来走去。 我踏出慈宁宫一步,宫女太监就跟了一大串,还能办什么事?”那男人道:“你不能等到天黑再押他去吗?你在这里,什么形迹也不能露。 ”那男人冷笑道:“遇到这等大事,还管什么?我知道,你不肯通知我,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。 ”太后道:“有什么好抢的?有功劳是这样,没功劳也是这样。 <|endoftext|> 只求太平无事的多挨上一年罢了。 ”语气中充满怨怼。 韦小宝若不是清清楚楚认得太后的声音,定会当作是个老宫女在给人责怪埋怨。 那两人的说话都压低了嗓子,但相距既近,静夜中别无其他声音,决无听错之理,听他二人说什么“抢了功劳”,那么这男子又不是顺治皇帝了。 他的好奇再也无法抑制,慢慢爬到窗边,从窗缝向内张去。 <|endoftext|> 这般站在窗外偷看,他在丽春院自幼练得熟了,心道:“从前我偷看瘟生嫖我妈妈,今晚偷看老婊子接客。 ”只见太后侧身坐在椅上,一个宫女双手负在身后,在房中踱步,此外更无旁人,心想:“那男人却到哪里去了?”只见那宫女转过身来,说道:“不等了,我去瞧瞧。 ” 她一开口,韦小宝吓了一跳,原来这宫女一口男嗓,刚才就是她在说话。 韦小宝在窗缝中只瞧得到她胸口,瞧不见她脸。 <|endoftext|> 太后道:“我和你去。 ”那宫女冷笑道:“你就是不放心。 ”太后道:“那又有什么不放心了?我疑心阿燕有什么古怪,咱二人联手,容易制她。 ”那宫女道:“嗯,那也不可不防,别在阴沟里翻船。 这就去罢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点点头,走到床边,掀开被褥,又揭起一块木块来,烛光下青光一闪,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,将短剑插入剑销,放在怀中。 韦小宝心想:“原来老婊子床上还有这么个机关。 她是防人行刺,短剑不插在剑鞘之中,那是伸手一抓,拿剑就可杀人,用不着从鞘中拔出。 万分紧急的当儿,可差不起这么霎一霎眼的时刻。 ” <|endoftext|> 只见太后和那宫女走出寝殿,虚掩殿门,出了慈宁宫,房中烛火也不吹熄,韦不宝心想:“我将这对猪蹄放在她床上那个机关之中,待会她还短剑,忽然摸到这对猪脚,管教她吓得死去活来。 ” 只见这主意妙不可言,当即闪身进屋,掀开被褥,见床板上有个小铜环,伸指一拉,一块阔约一尺,长约二尺的木板应手而起,下面是个长方形的暗格,赫然放着三部经书,正是他曾见过的「四十二章经」。 两部他在鳌拜府中所抄得,原来放经书的玉匣已不在了。 另有一部封皮是白绸子的,那晚听海老公与太后说话,说顺治皇帝送给董鄂妃一总经书,太后杀了董鄂妃后据为已有,料想就是这部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心想:“这些经书不知有什么屁用,人人都这等看重。 老子这就来个顺手牵羊,把老婊子气个半死。 ”当即取出三部经书,塞入怀里。 将柳燕那双脚从长袍中抖入暗格,盖上木板,放好被褥,将长袍踢入床底,正要转身出外,忽听得外房门呀的一声响,有人推门而进。 这一下当真吓得魂飞天外,哪料到太后和那宫女回来得这样快,想也想不及,一低头便钻入床底,心中只是叫苦,只盼太后忘记了什么东西,回来拿了又去找自己,又盼她所忘记的东西并非放在被褥下的暗格之中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脚步轻快,一个人窜了进来,却是个女子,脚上穿的是又淡绿鞋子,裤子也是淡绿的,瞧裤子形状是个宫女,心想:“原来是服侍太后的宫女,她身有武功,不会是蕊初。 她如不马上出去,可得将她杀了。 最好她走到床前来。 ”轻轻拔出匕首,只待那宫女走到床前,一刀自下而上,刺她小腹,包管她莫名其妙的就此送命。 只听得她开抽屉,开柜门,搬翻东西,在找寻什么物事,却始终不走到床前,跟着听得嗤嗤几声响,用什么利器划破了两口箱子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一惊:“这人不是寻常宫女,是到太后房中偷盗来的,莫非是来盗「四十二章经」?她手中既有刀剑,看来武功也不差过老子,我如出去,别说杀她,只怕先给她杀了。 ”听得那女子在箱中一阵乱翻,又划破了西首的三口箱子找寻。 韦小宝肚里不住咒骂:“你再不走,老婊子可要回来了。 你送了性命不要紧,累得我韦小宝陪你归天,你的面子未免太大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女子找不到东西,似乎十分焦急,在箱中翻得更快。 韦小宝就想投降:“不如将经书抛了出去给她,好让她快快走路。 ” 便在此时,门外脚步声响,只听得太后低声道:“我说定是柳燕这贱人拿到经书,自行去了。 ”那女子听到人声,已不及逃走,跨进衣柜,关上了柜门。 <|endoftext|> 那男子口间的宫女说道:“你当真差了柳燕拿经书?我怎知你说的不是假话?”太后怒道:“你说什么?我没派柳燕去拿经书?那么要她干什么去?”那宫女道:“我怎知你在捣什么鬼?说不定你要除了柳燕这眼中钉,将她害死了。 ” 太后怒哼一声,说道:“亏你做师兄的,竟说出这等没脑子的话来。 柳燕是我师妹,我有这样大的胆子?”那宫女冷冷的道:“你素来胆大,心狠手辣,什么事做不出来?”两人话声甚低,但静夜中还是听得清清楚楚。 韦小宝听太后叫那宫女为“师兄”,而柳燕却又是她“师妹”,越听越奇。 <|endoftext|> 她二人说话之间,已走进内室,一见到房中箱子划破,杂物散了一地,同时啊的一声,惊叫出来。 太后叫道:“有人来盗经书。 ”奔到床边,翻起被褥,拉开木板,见经书已然不在叫了声:“啊哟!”跟着便见到柳燕的那一对断脚,惊道:“那是什么?”那宫女伸手拿起,说道:“是女人的脚。 ”太后惊道:“这是柳燕,她...她给人害死了。 ”那宫女冷笑道:“我的话没错罢?”太后又惊又怒,道:“什么话没错?”那宫女道:“这藏书的秘密所在,天下只你自己一人知道。 <|endoftext|> 柳师妹倘若不是你害死的,她的断脚怎会放在这里?” 太后怒道:“这会儿还在这里说瞎话?盗经之人该当离去不远,咱们快追。 ” 那宫女道:“不错。 说不定这人还在慈宁宫中。 <|endoftext|> 你...你可不是自己弄鬼罢?”太后不答,转过身来,望着衣柜,一步步走过去,似乎对这柜子已然起疑。 韦小宝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,烛光晃动,映得剑光一闪一闪,在地下掠过,料知太后左手拉开柜门,右手便挺剑刺进柜去,柜中那宫女势必无可躲闪。 眼见太后又跨了一步,离衣柜已不过两尺,突然间喀喇喇一声响,那衣柜直倒下来,压向太后。 太后出其不意,急向后跃,柜中飞出好几件花花绿绿的衣衫,缠在她头上。 太后忙伸手去抓,又有一团衣衫掷向她身前,只听得她一声惨叫,衣衫中一把血淋淋的短刀提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原来那团衣衫之中竟裹着人。 柜中宫女倒柜掷衣,令太后手足无措,一击成功。 那男嗓宫女起初似乎瞧得呆了,待得听到太后惨呼,这才发掌向那团衣服中击落。 韦小宝见那团衣服迅即滚开,那绿衣宫女从乱衣服中跃将出来,手提染血短刀,向那男嗓宫女扑去。 那男嗓宫女发掌击出,绿衣宫女斜身闪开,立即又向敌人扑上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身在床底,只见到两人的四只脚。 男嗓宫女穿的是灰色裤子,黑缎鞋子。 穿绿鞋孤双脚疾进疾退,穿黑鞋子的双脚只偶父跨前一步,退后一步。 两人相斗甚剧,却不闻兵刃相交之声,显然那男嗓宫女手中没有兵刃。 韦小宝斜眼向太后瞧去,只见她躺在地下,毫不动弹,显已死了。 <|endoftext|> 但听得掌声呼呼,斗了一会,突然眼前一暗,三座烛台中已有一只蜡烛给掌风扑熄。 韦小宝心道:“另外两只蜡烛快快也都熄了,我就可乘黑逃走。 ” 呼的一声掌风过去,又是一只蜡烛熄了。 两个宫女只是闷打,谁也不发出半点声息,似乎都怕惊动了外人。 <|endoftext|> 慈宁宫本来太监宫女甚众,闹了这么好一会,早该有人过来察看,但这些人显然一向奉了太后的严令,不得呼召,谁也不敢过来窥探。 只听得察察声响,桌椅的碎片四散飞溅,韦小宝暗暗心惊:“这说话好似男人般的宫女武功恁地了得,掌风到处,将桌椅都击得粉碎。 ”蓦地一声轻呼,白光闪烁,跟着噗的一声,似是绿衣宫女兵刃脱手,飞上去钉在屋顶。 跟着两人倒在地下,扭成一团。 这一来韦小宝瞧得甚是清楚,但见两人施展擒拿手法,在数尺方圆之内进攻防御,招招凶险之极。 <|endoftext|> 他别的武功所知甚为有限,于擒拿法却练过不少时日,曾跟康熙日日拆解,见两个宫女出招极快,出手狠辣凌厉,挖眼,捣胸,批颈,锁喉,打穴,截脉,勾腕,撞肘,没一招不是攻敌要害。 韦小宝暗暗咋舌:“倘若换作了我,早就大叫投降了。 ”韦小一颗心随着两人的手掌跳动,只想:“那支蜡烛为什么还为熄?”他明知二人斗得正紧,他就算堂而皇之的从床底爬出来,堂而皇之的走出门去,两名宫女也只有惊愕的份儿,谁也缓不出手来阻拦,但就是鼓不起勇气。 蓦地里烛火一暗,一个女子声音轻哼一声,烛光又亮,只见那灰衣宫女已压住了绿宫女,右手手肘横架在她咽喉上。 绿衣宫女左手给敌人掠在外门,难以攻敌,右手勾打拿戳,连连出招,都给对方左手化解了,咽喉给人压住,喘息艰难,右手的招数渐缓,双足向上乱踢,转眼便会给敌人扼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这灰衣宫女扼死对手之后。 定会探头到床底下来打经书,韦小宝可得变成韦死宝!”此时不容细思,立即从床底窜出,手起剑落,一匕首插入灰衣宫女的背心,乘势向上一挑,切了一道长长的口子,随即跃开。 灰衣宫女纵声大叫,跳了起来,一扑而前,双手抓住韦小宝头颈,用力收紧。 韦小宝给她扼得伸出舌头,眼前阵阵发黑。 绿衣宫女飞身跃起,右掌猛落,斩在灰衣宫女的左颈,跟着左手抓住她头发向后力扯,突然手上一松,将她满头头发都拉了下来,露出一个光头,原来装的是假发。 <|endoftext|> 就是这时,灰衣宫女双手松开,放脱了韦小宝,头颈扭了几扭,倒地缩作一团,背上鲜血犹如泉涌,眼见不活了。 绿衣宫女喘息道:“多谢小公公,救了我性命。 ”韦小宝点了点头,惊悸不定,伸手抚摸自己头颈,左手指着那灰衣宫女的光头,道:“她...她...”绿衣宫女道:“这人男扮女装,混在宫里。 ” 忽听得门口有人叫道:“来人啊,有刺客!”声音半男半女,是个太监。 <|endoftext|> 绿衣宫女右手揽住韦小宝,破窗而出,左手挥出,噗的一响,跟着“啊”的一声惨叫,那太监身中暗器,扑倒了。 绿衣宫衣左手揽着韦小宝的腰,将他横着提起,向北疾奔,过西三所,进了养华门。 韦小宝这时比之初进宫时已高大了不少,也重了不少,这绿衣宫女跟他一般高矮,身子纤弱,但提了他快步而奔,如提婴儿,毫不费力。 韦小宝赞道:“好本事!” 那宫女提着他从小径绕过雨花阁,保华殿,来到福建宫侧的火场之畔,才将他放下。 <|endoftext|> 这火场之近西铁门,是焚烧宫中垃圾物的所在,晚间极为僻静。 绿衣宫女问道:“小公公,你叫什么名字?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小桂子!”她“啊”的一声,说道:“原来是手擒鳌拜,皇上最得宠的小桂子公公。 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不敢!”他在太后寝殿中和这宫女匆匆朝相,当时无暇细年看,依稀觉得她已有四十来岁,说道:“姊姊,你又怎么称呼?” 那宫微一迟疑道:“你我祸福与共,那也不用瞒你。 我姓陶,宫中便叫我陶宫娥。 <|endoftext|> 你在太后床下干什么?” 韦小宝随口胡诌:“我是奉皇帝圣旨,来捉太后的奸!” 陶宫娥微微一惊,问道:“皇上知道这宫女是男人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知道一点儿因头,不过也不太确实。 ”陶宫娥道:“我...我杀死了太后,这件事转眼便闹得天翻地覆,闭了宫门大搜。 我可得立即出宫。 <|endoftext|> 桂公公,咱们后会有期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老婊子到了阴世去做婊子,我在宫里倒太平无事了。 可是闭宫大搜,方沐两个姑娘却非糟糕不可,那便如何是好?”灵机一动,说道:“陶姊姊,我倒有个法子,我立即去禀告皇上,说道亲眼看见太后是给那个假宫女杀死的,假宫女则是他后杀的,他两人斗了个同归于尽。 反正太后已经死无对证,你也不用逃出宫去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陶宫娥沉吟片刻,道:“这计策倒也使得,但那个太监却是谁杀的?”韦小宝道:“我说也是那假宫女杀的。 ”陶宫娥道:“桂公公,这件事可十分危险,皇上虽然喜欢你,多半也要杀了你灭口。 ”韦小宝打个寒噤,问道:“皇上也要杀我,那为什么?” 陶宫娥道:“他母亲跟人有苟且之事,倘若泄漏了一点风声出去,你叫皇上置身何地?就算你守口如瓶,皇上每次见到你,总不免心中有愧,迟早非杀了你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惊道:“他...他这样毒辣?”觉得陶宫娥这话毕竟不错,这些事可千万不能跟皇帝说。 便在此时,南方传来几声锣响,跟着四面八方都响起锣声,那是宫中失火或是有警的紧急讯号,全宫侍卫,太监立即出动。 陶宫娥道:“咱们逃不出去了。 你假装去搜捕刺客,我自己回屋去睡觉。 ”伸出左臂,抱住他腰,又带着他疾奔,向西奔到英华殿之侧,将他放下,轻声道:“小心!”一转身便隐在墙角之后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记挂着方怡和沐剑屏,急忙向她二人藏身之所。 耳听得锣声越响越急,跟着人喧哗,他没命价奔进那间屋子,叫道:“是我!” 方沐二女早已吓得脸无血色。 沐剑屏道:“干么打锣?是来捉拿我们吗?”韦小宝道:“不是,老婊子死了!括括叫,别别跳。 还是回到我屋里比较稳当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屏道:“回到你屋里,我们...我们杀了人...”韦小宝道:“不用怕,你们不知道的,快走!”俯身扶起方怡,左手提了包袱,向外冲出。 三人跌跌撞撞的奔了一会,只见斜刺里几名侍卫奔来。 为首侍卫高举火把,喝问:“什么人?”韦小宝道:“是我,我们赶快去保护皇上。 是走了水吗?”那人认得韦小宝,忙将火把交给旁人,双手垂下,恭恭敬敬的道:“桂公公,听说慈宁宫出事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你们先去,我随后便来。 <|endoftext|>”那侍卫躬身道:“是!”带领众人而去。 沐剑屏道:“他们似乎很怕你呢,刚才我还道要糟。 ”说道连拍胸口。 韦小宝想说句笑话,吹几句牛,但挂念着太后被杀之事闹了出来,不知将有何待后果,心慌意乱之下,什么笑话也说不出口。 路上又遇到了一批侍卫,这才回到自己住处,好在方怡和沐剑屏早已换成太监装束,众侍卫群相慌乱,谁也没加留意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们便耽在这里,千万别换装束。 ”将包袱放入衣箱,出屋后,将门上了锁,快步奔向乾清宫康熙的寝殿。 Vikings <jobjob@gdup3.gd.cei.go.cn> <图片> 第十五回 关心风雨经联榻 轻命江山博壮游 <|endoftext|> 康熙听到锣声,披衣起身,一名侍卫来报慈宁宫中出了事,什么事却说不清楚。 他正自急,见韦小宝进来,忙问:“太后安好?出了什么事?” 韦小宝道:“太后叫奴才今晚先回自己屋去睡,明天再搬进慈宁宫去,没...没想到宫里出了事。 不知什么,奴才这就去瞧瞧。 ”康熙道:“我去给太后请安,你跟着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康熙对母后甚有孝心,不及穿戴,披了件长袍便抢出门去,快步而行,一面问道:“太后要你服侍,你怎么又到我这里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听得锣声,担心又来了刺客,一心只挂念着皇上,忙不迭奔来,真...真是该死。 ” 康熙一出寝宫,左右太监,侍卫便跟了一大批,十几盏灯笼在身周照着。 他见韦小宝衣衫头发极是紊乱,哪知道他是在太后床底钻进钻出,还道他忠心护主,一心一意的只挂念着皇帝,来不及穿好衣服,就赶来保护,颇感喜慰。 <|endoftext|> 行出数丈,两名侍卫奔过来禀告:“刺客擅闯慈宁宫,害死了一名太监,一名宫女。 ”康熙忙问:“可惊动了太后圣驾?”那侍卫道:“多总管已率人将慈宁宫团团围住,严密保护太后。 ”康熙略感放心。 韦小宝心道:“他便是带领十万兵马来保护慈宁宫,这会儿也已迟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从乾清宫到慈宁宫相距不远,绕过养心殿和太极殿便到。 只见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,数百名侍卫一排排的站着,别说刺客,只怕连一只老鼠出钻不过去。 众侍卫见到皇帝,一齐跪下,康熙摆了摆手,快步进宫。 韦小宝掀起门帷。 康熙走进门去,只见寝殿中箱笼杂物乱成一团,血流满地,横卧着两具尸首,只吓得心中突突乱跳,叫道:“太后,太后!” <|endoftext|> 床上一人低声道:“是皇帝么?不用担心,我没事。 ”正是太后的声音。 韦小宝这一惊非同小可,心想:“原来老婊子没死。 我做事当真胡涂,先前干么不在她身上补上一剑?她没死,我可得死了。 ”回过头来,便想发足奔逃,却见门外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侍卫,逃不了三步便会给人抓住,只吓得双足发软,头脑晕眩,便欲摔倒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来到床前,说道:“太后,您老人家受惊了。 孩儿保护不周,真是罪孽深重,那些饭桶侍卫,一个个得好好惩办才是。 ”太后喘了口气道:“没...没什么。 不一个太监和宫女争闹...互相殴斗而死,不干侍卫们的事。 ”康熙道:“太后身子安好?没惊动到您老人家?”太后道:“没有!只是我瞧着这些奴才生气。 <|endoftext|> 皇帝,你去罢,叫大家散去。 ” 康熙道:“快传太医来给太后把脉。 ”韦小宝缩在他身后,不敢答应,只怕给太后瞧见,又怕一开口就给认了出来。 太后道:“不,不用传太医,我睡一觉就好。 <|endoftext|> 这两人...这两个奴才尸首...不用移动。 我心里烦得很,怕吵,皇帝,你...你叫大家快走。 ”她说话声音微弱,上气不接下气,显是受伤着实不轻。 康熙很是担心,却又不敢违命,本想彻查这太监和宫女如何殴斗,惹得太后如此生气,两人虽已身死,却犯了这样的大罪,还得追究他们家属,可是听了太后的话,显然不愿张扬,连尸首也不许移动,只得向太后请了安,退出慈宁宫。 韦小宝死里逃生,双脚兀自发软,手扶墙壁而行。 <|endoftext|> 康熙低头沉思,觉得慈宁宫中今晚之事大是突兀,中间必不隐秘,但太后的意思明明摆着叫自己不可理会。 他沉思低头,走了好长一段,这才抬起头来,见韦小宝跟在身后,问道:“太后要你服侍,怎地你又跟着来了?” 韦小宝心想反正天一亮便要出宫逃走,大可信口开河,说道:“先前太后说道心里烦得很,一见到太监便生气。 奴才见到太后圣体不大安适,还是别去惹太后烦恼为妙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点了点头,回到乾清宫寝殿,待服侍他的众监都退了出去,说道:“小桂子,你留着!”韦小宝应了。 康熙从东到西,又从西到东的踱来踱去,踱了一会,问道:“你看那太监和宫女,为什么斗殴而死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我可猜不出。 宫里很多宫女太监脾气都很坏,动不动就吵嘴,有时不暗中打架,只是不敢让太后和皇上知道罢了。 ”康熙点点头道:“你去吩咐大家,你事不用再提,免得再惹太后生气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康熙道:“你去罢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请了安,转身出去,心想:“我这一去,永远见你不着了。 ”回头瞧了一眼。 康熙也正瞧着他,脸上露出笑容,道:“你过来。 ”韦小宝转过身来。 康熙揭开床头的一只金盒,拿出两块点心,笑道:“累了半天,肚里可饿了罢!”将点心递给他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双手接过,想起太后为人凶险毒辣,寝宫里暗藏男人,终有一天会加害皇上。 他一切蒙在鼓里,什么都不知道。 皇帝对待自己,真就如是朋友兄弟一般,若不能这事跟他说,他给太后害死,自己可太也没有义气。 想到此处,眼前似乎出现了康熙全身筋骨俱断,横尸就地的惨状,心中一酸,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。 康熙微笑道:“怎么啦?”伸手拍拍他肩头,道:“你愿意跟我,是不是?那也容易,过几天等太后好了,我再跟太后说老实说,我也舍不得你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心情激动,寻思:“陶宫娥说,我如吐露真情,皇帝不免要杀我灭口。 英雄好汉什么都能做,就是不能不讲义气,大丈夫死就死好了。 ”将两块点心往桌上一放,握住了康熙的手,颤声道:“小玄子,我再叫你一次小玄子,行吗?” 康熙笑道:“当然可以。 <|endoftext|> 我早就说过了,没人之处,咱们就跟从前一样。 你又想跟我比武,是不是?来来来,放马过来。 ”说着双手一翻,反握住了他双手。 韦小宝道:“不忙比武。 有一件机密大事,要跟我好朋友小玄子说,说是决不能跟我主子万岁爷说。 <|endoftext|> 皇上听了之后,就要吹我脑袋。 小玄子当我是朋友,或者不要紧。 ” 康熙不知事关重大,少年心情,只觉得十分有趣,忙拉了他并肩坐在床沿上,说道:“快说,快说!”韦小宝道:“现下你是小玄子,不是皇帝?”康熙微笑道:“对,我现下是你的好朋友小玄子,不是皇帝。 一天到晚做皇帝,没个知心朋友,也没什么味道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好,我说给你听。 你要砍我脑袋,也没法子。 ”康熙微笑道:“我干么要杀你?好朋友怎能杀好朋友?” 韦小宝长长吸了口气,说道:“我不是真的小桂子,我不是太监,真的小桂子已给我杀了。 ”康熙大吃一惊,问道:“什么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便将自己出身来历简略说了,接着说到如何被掳入宫,如何毒瞎海大富双眼,如何冒充小桂子,海大富如何教武等情,一一照实陈说。 康熙听到这里,笑道:“他妈的,你先解开裤子给我瞧瞧。 ” 韦小宝知道皇帝精明,这等大事岂可不亲眼验明,当即褪下了裤子。 康熙见他果然并非净了身的太监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原来你不是太监。 <|endoftext|> 杀了个小太监小桂子,也没什么大不了。 只不过你不能再在宫里住了。 要不然,我就派你做御前侍卫的总管。 多隆这厮武功虽然不错,办事可胡涂得很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系上裤子,说道:“这可多谢你啦,不过只怕不成。 我听到跟太后有关的几件大秘密。 ” 康熙道:“跟太后有关?那是什么?”问到这两句话时,心中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。 韦小宝咬了咬牙,便述说那晚在慈宁宫所听到太后和海大富的对答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听到父皇顺治竟然并未崩驾,即是在五台山清凉寺出家,这一惊固然非同小可,这一喜尤其是如颠如狂。 他全身发抖,握住了韦小宝双手,颤声道:“这...这当真不假?我父皇...父皇还在人世?”韦小宝道:“我听到太后和海大富二人确是这么说的。 ” 康熙站起身来,大声叫道:“那...那好极了!好极了!小桂子,天一亮,咱们立即便往五台山去朝见父皇,请他老人家回宫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君临天下,事事随心所欲,生平唯一大憾便是父母早亡。 有时午夜梦回,想到父母之时,忍不住流泪哭泣。 此刻听得韦小宝这么说,虽仍不免将信将疑,却已然喜心翻倒。 韦小宝道:“就只怕太后不愿意。 她一直瞒着你,这中间是有重大缘故的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不错,那是什么缘故?”他一听到父亲未死,喜悦之情充塞胸臆,但稍一凝思,无数疑窦立即涌现。 韦小宝道:“宫中大事,我什么都不明白,只能将太后和海大富的对答据实说给你听。 ”康熙道:“是,是,快说!快说!” 听韦小宝说到端敬皇后和孝康皇后如何为人所害,康熙跳起身来,叫道:“你...你说孝康皇后,是...是给人害死的?”韦小宝见他神色大变,双眼睁得大大的,脸上的肌肉不住牵动,不禁害怕,颤声道:“我...我不知道。 只听海大富跟太后是这么说的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他们怎地说?你...你再说一遍。 ” 韦小宝记性甚好,重述那晚太后与海大富的对答,连二人的声调语气也都学得极像。 康熙呆了半晌,道:“我亲娘...我亲娘竟是给我害死的?”韦小宝道:“孝康皇后就是...是...是你母亲?”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你说下去,一句也不可遣遗漏。 ”心中一酸,泪水涔涔而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接着述说凶手用“化骨绵掌”先害死端敬皇后的儿子荣亲王,再害死端敬皇后和贞妃,顺治出家后,太后又害死孝康皇后,殓葬端敬皇后和贞妃的仟作如何奉海大富之命赴五台禀告顺治,顺治如何派海大富回宫彻查,却说他眼睛瞎了之后,敌不过太后,以致对掌身亡。 康熙定了定神,详细盘问当晚情景,追查他所听到的说话,反复细问,料定韦小宝决无可能捏造此事,抬起头想了一会,问道:“你为什么直到今天,才跟我说?” 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关涉太大,我哪敢乱说?可是明天我要逃出宫去,再也不回来了,想到你孤身在宫在极是危险,可不能再瞒。 ”康熙道:“你为什么要出宫?怕太后害你?”韦小宝道:“我跟你说,今晚死在慈宁宫的那个宫女,是个男人,是太后的师兄。 ”太后宫中的宫女竟然是个男人,此事自然匪夷所思,但康熙这晚既听到自己已死的父皇竟然未死,而母亲又是为一向端庄慈爱的太后所暗杀,再听到一个宫女是男人假扮,已丝毫不以为奇,何况眼前这个小太监也就是假扮的,问道:“你又怎么知道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那晚我听到了太后跟海大富的说话后,太后一直要杀我灭口。 ”当下将太后如何派遣瑞栋,柳燕,以及众太监先后来加害自己等情一一说了,又说到在慈宁宫中听到一个男子和太后对答,两人争闹起来,那男子假扮的宫女为太后所杀,太后却也受了伤。 他这番话说话当然不尽不实,既不提起陶宫娥,也不说自己杀了瑞栋和柳燕,偷了几部「四十二章经」等情。 康熙沉吟道:“这人是太后的师兄?听他口气,似乎太后尚爱另一人的挟制,那会是什么人?难道...难道这人知道太后寝殿在有个假宫女,因此...”韦小宝听他言语涉及太后的“奸清”,不敢接口,只摇了摇头,过了一会,才道:“我也想不出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传多隆来。 ” 韦小答应了,心想:“皇帝要跟太后翻脸,叫多隆捉拿老婊子来杀头?我到底是快快逃走好呢?还是留着再帮他?” 多隆正自忧心如焚,宫里接连出事,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就算不搬家,脑袋上的帽子、帽子之上的顶子,总是大大的不稳,听得皇帝传呼,忙赶进乾清宫来。 康熙吩咐道:“慈宁宫没什么事,你立即撤去慈宁宫外所有侍卫。 <|endoftext|> 太后说听到侍卫站在屋外,心里就烦得很。 ”多隆见皇上脸色虽然颇为古怪,却没半句责备的言语,心中大喜,忙磕了头出去传令。 康熙又将心中诸般疑团,细细询问韦小宝,过了良久,料知众侍卫已撤,说道:“小桂子,我和你夜探慈宁宫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亲自去探?”康熙道:“正是!”一来事关重大,不能单是听了一个假冒小太监的一面之辞,便对抚养自己长大的母后心存怀疑;二来“犯险夜探”,是学武之人非做不可之事,有此机会,如何可以轻易放过?自己是皇帝,不能了宫一试身手,在宫里做一下“夜行人”,却也是聊胜于无。 <|endoftext|> 只不过下旨先令慈宁宫守卫尽数撤走,自己再去“夜探”,未免不合“武林好手”的身分而已。 韦小宝道:“太后已将她师兄杀了,这会儿正在安睡养伤,只怕探不到什么。 ” 康熙道:“没有探过,怎知探不到什么?”当即换上便装,脚下穿了薄底快靴,便是当日跟韦小宝比武的那一身装束,从床头取过一柄腰刀,悬在腰间,从乾清宫侧门走了出去。 众侍卫,太监正在乾清宫外层层守卫,一见之下,慌忙跪下行礼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喝令:“大家站住,谁也不许乱动。 ”这是皇帝圣旨,谁敢有违?二百余侍卫和太监就此直挺挺的站在原地,一动也不动。 康熙带着韦小宝,来到慈宁宫,见静悄悄的已无一人。 时之间,心中思涌如潮,又是悲若,又是烦躁,听得太后的咳嗽声音,既想冲进去搂着她痛哭一场,又想叉住她脖子厉声质问,到底父皇和自己亲生母后是怎样了?他一时盼望小桂子所说的全是假话,又盼望他所说的丝毫不假。 他不住发抖,寒毛直竖,凉意直透骨髓。 <|endoftext|> 太后房中烛火未熄,忽明忽暗映着窗纸。 过了一会儿,听得一个宫女的声音道:“太后,缝好了。 ”太后“嗯”了一声,说道:“把这宫女....宫女的死尸,装...装在被袋里。 ”那宫女道:“是。 那太监的死尸呢?”太后怒道:“我只叫你装那宫女,你...你又管什么太监?”那宫女忙道:“是!”接着便听到物件在地下拖动之声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忍耐不住,探头去窗缝中张望,可是太后寝殿窗房的所有缝隙均用油灰塞满,连一条细缝也没有。 他往日曾听韦小宝说过江湖上夜行人的行事诀窍和禁忌,那都是转述茅十八从扬州来到北京之时一路上所说的。 此时窗户无缝,正中下怀,当下伸指沾了唾液,轻轻湿了窗纸,指上微微用力,窗上便破了个小孔,却无半点声息。 他就眼张去,见太后床上锦帐低垂,一名年轻宫女正在将地下一具尸首往一只大布袋中塞去,尸首穿的是宫女装束,可是头顶光秃秃地一根头发也无。 那宫女将尸首塞入袋中,拾起地下的一团假发,微一疑,也塞进了布袋,低声道:“太后,装...装好啦!” <|endoftext|> 太后道:“外边侍卫都撤完了?我好像听到还有人声?”那宫女走到门边,向外一张,说道:“没人了。 ”太后道:“你把口袋拖到荷花塘边,在袋里放四块大石头,用...用绳子...将袋子扎住了...咳...咳...把袋子推落塘里。 ”那宫女道:“是。 ”声音发抖,显得很是害怕。 太后道:“袋子推下池塘之后,多扒些泥土抛在上面,别让人瞧见。 <|endoftext|>”那宫女又应道:“是。 ”拖着袋子,出房走向花园。 康熙心想:“小桂子说这宫女是个男人,多半不错。 这中间若不是有天大隐情,太后何必要沉尸入塘,灭去痕迹?”见韦小宝便站在身边,不自禁的伸手去,握住了他手。 两人均觉对方手掌又湿又冷。 <|endoftext|> 过了一会儿,听得扑通一声,那装尸首的布袋掉入了荷塘,跟着是扒土和投泥土入塘的声音,又过了一会,那宫女回进寝殿。 韦小宝早就认得她声音,便是那小宫女蕊初。 太后问道:“都办好了?”蕊初道:“是,都办好了。 ”太后道:“这里本来有两具尸首,怎么另一具不见了?明天有人问起,你怎么说?”蕊初道:“奴才...奴才什么也不知道。 ”太后道:“你在这里服侍我,怎会什么也不知道?”蕊初道:“是,是!”太后怒道:“什么‘是,是’?” <|endoftext|> 蕊初颤声道:“奴才见到那死了的宫女站起身来,原来她只是受伤,并没有死。 她慢慢的...慢慢的走出去。 那时候...那时候太后正在安睡,奴才不敢惊动太后,眼见那宫女走出了慈宁宫,不知道...不知道到哪里去啦。 ”太后叹了口气,说道:“原来这样,阿弥陀佛,她没死,自己走了,那倒好得很。 ”蕊初道:“正是,谢天谢地,原来她没死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和韦小宝又待了一会,听太后没再说话,似已入睡,于是悄悄一步步的离开,回到乾清宫。 只见一众侍卫监仍是直挺挺的站着不动。 康熙笑道:“大家随便走动罢!”他虽笑着说话,笑声和话声甚为干涩。 回入寝宫,他凝视韦小宝,良久不语,突然怔怔的掉下泪来,说道:“原来太后...太后...”韦小宝也不知说什么话好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想了一会,双手一拍,两名侍卫走到寝殿门口。 康熙低声道:“有一件事情,差你二人去办,可不能泄漏出去。 慈宁宫花园的荷塘中,有一只大口袋,你二人去抬了来。 太后正在安睡,你二人倘若发出半点响声,吵醒了太后,那就自己割了脑袋罢。 ”两人躬身答应而去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坐在床上,默不作声,反复思量。 隔了好半晌,终于两名侍卫抬了一只湿淋淋的大布袋,来到寝殿门外。 康熙道:“可惊醒了太后没有?”两名侍卫齐道:“奴才们不敢。 ”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拿进来!”两名侍卫答应了,将布袋拿进屋来。 康熙道:“出去罢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等两名侍卫退出寝殿,带上了门,上了闩,便解开布袋上的绳索,将尸首拖了出来。 见尸首脸上胡子虽剃得极光,须根隐约可见,喉头有结,胸口平坦,自是个男子无疑。 这人身上肌肉虬结,手指节骨凸起,纯是一副久练武功的模样。 看来此人假扮宫女,潜伏宫中只是最近之事,否则以他这副形相,连做男人也是太丑了,如何能假扮宫女而不给发觉? 康熙拔出腰刀,割破此人的裤子,看了一眼之后,恼怒之极,连挥数刀,将他腰胯之间斩得稀烂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太后...”康熙怒道:“什么太后?这贱人逼走我父皇,害死我亲娘,秽乱宫廷,多行不义。 我...我要将她碎尸万段,满门抄斩。 ”韦小宝吁了口长气,登时放心:“皇上不再认她是太后,这老婊子不论做什么坏事,给我知道了,他也不会杀我灭口。 ” 康熙提刀又在尸首上剁上一阵,一时气愤难禁,便欲传呼侍卫,将太后看押起来审问,转念一想:“父皇未死,却在五台山出家,这是何等大事?一有泄漏,天下官民群相耸动,我可万万卤莽不得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小桂子,明儿一早,我便跟你去五台山查明真相。 ” 韦小宝应道:“是!”心中大喜,得和皇帝同行,到五台山去走一遭,比之闷在北京城里自是好玩得多了。 但康熙可远比韦小宝见识明白,思虑周详,随即想到皇帝出巡,十分隆重,至少也得筹备布置好几个月,沿途百官预备接驾保护,大费周章,决不能说走便走;又想自己年幼,亲政未久,朝中王公大臣未附,倘若太后乘着自己出京之机夺政篡权,废了自己,另立新君,是可虑;又如父皇其实已死,或者虽然尚在人世,却不在五台山上,自己大张旗鼓的上山朝见,要是未能见到,不但为天下所笑,抑且是贻笑后世。 他想了一会,摇头道:“不行,我不能随便出京。 <|endoftext|> 小桂子,你给我走一遭罢。 ”韦小宝颇感失望,道:“我一个去?”康熙道:“你一个人去。 侍得探查明白,父皇确是在五台山上,我在京里又布置好了对付那贱人的法子,咱二人再一同上山,以策万全。 ” 韦小宝心想皇帝既决定对付太后,自己去五台山探访,自是义不容辞,说道:“好,我就去五台山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道:“我大清规矩,太监不能出京,除非是随我同去。 好在你本来不是太监。 小桂子,你以后不做太监了,还是做侍卫罢。 不过宫里朝里的人都已认得你,忽然不做太监,大家会十分奇怪。 <|endoftext|> 嗯,我可对人宣称,为了擒拿鳌拜,你奉我之命,假扮太监,现下元凶已除,自然不能老是假扮下去。 小桂子,将来你读点书,我封你做个大官儿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好啊!只不过我一见书本子就头痛。 我少读点书,你封我的官儿,也就小些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坐在桌前,提起笔来,给父皇写信,禀明自己不孝,直至此刻方知父皇尚在人世,民中欢喜逾恒,即日便上山来,恭迎圣驾回宫,重理万机,而儿子亦得重接亲颜,写得几行字,忽想:“这封信要是落入旁人手中,那可大大不妥。 小桂子倘若给人擒获或者杀死,这信就给人搜去了。 ” 他拿起了那页写了半张的信纸,在烛火上烧了,又提笔写道:“敕令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黄马褂韦小宝前赴五台山一带公干,各省文武官员受命调遣,钦此。 <|endoftext|>” 写毕,盖了御宝,交给韦小宝,笑道:“我封了你一个官儿,你瞧是什么。 ” 韦小宝睁大了眼,只识得自己的名字,和“五、一、文”三个字,一共六个字,而“韦”字和“宝”字也跟“小”字上下相凑才识得,要是分开,就认不准了,摇头道:“不识得是什么官。 是皇上亲封的,总不会是小官罢?” <|endoftext|> 康熙笑着将那道敕令读了一遍。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,道:“是御前侍卫副总管,厉害,厉害,还赏穿黄马褂呢。 ”康熙微笑道:“多隆虽是总管,可没黄马褂穿。 你这事如能办得妥当,回宫后再升你的官。 只不过你年纪太小,官儿太大了不像样,咱们慢慢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官大官小,我也不在乎,只要常常能跟你见面,那就很好了。 ” 康熙又喜又悲,说道:“你此去一切小心,行事务须万分机密。 这道敕令,如不是万不得已,不可取出来让人见到。 这就去罢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向康熙告别,见东方已现出鱼肚白,回到屋里,轻轻开门进去。 方怡并没睡着,道:“你回来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万事大吉,咱们这就去宫罢。 ”沐剑屏迷迷糊糊的醒转,道:“师姊很是担心,怕你遇到危险。 ”韦小宝笑问:“你呢?”沐剑屏道:“我自然也担心。 <|endoftext|> 你没事罢?”韦小宝道:“没事,没事。 ”只听得钟声响动,宫门开启,文武百官便将陆续进宫候朝。 韦小宝点燃桌上蜡烛,察看二人装束并无破绽,笑道:“你二人生得太美,在脸眄擦些泥沙灰土罢。 ”沐剑屏有些不愿意,但见方怡伸手在地下尘土往脸上搽去,也就依样而为。 韦小宝将从太后床底盗来的三部经书也包入包袱,摸出那枝银钗,递给方怡,说道:“是这根钗儿罢?” <|endoftext|> 方怡脸上一红,慢慢伸手接过,说道:“你甘冒大险,原来...原来是去为我取这根钗儿。 ”心中一酸,眼眶儿红了,将头转了过去。 韦小宝笑道:“也没什么危险。 ”心想:“这叫做好心有好报,不去取这根钗儿,捞不到一件黄马褂。 ”他带领二人从禁宫城后门神武门出宫。 <|endoftext|> 其时天色尚未大亮,守门的侍卫见是桂公公带同两名小太监出宫,除了巴结讨好,谁来多问一句? 方怡出得宫来,走出十余丈后,回头向宫门望了一眼,百感交集,真似隔世为人。 韦小宝在街边雇了三顶小轿,吩咐抬往西长安街,下轿另雇小轿,到天地会落脚处两条胡同外下轿,说道:“你们沐王府的朋友,昨天都出城去了。 我得跟朋友商议商议,且看送你们去哪里。 ”他做了钦赐黄马褂的御前侍卫副总管,自觉已成了大人,加之有钦命在身,去查一件天大的大事,突然收起了油腔滑调,再者师父相距不远,可也不敢放肆。 <|endoftext|> 方怡问道:“你...你今后要去哪里?”韦小宝道:“我不敢再在北京城多耽,走得越远越好,要等到太后死了,事平之后,才敢回来。 ”方怡道:“我们在河北石家庄有个好朋友,你...你如不嫌弃,便同...便同去暂避一时可好?”沐剑屏道:“好啊,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,大家是自己人。 三个人一起赶路,也热闹些。 ”两人凝望着他,均有企盼之意,沐剑屏显得天真热切,方怡则微含羞涩。 韦小如不是身负要务,和这两个俏佳人结伴同行,长途遨游,原是快活逍遥之极,此刻却不得不设法推托,说道:“我还答应了朋友去办一件要紧事,这时候不能就去石家庄。 <|endoftext|> 你们身上有伤,两个姑娘儿家赶路不便,我得拜托一两个靠得住的朋友,护送你们前去。 咱们且歇一歇,吃饱了慢慢商量。 ”当下来到天地会的住处。 守在胡同外的弟兄见到是他,忙引了进去。 马彦超迎了出来,见他带了两名小太监,甚是诧异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是沐家小公爷的妹子,还有一个是好师姊,我从宫里救出来的。 ” 马彦超请二女在厅上就坐,奉上茶来,将韦小宝拉在一边,说道:“总舵主昨晚出京去了。 ”韦小宝大喜,他一来实在怕师父查问武功进境,二来又不知是否该将康熙所命告知,听说已然离京,心头登时如放下一块大石,脸上却装作失望之极,顿足道:“这...这...这...唉,师父怎地这么快就走了。 ”马彦超道:“总舵主吩咐属下转告韦香主,说他老人家突然接到台湾的急报,非赶回去处理不可。 <|endoftext|> 总舵主要韦香主一切小心,相机行事,宫中如不便再住,可离京暂避,又说要韦香主勤练武功,韦香主身上的伤毒不知已全清了没有,如果身子不妥,务须急报总舵主知道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师父惦记我的伤势武功,好教人心中感激。 ”他这两句话倒是不假,听得师父在匆忙之际还是记挂着自己身子,确是感念,又问:“台湾出了什么事?”马彦超道:“听说是郑氏母子不合,杀了大臣,好像生了内变。 总舵主威望极重,有甚么变乱,他老人家一到必能平息,韦香主不必忧虑。 <|endoftext|> 李大哥、关夫子、樊大哥、风大哥、玄贞道长他们都跟着总舵主去了。 徐三哥和属下留在京,听韦香主差遣。 ”韦小宝点点头,说道:“你叫人去请徐三哥来。 ”心想:“八臂猿猴”徐天川武功既高,人又机警,而且是个老翁,护送二女去石家庄最好不过。 又想:“台湾也是母子不和,杀人生事,倒跟北京的太后,皇帝一样。 <|endoftext|>”他回到厅上,和方沐二人同吃面点。 沐剑屏吃得小半碗面,便忍不住问道:“你当真不能和我们同去石家庄吗?”韦小宝向方怡瞧去,见她停箸不食,凝眸相看,目光中殊有殷切之意,不由得胸口一热,便想要二女跟着自己去五台山,但随即心想:“我去办的是何等大事?带着这两个受伤的姑娘上道,碍手碍脚,受人注目,那是万万不可。 ”叹了口气。 道:“我事了之后,便到石家庄来探望。 你们的朋友住在哪里?叫什么名字?”方怡慢慢低下了头,用筷子挟了一根面条,却不放入口里,低声道:“那位朋友在石家庄西市开了一家骡马行,他叫‘快马’宋三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‘快马’宋三,是了,我一定来探望你们。 ”脸上出现顽皮神色,轻声道:“我又怎能不来?怎舍得这一对羞花闭月的大老婆,小老婆?” 沐剑屏笑道:“乖不了半天,又来贫嘴贫舌了。 ”方怡正色道:“你如真当我们是好朋友,我们...我们天天盼望你来。 要是心存轻薄,不尊重人,那...那也不用来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碰了个钉子,微觉无趣,道:“好啦,你不爱说笑,以后我不说就是。 ” 方怡有些歉然,柔声道:“就是说笑,也有个分寸,也得瞧时候,瞧地方。 你...你生气啦?” 韦小宝又高兴起来,忙道:“没有,没有。 <|endoftext|> 只要你不生气就好。 ”方怡笑了笑,轻轻的道:“对你啊,谁也不会真的生气。 ” 方怡这以嫣然一笑,纵然脸上尘土未除,却也是俏丽难掩,韦小宝登时觉得身上一阵温暖。 他一口一口喝着面汤,一时想不出话来说。 <|endoftext|> 忽听得开井中脚步声响,一个老儿走了进来,却是徐天川到了。 他走到韦小宝身前,躬身行礼,满脸堆欢,恭恭敬敬的说道:“您老好。 ”他为人谨细,见有外人在座,便不称呼“韦香主”。 韦小宝抱拳还礼,笑道:“徐三哥,我给你引见两位朋友。 这两位都是‘铁背苍龙’柳老爷子的高足,这一位方姑娘,这一位沐姑娘,是沐王府的小郡主。 <|endoftext|>”向方沐二人道:“这位徐大哥,跟柳老爷子、你家小公爷都相识。 ”他生怕方沐二女怀恨记仇,加上一句:“本来有点儿小小过节,现下这梁子都已揭开了。 ”待三人见过礼后,说道:“徐三哥,我想拜托你一件事。 ”徐天川听得这两个女扮男装的小太监竟是沐王府的重要人物,心想沐剑声等都已知道韦小宝来历,这两位姑娘自然也早得悉,便道:“韦香主有所差遣,属下自当奉命。 ” <|endoftext|> 方怡和沐剑屏却其实不知道韦小宝身份,听徐天川叫他“韦香主”,都大为奇怪。 韦小宝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两位姑娘跟吴立身老爷子、刘一舟刘大哥他们一般,都是失陷在皇宫之中,此刻方才出来。 沐家小公爷、刘一舟师兄他们都已离京了罢?” 徐天川道:“沐王府众位英雄都平安离京。 沐小公爷还托我打探小郡主的下落,我请他放心,包在天地会身上,必定找到小郡主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脸露微笑。 沐剑屏道:“刘师哥跟我哥哥在一起?”她这话是代方怡问的。 徐天川道:“在下送他们分批出城,刘师兄是跟柳老爷子在一起,向南去的。 ”方怡脸上一红,低下头来。 韦小宝心想:“你听得心上人平安脱险,定然是心花怒放。 <|endoftext|>”殊不知这一父猜错了。 方怡心中想的是:“我答应过他,他如救了刘师哥性命,我便得嫁他为妻,终身不渝。 可是他是个太监,怎生嫁得?他小小年纪,花样百出,却又是什么‘韦香主’了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两位姑娘力抗清宫侍卫,身上受了伤,现下要到石家庄一位朋友家去养伤。 我相请徐三哥护送前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徐天川欢然道:“理当效劳。 韦香主派了一件好差使给我。 属下对不起沐王府的朋友,反蒙沐小公爷相救,心中既感且愧。 得能陪两位姑娘平安到达,也可稍稍补报于万一。 ” <|endoftext|> 沐剑屏向徐天川瞧了一眼,见他身形瘦小,弓腰曲背,是个随时随刻便能一命呜呼的糟老头子,说什么护送自己和师姊,只怕一路上还要照料他呢,何况韦小宝不去,早已好生失望,不悦之意忍不住便在脸上流露出来。 方怡却道:“烦劳徐老爷子大驾,可实不敢当,只须劳驾给雇一辆大车,我们自己上路好了。 我们的伤也没什么大不了,实在不用费神。 ” 徐天川笑道:“方姑娘不用客气。 <|endoftext|> 韦香主既有命令,我说什么要奉陪到底。 两位姑娘武艺高强,原不用老头儿在旁惹厌,‘护送’两字,老头儿实在没这个本领。 但跑腿打杂,待候两位姑娘住店,打尖,雇车,买物,那倒是拿手好戏。 免得两位姑娘一路之上多费口舌,对付骡夫,车夫,店小二这等人物。 ”方怡见再推辞,说道:“徐老爷子这番盛意,不知如何报答才好。 <|endoftext|>” 徐天川哈哈大笑,道:“报什么答?不瞒两位姑娘说,我对咱们这位韦香主,心中佩服得了不得,别瞧他年纪轻轻,实在是神通广大。 他既救了我老命,昨天又给老头子出了胸中一口恶气,我心中正在嘀咕,怎生想法子好好给他办几件事才好,哪想他今天就交给了我这一件差使。 两位姑娘就算不许我陪着,老头儿也只好不识相,一路之上做个先行官,逢山开路,遇水搭桥,侍候两位平安到达石家庄。 别说从北京到石家庄只几天路程,韦香主倘若吩咐老头儿跟随两位上云南去,那也是说去便去,送到为止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屏见他模样虽然猥琐,说话倒很风趣,问道:“他昨天给你出了什么气?他...他不是在皇宫里么?” 徐天川笑道:“吴三桂那奸贼手下有个狗官,叫做卢一峰。 他将老头儿拿了去,拷打辱骂,还拿张膏药封住我的嘴巴,幸得令兄派人救了我出来。 韦香主答应我说,他定当叫人打断这狗官的双腿。 我想吴三桂的狗儿子这次来京,手下带的能人极多。 <|endoftext|> 卢一峰这厮上次吃过我苦头,学了乖,再也不敢独自出来,咱们要报仇,可不这么容易。 哪知道昨天我在西城种德堂药材铺,见到一个做跌打医生的朋友,说起平西王狗窝里派人抬了一个狗官,到处找跌打医生。 可情形也真奇怪,跌打医生找了一个又一个,共找了二三十人,却又不让医治,只是跟他们说,这狗官名叫卢一峰,胡涂混蛋,平西王的狗儿子亲自拿棍子打断了他的一双狗腿,要他痛上七日七夜,不许医治。 ”方怡和沐剑都十分奇怪,问韦小宝:“那是什么道理?”韦小宝道:“这狗官得罪了徐三哥,自然要叫他多吃点儿苦头。 ”沐剑屏道:“平西王狗窝里的人,却干么又将他抬来抬去,好让众人得知?”韦小宝道:“吴应熊这小子是要人传给我听,我叫他打断这狗官的腿,他已办妥了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屏更是奇怪,问道:“他又为什么要听你的话?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我胡说八道,骗他一番,他就信啦。 ”徐天川道:“我本想赶去将他毙了,但想这狗官给人抬着游街示众,断了两条腿又不许医治,如去杀了他,反倒便宜了这厮。 昨天下午这亲眼见到了他,一条狗命十成中倒已去了九成,裤管卷了起来,露出两条断腿,又肿紫,痛得只叫妈。 两位姑娘,你说老头儿心中可有多痛快?” 这时马彦超已雇了三辆大车,在门外等候。 <|endoftext|> 他也是天地会中的得力人物,但会中规矩,大家干的是杀头犯禁之事,如非必要,越少露相越好,是以也没给方沐二人引见。 韦小宝寻思:“我包袱之中一共已有五部「四十二章经」,这些书有什么用,我一点也不知道,但这许多人拚了命偷盗抢夺,其中一定大有缘故,带在身旁赶路,可别失落。 ”沉吟半晌,有了计较,向马彦超悄悄的道:“马大哥,我在宫里有个要好兄弟,给鞑子侍卫们杀了,我带了他骨灰出来,要好好给他安葬。 请你即刻差人去买口棺木。 ” <|endoftext|> 马彦超答应了,心想韦小宝的好友为鞑子所杀,那必是反清义士,亲自去选了一口上好的柳州木棺材。 他知道这位韦香主手面甚阔,将他所给的三百两银子使得只剩下三十几两,除了棺木这外,其他寿衣,骨灰坛,石灰,绵纸,油布,灵牌,灵幡,纸钱等物一应俱全,尽是最佳之物,又替方沐二女买了改换男装的衣衫鞋帽,中所用的干粮点心,还叫了一名仵作,一名漆匠。 待得诸物抬到,韦小宝和二女已睡了两个时辰。 韦小宝先行换子常人装束,心道:“我奉旨到五台山公干,这可有得忙了,怎么还有时候练武功?师父这部武功秘诀,可别给人偷去。 ”当下将五部经书同师父所给的武功秘诀,用油布一层一层包裹完密,到灶下去捧了一大把柴灰,放在骨灰坛中,心想:“最好棺材之中放一具真的尸首,那么就算有人开棺查检,也不会起疑只不过一时三刻,也找不到个坏人来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于是醮些清水,抹在眼中脸上,神情悲哀,双手捧了油布和骨灰坛,走到后厅,将包裹和骨灰坛放入棺材,跪了下来,放声大哭。 徐天川,马彦超,以及方沐二女都已候在厅上,见他跪倒痛哭,哪有疑心,只确是他好友的骨灰,也都跪倒行礼。 韦小宝见过死者家人向吊祭者还礼的情形,抢到棺木之侧,跪下向四人磕头还礼。 眼看仵作放好绵纸,石灰等物,钉上了棺盖。 漆匠便开始油漆。 <|endoftext|> 马彦超问道:“这位义士尊姓大名,好在棺木上漆书他的名号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他...他...”抽抽噎噎的不住假哭,心下寻思,说道:“他叫海桂栋。 ”那是将海大富、小桂子、瑞栋三人的名字各凑一字,心道:“我杀了他们三人,现下向你们磕头行礼,焚化纸钱给你们在阴世使用,你们三个冤鬼,总不该缠上我了罢?”沐剑屏见他哭得悲切,劝慰道:“满清鞑子杀死我们的好朋友,总有一日要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,给好朋友报仇雪恨。 ”韦小宝哭道:“鞑子自然要杀,这几位好朋友的仇,却是万万报不得的。 ”沐剑屏睁大了一双秀目,怔怔的瞧着他,心想:“为什么报不得?” <|endoftext|> 四人休息了一会,和马彦超作别上道。 韦小宝道:“我送你们一阵。 ”方沐二人脸上均有喜色。 二女坐了一辆大车,韦小宝和徐天川各坐一辆。 三辆大车先出东门,向东行了数里,这才折而向南。 <|endoftext|> 又行了七八里,来到一处镇甸,徐天川吩咐停车,说道:“送君千里,终须一别,天色已经不早,咱们这晚杯茶,这就分手罢!” 走进路旁一间茶馆,店伴泡上茶来,三名车夫坐了另一桌。 徐天川心想韦香主他们三人必有体已话要说,背负着双手,出去见看风景。 沐剑屏道:“桂...桂大哥,你其实姓韦,是不是?怎么又是什么香主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姓韦,名叫小宝,是天地会青木堂香主。 到这时候,可不能再瞒你们了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屏叹道:“唉!”韦小宝问:“为什么叹气?”沐剑屏道:“你是天地会青木堂香主,怎地...怎地到皇宫中去做了太监,那不是...那不是...”方怡知道她要说“可惜之极”,一来此言说来不雅,二来不愿惹起韦小宝的愁思,插嘴道:“英雄豪杰为了国家大事,不惜屈辱自身,那是教人十分佩服的。 ”她料想韦小宝必是奉了天地会之命,自残身体,入宫卧底,确然令人敬佩。 韦小宝微微一笑,心想:“要不要跟她们说不是太监?”忽听徐天川喝道:“好朋友,到这时候还不露相吗?”伸手向右首一名车夫的肩头拍了下去。 徐天川的右掌刚要碰上那车夫肩头,那人身子一侧,徐天川右掌已然拍空,他左拳却已向车夫右腰击到,到车夫反手勾推,将这拳事到外门。 徐天川右肘跟着又向他后颈压落。 <|endoftext|> 那车夫右手反扬,向徐天川顶门虚击,徐天川手肘如和他头颈相触,便有如将自己头顶送到他手掌之下,立即双足使劲,向后跃开。 他连使三招,掌拍,拳击,肘压,是都十分凌厉的手法,可是那车夫竟都轻描淡写的一一化开。 徐天川又惊又怒,料想这人定是大内好手,奉命前来拿人,当下左手连挥,示意韦小宝等三快逃,自己与敌人纠缠,让他们三人有脱身之机。 可是他们三人哪肯不顾义气?方怡身上有伤,难以动手,韦小宝和沐剑屏都拔出兵刃,便要上前夹击。 那车夫转过身来,笑道:“八臂猿猴好眼力!”声音颇为尖锐。 <|endoftext|> 四人见他面目黄肿,衣衫污秽,形貌丑陋,一时间也瞧也不出多少年纪。 徐天川听他叫出自己外号,心下更惊,抱拳道:“尊驾是谁?干么假扮车夫,戏弄在下?” 那车夫笑道:“戏弄是万万不敢的。 在下与韦香主是好朋友,得知他出京,特地前来相送。 ”韦小宝搔了搔头,道:“我...我可不认得你啊。 <|endoftext|>”那车夫笑道:“我二人昨晚还联手共抗强敌,你怎么便忘了?”韦香主恍然大悟,说道:“啊,你...你是陶...陶...”将匕首插入靴筒,奔过去拉住她手,才知道转夫是掏宫娥所乔装改扮。 陶宫娥脸上涂满了牛油水粉,旁人已难知她喜怒,但见她眼光中露出喜悦之色,说道:“我怕鞑子派人阻截,因此乔装护送一程,不料徐老爷子好眼力,可瞒不过他的法眼。 ” 徐天川见韦香主的神情,知道此人是友非敌,又是欢喜,又感惭愧,拱手道:“尊驾武功高强,佩服,佩服!韦香主人缘真好,到处结交高人。 ”陶宫娥笑道:“不敢!请问徐大哥,我的改装之中,什么地方露了破绽?”徐天川道:“破绽是没有。 <|endoftext|> 只不过一路之中,我见尊驾挥挥鞭赶骡,不似寻常车夫,。 尊驾手腕不动,鞭子笔直伸了出去,手肘不抬,鞭子已缩了回来。 这一份高明武功,北京赶大车的朋友之中,只怕还没几位。 ”四人都大笑起来。 徐天川笑道:“在下倘若识相,见了尊驾这等功夫,原不该再伸手冒犯,只不过老头子就是不知好歹,那也没法子。 <|endoftext|>”陶宫娥道:“徐大哥言重了,得罪了莫怪。 ”徐天川抱拳道:“不敢,请问尊姓大名?” 韦小宝道:“这位朋友姓陶,跟兄弟是...生死之交。 ”陶宫娥正色道:“不错,正是生死之交。 韦香主救过我的性命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忙道:“前辈说哪里话来,咱们只不过合力杀了个大坏蛋而已。 ”陶宫娥微微一笑,道:“韦兄弟,徐大哥,方沐二位,咱们就此别过。 ”一拱手,便跃上大车赶车的座位。 韦小宝道:“陶大哥,你去哪里?”陶宫娥笑道:“我从哪里来,回哪里去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好,后会有期。 <|endoftext|>”眼见她赶着大车径自去了。 沐剑屏道:“徐老爷子,这人武功真的很高吗?”徐天川道:“武功了得!她是个女子,更加了不起。 ”沐剑屏道:“她是女子?”徐天川道:“她跃上大车时扭动腰身,姿式固然好看,但不免扭扭捏捏,那自然是女子。 ”沐剑屏道:“她说话声音很尖,也不大像男人。 韦大哥,她...她本来的相貌好看么?”韦小宝道:“四十年前或许好看。 <|endoftext|> 但你就算再过四十年,仍比现今的她好看得多。 ”沐剑屏笑道:“怎么拿我跟她比了?原来她是个老婆婆。 ”韦小宝想到便要跟她们分手,不禁黯然,又想孤身上路,不由得又有些害怕。 从扬州来到北京,是跟茅十八这江湖行家在一起,在皇宫之中虽迭经凶险,但人地均熟,每到紧急关头,往往凭着一时机警而化险为夷,此去山西五台山,这条路固然从未走过,前途更是一人不识。 他从未单身行过长路,毕竟还是个孩子,难免胆怯。 <|endoftext|> 一时想先回北京,叫马彦超陪同前去五台山,却想这件事有关小玄子的身世,如让旁人知道了,可太也对不起好朋友。 徐天川只道他仍回北京,说道:“韦香主,天色不早,你这就请回罢,再迟了只怕城门关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方怡和剑屏都道:“盼你办完事后,便到石家庄来相见。 我们等着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点点头,心中甜甜地,酸酸地,说不出话来。 徐天川请二女上车,自己坐在车夫身旁,赶车向南。 韦小宝眼见方沐五女从车中探头出来,挥手相别。 大车行出三十余丈,转了个弯,便给一排红柳树挡住,再也不见了 韦小宝上了剩下的一辆大车,命车夫折而向西,不回北京城去。 <|endoftext|> 那车夫有些迟疑,韦小宝取出十两银子,说道:“十两银子雇你三天,总够了罢?”车夫大喜,忙道:“十两银子雇一个月也够了。 小的好好服侍公子爷,公子爷要行便行,要停便停。 ”当晚停在北京西南廿余里一处小镇,在一家小客店歇宿。 韦小宝抹身洗脚,没等等吃晚饭,便已倒在炕上睡着了。 次晨醒转,只觉头痛欲裂,双眼沉重,半天睁不开来,四肢更酸软无比,难以动弹,便如在梦魇中一般。 <|endoftext|> 他想张口呼叫,却叫不出声,一张眼,却见地下躺着三人,他大吃惊,呆了半晌,定了定神,慢慢挣扎着坐起,只见炕前坐着一人,正笑吟吟的瞧着他。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。 那人笑道:“这会儿才醒吗?”正是陶宫娥。 韦小宝这才宽心,说道:“陶姊姊,陶姑姑,那是怎么回事?”陶宫娥微笑道:“你瞧瞧这三个是谁?”韦小宝爬下炕来,腿间只一软,便已跪倒,当即后仰坐地,伸手支撑这才站起,见地下三人早已死了,却都不识,说道:“陶姑姑,是你救了我性命?” 陶宫娥笑道:“你到底叫我姊姊呢,还是叫姑姑?可别没上没下的乱叫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是姑姑,陶姑姑!”陶宫娥微笑道:“你一个行路,以手饮食可得小心些,若是跟那八只手的老猴儿在一起,决不能上了这当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昨晚给人下了蒙汗药?”陶宫娥道:“差不多罢。 ”韦小宝想了想,说道:“多半茶里有古怪,喝上去有点酸味,又有些甜甜的。 ”心想:“我自己身上带着一大包蒙汗药,却去吃人家的蒙汗药。 他妈的,我这次不尝尝蒙汗药的滋味,又怎知是酸酸甜甜的?”问道:“这是黑店?”陶宫娥道:“这客店来来是白的,你进来之后,就变黑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仍然头痛欲裂,伸手按住额头道:“这个我可不懂了。 ” 陶宫娥道:“你住店不久,就有人进来,绑住了店主夫妇跟店小二,将这间白店改了黑店。 一名贼人剥下店小二的衣服穿上,在茶壶里撒上一把药粉,送进来给你。 我见你正在换衣衫抹身。 <|endoftext|> 等我过了一会再来看你,你早已倒了茶喝过了。 幸亏这只是蒙汗药,不是毒药。 ”韦小宝登时满脸通红,昨晚自己抹身之时,曾想象如果方怡当真做了自己老婆,紧紧抱着她,那是怎么一股滋味,当时情思荡漾,情状不堪。 陶宫娥年纪虽不小,毕竟是女子,隔窗见到如此丑态,自然不能多看。 陶宫娥道:“昨日我跟你分手,回到宫里,但见内外平静无事,并没人太后发丧。 <|endoftext|> 我自是十分奇怪,匆匆改装之后,到慈宁宫外察看,见一切如常,原来太后并没死。 这一下可不对了。 我本想太后一死,咱二人仍可在宫在混下去,昨晚这一刀既然没刺死她,那就非得立即出宫不可,还得赶来通知你,免得你撞进宫来,自己送死。 ”韦小宝假作惊异,大声道:“啊,原来老婊子没死,那可糟糕。 ”心下微感惭愧:“昨日匆忙之间,忘提起,我以为你早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”陶宫娥道:“我刚转身,见有三名侍卫从慈宁宫出来,形迹鬼鬼祟祟,心想多半是太后差他们去捉拿我的,但见他们并不是朝我的住处走去,当时也没功夫理会,回到住处收拾收拾,又改了装,从御膳房侧门溜出宫来。 ” 韦小宝微笑道:“原来姑姑装成了御膳房的苏拉。 ”御膳房用的苏拉杂役最多,劈柴,抬煤,杀鸡,洗菜,烧火,洗锅等杂务,均由苏拉充当,这些人在御膳房畔出入,极少有人留意。 陶宫娥道:“我一出宫,便见到那三名侍卫,已然改了装束,背负包袱,名牵马匹,显然是有远行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“啊”了一声,伸左足向一具死尸踢了一脚,道:“便是这三位开黑店的朋友了?”陶宫娥微笑道:“那可得多谢这三位朋友,若不是他们引路,我怎又找得到你?谁料得到你会绕着向西?他们出城西门,一路上打听,可见到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单身上道,果然是奉太后之命拿你。 傍晚时分,他们查到了这里,我也跟到了这里。 ” 韦小宝心下感激,道:“若不是姑姑相救,此刻我连阎罗五的问话也答不上来啦。 他问:‘韦小宝,你怎么死的?’我只好说说:‘回大王,胡里胡涂,莫名其妙!’”陶宫娥在深宫里住了数十年,平时极少和人说话,听韦小宝说话有趣,笑道:“这孩子!阎罗王定道:‘拉下去打!’”韦小宝笑道:“可不是么?阎罗老爷胡子一翘,喝道:‘活着胡里胡涂,莫名其妙,也就罢了,怎么死了也胡里胡涂?我这里倘若都是胡涂鬼,我岂不变成胡涂阎王?’”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道:“姑姑,后来怎样?” 陶宫娥道:“我听他们在灶下低声商议,一人说:‘太后圣谕,我小鬼能活捉最好,否则就一刀杀了,可是他身上携带的东西,尽数得带回去呈缴,一件也不许短少。 ’另一人道:‘这小鬼胆敢偷盗太后日日念诵的佛经,当真活得不耐烦了,难怪太后生气。 太后吩咐,要紧的就是那几部佛经。 ’小兄弟,你当真拿了太后的佛经么?是你们总舵主叫你拿的,是不是?”说着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突然明白:“是了,她在太后房中找寻的,正是这几部「四十二章经」。 ”脸上装作迷惘一片,说道:“什么佛经?我们总舵主不拜菩萨。 我从来没见他念过什么经。 ” 陶宫娥武功虽高,但自幼便在禁宫,于人情世故所知极少。 <|endoftext|> 两人虽然同在皇宫,韦小宝日日和皇帝,太后,王公,太官,侍卫,太监见面,时时刻刻在阴谋奸诈之间打滚,练得机伶无比,周身是刀;陶宫娥却只和两名老宫女相伴,一年之间也难得说上几十句话,此外什么人也不见。 两人机智狡狯之间的相差,比之武功间的差距尤远。 她见韦小宝天真烂漫,心想:“我刚救了他性命,他心中对我感激之极,小孩子又会说什么假话?何况我已亲自查过他的包袱?”点了点头,道:“我见他们打开你的包袱细查,见到许多珠宝,又有几十万两银子的银票,好生眼红,商量着如何分赃。 我听着生气,便进来一起都料理了。 ”韦小宝骂道:“他妈的,原来太后这老婊子知道我有钱,派了侍卫来谋财害命。 <|endoftext|> 又下蒙汗药,又开黑店,这老婊子净干下三滥的勾当,真不是东西。 ” 陶宫娥道:“那倒不是的。 太后要的只是佛经,不是珠宝银子。 那几部佛经事关重大,我想会不会你交了给徐天川和那两位姑娘,带到石家庄去收藏?心想敌人已除,就让你多休息一会。 <|endoftext|> 当下骑了马向南赶去,在一家客店外找到了他们的大车,本想悄悄的查上一查,可是这位‘八臂猿猴’机警之至,我一踏上屋顶,他就知道了,说不得,只好再动一次手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他不是你对手。 ”陶宫娥道:“我本不想得罪你们天地会,可是没法子。 我将他点倒后,说了许多道歉的话,请他别生气。 <|endoftext|> 小兄弟,下次你见到他,再转言几句,说我实在是出于无奈。 我在他三人的行李之中,查了一遍,连那辆大车也拆开来查过了,什么也没查到,便解开了他们穴道。 赶着骑马回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胡里胡涂,莫名其妙之时,你却去办了这许多事。 陶姑姑,你怎么知道我是天地会的?”陶宫娥微笑道:“我给你们赶了这半天车,怎会听不到你们说话?你小小年纪便做了青木堂香主,这在天地会中是挺大的职份,是不是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甚是得意,笑道:“也不算小了。 ” 陶宫娥沉吟半晌,问道:“你跟随皇帝多时,可曾听到他说起过甚么佛经的事?” 韦小宝道:“说起过的。 太后和皇上好像挺看重这些劳什子的佛经。 <|endoftext|> 其实他妈的有甚么用?太后做人这样坏,就算一天念一万遍阿陀佛,菩萨也不会保佑...”陶宫娥不等他说完,忙问:“他们说些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派我跟索额图大人到鳌拜府里查抄,叮嘱我一定要抄到两部四甚么经,好像有个‘二’字,又有个‘十’字的。 ” 陶宫娥脸上露出十分兴奋之情,道:“对,对!是「四十二章经」,你抄到了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我瞎字不识,知道他什么「四十二章经」,五十三章经?后来索大人到了,我拿去交给了太后。 她欢喜得很,赏了我许多糖果糕饼,他妈的,老婊子真小气,不给金子银子,当我小孩子哄,只给我糖果糕饼。 早知她这样坏,那两部经书我早丢在御膳房里,当柴烧了...” <|endoftext|> 陶宫娥忙道:“烧不得,烧不得!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也知烧不得,皇上一问索大人,西洋镜就拆穿了。 ”陶宫娥沉吟道:“这样说来,太后手里至少有两部「四十二章经」?”韦小宝道:“恐怕有四部。 ”陶宫娥道:“有四部?你...你怎么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前天晚上我躲在她床底下,听她跟那个男扮子装的宫女说起,她本来就有一部,从鳌拜家里抄去了两部,她又差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,在一个什么旗主府中去取了一部来。 ”陶宫娥道:“正是,是从镶蓝旗旗主府里取来的。 那么她手里共有四部了,说不定有五部、六部。 <|endoftext|>”站起来走了几步,说道:“这些经书十分要紧,小兄弟,我真盼你能助我,将太后那几部「四十二章经」都盗了出来。 ”韦小宝沉吟道:“老婊子如果伤重,终于活不成,这几部经书,恐怕会带到棺材里去。 ”陶宫娥道:“不会的,决计不会。 我却担心神龙教教主棋高一着,捷足先得,这就糟了。 ”“神龙教主”这五字,韦小宝却是第一次听见,问道:“那是什么人?” <|endoftext|> 陶宫娥不答他的问话,在房中踱步兜了几个圈子,见窗纸渐明,天色快亮,转过身来,道:“这里说话不便,唯恐隔墙有耳,咱们走罢!”将三具尸首提到客房门外,放入大车。 晕三人都是给她用重手震死,并未流血,倒十分干净,说道:“店主人和你的车夫都给他们绑着,让他们自行挣扎罢。 ”和韦小宝并坐在车夫位上赶车向西。 行得七八里,天已大明,陶宫娥半三具尸首丢在一个乱坟堆里,拿几块大石盖住了,回到车上,说道:“咱们在车上一面赶路,一面说话,不怕给谁听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也不知道车子底下有没有人。 <|endoftext|>”陶宫娥一惊,说道:“对,你比我想得周到。 ”一挥鞭子,马鞭绕个弯儿,刷的一声,击到车底。 她连击三记,确知无人,笑道:“这些江湖上防人的行径,我可一窍不通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我更是关窍不通了。 你总比我行些,否则昨儿晚救不了我。 <|endoftext|>” 这时大车行在一条大路上,四野寂寂。 陶宫娥缓缓的道:“你救过我的性命,我也救过你的性命,咱们算得是生死患难之交。 小兄弟,按年纪说,我做得你娘,承你不弃,叫我一声姑姑,你肯不肯真的拜我为姑母,算是我的侄儿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做侄儿又不蚀本,反下姑姑早已叫了。 <|endoftext|>”忙道:“那好极了。 不过有一件事说十分倒霉,你一知道之后,恐怕不要我这个侄儿了。 ”陶宫娥问道:“什么事?”韦小宝道:“我没爹爹,我娘是在窑子做婊子的。 ” 陶宫娥一怔,随即满脸堆欢,喜道:“好侄儿,英雄不怕出身低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太祖皇帝做过和尚,做过无赖流氓,也没什么相干。 你连这等事也不瞒我,足见你对姑姑一片真心,我自然是什么都不瞒你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我娘做婊子,茅十八大哥是知道的,终究瞒不了人。 要骗出人家心里的话,总得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事先抖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当即跃下地来,跪到磕头,说道:“侄儿韦小宝,拜见我的亲姑姑。 ”陶宫娥数十年寂居深宫,从无亲人,连稍带情谊的言语也没听过半句,忽听韦小宝叫得如此亲热,不由得心头一酸,忙下车扶起,笑道:“好侄儿,从此之后,我在这世上多了个亲人...”说到这里,忍不住流下泪来,一面笑,一面拭泪,道:“你瞧,这是大喜事,你姑姑却流起泪来。 ” 两人回到车上,陶宫娥右手握缰,左手拉住韦小宝的右手,让骡子慢慢一步步走着,说道:“好侄儿,我姓陶,那是真姓,我闺名叫做红英,打从十二岁上入宫,第二年就服侍公主。 ”韦小宝道:“公主?”陶红英道:“是,公主,我大明祟祯皇帝陛下的长公主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啊,原来姑姑还是大明祟祯皇帝时候进宫的。 ” 陶红英道:“正是,祟祯皇帝出宫之时,挥剑斩断了公主的臂膀。 我听公主遭难的讯息,奔去想救她,心慌意乱,重重摔了一交,额头撞在阶石上,晕了过去。 等到醒转,陛下和公主都已不见了,宫中乱成一团,谁也没来理我。 <|endoftext|> 不久闯贼进了宫,后来满清鞑子赶跑了闯贼,又占了皇宫。 唉,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。 ” 韦小宝问道:“公主不是祟祯皇帝爷的亲生女儿么?为甚么要砍死她。 ”陶红英又叹了口乞,道:“公主是祟祯的亲生女儿,她是最得皇上宠爱的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京城已破,贼兵已经进城,皇上决心殉难,他生怕公主为贼所辱,所以要先杀了公主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是这样。 要杀死自己亲生女儿,可还真不容易。 听说祟祯皇帝后是在煤山吊死的,是不是?” 陶红英道:“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。 <|endoftext|> 满清鞑子由吴三桂引进关来,打走了闯贼,霸占了我大明江山。 宫里的太监宫女,十之八九都放了出去,说是怕靠不住。 那时我年纪还小,那一摔受伤又重,躺在黑房里,也没人来管。 直到三年多之后,才遇到我师父。 ”韦小宝道:“姑姑,你武功这样高,你师父他老人家的武功自然更加了不起啦。 <|endoftext|>”陶红英道:“我师父说,天下能人甚多,咱们的武功,也算不了甚么。 我师父是奉了我太师父之命,进宫来当宫女的。 ”挥鞭在空中虚击一鞭,劈啪作响,续道:“我师父进宫来的用意,便是为了那八部「四十二章经」。 ” 韦小宝问道:“一共八部?”陶红英道:“一共八部。 <|endoftext|> 满洲八旗,黄白红旗,正四旗,镶四旗,每一旗的旗主各有一部,共有八部。 ” 韦小宝道:“这就是了。 我见到鳌拜家里抄出来的那两部经书,书套子的颜色不同,一部是黄套子镶了红边儿,另一部是白套子的。 ”陶红英道:“原来八部经书的套子,跟八旗的颜色相同,我可从来没见过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寻思:“我手里已有五部,那么还缺三部。 这八部经书到底有什么古怪,姑发一定知道,得想法子套问出来。 ”他假作痴呆,说道:“原来你太师父他老人家出诚心拜菩萨。 宫里的佛经,那自然特别贵重,有人说是用金子水写的。 <|endoftext|>” 陶红英道:“那倒不是。 好侄儿,我今天给你说了,你可说什么也不能泄漏出去。 你发一个誓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发誓赌咒,于韦小宝原是稀松平常之极,上午说过的,下午就忘了,下午说过的,没等睡觉就忘了,何况八部经书他已得其五,怎肯将其中秘密轻易告人?忙道:“皇天后土,韦小宝如将「四十二章经」中的秘密泄漏出去,日后糟糕之极,死得跟老婊子那人男扮女装的王八蛋师兄一模一样。 ”心想:“要我男扮女装,跟老婊子去睡觉。 这种事万万不会做。 那就决不能跟这王八蛋师兄死得一模一样。 ”发了誓日后要死,他倒是信的,因此赌咒发誓之时,总得留下后步。 <|endoftext|> 陶红英一笑,说道:“这个誓倒挺新鲜古怪。 我跟你说,满清鞑子进关之时,并没想到竟能得到大明江山。 满洲人很少,兵也不多,他们只盼能长远占住关外之地,便已心满意足了,因此进关之后,八旗兵一见金银珠宝,放手便抢。 这些财宝,他们都到了关外,收藏起来。 当时执掌大权的是顺治皇帝的叔父摄政王,但是满洲八旗,每一旗都各有势力。 <|endoftext|> 当时八旗旗主会议,将收藏财物的秘密所在,绘成地图,由八旗旗各主各执一幅...”韦小宝站起身来,大声道:“啊,我明白了!”喜有自胜。 大车一动,他又坐倒,说道:“这八幅地图,便藏在那八部「四十二章经」中。 ” 陶红英道:“好像也并非就是这样。 到底真相如何,只有当时这八旗旗主才明白,别说我们汉人中没人知晓,连满洲的王公大臣,恐怕也极少知道。 <|endoftext|> 我师父说,满洲人藏宝的那座山,是他们龙脉的所在。 鞑子所以能占我大明江山,登基为皇,全伏这座山的龙脉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什么龙脉?” 陶红英道:“那是一处风水极好的地方,满洲鞑子的祖先葬在那山里,子孙大发,来到中国做皇帝。 我师父说,咱们如能找到那座宝山,将龙脉截断,再挖了坟,那么满洲鞑子非但做不成皇帝,还得尽数死在关内。 <|endoftext|> 这座宝山如此要紧,因此我太师父和师父花尽心血,要找到山脉的所在。 这个大秘密,便藏在那八部「四十二章经」之中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满洲人的事,姑姑,你太师父又怎会知道?” 陶红英道:“这件事说来话长。 我太师父原是锦州的汉人女子,给鞑子掳了去。 <|endoftext|> 那鞑子是镶蓝的旗主。 我太师父说,鞑子进关之后,见到我们中国地方这样大,人这样多,又是欢喜,又是害怕,八旗的旗主接连会议多日,在会中口角争吵,拿不定主意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争吵什么?”陶红英道:“有的旗主想占了整个中国。 有的旗主却说,汉人这样多,倘若造起反来,一百个汉人打一个旗人,旗人哪里还有性命?不如大大的抢掠一番,退回关外,稳妥得多。 最后还是摄政王拿了主意,他说,一面抢掠,将金银珠宝运到关外收藏,一面在中国做皇帝,如果汉人起来造反,形势危急,旗人便退出山海关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当时满清鞑子,对我们汉人真害怕。 ” 陶红英道:“怎么不怕?他们现在也怕,只不过我们不齐心而已。 好侄儿,鞑子小皇帝很喜欢你,如果你能探到那八部经书的所在,咱们把经书盗了出来,去破了鞑子的龙脉,那些金银财宝,便可作为义军的军费。 咱们只要一起兵,清兵便会吓得逃出关去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对于破龙脉,起义兵,并不怎么热心,但想到那座山中藏有无数金银财宝,不由得怦然心动,问道:“姑姑,这宝山的秘密,当真是在那八部经书之中?”陶红英道:“我太师父对我师父说,那镶蓝旗旗主有一天喝醉了,向他小福晋说,他将来死后,要将一部经书传给小福晋的儿子,不传给大福晋的儿子。 小福晋很不高兴,说一部佛经有什么希罕。 那旗主说,这是咱们八旗的命根子,比什么都要紧,约略说起这部佛经的来历。 太师父在窗外听到了,才明白其中的道理。 后来太师父练成了武功,我师父也已跟她老人家学多年,太师父便出手盗经,却因此给人打成重伤,临死之前,派我师父混进宫来做宫女,想法子盗经。 <|endoftext|> 镶蓝旗旗主府里有武功高手,只道到宫里盗经容易得手。 却因此给人打得重伤,临死之前,派我师父混时宫来做宫女,想法子盗经。 镶蓝旗旗主府里有武功高手,只道到宫里盗经容易得手。 岂知师父进宫不勺,发觉宫禁森严,宫女决不能胡乱行走,要盗经书是千难万难。 她跟我挺说得来,又听我说起大明公主的事,心怀旧主,便收了我做弟子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怪不得老婊子千方百计的,要弄经书到手。 她是满洲人,不会去破龙脉,想来是要得宝山中的金银财宝。 不过她既是太后,要什么有什么,又何必要什么财宝?” 又想:“那么海老乌龟又干么念念不忘的,总是要我到上书房偷经书?嗯,他不会当真想要经书的,或者是想诱我上当,招出是谁主使我毒瞎眼睛,或者是想由此查一害死端敬皇后的凶手来。 他心里多半认定,主使者跟凶手就是同一人。 <|endoftext|> 要骗得海老乌龟吐露心事,现下我可没这本事,阎罗王只怕也办不了。 ”陶红英哪猜得到韦小宝的心思转到海大富身上?说道:“说不定那宝山之中,另有甚么古怪,连太师父也不知道的。 师父在宫里不久就生病死了。 她老人家临死之时,千叮万嘱,要我设法盗经,又说,盗经之事万艰难,以我一人之力未必可成,要我在宫里收一个可靠的弟子,将经书的秘密流传下来。 这一代不成,下一代再干,可别让这秘密给湮没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是,是!这个大秘密倘若失传,那许许多多金银财宝,未免太可惜了。 ”陶红英道:“金银财宝倒也不打紧,但如让满洲鞑子世世代代占住我们汉人江山,那才是最大的恨事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姑姑说得不错。 <|endoftext|>”心中却道:“这成千上万的金银财宝,倘若不拿出来大花一下,那才是最大的恨事。 ”他年纪幼小,满洲兵屠杀汉人百姓的惨事,只从大人口中听到,并未亲历。 在宫中这些时候,满洲人只太后一人可恨,海大富虽曾阴谋加害,毕竟是自己害他的多,他害自己的少。 其余自皇帝以下,个个待他甚好,也不觉得满洲人如何凶恶残暴。 他也知道,自己若不是得到皇帝宠爱,那些满洲亲贵大臣决不会对他如此亲热,如此奉承,但究竟是见到人和蔼的多,凶暴的少,是以种族之仇,国家之恨,心中却是颇淡。 <|endoftext|> 陶红英道:“在宫中这些年来,我也没收到弟子。 我见到的宫女本已不多,所遇到的,不是蠢笨胡涂,便是妖媚小气,天天只盼望如何能得皇帝临幸,从宫女升为嫔妃。 我们这个大秘密,又怎能跟这等我说?近几年,来我常常担心,这般耽误下去,经书的所在固是丝毫得不到线索,连好弟子也收不到一个。 将来我死之后,将这大秘密带入了棺材,满洲鞑子坐稳江山,对不起太师父和师父那不用说了,更成为汉人的大罪人。 好侄儿,我无意之中和你相遇,跟你说了这件大事,心里实在好生欢喜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也是好欢喜,不过经书什么的,倒不放在心上。 ”陶红英道:“那你为什么欢喜?”韦小宝道:“我没亲人,妈妈是这样,师父又难得见面,现下多了个亲姑姑,好姑姑,自然欢喜得紧了。 ” 他嘴头甜,哄得陶红英十分高兴。 好微笑道:“我得了个好侄儿,也是欢喜得紧。 <|endoftext|>”隔了一会,问道:“你师父是谁?” 韦小宝道:“我师父便是天地会的总舵主,姓陈,名讳上近下南。 ” 陶红英连陈近南这样鼎鼎大名的人物也是首次听见,点了点头,道:“你师父既是天地会总舵主,武功必定十分了得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只不过我跟师父时候太短,学不到什么功夫。 <|endoftext|> 好姑姑,你传我一些好不好?”陶红英踌躇道:“你如从来没学过武功,我自然将我所知所学的,尽数传你。 只是你师父的武功,跟你这一派多半全然不同,学了只怕反而有害。 依你看来,你师父跟我比较,谁的武功强些?”韦小宝说要她传授武功,原不过信口讨她欢心,倘若陶红英当真答应传授,他反而要另外寻些因由来推托了,一学武功,五台山一时便去不成,何况他性好游荡玩耍,绝无耐心学武,听她这样问,乘机道:“姑姑,在你面前,我可能说谎。 ”陶红英道:“小孩子自然是诚实的好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曾见师父跟一个武功很好的人动手,只是三招,便将他制住了,那人输得服服贴贴。 <|endoftext|> 姑姑,恐怕你还不及我师父。 ”陶红英微笑道:“是啊,我也相信远远不及。 我跟那个假扮宫女的男人比拚,若不是你在他背上加了一剑,我早就完了。 你师父哪会这样不中用?” 韦小宝道:“不过那个假宫女可真厉害,我此刻想起来还是害怕。 <|endoftext|>” 陶红英脸上肌肉突然跳动几下,目光中露出了恐惧的神色。 双眼前望,呆呆出神。 韦小宝道:“姑姑,你不舒服么?”陶红英不答,似乎没听见。 韦小宝又问了一次。 <|endoftext|> 陶红英身子一颤,道:“没...没有!”突然啪的一声,手中鞭子掉在地下。 韦小跃下车来,拾起鞭子,飞身又跃上大车,身法甚是干净利落。 他正自得意,只盼陶红英称赞几句,却见她摇了摇头,道:“孩子,你定了下来之后,该得痛下苦功才成。 眼下功夫,在宫时当太监在太她,行走江湖却是太差,还不及不会丝毫武功之人。 ”韦小宝满脸通红,应道:“是!”心道:“我武功虽然不成,怎么还不及不会武功之人?” <|endoftext|> 陶红英道:“你如不会丝毫武功,人家也不会轻易的就来杀你。 你既有武功,对方防你反击,一出手就不容情,岂不是反而糟糕?”韦小宝道:“倘若遇上开黑店,打闷棍的小贼呢?”陶红英一呆,一时答不上来,过了一会,说道:“那也说得是,江湖上,小贼大概比武功好手更多。 ”她有些心神不定,指着右前面一株大树,道:“我们去歇一歇再走,让骡子吃些草。 ”赶车来到树下,两人跳下车来,并肩坐在树根上。 陶红英又出了一会神,忽然问道:“有没有说话?他有没有说话?”韦小宝不知她问的是谁,仰起了头瞧着她,难以回答。 <|endoftext|> 两人互相瞪视,一个待对方回答,不个不知对方其意何指。 过了片刻,陶红英又问:“你有没有听到他说话?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?”韦小见到她这副神气,隐隐有些害怕:“姑姑是中了邪,还是见了鬼了?”问道:“姑姑,你见到谁了?”陶红英道:“谁?那个...那个男扮女装的假宫女!”韦小宝更加怕了,颤声问道:“你见到了那个假宫女,在哪里?” 陶红英恍如梦中觉醒,说道:“那晚在太后房中,当我跟那假宫女打斗之时,你没有没听到他开口说话?” 韦小宝吁了一口气,说道:“嗯,你问的是那晚的事。 他说了话吗?我没听见。 <|endoftext|>”陶红英又沉思片刻,摇头道:“我跟他武功相差太远,他也用不到念咒。 ”韦小宝全然摸不着头脑,劝道:“姑姑,不用想他了,这人早给咱们杀了,活不转啦。 ”陶红英道:“这人给咱们杀了,活不转啦。 ”这句话原是自行宽慰之言,但她说话的神情却显得内心十分惊惧。 韦小宝心想:“这假宫女是我杀的,不是你杀的。 <|endoftext|> 你去杀老婊却又杀了个半吊子,杀得她死一半,活一半,终究还是活了转来,当真差劲。 ”陶红英道:“他已死了,自然不要紧了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就算变了鬼,也不用怕他。 ” 陶红英道:“什么鬼不鬼的?我但心他是神龙教教主座下的弟子,那...那就...嗯,太后叫他作师兄,不会的,决计不会。 瞧他武功,也全然不像,是不是?你真的没见到他出手时嘴唇在动,是吗?”自言自语,声音发颤,似乎企盼韦小宝能证实她猜测无误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又怎分辨得出为假宫女的武功家数,却大声道:“不用担心,你说得对,那假宫女的武功不像。 他出手时紧闭着嘴,一句话也没说。 姑姑,神龙教主是什么家伙?” 陶红英忙道:“神龙教洪教主神通广大,武功深不可测,你怎么称他甚么家伙?孩子,就算是在背后,言语中也不可得罪了他。 洪大教主徒子徒孙甚众,消息灵通之极,你只要说得一句半句不敬的话,传入了他的耳里,你...这一辈子主就算完了。 <|endoftext|>”一面说,一面东张西望,似乎唯恐身边便有神龙教教主的部属。 韦小宝道:“神龙教教主这么厉害?难道他比皇帝的权力还大?”陶红英道:“他权力自然没皇帝大。 不过你得罪了皇帝,逃去躲藏起来,皇帝不一定捉得到你;得罪了神龙教教主,却是海角天涯,再无容身之地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样说来,神龙教比我们天地会还要人多势众?”陶红英摇头道:“不同的,不同的。 你们天地会反清复明,行事光明正大,江湖上好汉人人敬重,神龙教却大不相同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是说,江湖上好汉,人人对神龙教甚是害怕?”陶红英想了一会,道:“江湖上的事情,我懂时很少很少,只曾听师父说起过一些。 我太师父如此武功,却死在神龙教弟子的手下。 ”韦小宝破口骂道:“他妈的,这么说来,神龙教是咱们的大仇人,那何必怕他?” 陶红英摇摇头,缓缓的道:“我师父说,神龙教所传的武功千变万化,固然厉害之极,更加难当的,是他们教里有许多咒语,临敌之时念将起来,能令对方心惊胆战,他们自己却越战越勇。 太师父在镶蓝旗主府中盗经,和几个神龙教弟子激战,明明已占上风,其中一人口中念念不辞,太师父击出去的拳风掌力便越来越弱,小腹中掌,身受重伤。 <|endoftext|> 我师父当时在旁,亲眼得见。 她说她奋勇要上前相助,但听了咒语之后,全身酸软,只想跪下来投降,竟然全无斗志。 太师父逃走。 她事后想起,又是羞惭,又是害怕,因此一再叮嘱我,天下最险凶险的事,莫过于和神龙教教下的人动手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你师父是女流之辈,胆子小,眼见对方了得,便吓得只想投降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姑姑,那人念些甚么咒,你听见过么?” 陶红英道:“我...我没听见过。 我担心那假宫女是神龙教的弟子,因此一直问你,有没有听到他动手时说话,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。 ”韦小宝道:“啊,原来如此!”回想当时在床底的所见所闻说道:“完全没有,你可有听见?”陶红英道:“这假宫女武功比我高出很多,我全力应战,对周遭一切,全无所闻。 只是我跟他斗了一会,心中忽然害怕起来,只想逃走,事后想起,很是奇怪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问道:“姑姑,你学武以来,跟几个人动过手,杀过多少人?”陶红英摇头道:“从来没跟人动过手,一个人也没杀过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就是了,以后你多杀得几个,再跟人动手就不会害怕了。 ” 陶红英道:“或许你说得是。 <|endoftext|> 不过我不想跟人动手,更加不肯杀人,只要能太太平平的找到那八部「四十二章经」,破了满清鞑子的龙脉,那就心满意足了。 唉,不过,镶蓝旗旗主的那部「四十二章经」,十之八九落入了神龙教手中,再要从神龙教手中夺回,可难得很了。 ”她脸上已加化装,见不到她脸色如何,但从眼神之中,仍可见到她内心的恐惧。 韦小宝道:“姑姑,你入了我们的天地会可好?”心想:“你怕得这么厉害!我天地会人多势众,可不怕神龙教。 ”陶红英一怔,问道:“你为什么要我入天地会?”韦小宝道:“天地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,跟你太师父,师父是一般心思。 <|endoftext|>” 陶红英道:“那本来也很好,这件事将来再说罢。 我现下要回皇宫,你去哪里?” 韦小宝奇道:“你又回皇宫去,不怕老婊子吗?”陶红英叹了口气,道:“我从小在宫里长大,想来想去,只有在宫里过日子,才不害怕。 外面世界上的事,我什么也不懂。 <|endoftext|> 我本来怕心中这个大秘密随着我带进棺材,现下既已跟你说了,就算给太后杀了,也没什么。 再说,皇宫地方大,我找个地方躲了起来,太后找不到我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你回宫去,日后我一定来看你。 眼下师父有事差我去办。 ” <|endoftext|> 陶红英于天地会的事不便多问,说道:“将来你回宫之后,怎地和我相见?”韦小宝道:“我回到皇宫,在火场上堆一堆乱石,在石堆上插一根木条,木条上画只雀儿,你便知道我回来了。 当天晚上,我们便在火场上会面。 ”陶红英点头道:“很好,就是这么办。 好孩子,江湖上风波险恶,你可得一切小心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是,姑姑,你自己也得小心,太后这老婊子心地狠毒,你千万别上她当。 <|endoftext|>”两人驱车来到镇上,韦小宝另雇一车,两人分别向东西而别。 韦小宝见陶红英赶车向东,不住回头相望,心想:“她虽不是我真姑姑,待我倒真好。 ” <图片> 第十六回 粉麝余香衔语燕 佩环新鬼泣啼乌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马车中合眼睡了一觉。 傍晚时分,忽听得马蹄声响,一乘马自后疾驰而来,奔到近处,听得一个男人大声喝道:“赶车的,车里坐的可是个小孩?”韦小宝认得是刘一舟的声音,不等车夫回答,便从车中探头出来,笑道:“刘大哥,你是找我吗?”只见刘一舟满头大汗,脸上都是尘土。 他一见韦小宝,叫道:“好,我终于赶到你啦!”纵马绕到车前,喝道:“滚下来!” 韦小宝见他神色不善,吃了一惊,问道:“刘大哥,我什么事得罪了你,惹你生气?” 刘一舟手中马鞭挥出,向大车前的骡子头上用力抽去。 <|endoftext|> 骡子吃痛大叫,人立起来,大来后仰,车夫险些摔将下来。 那车夫喝道:“青天白日的,见了鬼么?干么发横?”刘一舟喝道:“老子就是要发横!”马鞭再挥,卷住了那车夫的鞭子,一拉之下,将他摔在地上,跟着挥鞭抽击,抽一鞭,骂一声:“老子就是要发横!老子就是要发横!”那车夫挣扎着爬不起来,不住口爷爷奶奶的乱叫乱骂。 刘一舟的鞭子越打越重,一鞭子下去,鲜血就溅了开来。 韦小宝惊得呆了,心想:“这车夫跟他无冤无仇,他这般狠打,自是冲着我来了。 老子不是他对手,待他打完车夫,多半也会这样打我,那可大事不妙。 <|endoftext|>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,在骡子屁股上。 骡子吃痛受惊,发足狂奔,拉着大车沿着大路急奔。 刘一舟舍了车夫,拍马赶来,叫道:“好小子,有种的就别走!”韦小宝从车中探头出来,叫道:“好小子,有种的就别追!”刘一舟出力鞭马,急驰赶来。 骡子奔得虽然甚快,毕竟拖了一辆车,奔得一阵,刘一舟越追越近。 韦小宝想将匕首向刘一舟掷去,但想多半掷不中,反而失了防身的利器。 <|endoftext|> 他胡乱吆喝,急催骡子快奔。 突然间耳边劲风过去,右脸上势辣辣的一痛,已给打了一鞭。 他急忙缩头入车,从车帐缝里见到刘一舟的马头已挨到车旁,只消再奔得几步,刘一舟便能跃上车来,情急智生,探手入怀,摸出一锭银子,用力掷出,正中那马左眼。 那马左眼鲜血迸流,眼珠碎裂,登时瞎了,斜刺里向山坡上奔去。 刘一舟急忙勒缰,那马痛得厉害,几个虎跳,将刘一舟颠下马背。 <|endoftext|> 他一个打滚,随即站起,那马已穿入林中,嘶叫连声,奔得远了。 韦小宝哈哈大笑,叫道:“刘大哥,你不会骑马,我劝你去捉只乌龟来骑骑罢!”刘一舟大怒,提气急奔,向大车追来。 韦小宝吓了一跳,急催骡子快奔,回头瞧刘一舟时,见他虽与大车相距已有二三十丈,但迈开大步,不停的追来,要抛脱他倒也不易,当下匕首探出,在骡子臀上又是轻轻一戳。 岂知这次却不灵了,骡子跳了几下,忽然转过头来,向刘一舟奔去。 韦小大叫:“不对,不对!你这畜生吃里扒外,要老子的好看!”用力拉缰但骡子发了性,却哪里拉得住?韦小见情势不妙,忙从车中跃出,奔入道旁林中。 <|endoftext|> 刘一舟一个箭步窜上,左手前探,已抓住他后领。 韦小宝右手匕首向后刺出。 刘一舟右手顺着他手臂向下一勒,一招“行云流水”,已抓住了他手腕,随即拗转他手臂,匕首剑头对住他咽喉,喝道:“小贼,你还敢倔强?”左手啪啪两下,打了他两个耳光。 韦小宝手腕奇痛,喉头凉飕飕的,知道自己这柄匕首削铁如泥,割喉咙如切豆腐,忙嬉皮笑脸的道:“刘大哥,有话好说,大家是自己人,为什么动粗?” 刘一舟一口唾味吐在他脸上,说道:“呸,谁认你是自己人?你...你...你这小贼,竟敢在皇宫里花言巧语,骗我方师妹,又...又跟她睡在一床,这...这...我...我...非杀了你不可...”额头青筋凸起,眼中如要喷出火来,左手握拳,对准了韦小宝面门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这才明白,他如此发火,原来是为了方怡,只不知他怎生得知?眼前局面千钧一发,他火气稍大,手上多使半分劲,自己咽喉眄便多个窟窿,笑道:“方姑娘是你心上人,我如何敢对她无礼?方姑娘心中,就只有你一个。 她从早到晚,只是想你。 ”刘一舟火气立降,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将匕首缩后数寸。 韦小宝道:“只因她求我救你,我才送你出宫,她一得知你脱险,可不知道有多喜欢。 ”刘一舟忽又发怒,咬牙说道:“你这小狗蛋,老子可不领你的情!你救我也好,不救我也好,为什么骗得我方师妹答应嫁...嫁你做老婆?”匕首前挺数寸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咦!哪有这种事?你听谁说的?方姑娘这般羞花闭月的美儿,只有嫁我这等又英俊,又了得的英雄,这才相配哪!” 刘一舟火气又降了三分,将匕首又缩后了数寸,说道:“你还想赖?方师妹答应嫁你做老婆,是不是?”韦小宝哈哈大笑。 刘一舟道:“有什么好笑?”韦小宝笑道:“刘大哥,我问你,做太监的人能不能娶老婆?”刘一舟凭着一股怒气,急赶而来,一直没去想韦小宝是个太监,而太监决不能娶妻,这一下经韦小宝一言提醒,登时心花怒放,忍不住也笑了出来,却不放开他手腕,问道:“那你为什么骗我方师妹,要她嫁你做老婆?” 韦小宝道:“这句话你从哪里听来的?”刘一舟道:“我亲耳听到方师妹跟小郡主说的,难道有假?”韦小宝道:“是她们二人自已说呢,还是跟你说?”刘一舟微一迟疑,道:“是她们二人说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原来徐天川同方怡沐剑屏二人前赴石家庄,行出不远,便和吴立身,敖彪,刘一舟三人相遇。 吴立身等三人在清宫中身受酷刑,虽未伤到筋骨,但全身给打得皮破肉绽,坐了大车,也要到石家庄去养伤,道上相逢,自有一番欢喜。 但方怡对待刘一舟的神情却和往日大不相同,除了见面时叫一声“刘师哥”,此后便十分冷淡,对他再也不瞅不睬。 刘一舟几次三番要拉她到一旁,说几句知心话儿,方怡总是陪着沐剑屏不肯离开。 刘一舟又急又恼,逼得紧了。 <|endoftext|> 方怡道:“刘师哥,从今以后,咱二人只是师兄妹的情份,除此之外,什么也不用提,也不用想。 ”刘一舟一惊,问道:“那...那甚么?”方怡冷冷的道:“不为什么。 ”刘一舟拉住她手,急道:“师妹,你...”方怡用力一甩,挣脱了他手,喝道:“请尊重些!” 刘一舟讨了个老大没趣,这一晚在客店之中,翻来覆去的难以安枕,心情激荡,悄悄爬起,来到方怡和沐剑屏所住的房的窗下,果然听得二人在低声说话: 沐剑屏道:“你这样对待刘师哥,岂不令他好生伤心?”方怡道:“那有什么法子?他早些伤心,早些忘了我,就早些不伤心了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屏道:“你真的决意嫁...嫁给韦小宝这小孩子?他这么小,你能做他老婆?”方怡道:“你自己想嫁给我小猴儿,因此劝我对师哥好,是不是?”沐剑屏急道:“不,不是的!那么你快去嫁给韦大哥好了。 ”_ 方怡叹了口气,道:“我发过誓,赌过咒的,难道你忘记了?那天我说道:‘皇天在上,后土在下,桂公公如能救刘一舟平安脱险,小女子方怡便嫁了公公为妻,一生对丈夫贞忠不贰,若有二心,教我万劫不得超生。 ’我又说过:‘小郡主便是见证。 ’我不会忘记,你也不会忘记。 ” <|endoftext|> 沐剑屏道:“这话当然说过的,不过我看那...看他只是闹着玩,并不当真。 ”方怡道:“他当真也好,当假也好。 可是咱们做女子的,既然亲口将终身许了给他,那便决无反悔,自须从一而终,何况...何况...”沐剑屏道:“何况什么??”方怡道:“我仔细想过了,就算说过的话可以抵赖,可是他...他曾跟我们二人同床而卧,同被而眠...”沐剑屏咭的一声笑,说道:“韦大哥当真顽皮得紧,他还说《英烈传》上有这样一回书的,叫甚么你哪,还香了你的脸呢!”方怡叹了口气,不再说话。 刘一舟在窗外只听得五内如焚,天旋地转,立足不定。 只听得方怡又道:“其实,他年纪虽小,说话油腔滑调,待咱们二人倒也当真不错。 <|endoftext|> 这次分手之后,不知什么时候能再相会。 ”沐剑屏又是咭的一声笑,低声道:“师姊,你在想念他啦!”方怡道:“想他便想他,又怎么了?”沐剑屏道:“是啊,我也想着他。 我几次邀他,要他跟咱们同去石家庄,他总是说身有要事。 师姊,你说这是真的,还是假的?”方怡道:“在饭馆中打尖之时,我曾听得他跟车夫闲谈,问起到山西的路程。 看来他是要去山西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屏道:“他年纪这样小,一个人去山西,路上要遇到歹人,可怎么办?”方怡叹了口气,道:“我本想跟徐老爷子说,不用护送我们,还是护送他的好,可是徐老爷子一定不会肯的。 ”沐剑屏道:“师姊。 我...我想...”方怡道:“什么?”沐剑屏叹了口气,道:“没什么。 ”方怡道:“可惜咱们二人身上都是有伤,否则的话,便陪他一起去山西。 现下跟吴师叔,刘师哥他们遇上,咱们便不能去找他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刘一舟听到这里,头脑中一阵晕眩,砰的一声,额头撞在了窗格。 方怡和沐剑屏齐声惊问:“什么?” 刘一舟妒火中烧,便如发了狂一般,只想:“我去杀了这小子,我去杀了这小子!”抢到前院,牵了一匹马,打开客店大门,上疾奔。 他想韦小宝既去山西,便向西行。 <|endoftext|> 奔到天明,问明了去山西的路程,沿大道追将下来,每见到有单行的大车,便问:“车里坐的可是个小孩?” 韦小宝听刘一舟说,此中情由是听得小郡主跟方怡说话而知,料想必是偷听得来,所知有限,笑道:“刘大哥,你可上了你师妹的大当啦。 ”刘一舟道:“上了什么当?”韦小宝道:“方姑娘跟我说,她要好好的气你一气,因为她尽心竭力的救你,可是你半点也不将她放在心上。 ”刘一舟急道:“哪...哪有此事?我怎不将她放在心上?” 韦小宝道:“你送过她一根银钗,是吗?银钗头上有朵梅花的。 <|endoftext|>”刘一舟道:“是,是啊!你怎么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她在宫中混战之时,将银钗掉了,急得什么似的,说道这是他心上人给的东西,说什么也不能掉了,就是拚了命不要,也要去找回来。 ”刘一舟一呆,沉吟道:“她...她待我这么好?”韦小宝道:“当然啦,那难道还有假的?”刘一舟问:“后来怎样?” 韦小宝道:“你这样扭住我,我痛得要命,怎能说话?” 刘一舟道:“好罢!”他听得方怡对待自己如此情深,怒火已消了大半,又想反正这孩子逃不掉自己掌心,松开了手,问道:“后来怎样?” 韦小宝给他握得一条胳膊又痛又麻,慢慢将匕首插入靴筒,见手腕上红红的肿起了一圈手指印,说道:“沐王府的人就爱抓人手腕,你这样,白寒枫也这样。 <|endoftext|> 沐家拳中这一招‘龟抓手’,倒也了得。 ”他将“龟抓手”的“龟”这说得甚是含糊,刘一舟没听明白,也不加理会,又问:“方师妹失了我给她的那根银钗,后来怎样?” 韦小宝道:“我给你的乌龟爪子抓得气也喘不过来,须得歇一歇再能说话。 总而言之,你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,这可有老大干系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次刘一舟听明白了“乌龟爪子”四字。 但他恼怒的,只是韦小宝骗得方怡答应嫁他,至于口头上给他占些便宜,却也并不在乎,又听得他说:“你娶不娶得到方姑娘做老婆,这可有老大干系”,自是十分关心,问道:“你快说,别拖拖拉拉的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总得坐了下来,慢慢歇一会,才有力气说话。 ”刘一舟无法,只得跟着他来到树林边的一株大树下,见他在树根上坐了,当即并肩坐在他身畔。 韦小宝叹了口气,道:“可惜,可惜。 <|endoftext|>”刘一舟当即担心,忙问:“可惜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可惜你师妹不在这里,否则她如能和你并肩而坐在这里,跟你谈情说爱,打情骂俏,她心中才真的喜欢了。 ”刘一舟大乐,忍不住笑了出来,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 韦小宝道:“我听她亲口说过的。 那天她掉了银钗,冒着性命危险,冲过了清宫侍卫把守的三道关口,虽然身受重伤,还是杀了三名清宫侍卫,将这根银钗找了回来。 我说:‘方姑娘啊,你忒也笨了,一根银钗,值得几钱?我送一千两银子给,这种钗子,咱们一口气去打造它三四千只。 <|endoftext|> 你每天头上插十只,天天不同,一年三百六十五日,天天插的还都是新钗子。 ’方姑娘说:‘你这小孩子家懂得什么。 这是我那亲亲刘师哥送给我的,你送我一千只一万只,就算是黄金钗儿,珍珠钗儿,又哪及得上我亲亲刘师哥给我的一只银钗,铜钗,铁钗?’刘大哥,你说这方姑娘可不是挺胡涂么?” 刘一舟听了这番话,只笑得口也合不拢来,问道:“怎么....怎么她半夜里小郡主说话,说的又是另一套?” 韦小宝道:“你半夜三更的,在她们房外偷听说话,是不是?”刘一舟脸上微一红,道:“也不是偷听,我夜里起身小便,刚好听见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刘大哥,这可是你的不是了。 你什么地方不好小便,怎地到方姑娘窗下去小便,那可不臭气冲天,熏坏了两位羞花闭月的姑娘?”刘一舟道:“是,是!后来我方师妹怎么说?” 韦小宝道:“我肚子饿得很,没力气说话,你快去买些东西给我吃。 我吃得饱饱的,你方师妹那些教人听了肉麻之极的话,我才说得出口。 ”他只盼把刘一舟骗出市镇之上,就可在人丛中溜走脱身。 <|endoftext|> 刘一舟道:“什么教人听了肉麻之极?方师妹正经得很,从来不说肉麻的话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罢,她正经得很,从来不说肉麻的话。 她说:‘我那亲亲刘师哥!’又说:‘我那个又体贴,又漂亮的刘师哥’,他妈的,你听了不肉麻,我可越听越是难为情。 哼,也不害臊,说这种话。 ”刘一舟心花怒放,却道:“不会罢?方师妹怎会说这种话?”韦小宝道:“好,好!算是我错了。 <|endoftext|> 刘大哥,我要去找东西吃,失陪了。 ” 刘一舟正听得心痒难搔,如何肯让他走,忙在他肩头轻轻一按,道:“韦兄弟,你别忙走!我这里带得有几件作干粮的薄饼,你先吃了,说完话后,到前面镇上,我再好好请你喝酒吃面,还得跟你赔不是。 ”说着打开背上包裹,取了几张薄饼出来。 韦小宝接了一攻薄饼,撕了一片,在口中嚼了几下,说道:“这饼咸不咸,酸不酸的,算什么玩意儿?你倒吃给我看看。 <|endoftext|>”将那缺了一秀的薄饼给他。 刘一舟道:“这饼硬了,味道自然不大好,咱们对付着充充饥再说。 ”说道将饼撕下一片来吃了。 韦小宝道:“这几张饼不知怎样?”将几张薄饼翻来翻去的挑选,翻了几翻,说道:“他妈的尿急,小便了再来吃。 ”走到一棵大树边,转过身子,拉开裤子撒尿。 <|endoftext|> 刘一舟目不转睛的瞧着他,怕他突然发足逃走。 韦小宝小便后,回过来坐在刘一舟身畔,又将几张薄饼翻来翻去,终于挑了一张,撕开来吃。 刘一舟追赶了大半天,肚子早已饿了,拿了一张薄饼也吃,一面吃,一面说道:“难道方师妹跟小郡主这么说,是故意怄我来着?” 韦小宝道:“我又不是你方师妹肚子时原蛔虫,怎么知道她的心思?你是她的亲亲好师哥,怎么你不知道,反而问我?”刘一舟道:“好啦!刚才是我鲁莽,得罪了你,你可别卖关子啦!”韦小宝既这么说,我跟你说真心话罢。 你方师妹十分美貌,我倘若不是太监,原想娶她做老婆的。 <|endoftext|> 不算就算不娶她,只怕也轮不到你。 ”刘一舟急问:“为什么?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不用性急,再吃一张薄饼,我慢跟你说。 ” 刘一舟道:“他妈的,你说话总是吞吞吐吐,吊人胃口....”说到这里,忽然身子晃了一晃。 韦小宝道:“怎么?不舒服么?这饼子只怕不大干净。 <|endoftext|>”刘一舟道:“什么?”站起身来,摇摇摆摆的转了个圈子,突然摔倒在地。 韦小宝哈哈大笑,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,说道:“咦!你的薄饼里,怎么会有蒙汗药?这可真是奇怪之极了。 ”刘一舟唔了一声,已是人事不知。 韦小宝又踢了两脚,见他全然不动,于是解下他腰带裤带,将他双足牢牢绑住,又把他双手反绑了。 见大对旁有块石头,用翻开,露出一洞,下面是一堆乱石,将乱石一块块搬出,挖了个四尺来深的山洞,笑道:“老子今日活埋了你。 <|endoftext|>”将他拖到洞中,竖直站着,将石块泥土扒入洞中,用劲踏实,泥土直埋到他上臂,只露出了头和肩膀。 韦小宝甚是得意,走到溪水旁,解下长袍浸湿了,回到刘一舟身前,扭绞长袍,将溪水淋在他头上。 刘一舟给冷水一激,慢慢醒转,一时不明所以,欲待挣扎,却是丝毫动弹不得。 只见韦小宝抱膝坐在一旁,笑吟吟的瞧着自已,过了一阵,才明白着了他道儿,又挣了几下,直是纹风不动,说道:“好兄弟,别开玩笑啦!” 韦小宝骂道:“直娘贼,老子有多少大事在身,跟你这臭贼开玩笑!”重重一脚踢去,踢得他右颊登时鲜血淋漓,又骂道:“方姑娘是我老婆,凭你也配想她?你这臭贼扭得老子好痛,又打我耳光,又用鞭子抽我,老子先割下你耳朵,再割你鼻子,一刀刀的炮制你。 <|endoftext|>”说罢拔出匕首,俯下身子,用刃锋在他脸上撇了两撇。 刘一舟吓得魂飞天外,叫道:“好兄...韦...韦兄弟,韦香主,请你瞧着沐王府的情份,高...高抬贵手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从皇宫里将你救出来,你却恩将仇报,居然想杀我,哼哼,凭你这点道行,也想来太岁头上动土?你叫我瞧着沐王府的情份,刚才你拿住我时,怎地又不瞧着天地会的情份了?”刘一舟道:“确实是我不是,是在下错了!请...请...请你原谅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我要在你头上割你妈的三百六十刀,方消我心头之恨!”提起他辫子,一刀割去。 <|endoftext|> 那匕首锋利无比,嗤的一声便将辫子切断,再在他头顶来回推动,片刻之间,头发纷落,已剃成个秃头。 韦小宝骂道:“死贼秃,老子一见和尚便生气,非杀不可!” 刘一舟陪笑道:“韦香主,在下不是和尚。 ”韦小宝骂道:“你他妈的不是和尚,干么剃光了头,前来蒙骗老爷?”刘一舟心道:“明明是你剃光了我头发,怎能怪我?”但性命在他掌握之中,不敢跟他争论,只得陪笑道:“千错万错,都是小人不是,韦香主大人大量,别放在心上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好,那么我问你,方怡姑娘是谁的老婆?” 刘一舟道:“这个...这个..." 韦小宝大声道:"什么这个那个?快说!"提起匕首,在他脸上挥来挥去.刘一舟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,这小鬼是个太监,让他占些口头便宜便了,否则他真的一剑挥来,自己少了个鼻子或是耳朵,那可糟糕之极,忙道:“她...她自然是韦香主....是韦香主你的夫人。 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她,她是谁?你说得明白些。 老子可听不得和尚们含含糊糊的说话。 <|endoftext|>”刘一舟道:“方怡方师妹,是你韦香主的夫人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咱们可得把话说明白了。 你是不是我的朋友?” 刘一舟听他口气松动,心中大喜,忙道:“小人本来不敢高攀。 <|endoftext|> 韦香主倘若肯将在下当作朋友,在下...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把你当作朋友。 江湖上朋友讲义气,是不是?”刘一舟忙道:“是,是。 好朋友该当讲义气。 ”韦小宝道:“朋友妻,不可戏。 <|endoftext|> 以后你如再向我老婆贼头贼脑,不三不四,那算什么?你发下一个誓来!”刘一舟暗暗叫苦,心想又上了他的当。 韦小宝道:“你不说也不打紧,我早知你鬼鬼祟祟,不怀好意,一心想去调戏勾搭我的老婆。 ”刘一舟见他又舞动匕首,眼前白光闪闪,忙道:“没有,没有。 对韦香主的夫人,在下决计不敢心存歹意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以后你如向方姑娘多瞧一眼,多说一句话,那便怎样?”刘一膛道:“那...那便天诛地灭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你便是乌龟王八蛋!”刘一舟苦着脸道:“对,对!”韦小宝道:“甚么对?对你甚么个屁?”将匕首尖直指上他右眼皮。 刘一舟道:“以后我如再向方师妹多瞧一眼,多说一句话,我...我便是乌龟王八蛋!” 韦小宝哈哈一笑,道:“既是这样,便饶了你。 先在你头上淋一泡尿,这才放你。 ”说道将匕首插入靴筒,双手去解裤带。 <|endoftext|> 突然之间,树林中一个女子声音喝道:“你...你怎可欺人太甚?” 韦小宝听得是方怡的声音,又惊又喜,转过头去,只见林中走出三个人来,当先一人正是方怡,其后是沐剑屏和徐天川。 隔了一会,又走出两人,却是吴立身和敖彪。 他五人躲在林中已久,早将韦刘二人的对答听得清清楚,眼见韦小宝要在刘一舟头顶撒尿,结下永不可解的深怨,方怡忍不住出声喝止。 韦小宝笑道:“原来你们早在这里了,瞧在吴老爷面眄,这泡尿免了罢。 <|endoftext|> 徐天川急忙过去,双手扒开刘一舟身畔的石块泥土,将他抱起,解开绑在他手脚上的腰带。 刘一舟羞愧难当,低下头,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。 吴立身铁青了脸,说道:“刘贤侄,咱们的性命是韦香主救的,怎地你恩将仇报,以大欺小,对他又打又骂,又扭他手臂?你师父知道了,会怎么说?”一面说,一面摇头,语气甚是不悦,又道:“咱们江湖上混,最讲究的便是‘义气’两字,怎么可以争风吃醋,对好朋友动武?忘恩负义,那是连猪狗也不如!”说着呸的一声,在地下吐了口唾沫。 他越说越气,又道:“昨晚你半夜里这么火爆霹雳的冲了出来,大伙儿就知道不对,一路上寻来,你将韦香主打得脸颊红肿,又扭住他手臂,用剑尖指着他咽喉,倘若一个失手,竟然伤了他性命,那怎么办?” 刘一舟气愤愤的道:“一命抵一命,我还赔他一条性命使是。 <|endoftext|>” 吴立身怒道:“嘿,你倒说得轻松自在,你是什么英雄好汉了?凭你一条命,抵得过人家天地会十大香主之一的韦香主?再说,你这条命是哪来的?还不是韦香主救的?你不感恩图报,人家已经要瞧你不起,居然胆敢向韦香主动手?” 刘一舟给韦小宝逼得发誓赌咒,当时命悬人手,不得不然,此刻身得自由,想到这些言语都已给方怡听了去,实是羞愤难当,吴立身虽是师叔,但听他唠唠叨叨的教训个不休,不由得老羞成怒,把心一横,恶狠狠的道:“吴师叔,事情是做下来了,人家姓韦的可没伤到一根寒毛。 你老人家瞧着要怎么办,就怎么办罢!” 吴立身跳了起来,指着他脸,叫道:“刘一舟,你对师付也这般没上没下。 <|endoftext|> 你要跟我动手,是不是?”刘一舟道:“我又不是你的对手。 ”吴立身更加恼怒,厉声道:“倘若你武功胜得过我,那就要动手了,是不是?你在清宫贪生怕死,一听到杀头,忙不迭的大声求饶,赶着自报姓名。 我顾着柳师哥的脸面,这件事才绝口不提。 哼,哼!你不是我弟子,算你运气。 ”那显然是说,你如是我弟子,早就一刀杀了。 <|endoftext|> 刘一舟听他揭破自己在清宫中胆怯求饶的丑态,低下了头,脸色苍白,默不作声。 韦小宝见自己占足了上风,笑道:“好啦,好啦,吴老爷子,刘大哥跟我闹着玩的,当不得真。 我向你讨个情,别跟柳老爷子说。 ” 吴立身道:“韦香主这么吩咐,自当照办。 <|endoftext|>”转头向刘一舟道:“你瞧,人家韦香主毕竟是做大事的,度量何等宽大?” 韦小宝向方怡和沐剑屏笑道:“你们怎么也到这里来啦?”方怡道:“你过来,我有句话跟你说。 ”韦小形容词笑嘻嘻的走近。 刘一舟见方怡当着众人之前对韦小宝如此亲热,手按刀柄,忍不住要拔刀上前拚命。 忽听得啦的一声响,韦小宝已吃了记热辣辣的耳光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一惊,跳开数步,手按面颊,怒道:“你...你干么打人?” 方怡柳眉竖起,涨红了脸,怒道:“你拿我当什么人?你跟刘师哥说什么了?背着人家,拿我这么糟蹋轻贱?”韦小宝道:“我可没说什么不...不好的话。 ”方怡道:“还说没有呢,我一句句都听见了。 你...你...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人。 ”又气又急,流下泪来。 <|endoftext|> 徐天川心想这是小儿女们胡闹,算不得什么大事,可别又伤了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和气,当下哈哈大笑,说道:“韦香主和刘师兄都吃了点小亏,就算是扯了个直。 徐老头可饿得狠了,咱们快找饭店,吃喝个痛快。 ” 突然间一阵东北风吹过,半空中飘下一阵黄豆般的雨点来。 徐天川抬头看天,道:“十月天时,平白无端的下这阵头雨,可真作怪。 <|endoftext|>”眼见一团团乌云角涌将过来,又道:“这雨只怕不小,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雨。 ” 七人沿着大道,向西行去。 方怡,沐剑屏伤势未愈,行走不快。 那雨越下越大,偏生一路上连一间家舍,一座凉亭也无,过不多时,七人都已全身湿透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大伙儿慢慢走罢,走得快是落汤鸡,走得慢也是落鸭,反正都差不多。 ” 七人又行了一会,听得水声,来到一条河边,见溯河而上半里处有座小屋。 七人大喜,加愉了脚步,行到近处,见那小屋是座东歪西倒的破庙,但总是个避雨处,虽然破败,却也聊胜于无。 庙门早已烂了,到得庙中,触鼻尽是霉气。 <|endoftext|> 方怡行了这一会,胸口伤处早已十分疼痛,不由得眉头紧蹙,咬住了牙关。 徐天川抓了些破桌破椅,生起火来,让各人烤干衣衫。 但见天上黑云走聚越浓,雨下得越发大了。 徐天川从包裹中取出干粮面饼,分给众人。 刘一舟将辫根塞在帽子之中,勉强拖着一条辫子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吟吟的对他左瞧右瞧。 沐剑屏笑道:“刚才你在刘师哥的薄饼之中,做了什么手脚?”韦小宝瞪眼道:“没有啊,我会做什么手脚?”沐剑屏道:“哼,还不认呢?怎地刘师哥又会中蒙汗药晕倒?”韦小宝道:“他中了蒙汗药么?什么时候?我怎么不知道?我瞧不会罢,他这不是好端端的坐着烤火?”沐剑屏呸了一声,佯嗔道:“就会假痴假呆,不跟你说了。 ” 方怡在一旁坐着,也是满心疑惑。 先前刘一舟抓住韦小宝等情状,他们只远远望见,看不真切,后来刘韦二人并排坐在树下说话,他们已蹑手蹑脚的走近,躲在树林里,眼见一张张薄饼都是刘一舟从包裹里取出,他又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韦小宝,防他逃走,怎么一转眼间,就会昏迷晕倒?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说不定是刘师兄有羊吊病,突然发作,人事不知。 ” 刘一舟大怒,霍地站起,指着他喝道:“你...你这小...” 方怡瞪了韦小宝一眼,道:“你过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又要打人,我才不过来呢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道:“你不可再说损刘师哥的话,小孩子家,也不修些口德。 ”韦小宝伸了伸靠舌头,便不说话了。 刘一舟见方怡两次帮着自己,心下甚是受用,寻思:“这小鬼又阴又坏,方师妹毕竟还是对我好。 ” 天然渐渐黑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七人围着一团火坐地,破庙中到处漏水,极少干地。 突然韦小宝头顶漏水,水点一滴滴落向他肩头。 他向左让了让,但左边也在漏水。 方怡道:“你过来,这边不漏水。 ”顿了顿,又道:“不用怕,我不打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一笑,坐到她身侧。 方怡凑嘴到沐剑屏耳边,低声说了几句话,沐剑屏咭的一笑,点点头,凑嘴到韦小宝耳边,低声道:“方师姊说,她跟你是自己人,这才打你管你,叫你别得罪了刘师哥,问你懂不懂她的意思?”韦小宝在她耳边低声道:“甚么自己人?我可不懂。 ”沐剑屏将话传了过去。 方怡白了他一眼,向沐剑屏道:“我发过的誓,赌过的咒,永远作数,叫他放心。 ”沐剑屏又将话传过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沐剑屏耳边道:“方姑娘跟我是自己人,那么你呢?”沐剑屏红晕上脸,呸的一声,伸手打他。 韦小宝笑首侧身避过,向方怡连连点头。 方怡似笑非笑,似嗔非嗔,火光照映之下,说不尽的娇美。 韦小宝闻到二女身上淡淡的香气,心下大乐。 刘一舟所坐处和他三人相距颇远,伸长了脖子,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甚么“刘师哥”,甚么“自己人”,此外再也听不到了。 <|endoftext|> 瞧他三人嘻嘻哈哈,神态亲密,显是将自己当做了外人,忍不住又是妒恨交作。 方怡又在沐剑屏耳边低声道:“你问他,到底使了什么法儿,才将刘师哥迷倒。 ”韦小宝见方怡一脸好奇之色,终于悄悄对沐剑屏说了:“我小便之时,背转了身子,左手中抓了一把蒙汗药,回头去翻薄饼,饼上自然涂了药粉。 我吃的那张饼,只用右手拿,右手全然不碰。 这可懂了吗?”沐剑屏道:“原来如此。 <|endoftext|>”传话之后,方怡又问:“你哪里来的蒙汗药?”韦小宝道:“宫里侍卫给的,救你刘师哥,用的就是这些药粉。 “这时大雨倾盆,在屋里上打哗啦啦急响,韦小宝的嘴唇直碰到沐剑屏耳朵,所说的话才能听到。 刘一舟心下焦躁,霍地站起身来,背脊重重在柱子上一靠,突然喀喇喇几声响,头顶掉下几片瓦来。 这座破庙早已朽烂,给大雨一浸,北风一吹,已然支撑不住,跟着一根根椽子和瓦片砖泥纷纷跌落。 徐天川叫道:“不好,这庙要倒,大家快出去。 <|endoftext|>” 七人奔出庙去,没走得几步,便听得轰隆隆一声巨响,庙顶塌了一大片,跟着又有半堵墙倒了下来。 便在此时,只听得马蹄声响,十余乘马自东南方疾驰而来,片刻间奔到近处,黑暗中影影绰绰,马上都骑得有人。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:“啊哟,这里本来有座小庙,可以躲雨,偏偏又倒了。 ”另一人大声问道:“喂,老乡,你们在这里干甚么?”徐天川道:“我们在庙时躲雨,这庙临时塌了下来,险些儿都给压死了。 <|endoftext|>”马上一人骂道:“好妈的,落这样大雨,老天爷可不是疯了。 ”另一人道:“赵老三,除了这小庙,附近一间屋都没有?有没有山洞什么的?” 那苍老声音道:“有...有是有的,不过也同没有差不多。 ”一名汉子骂道:“你奶奶的,到底有是没有?”那老头道:“这里向西北,山坳中有一座鬼屋,是有恶鬼的,谁也不敢去,那不是跟没有差不多?” 马上众人大声笑骂起来:“老子才不怕鬼屋哩。 <|endoftext|> 不恶鬼最好,揪了出来当点心。 ”又有人喝道:“快领路!又不是洗澡,在这大雨里泡着,你道滋味好得很么?”赵老三道:“各位爷们,老儿没嫌命长,可不敢去了。 我劝各位也别去罢。 这里向北,再行三十里,便有市镇。 ”马上众人都道:“这般大雨,哪里再挨得三十来里?快别罗嗦,咱们这许多人,还怕什么鬼?”赵老三道:“好罢,大伙儿向西北,拐个弯儿,沿山路进坳,就只一条路,不会错的...”众人不等他说完,已纵马向西北方驰去。 <|endoftext|> 赵老三骑的是头驴子。 微一迟疑,拉过驴头,回头向东南方来路而去。 徐天川道:“吴二哥,韦香主,咱们怎么办?”吴立身道:“我看...”随即想起,该当由韦小宝出主意才是,跟着道:“请韦香主吩咐,该当如何?”韦小宝怕鬼,只是说不出口,道:“吴大叔说罢,我可没什么主意。 ”吴立身道:“恶鬼什么,都是乡下人胡说八道。 就算真的有鬼,咱们也跟他拚上一拚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有些鬼是瞧不见的,等瞧见,已经来不及了。 ”言下之意,显然是怕鬼。 刘一舟大声道:“怕什么妖魔鬼怪?在雨中再淋得半个时辰,人人都非生病不可。 ” 韦小宝见沐剑屏不住发颤,确是难以支持,又不愿在方怡面前示弱,输给刘一舟,便道:“好,大伙儿这就去罢!倘若见到恶鬼,可须小心!” <|endoftext|> 七人依着赵老三所说,向西北走进了山坳,黑暗中却寻不到道路,但见树林中白茫茫地,有一条小瀑布冲下来。 韦小宝道:“寻不到路,叫做‘鬼打墙’,这是恶鬼在迷人。 ”徐天川道:“这片瀑布便是路。 ”沿着瀑布走上坡去。 余人跟随而上,爬上山坡。 <|endoftext|>” 听得左首树木中有马嘶之声,知道那十几个乘马汉子便在那边。 徐天川心想:“这批人不知是什么来头。 ”但想自己和吴立身联手,寻常武师便有几十人也不放在心上,当下踏水寻路,高一脚低一脚的向林中走去。 一到林中,更加黑了,只听得前面嘭嘭敲门,果然有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惊又喜,忽觉有人伸手过来,拉住了他手,那手掌软绵绵地,跟着耳边有人柔声道:“别怕!”正是方怡。 但听敲门之声不绝,经终没有开门,七人走到近处,只见黑沉沉的一大片屋子。 一众乘马人大声叫嚷:“开门,开门!避雨来的!”叫了好一会,屋内半点动静也无。 一人道:“没人住的!”另一人道:“赵老三说是鬼屋,谁敢来住?跳进墙去罢!”白光闪动,两人拔出兵刃,跳进墙去,开了大门,众人一涌而进。 徐天川心想:“这些人果是武林中的,看来武功不也甚高。 <|endoftext|>”七人跟着进去。 大门里面是个好大的天井,再进去是座大厅。 有人从身边取出油包,解开来取出火刀火石,打着了火,见厅中桌上有蜡烛,便去点燃了。 众人眼前突现光亮,都是一阵喜慰,见厅上陈设着紫檀木的桌椅花几,竟是户人家的气派。 徐天川心下嘀咕:“桌椅上全无灰法,地下打扫得这等清洁,屋里怎会没人?” <|endoftext|> 只听一名汉子说道:“这厅上干干净净,屋里有人住的。 ”另一人大声嚷道:“喂,喂,屋里有人吗?屋里有人么?”大厅又高又大,他大声叫嚷,隐隐竟有回声。 回声一止,四下除了大雨之声,竟无其他声息。 众人面面相觑,都觉颇为古怪。 一名白发者问徐天川道:“你们几位都是江湖上朋友么?”徐天川道:“在下姓许,这几个有的是家人,有的是亲戚,是去山西探亲,不想遇上了这场大雨。 <|endoftext|> 达官爷贵姓?”那老者点了点头,见他们七人中有老头,有小孩,又有女子,也不起疑心,却不答他问,说道:“这屋子可有点儿古怪。 ” 又有一名汉子叫道:“屋里有人没有?都死光了吗?”停了片刻,仍是无人回答。 那老者坐在椅上,指着六个人道:“你们六个到后面瞧瞧去!”六名汉子拔兵刃在手,向后进走去。 六人微微弓腰,走得甚慢,神情颇为戒惧。 <|endoftext|> 耳听得踢门声,喝问声不断传来,并无异状,声音越去越远,屋子极大,一进走不到尽头。 那老者指着另外四人道:“找些木柴来点几个火把,跟着去瞧瞧。 ”那四人奉命而去。 韦小宝等七人坐在大厅长窗的门槛上,谁也不开口说话。 徐天川见那群人中有十人走向后进,厅上尚有八人,穿的都是布袍,瞧横样似是什么帮会的帮众,又似是镖局的镖客,却没押镖,一时摸不清他们路子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忍不住道:“姊姊,你说这屋里有没有鬼?”方怡还没回答,刘一舟抢着说话:“当然有鬼!什么地方没死过人?死过人就有鬼。 ”韦小宝打了个寒噤,身子一缩。 刘一舟道:“天下恶鬼都欺善怕恶,专管迷小孩子。 大人阳气盛,吊死鬼啦,大头鬼啦,就不敢抬惹大人。 ” <|endoftext|> 方怡从衣襟底下伸手过去,握住了韦小宝左手,说道:“人怕鬼,鬼更怕人呢。 一有火光,鬼就逃走了。 ” 只听脚步声响,先到后面察看的六名汉子回到厅上,脸上神气透着十分古怪,七嘴八舌的说道:“一个人也没有,可是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的。 ”床上铺着被褥,床底下有鞋子,都是娘儿们的。 <|endoftext|>”“衣柜里放的都是女人衣衫,男人衣服却一件也没有!” 刘一舟大声叫道:“女鬼!一屋子都是女鬼!” 众人一齐转头瞧着他,一时之间,谁都没用声。 突然听得后面四人怪声大叫,那老者一跃而起,正要抢到后面去接应,那四人已奔入厅,手中火把都熄灭,叫道:“死人,死人真多!”脸上尽是惊惶之色。 那老者沉着脸道:“大惊小怪,我还道是遇上了敌人呢。 <|endoftext|> 死人有什么可怕?”一名汉子道:“不是可怕,是...是希奇古怪。 ”那老者道:“什么希奇古怪?”另一名汉子道:“东边的一间屋子里都...都是死人灵堂,也不知共有多少。 ”那老者沉吟道:“有没有死人和棺材?”两名汉子对望了一眼,齐道:“没...没瞧清楚,好像没有。 ” 那老者道:“多点几根火把,大伙儿瞧瞧去。 <|endoftext|> 说不定是座祠堂,那孔平常得很。 ”他虽说得轻描淡写,但语气中也显得大为犹豫,似乎明知祠堂并非如此。 他手下众汉子便在大厅拆桌拆椅,点成火把,向后院涌去。 徐天川道:“我去瞧瞧,各位在这里待着。 ”跟着众人之后走了进去。 <|endoftext|> 敖彪问道:“师父,这些人是什么路道?”吴立身摇头道:“瞧不出,听口音似乎是鲁东,关东一带的人,不像是六扇门的鹰爪。 莫非是私枭?可又没见带货。 ” 刘一舟道:“那一伙人也没什么大不了,倒是这屋中的大批女鬼,可厉害着呢!”说道向韦小宝伸了伸舌头。 韦小宝打了个寒噤,紧紧握住了方怡的手,自己掌心中尽是冷汗。 <|endoftext|> 沐剑屏颤声道:“刘...刘师哥,你别老是吓人,好不好?”刘一舟道:“小郡主,你不用担心,你是金枝玉叶,什么恶鬼见了你都远远避开,不敢侵犯。 恶鬼最憎的就是不男不女的太监。 ”方怡柳眉一轩,脸有怒色,待要说话,却又忍住了。 过了好一会,才听得脚步声响,众人回到大厅。 韦小宝吁了口长气,心下略宽。 <|endoftext|> 徐天川低声道:“七八间屋里,共有三十来座灵堂,每座灵堂都供了五六个.七八个牌位,看来每一座灵堂上供的是一家死人。 ”刘一舟道:“嘿嘿,这屋子里岂不是有几百个恶鬼?”徐天川摇了摇头,他见多识广,可从未听见过这等怪事,过了一会,缓缓的道:“最奇怪的是,灵堂前都点了蜡烛。 ”韦小宝,方怡,沐剑屏三人同时惊叫出来。 一名汉子道:“我们先前进去时,蜡烛明明没点着。 ”那老者道:“你们没记错?”四名汉子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都摇了摇头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道:“不是有鬼,咱们遇上了高人。 顷刻之间,将三十几座灵堂中的蜡烛都点燃了,这身手可也真敏捷得很。 许老爷子你说是不是呢?”最后这句话是向着徐天川而说。 徐天川假作痴呆,说道:“咱们恐怕冲撞了屋主,不...不妨到灵堂前磕...磕几个头。 ” <|endoftext|> 雨声之中,东边屋中忽然传来了几下女子啼哭,声音甚是凄切,虽然大雨渐沥,这几下哭声却听得清清楚楚。 韦小宝只吓得张口舌,脸色大变。 众人面面相觑,都是毛骨悚然。 过了片刻,西边屋中又传出女子悲泣之声。 刘一舟,敖彪以及两名汉子齐声叫道:“鬼哭!” <|endoftext|> 那老者哼的一声,突然大声道:“咱们路经贵处,到此避雨,擅闯宝宅,特此谢过,贤主人可肯赐见么?”这番话中气充沛,远远送了出去。 过了良久后面没丝毫动静。 那老者摇了摇头,大声道:“这里主人既然不愿接见俗客,咱们可不能擅自骚扰。 便在厅上避一避雨,一等天明雨停,大伙儿尽快动身。 ”说道连打手势,命众人不可说话,侧耳倾听,过了良久,不再听到啼哭之声。 <|endoftext|> 一名汉子低声道:“章三爷,管他是人是鬼,一等天明,一把火,把这鬼屋烧成好妈的一片白地。 ”那老者摇手道:“咱们要紧事情还没办,不可另生枝节。 坐下来歇歇罢!”众人衣衫尽湿,便在厅上生起火来。 有人取出个酒葫芦,拔开塞,递给那老者喝酒。 那老者喝了几口酒,斜眼向徐天川瞧了半晌,说道:“许老爷子,你们几个是一家人,怎地口音不同?你是京城里的,这几位却是云南人?” <|endoftext|> 徐天川笑道:“老爷子好耳音,果然是老江湖。 我大妹子嫁在云南。 这位是我妹夫。 ”说道向吴立身一指,又道:“我妹夫,外甥他们都是云南人。 我二妹子可又嫁在山西。 <|endoftext|> 天南地北的,十几年也难得见一次面。 我们这次是上山西探我二妹去。 ”他说吴立身是他的妹夫,那是客气话,当时北方风俗,叫人大舅子,小舅子便是骂人。 那老者点点头,喝了口酒,眯着眼睛道:“几位从北京来?”徐天川道:“正是。 ”那老者道:“在道上可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?” <|endoftext|> 此言一出,徐天川等心中都是一凛,幸好那老者只注视着他,而徐天川脸上神色不露,敖彪,沐剑屏脸上变色,旁人却未曾留意。 徐天川道:“你说太监?北京城里,老的小的,太监可多得很啊,一出门总撞到几个。 ”那老者道:“我问你在道上可曾看到,不是说北京城里。 ”徐天川笑道:“老爷子,你这话可不在行啦。 大清的规矩,太监一出应京城,就犯死罪。 <|endoftext|> 太监们可不像明朝那样威风十足了。 现下哪个太监敢出京城一步?” 那老者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说不定他改装了。 ” 徐天川连连摇头,说道:“没这个胆子,没这个胆子!”顿了一顿,问道:“老爷子,你找的是怎么个小太监?等我从山西探了亲,回到京城,帮你打听打听。 <|endoftext|>” 那老者道:“哼哼,多谢你啦,就不知有没有那么长的命。 ”说着闭目不语。 徐天川心想:“他打听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,那不是冲着韦香主吗?这批人既不是天地会,又不是沐王府的,十之八九,没安着善意,可得查问个明白。 他不惹过去,我们倒要惹他一惹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老爷子,北京城里的小太监,只有一位大大的出名。 他大名儿传遍了天下,想来你也听到过,那便是杀了奸臣鳌拜,立了大功的那一位。 ”那老者睁开眼睛,道:“嗯,你说的是小桂子公公?”徐天川道:“不是他还有谁呢?这人有胆有勇,武艺高强,实在了不起!”那老者道:“这人相貌怎样?你见过他没有?” 徐天川道:“哈,这桂公公天天地北京城里留达,北京人没见过他的,只怕没几个。 这桂公公又黑又胖,是个小胖子,少说也有十八九啦,说什么也不信他只十五岁。 <|endoftext|>” 方怡握着韦小宝的手掌紧了一紧,沐剑屏的手肘在他背心轻轻一撞,都是暗暗好笑。 韦小宝本来一直在怕鬼,听那老者问起了自己,心下盘算,将怕鬼的念头便都忘了。 那老者道:“是么?我听人说的,却是不同。 听说这桂公公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童,就是狡猾机伶,只怕跟你那个外甥倒有中分相像,哈哈!”说着向韦小宝瞧去。 <|endoftext|> 刘一舟忽道:“听说那小桂子卑鄙无耻,最会使蒙汗药。 他杀死鳌拜,便是先用药迷倒的,否则这小贼又胆小又怕鬼,怎杀得了鳌拜?”向韦小宝笑吟吟的道:“表弟,你说是不是呢?” 吴立身大怒,反手一掌,向他脸上打去。 刘一舟低头避开,右足一弹,已站了起来。 吴立身这反手一掌,乃是一招“碧鸡展翅”,刘一舟闪避弹身,使的是招“金马嘶风”,都是“沐家拳”招式。 <|endoftext|> 一个打得急,一个避得快,不知不觉间都使出了本门拳法。 那姓章老者霍地站起,笑道:“好啊,众位乔装改扮得好!”他这一站,手下十几人跟着都跳起身来。 那老者喝道:“都拿下了!一个都不能放走。 ” 吴立身从怀中抽出短刀,在头向左一摇,砍翻了一名汉子,向右一摇,又一名汉子咽喉中刀倒地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双手在腰间摸出一对判官笔,双笔互擦,发出滋滋之声,双笔左点吴立身咽喉,右取徐天川的胸口,以一攻二,身手快捷。 徐天川向右一冲,左手向一名大汉眼中抓去。 那大汉后仰急避,手中单刀已被夺去,腰间一痛,自己的刀已斩入了自己肚子。 那边敖彪也已跟人动上手。 刘一舟微一迟疑,解下软鞭,上前厮杀。 <|endoftext|> 对方虽然为多,但只那老者和吴立身斗了个旗鼓相当,徐下众人都武功平平。 韦小宝看出便宜,心想:“只要不碰那老甲鱼,其余那些我也可对付对付。 ”握匕首在手,便欲冲上。 方怡一把拉住,说道:“咱们们蠃定了,不用你帮手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我知道蠃定了,我才上前哪,倘若输定,还不快逃?” <|endoftext|> 忽听得滋滋连声,那老者已跳在一旁,两枝判官笔互相磨擦,他手下众人齐往他身后挤去,迅速之极的排成一个方阵。 这些人只几个箭步,便各自站定了方位,十余人既不推拥,亦无碰撞,足见平日习练有素,在这件事上着实花过了不少功夫。 徐天川和吴立身都吃了一惊,退开几步。 敖彪奋勇上前,突然间方阵中四刀齐出,二斩其肩,二砍其足,配合得甚是巧妙,中间二枪则架开了他砍去一刀。 敖彪“啊”的一声叫,肩头中刀。 <|endoftext|> 吴立身急叫:“彪儿后退!”敖彪向后跃开。 战局在一瞬之间,胜负之势突然逆转。 徐天川站在韦小宝和二女前相护,察看对方这阵法如何运用。 只见那老者右手举起判官笔,高声叫道:“洪教主万年不老,永享仙福,寿与天齐!”那十余汉子一齐举起兵刃,大呼:“洪教主寿与天齐,寿与天齐!”声震屋瓦,状若颠狂。 徐天川心下骇然,不知他们在捣什么鬼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了“洪教主”三字,蓦地里记起陶红英惧怕已极的神色与言语,脱口而出:“神龙教!他们是神龙教的!” 那老者脸上变色,说道:“你也知道神龙教的名头!”高举右手,又呼:“洪教主神通广大,我教战无不胜,攻无不克,无坚不摧,无敌不破。 敌人望风披靡,逃之夭夭。 ” 徐天川等听得他们每念一句,心中就是一凛,但觉这些人的行为希奇古怪,从所未有,临敌之际,居然大声念起书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这些人会念咒,别上了他们当!大伙上前杀啊。 ” 却听那老者和众人越念越快,已不再是那老者念的一句,众人跟一句,而是十余人齐声念诵:“洪教主神通护佑,众弟子勇气百倍,以一当百,以百当万,洪教主神目如电,烛照四方。 我弟子杀敌护教,洪教主亲加提拔,升任圣职。 我教弟子护教而死,同升天堂!”突然间纵声大呼,疾冲而出。 <|endoftext|> 吴立身,徐天川等挺兵刃相迎,可是这些人在这顷刻间,竟然武功大进,钢刀砍杀,短枪刺到,都比先前劲力加了数倍,如痴如狂,兵刃乱砍乱杀。 不数合间,敖彪和刘一舟已被砍倒,跟立夏韦小宝,方怡,沐剑屏也都给一一打倒。 方怡伤腿,沐剑屏伤臂。 韦小宝背心上给戳了一枪,幸好有宝衣护身,这一枪没戳入体内,但来势太沉,立足不定,俯身跌倒。 过不多时,吴立身和徐天川也先后受伤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接连出指,点了各人身上受穴。 众汉子齐呼:“洪教主神通广大,寿与天齐,寿与天齐!”呼喊完毕,突然一齐坐倒,各人额头汗水有如泉涌,呼呼喘气,显得疲累不堪。 这一战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分胜败,这些人却如激斗了好几个时辰一般。 韦小宝心中连珠价叫苦,寻思:“这些人原来都会妖法,无怪陶姑姑一提到神龙教,便吓得什么似的,果然是神能广大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老者坐在椅上闭目养神,过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,抹去了额头汗水,在大厅上走来走去,又过了好一会,他手下众人纷纷站起。 那老者向着徐天川等:“你们跟着我念!听好了,我念一句,你们跟一句。 洪教主神通广大,寿与天齐!” 徐天川骂道:“邪魔歪道,装神弄鬼,要老子跟着捣鬼,做你娘的清秋大梦!”那老者起判官笔,在他额头一击,冬的一声,鲜血长流。 徐天川骂道:“狗贼,妖人!” <|endoftext|> 那老者问吴立身道:“你念不念?”吴立身未答先摇头。 那老者提起判官笔,也在他额头一击,再问敖彪时,敖彪骂道:“你奶奶的寿与狗齐!”那老者大怒,判官笔击下时用力甚重,敖彪立时晕去。 吴立身喝道:“彪儿好汉子!你们这些只会搞妖法的家伙,他妈的,有种就把我们都杀了。 ” 那老者举起判官笔,向刘一舟道:“你念不念?”刘一舟道:“我...我...我...”那老者道:“你说:洪教主神通广大,寿与天齐!”刘一舟道:“洪教主...洪教主...”那老者将判官笔的尖端在他额头轻轻一戳,喝道:“快念!”刘一舟道:“是,是,洪教主...洪教主寿与天齐!” <|endoftext|> 那老者哈哈大笑,说道:“毕竟识时务的便宜,你这小子少受了皮肉之苦。 ”走到韦小宝面前,喝道:“小鬼头,你跟着我念。 ”韦小宝道:“用不着你念。 ”那老者怒道:“什么?”举起了判官笔。 韦小宝大声念道:“韦教主神通广大,寿与天齐,永享仙福。 <|endoftext|> 韦教主战无不胜,胜无不战,韦教主攻无不克,克无不攻。 韦教主提拔你们大家,大家同升天堂...”他把韦教主这个“韦”字说得含含糊糊,只是鼻孔中这么一哼,那老者却哪知他弄鬼,只道他说的是“洪教主”,听他这么一连串的念了出来,哈哈大笑,赞道:“这小孩儿倒挺乖巧。 ” 他走到方怡身前,摸了摸他下巴,道:“唔,小妞儿相貌不错,乖乖跟我念罢。 ”方怡将头一扭,道:“不念!”那老者举起判官笔欲待击下,烛光下见到她娇美的面庞,心有不忍,将笔尖对准了她面颊,大声道:“你念不念?你再说一句‘不念’,我便在你脸蛋上连划三笔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倔强不念,但“不念”二字,却也不敢出口。 老者道:“到底念不念?” 韦小宝道:“我代她念罢,包管比她自己念得还要好听。 ” 那老者道:“谁要你代?”提起判官笔,在方怡肩头一击。 <|endoftext|> 方怡痛得啊的一声,叫了出来。 忽有一人笑道:“章三爷,这妞儿倘若不念,咱们便剥她衣衫。 ”余人齐叫:“妙极,妙极!这主意不错。 ” 刘一舟忽道:“你们干么欺侮这姑娘?你们要找的那小太监,我就知道在哪里。 <|endoftext|>”那老者忙问:“你知道?在哪里?快说,快说!”刘一舟道:“你答应不再难为这姑娘,我便跟你说,否则你就杀了我,也不说。 ”方怡尖声道:“师哥,不用你管我。 ”那老者笑道:“好,我答应你不难为这姑娘。 ”刘一舟道:“你说话可要算数。 ”那老者道:“我姓章的说过的话,自然算数。 <|endoftext|> 那小太监,就是擒杀鳌拜,皇帝十分宠幸的小桂子,你当真知道他在哪里?” 刘一舟道:“远在天边,近在眼前!” 那老者跳起身来,指着韦小宝,道:“就...就...是他?”脸上一副惊喜交集之色。 方怡道:“凭他这样个孩子,怎杀得了鳌拜,你莫听他胡说八道。 ” <|endoftext|> 刘一舟道:“是啊,若不是使蒙汗药,怎杀得了满洲第一勇士鳌拜?” 那老者将信将疑,问韦小宝道:“鳌拜是不是你杀的?”韦小宝道:“是我杀的,便怎样?不是我杀的,又怎样?”那老者骂道:“你奶奶的,我瞧你这小鬼头就是有点邪门。 身上搜一搜再说。 ” 当下便有两名汉子过来,解开韦小宝背上的包袱,将其中物事一件件放在桌上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见到珠翠金玉诸种宝物,说道:“这当然是皇宫里的物事,咦...这是什么?”拿起一叠厚厚的银票,见每张不是五百两,便是一千两,总共不下数十万两,不由得呆了,道:“果然不错,果然不错,你...你便是小桂子。 带他到那边厢房细细查问。 ” 方怡急道:“你们...你们别难为他。 ”沐剑屏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一名汉子抓住韦小宝后领,两人捧起桌上诸种物事,另一人持烛台前导,走进后院东边厢心。 那老者挥手道:“你们都出去!”四名汉子出房,带上房门。 那老者喜形于色,不住搓手,在房中走来走去,笑道:“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 小桂子公公,今日跟你在这里相会,当真是三生有幸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在下跟你老爷子在这里相会,那是六生有幸,九生有幸。 ”他想东西都给他搜了出来,抵赖再也无用,只好随机应变,且看混不混过去。 那老者一怔,说道:“什么六生有幸,九生有幸?桂公公,你大驾这是去五台山清凉寺罢?” 韦小宝不由得一惊:“老王八什么都知道了,那可不容易对付。 ”笑吟吟的道:“尊驾武功既高,念咒的本事又胜过了茅山道士。 <|endoftext|> 你们神龙教名扬天下,果然有些道理。 在下闻名已久,今日亲眼目睹,佩服之至。 ”随口把话头岔开,不去理会他的问话。 那老者问道:“神龙教的名头,你从哪里听来的?” 韦小宝信口开河:“我是从平西王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那里听来的。 <|endoftext|> 他奉了父亲之命,到北京朝贡,他手下有个好汉,名叫杨溢之。 又有许多辽东金顶门的高手。 他们商量着要去剿灭神龙教,说道神龙道有位洪教主,神通广大,手下能人极多。 他教下有人在镶蓝旗旗主那里办事,得了一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那可厉害得很了。 ”他精通说谎的诀窍,知道不用句句都是假,九句真话中夹一句假话,骗人就容易得多。 <|endoftext|> 那老者越听越奇,吴应熊,杨溢之这两人的名头,他是听见过的。 他教中一位重要人物在镶蓝旗旗主手下作任职,那是教中的机密大事,他自己也是直到一个多月之前,才在无意之间得知,隐隐约约又曾听到过《四十二章经》这么一部经书,但其中底细,却全然不晓,忙问:“平西王府跟我们神龙教无怨无仇,干么要来若事生非?说到‘剿灭’二字,当真不知死活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吴应熊他们说,平西王府跟神龙教自然无怨无仇,说到洪教主的本事,本家还是很佩服的。 不过神龙教既然得了《四十二章经》,这是至宝奇书,却非夺不可。 <|endoftext|> 贵教不是还有个胖胖的女子,叫做柳燕大姐的,到了皇宫中吗?” 那老者奇道:“咦,你怎么又知道了?” 韦小宝口中胡说八道,只要跟神龙教拉得上半点关系的,就都说了出来,心中却是飞快转着念头,说道:“这位柳大姐,跟我交情可挺不错。 有一次她得罪了太后,太后要杀她,幸亏我出力相救,将她藏在床底下。 太后在宫里到处找不到她。 <|endoftext|> 这位胖大姐感激我救命之恩,劝我加入神龙教,说道:“洪教主喜欢我这种小孩子,将来一事实上有大大的好处给我。 ” 那老者“嗯”了一声,益发信了,又问:“太后为什么要杀柳燕?她们...她们不是很好么?” 韦小宝道:“是啊,她们俩本来是师姊师妹。 太后为什么要杀柳大姐呢?柳大姐说,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,她跟我说了,我答应过她决不泄露的,所以这件事不能跟你说了。 <|endoftext|> 总而言之,太后的慈宁宫中,最近来了一个男扮女装的假宫女,这人头顶是秃的...” 那老者脱口而出:“邓炳春?邓大哥入宫之事,你也知道了?” 韦小宝原不知那假宫女叫做邓炳春,但脸上神色,却满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模样,微微一笑,说道:“章三爷,这件事可机密得很,你千万不能在人前泄露了,否则大祸临头,你跟我说倒不要紧,如有第三人在此,就算是你最亲信的手下人,你也万万说不得。 要是机关败露,洪教主一生气,只怕连你也要担个大大的不是。 ” <|endoftext|> 他在皇宫中住得久了,知道泄露机密乃是朝廷中宫中的大忌,重则抄家杀头,轻则永无进身的机会,因此人人都是神神密密,鬼鬼祟祟,显得高深莫测,表面上却装得本人甚么都知道,不过不便跟你说而已。 他将这番伎俩用在那姓章老者身上,果然立竿见影,当场见效。 江湖上帮会教派之中,上给统御部属,所用方法与朝廷亦无二致,所分别者只不过在精粗隐显。 这几句话只听得那老者暗暗惊惧,心想:“我怎地如此粗心,竟将这种事也对这小孩说了?这小孩可留他不得,大事一了,非杀了灭口不可。 ”不由得神色尴尬,勉强笑了笑,问道:“你跟我们邓师兄说了些什么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跟邓师兄的说话,还有他要我去禀告洪教主的话,日后见到教主之时,我自然详细禀明。 ” 那老者道:“是,是!”给他这么装腔作势的一吓,可真不知眼前这小孩是什么来头,当下和颜悦色的道:“小兄弟,你去五台山,自然是去跟瑞栋副总管相会了?” 韦小宝心想:“他知道我去五台山,又知道瑞栋的事,这个讯息,定是老婊子那里传出的。 老婊子叫那秃头假宫女作师兄,这秃头是神龙教的重要人物,原来老婊子跟神龙教勾勾搭搭。 <|endoftext|> 老子落在他们手中,当真是九死一生,十八死半生。 ”脸上假作惊异道:“咦,章三爷,你消息倒真灵通,连瑞副总管的事也知道。 ” 那老者微笑道:“比瑞副总管来头大上万倍之人,我也知道。 ”韦小宝心下暗暗叫苦:“糟糕,糟糕!老婊子什么事都说了出来,除了顺治皇帝,还有哪一个比瑞栋的来头大上万倍?”那老者道:“小兄弟,你什么也不用瞒我。 <|endoftext|> 你上五台山去,是奉命差遣呢,还是自己去的?” 韦小宝道:“我在宫里当太监,若不是奉命差遣,怎敢擅自离京?难道嫌命长么?”那老者道:“如此说来,是皇上差你去的了?”韦小宝神色大为惊奇,道:“皇上?你说是皇上?哈哈,这一下你消息可不灵了。 皇上怎么知道五台山的事?”那老者道:“不是皇上,又是谁派你去的?”韦小宝道:“你倒猜猜看。 ”那老者道:“莫非是太后?” 韦小宝笑道:“章三爷果然了得,一猜便着。 <|endoftext|> 宫中知道五台山这件事的,只有两个人,一个鬼。 ”那老者道:“两个人,一个鬼?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两个人,一个是太后,一个是在下。 那个鬼,便是海大富老公了。 他是给太后的‘化骨绵掌’杀死的。 <|endoftext|>” 那老者脸上跳了几跳,道:“化骨绵掌,化骨绵掌。 原来是太后差你去的,太后差你去干什么?”韦小形容词微微一笑,道:“太后跟你是自己人,你不妨问她老人家去。 ” 这句话倘若一进房便说,那老者多半一个耳光就打了过去,但听了韦小宝一番说话后,心下惊疑不定,自言自语:“嗯,太后差你上五台山去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太后说道:这件事情,已经派人禀告了洪教主,洪教主十分赞成。 太后吩咐我好好的办,事成之后,太后固有重赏,洪教主也会给我极大的好处。 ”他不住将“洪教主”三字搬出来,心想眼前这老头对洪教主害怕之极,只消说洪教主得对自己十分看重,他便不敢加害。 他这么虚张声势,那老者虽然将信将疑,却也是宁可信其是,不敢信其非,问道:“外面那门个人,都是你的部属随从了?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都是宫里的,两个姑娘是太后身边的宫女,四个男的是御前侍卫,太后差他们出来跟我办事。 <|endoftext|> 他们可不知道神龙教的名头。 这等机密大事,太后也不会跟他们说...”他说到这里,只见那老者脸露冷笑,心知不妙,问道:“怎么啦,你不信么?”那老者冷笑道:“云南沐家的人忠于前明,怎会到宫里做御前侍卫?你扯谎可也得有个谱儿。 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。 那老者愕然道:“你笑什么?”他哪知韦小宝说谎给人抓住,难以自圆其说之时,往往大笑一场,令对方觉得是自己的说话大错特错,十分幼稚可笑,心下先自虚了,那么继续圆谎之时对方便不敢过分追逼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笑了几声,说道:“沐王府的人最恨的,可不是太后和皇上。 只怕你是不知道的了。 ”那老者道:“我怎么不知?沐王府最恨的自然是吴三桂。 ” 韦小宝假作惊异说道:“了不起,章三爷,有你的,我跟你说,沐王府的人所以跟太后当差,为的是要搞得吴三桂满门抄斩,平西王府鸡犬不留。 <|endoftext|> 别说皇宫里有沐王府的人,连平西王府中,何尝没有?只不过这是十分机密之事,我跟你是自己人,说了不打紧了,你可不能泄露出去。 ” 那老者点了点头,道:“原来如此。 ”但他心中毕竟还只信了三成,寻思:“我去问问外面几人,且看他们的口供合不合。 问那小姑娘最好,小孩子易说真话。 <|endoftext|>”当下转过身来,推门出外。 韦小宝大惊,叫道:“喂,喂,你到哪里去?这是鬼屋哪,你...你怎么留着我一个人在这里?”那老者道:“我马上回来。 ”反手关上了门,快步走向大厅。 韦小宝满手都是冷汗。 烛火一闪一晃,白墙上的影子不住颤动,似乎每一个影子都是个鬼怪,四下里更无半点声息。 <|endoftext|> 突然间,外面传来一个大声呼叫:“你们都到哪里去了?”正是那老者的声音。 韦小宝听他呼声中充满了惊惶,自己本已害怕之极,这一下吓得几欲晕去,叫道:“他...他们都...都不见了么?” 只听那老者又大声叫道:“你们在哪里?你们去了哪里?”两声呼过,便寂然无声。 过了一会儿,听得一人自前而后急速奔去,听得一扇扇门被踢开之声,又听得那人奔将过来,冲进房中。 韦小宝尖声呼叫,只见那老者脸无人色,双目睁得大大地,喘急道:“他...他们都不见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给...给恶鬼捉去了。 咱们...咱们快逃!” 那老者道:“哪有此事?”左手扶桌,那桌子格格颤动,可见他们中也中颇为惊惶。 他转身走到门口,张口又呼:“你们在哪里?你们在哪里?”呼罢侧耳倾听,静夜之中又听到几下女子哭泣之声。 <|endoftext|> 他一时没了主意,在门口站立片刻,退了几步,将门关了,随手提起门闩,闩上了门,但见韦小宝一对圆圆的中眼中流露着恐情的神情。 韦小宝目不转睛的瞧着他,见他咬牙齿,脸上一阵青,一阵白。 大雨本已停了片刻,突然之间,又是一阵阵急雨洒到屋顶,刷刷作响。 那老者“啊”的一声,跳了起来,过了片刻,才道:“是...下雨。 ” <|endoftext|> 忽然大厅中传来一个女子细微的声音:“章老三,你出来!”这女子声音虽不苍老,但亦也非妖嫩,决不是方怡或沐剑屏,声音中还带着三分凄厉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女鬼!”那老者大声道:“谁在叫我?”外面无人回答,除了淅沥雨声之外,更无其他声息。 那老者和韦小宝面面相觑,两人都是周身寒毛直竖。 过了好一会儿,那女人声音又叫起来:“章老三,你出来!” 那老者鼓起勇气,左足踢出,砰的一声,踢得房门向外飞开,一根门闩兀自横在门框之上。 <|endoftext|> 他右掌劈出,喀的一声,门闩从中断截,身子跟着窜出。 韦小宝急道:“别出去!”那老者已奔向大厅。 那老者一奔出,就此无声无息,既不闻叱骂打斗之声,连脚步声也听不到了。 一阵阵冷风从门外卷进,带着不少急雨,都打在韦小宝身眄。 他打个冷战,想张口呼叫,却又不敢。 <|endoftext|> 突然间砰的一声,房门给风吹得合了转来,随即又向外弹出。 这座鬼屋之中,就只剩下了韦小宝一空,当然还有不少恶鬼,随时随刻都能进房来叉死他。 幸他等了许久恶鬼始终没进来。 韦小宝自己安慰:“对了!恶鬼只害大人,决不害小孩。 或许他们吃了许多人,已经吃饱了。 <|endoftext|> 一等天亮,那就好了!” 突然间又是一阵冷风吹进,烛火一暗而灭。 韦小宝大叫一声,觉得房中已多一鬼。 他知道那鬼便站在自己面前,虽然暗中瞧不见,可是清清楚楚的觉得那鬼便在那里。 韦小宝结结巴巴的道:“喂,喂,你不用害我,我...我也是鬼,咱们是自己人!不,不咱们大家都是鬼,都是自己鬼,你害我也没用。 <|endoftext|>” 那鬼冷冷的道:“你不必害怕,我不会害你。 ”是个女鬼的声音。 韦小宝听了这十个字,精神为之一振,道:“你说过不害我,就不能害我。 大丈夫言出如山,再害我就不对了。 <|endoftext|>”那鬼冷冷的道:“我不是鬼,也不是大丈夫。 我问你,朝中做大官的鳌拜,真的是你杀的么?” 韦小宝道:“你当真不鬼?你是鳌拜的仇人,还是朋友?” 他问了这句话后,对方一言不发。 韦小宝一时拿不定主意,对方如是鳌拜的仇人或“仇鬼”,直认其事自然甚妙,但如是鳌拜的亲人或“亲鬼”,自己认了岂不糟糕之极?突然之间,赌徒性子发作,心想:“是大是小,总得押上一宝。 <|endoftext|> 押得对,她当我是大老爷。 押得不对,连性命也输光便是!”大声说道:“他妈的,鳌拜是老子杀的,你要怎样?老子一刀从他背心戳了进去,他就见阎王去了。 你要报仇,尽管对手,老子皱一皱眉头,不算英雄好汉。 ” 那女子冷冷的问道:“你为什么要杀鳌拜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你如是鳌拜的朋友,我就把事情推在皇帝身上,一般无用,你也决计不会饶我。 我这一宝既然押了,老子输要输得干净,赢也赢个十足。 ”大声道:“鳌拜害死了天下无数好百姓,老子年纪虽小,却也是气在心里。 偏巧他得罪皇帝,我就乘机把他杀了。 大丈夫一身做事一身当。 <|endoftext|> 我跟你说,就算鳌拜这狗贼不得罪皇帝,我也要找机会暗中下手,给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报仇雪恨。 ”这句话从天地会青木堂那些人嘴里学来的。 其实他杀鳌拜,只是奉了康熙之命,跟“为天下百姓报仇雪恨”云云,可沾不上半点边儿。 他说了这番话,面前那女人默默不语,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,可不知这一宝押对了还是错了。 过了一会儿,始觉微微风响,这女人还不知是女鬼已飘然出房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身子摇了几下,但穴道被点,动弹不得,心道:“他妈的,骰子是摇了,却不揭盅,可不是大大的吊胃口?” 先前他一时冲动,心想大赌一场,输赢都不在乎,但此刻静了下来,越想越觉得刚才跟自己说话的是鬼而不是人。 她是女鬼,鳌拜是男鬼,两个鬼多半有点儿不三不四,他们俩才是“自己鬼”,跟我韦小宝“对头鬼”,这可大大的不对头了。 两扇门被风吹得砰砰作响,身上衣衫未干,冷风一阵阵刮来,忍不住发抖 <图片> <|endoftext|> 第十七回 法门猛叩无方便 疑网重开有譬如 忽然间远处出现了一团亮光,缓缓移近,韦小宝大惊,心道:“鬼火,鬼火!”那团亮火越移越近,却是一盏灯笼,提着灯笼的是个白衣女鬼。 韦小宝忙闭住双目。 只听得脚步之声细碎,走到自己面前停住。 他吓得气不敢透,全身直抖,却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:“你为什么闭着眼睛?”声音娇柔动听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别吓我。 我...我可不敢瞧你。 ” 那女鬼笑道:“你怕我七孔流血,舌头伸出,是不是?你倒瞧一眼呢。 ”韦小宝颤声道:“我才不上你当,你披头散发,七孔流血,有甚么...甚么好看?”那女反格格一笑,向他面上吹上口气。 <|endoftext|> 这口气吹上脸来,却微有暖气,带着一点淡淡幽香。 韦小宝左眼微睁一线,依稀见到一张雪白有脸庞,眉弯嘴小,笑靥如花,当即双目都睁大些,但见眼前是张十分清秀的少女脸孔,大约十四五岁年纪,头挽双鬟,笑嘻嘻的望着自己。 韦小宝心中大定,问道:“你真的不是鬼?”那少女微笑道:“我自然是鬼,是吊死鬼。 ” 韦小宝心中打了个突,惊疑不定。 <|endoftext|> 那少女笑道:“你杀恶人时这么大胆,怎地见到了吊死鬼,却又这么胆小?”韦小宝吁了口气,道:“我不怕人,只怕鬼。 ” 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,问道:“你给人点中了什么穴道?”韦小宝道:“你知道就好啦?”那少女在他肩膀后推拿几下,又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三掌,韦小宝双手登时能动。 他能提起手臂,挥了两下,笑道:“你会解穴,那可妙得很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少女道:“我学会不久,今天才第一次在你身上试的。 ”又在他腋下,腰间推拿了几下,韦小宝跳起身来,笑道:“不行,不行,我怕痒。 ”就是这样,他双腿被封的穴道也已解开。 他伸出双手,笑道:“你呵我痒,我得呵还你。 ”说道走前一步。 <|endoftext|> 那少女伸出舌头,扮个鬼脸。 但这鬼脸只见其可爱,殊无半点可怖之意。 韦小宝伸手去捏他舌头。 那少女转头避开,格格娇笑,道:“你不怕吊死鬼了么?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影子,又有热气,是人,不是鬼。 ”那少女又目一睁,正色道:“我是僵尸,不是鬼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怔,灯火下见她脸色又红又白,笑道:“僵尸的脚不会弯的,也不会说话。 ”那少女又笑起来,道:“那我一定是狐狸精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不怕狐狸精。 ”心中有些犯疑:“莫非她真是狐狸精。 ”转到她身后瞧了瞧。 <|endoftext|> 那少女笑道:“我是千年狐狸精,道行很深,没尾巴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像你这样美貌的狐狸精,给你迷死了也不在乎。 ”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,伸手指刮脸羞他,说道:“也不怕羞,刚才还怕鬼怕得什么似的,这会儿却来说便宜话了。 ” 韦小宝第一怕僵尸,第二怕鬼,至于狐狸精倒不怎么怕,眼见这少女和可亲,比之方怡,沐剑屏,尚多了几分令人亲近之意,何况她说的是一口江南口音,比之方怡和沐剑屏的云南话又好听得多,笑道:“姑娘,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少女道:“我叫双儿,一双的双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很好哪,就不知是一双香鞋,还是一双臭袜。 ” 双儿笑道:“臭袜也好,香鞋也好,由你说罢。 桂相公,你身上湿淋淋的,一事实上很不舒服,请到那边去换干衣服。 就只一件事为难,你可别见怪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甚么事为难?”双儿道:“我们这里没男人衣服。 ”韦小宝心中打一个突,登时脸上变色,心想:“这屋中都是女鬼。 ” 双儿提起灯笼,道:“请这边来。 ”韦小宝迟疑不定,双儿已走到门口,微笑道:“穿女人衣服,你怕不吉利,是不是?这样罢,你睡在床上,我赶着烫干你衣服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见她神色间温柔体贴,难以拒绝,只得跟着她走出房门,问道:“我那些同伴都到哪里去了?” 双儿落后两步,和他并肩而行,低声道:“三少奶吩咐了,什么都不能对你多说,待会你用过点心后,三少奶自己会跟你说的。 ” 韦小宝早已饿厉害,听得有点心吃,登时精神大振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带着韦小宝走过一条黑沉沉的走廊,来到一间房中,点亮了桌上蜡烛。 那房中只一桌一床,陈设简单,却十分干净,床上铺着被褥。 双儿将棉被揭开一角,放下了帐子,道:“桂相公,你在床上除下衣衫,抛出来给我。 ”韦小宝依言跳入床中,除下衣裤,钻入被窝,将衣裤抛到帐外。 双儿接住了,走向门口,说道:“我去拿点心。 <|endoftext|> 你爱吃甜粽,还是咸粽?”韦小宝笑道:“肚里饿得咕咕叫,就是泥沙粽子,也吃他三只。 ”双儿一笑出去。 韦小宝见她一走,房里静悄悄的,瞧着烛火明灭,又害怕起来:“啊哟,不好,女鬼请人吃面吃馄饨,其实吃的都是蚯蚓毛虫,我可不能上当。 ” 过了一会,韦小宝闻到一阵肉香和糖香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双手端了木盘,用手臂掠开帐子。 韦小宝见碟子中放着四只剥开了粽子,心中大喜,实在饿得狠了,心想就算是蚯蚓毛虫,老子也吃了再说,提起筷子便吃,入口甘美,无与伦比。 他两口吃了半只,说道:“双儿,这倒像是湖州粽子一般,味道真好。 ”浙江湖州所产粽子米软馅美,天下无双。 扬州湖州粽子店,丽春院中到了嫖客,常差韦小宝去买。 <|endoftext|> 粽子整只用粽箬裹住,韦小宝要偷吃原亦甚难,但他总在粽角之中挤些米粒出来,尝上一尝。 自到北方后,这湖州粽子便吃不到了。 双儿微感惊异,道:“你真识货,吃得出这是湖州粽子?”韦小宝口中咀嚼,一面含糊糊的道:“这真是湖州粽子?这地方怎么买得到湖州粽子?”双儿笑道:“不是买的,是狐狸精...嘻嘻...狐狸精使法术变来的。 ”韦小宝赞道:“狐狸精神通广大。 ”忽然想到章老三他们一伙人,加上一句“寿与天齐!” <|endoftext|> 双儿笑道:“你慢慢吃。 我去给你烫衣服。 ”走了一步,问道:“你怕不怕?”韦小宝心中恐惧早消去了大半,但毕竟还是有些怕,道:“你快点回来。 ”双儿应道:“是。 ” <|endoftext|> 过不多时,韦小宝听得嗤嗤声响,却是双儿拿了一只入着红炭的熨斗来,将创始的衣裤摊在桌上,一面熨衫,一面相陪。 四只粽子二咸二甜,韦小宝吃了三只,再也吃不下了,说道:“这粽子真好吃,是你裹的么?”双儿道:“是三少奶调味配料的,我帮着裹。 ” 韦小宝听她说话是江南口音,心念一动,问道:“你们是湖州人吗?” 双儿迟疑不答,道:“衣服就快熨好了。 <|endoftext|> 桂相公见到三少奶时,自己问她,好不好?”这话软语商量,说得甚是恭敬。 韦小宝道:“好,有什么不好?”揭起帐子,瞧熨衣。 双儿抬起头来,向他微微一笑,道:“你没穿衣服,小心着凉。 ”韦小宝忽然顽皮起来,身子一耸,叫道:“我跳出来啦,不穿衣服,也不会着凉。 ”双儿吃了一惊,却见他一溜之下,全身钻入被底,连脑袋也不外露,不由得吃吃笑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过了一顿饭时分,双儿将熨干了的衣裤递入帐中,韦小宝穿起了下床。 双儿帮着他扣衣钮,又取出一只小木梳,替他梳了头发,编结辫子。 韦小宝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,心下大乐,说道:“原来狐狸精是这样的好人。 ”双儿抿嘴笑道:“什么狐狸精不狐狸精的,难听死了,我不是狐狸精。 ”韦小宝道:“啊,我知道了,要说‘大仙’,不能说狐狸精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笑道:“我也不是大仙,我是个小丫头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个小太监,你是小丫头,咱俩都是服侍人的,倒是一对儿。 ”双儿道:“你是服侍皇帝的,我怎么跟你比?一个在天,一个在地。 ”说话之间,结好了辫子。 双儿道:“我不会结爷儿们辫子,不知结得对不对?”韦小宝将辫子拿到胸前一看,道:“好极了。 <|endoftext|> 我最不爱结辫子,你天天能帮我结辫子就好了。 ”双儿道:“我可没这福气。 你是大英雄。 我今天给你结一次辫子,已经前世修到的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啊哟,别客气啦,你这样一位俏佳人给我结辫子,我才是前世敲穿了十七八个大木鱼呢。 <|endoftext|>” 双儿脸下红,低声道:“我说的是真心话,你却拿人家取笑。 ”韦小宝道:“没有,没有,我说的也是真心话。 ”双儿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三少奶说,桂相公要是愿意,请你劳驾到后堂坐坐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你三少爷不在家么?”双儿“嗯”了一声,轻轻的道:“故世啦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想到了许多间屋中的灵堂,心中一寒,不敢再问,跟着她来到后堂一间小小花厅之中,坐下来,双儿送上一碗热茶。 韦小宝心中打鼓,不敢再跟她说笑。 过了一会儿,只听得步声轻缓,板壁后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妇,说道:“桂公公一路辛苦了。 ”说着深深万福,礼数甚是恭敬。 韦小宝急忙还礼,道:“不敢当。 <|endoftext|>”那少妇道:“桂相公请上座。 ” 韦小宝见这少妇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,不施脂粉,脸色苍白,双眼红红地,显是刚哭泣过来,灯下见她赫然有影,虽然阴森森地,却多半不是鬼魅,心下忐忑不安,应道:“是,是!”侧身在椅上坐下,说道:“三少奶,多谢你的湖州粽子,真正好吃得很。 ” 那少妇道:“亡夫姓庄,三少奶的称呼可不敢当。 <|endoftext|> 桂相公在宫里多年了?”韦小宝心想:“刚才黑暗之中,有个女人来问杀鳌拜之事,我认了是我杀的,他们就派了个小丫头送粽子给我吃。 看来这一宝是押对了。 ”说道:“也不过一年多些。 ”庄夫人道:“桂相公手刃奸相鳌拜的经过,能跟小女子一说吗?” 韦小宝听她把鳌拜叫作“奸相”,更是放心,好比手中已拿了一对至尊宝,不论别的两张是什么牌,翻了牌来,总之是有杀无赔,最多是和过。 <|endoftext|> 当下便将康熙如何下令擒拿,鳌拜如何反抗,众小监如何一拥而上,却给他杀死数人,自己如何用香炉灰迷了他眼这才擒住等情说了,只是康熙拔刀伤他,却说作自己冷不防在鳌拜背上狠狠刺了一刀。 庄夫人不发一言,默默倾听,听到韦小宝如何撒香炉灰迷住鳌拜眼睛,刀刺其背,搬铜香炉砸头而将他擒住,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。 韦小宝听惯了说书先生说书,何处当顿,何处当扬,关窍拿捏得恰到好处,何况这事他亲身经历,种种细微曲折之处,说得甚是详尽,再加些添油加醋,听他说这故事,只怕比他当时擒拿鳌拜,还多了几分惊心动魄。 庄夫人道:“原来是这样的。 外这传闻,那也不尽不实得很,说什么桂相公武功了得,跟鳌拜大战三百回合,使了绝招将他制伏。 <|endoftext|> 想那鳌拜号称‘满洲第一勇士’,桂相公武功再高,终究年纪还小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当真打架,就不一百个小桂子,也不是这奸贼的对手。 ” 庄夫人道:“后来鳌拜却又是怎样死的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这三少奶十之八九不是女鬼,那么必是武林中人。 不必扯谎之时,就不可扯谎,以免幸辛苦赢来的钱,一铺牌又输了出去。 ”于是据实将如何康熙派他去察看鳌拜,如何碰到天地会来攻打康亲王府,自己如何错认了来人是鳌拜部属,如何奋身钻入囚室,杀了鳌拜等情一一说了,最后说道:“这些人原来是鳌拜的对头,是天地会青木堂的英雄好汉。 他们见我杀了鳌拜,居然对我十分客气,说替他们报了大仇。 ” <|endoftext|> 庄夫人点头道:“桂相公所以得蒙陈总舵主收为弟子,又当了天地会青木堂香主,原来都由于此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你都知道了,还问我干什么?”说道:“我却是胡里胡涂,甚么也不懂。 做天地会青木堂香主,那也是有名无实得紧。 ”他不知庄夫人与天地会是友是敌,先来个模棱两可再说。 <|endoftext|> 庄夫人沉思半晌,说道:“桂相公当时在囚室中杀死鳌拜,用的是用什么招数,可以使给我看看吗?” 韦小宝见她眼神炯炯有光,心想:“这女子邪门得紧,我如胡说八道,大吹牛皮,多半要拆穿西洋镜,还是老老实实的为高。 ”当下站起身来,说道:“我又有什么屁招数了?”双手比划,说道:“当时我吓得魂不附体,乱七八糟,就是这么几下。 ” 庄夫人点点头,说道:“桂相公请宽坐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站起身来,又道:“双儿,咱们的桂花糖,怎么不去拿些来请桂相公尝尝?”说着向韦小宝万福为礼,走进内堂。 韦小宝心想:“她请我吃糖,自然没有歹意了。 ”终究不些不放心:“这三少奶虽然看来不像女鬼,也说不定她道得高,鬼气不露。 ” 双儿走进内堂,捧了一只青花高脚瓷盘出来,盘中装了许多桂花糖,松子糖,微笑道:“桂相公,请吃糖。 <|endoftext|>”将瓷盘放在桌上,回进内堂。 韦小宝坐在花厅,吃了不少桂花糖,松子糖,只盼快些天亮。 过了良久,忽听得衣衫簌簌之声,门后,窗边,屏风畔多了好多双眼睛,在偷偷向他窥看,似乎都是女子眼睛,黑暗之中,难以分辨是人是鬼,只看得他心中发毛。 忽听得一个花老的女子声音在长窗外说道:“桂相公,你杀了奸贼鳌拜,为我们众家报了血海深仇,大恩大德,不知何以报答。 ”长窗开处,窗外数十名白衣女子罗拜于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一惊,急忙答礼。 只听得众女子在地下冬冬磕头,他也磕下头去,长窗忽地关了。 那老妇说道:“恩公不必多礼,未亡人可不敢当。 ”但听得长窗外众女子呜呜哭泣之声大作。 韦小宝毛骨悚然,过了一会,哭泣之声渐渐远去,这些女子便都散了。 <|endoftext|> 他如梦如幻,寻思:“到底是人还是鬼?看来...看来...” 过了一会,庄夫人从内堂出来,说道:“桂相公,请勿惊疑。 这里所聚居的,都是鳌拜所害忠臣义士的遗属,大家得知桂相公手鳌拜,手为我们得报大仇,无不感恩。 ” 韦小宝道:“那么庄三爷也...也是为鳌拜所害了?”庄夫人低头道:“正是。 <|endoftext|> 这里人人泣血痛心,日夜俟机复仇,想不到这奸贼恶贯满盈如此之快,竟然死在桂相公的手下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又有什么功劳,也不过是刚刚碰巧罢了。 ” 双儿将他那个包袱捧了出来,放在桌上。 庄夫人道:“桂相公,你的大恩大德,实难报答,本当好好款待,才是道理。 <|endoftext|> 只是孀居之人,颇有不便,大家商议,想些薄礼,聊表寸心,但桂相公行囊丰足,身携巨款,我们乡下地方,又有什么东西是桂相公看得上眼的?至于武功什么的,桂相公地天地会陈总舵主的及门弟子,远胜于我们的一些浅薄功夫,这可委实叫人为难了。 ” 韦小宝听她说得文绉绉的,说道:“不用客气了。 只是我想问问,我那几个伙伴,都到哪里去了?” 庄夫人沉思半晌,道:“既承见问,本来不敢不答。 <|endoftext|> 但恩公知道之后,只怕有损无益。 这几位是恩公的朋友,我们自当竭尽所能,不能他们有所损伤便是。 他们日后自可再和恩公相会。 ” 韦小宝料想再问也是无益,抬头向窗子瞧了瞧,心想:“怎地天还不亮?” <|endoftext|> 庄夫人似乎明白他心意,问道:“恩公明日要去哪里?”韦小宝心想:“我和那个章老三的对答,她想必都听到了,那也瞒她不过。 ”说道:“我要去山西五台山。 ”庄夫人道:“此去五台山,路程不近,只怕沿途尚有风波。 我们想送恩公一件礼物,务请勿却是幸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人家好意送我东西,倒是从来没有不收过。 <|endoftext|>”庄夫人道:“那好极了。 ”指着双儿道:“这小丫头双儿,跟随我多年,做事也还妥当,我们就送了给恩公,请你带去,此后服侍恩公。 ” 韦小宝又惊又喜,没想到她说送自己一件礼物,竟然是一个人,适才服侍自己,熨衣结辫,省了不少力气,如有这样一个美貌,又乖巧的小丫头伴在身边,确是快活得很,但此去五台山,未必太平无事,须得随机应变,带着个小丫头,却是十分不便,说道:“庄夫人送我这件重礼,那真是多谢之极。 只不过...”要推却不要罢,一来人家送礼,岂可不收?二来这样一个好丫头,也真舍不得不要。 <|endoftext|> 只见双儿低了头,正在偷看自己,他射过去,她急忙转过了头,脸上一阵晕红。 庄夫人道:“不知恩公有何难处?”韦小宝道:“我去五台山所办的事多半很是...很是不容易,带着这位姑娘,恐怕不方便。 ”庄夫人道:“那倒不用担心,双儿年纪虽小,身手却也颇为灵便,不会成为恩公的累赘,尽管放心便是。 ” 韦小宝又向双儿看了一眼,见她一双点漆般的眼中流露出热切的神色,笑问:“双儿你原不愿意跟我去?”双儿低下了头,细声道:“三少奶叫我服侍相公,自然...自然要听三少奶的吩咐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你自己愿不愿呢?只怕会遇到危险的。 ”双儿道:“我不怕危险。 ” 韦小宝微笑道:“你答了我第二句话,没答第一句话。 你不怕危险,只不过夫人将你送了给我,你心中却是不愿意了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道:“夫人待我恩重如山,相公对我庄家又有大恩,夫人叫我服侍相公,我一定尽力服侍公子,公子待我好,是我命好,待我不好,是我...是我命苦罢啦。 ”韦小宝哈哈一笑,道:“你命很好,不会命苦的。 ”双儿嘴边露出一丝浅笑。 庄夫人道:“双儿,你拜过相公,以后你就是桂相公的人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双儿抬起头来,忽然眼圈儿红了,先跪向庄夫人磕头,道:“三少奶,我...我...”说了两“我”字,轻轻啜泣。 庄夫人抚摸她头发,温言道:“桂相公少年英雄,年纪轻轻便已扬名天下,你好好服侍相公。 他答应了待你好的。 ”双儿应道:“是。 ”转过身来,向韦小宝盈盈拜倒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别客气!”扶她起来,打开包袱,取出一串明珠,笑道:“这算是我的见面礼!”心想:“这串明珠,少说也值得三四千两银子,用来买丫鬟,几十个都买到了。 可是几十个丫鬟加在一起,也及不上这双儿可爱。 ” 双儿双手接过,道:“多谢相公。 ”挂在颈中,珠上宝光流动,映得她一张俏脸更增丽色。 <|endoftext|> 庄夫夫道:“恩公去五台山,不知是打算查明,还是暗访?”韦小宝道:“那自然是暗访的了。 ”庄夫人道:“五台山各丛林庙分青黄,尽有卧虎藏龙之士,恩公务请小心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多谢吩咐。 不过你叫我恩公,可不敢当了。 你叫我小宝好啦。 <|endoftext|>” 庄夫人道:“那可不敢当。 ”站起身来,说道:“一路珍重,未亡人恕不远送了。 ”向双儿道:“双儿,你出此门后,便不是庄家的人了。 此后你说什么话,做什么事,一概和旧主无涉,你如在外面胡闹,我庄家可不能庇护你。 <|endoftext|>”说这句话,神色之间甚是郑重。 双儿应了。 庄夫人又向韦小宝行礼,走了进去。 眼见窗纸上透光,天渐渐亮了。 双儿进去拿了一个包袱出来,连韦小宝的包袱一起背在背上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咱们走罢!”双儿道:“是!”低下了头,神色凄然,不住向后堂望去,显是和庄夫人分别,颇为恋恋不舍。 她两眼红红的,适才定是哭过了。 韦小宝走出大门,双儿跟在身后。 其时大雨已止,但山间溪水湍急,到处都是水声。 韦小宝走出数十步,回首向那大屋望去,但见水气弥漫,笼罩在墙前屋角,再走出数十步,回头白蒙蒙地,什么都看不到了。 <|endoftext|> 他叹了口气,说道:“昨晚的事,真像是做梦一般。 双儿,夫人最后跟你说那几句话,是什么意思?”双儿道:“三少奶说,我以后只服侍相公,不管说什么,做什么,都跟她庄家没有干系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,我那些同伴到哪里去了,你可以跟我说啦!” 双儿一怔,道:“是。 相公那些同伴,本来都给我们救了出来,章老三跟他那些手下人也给我逮住了,但后来神龙教中来了厉害人物,却一古脑儿的都抢了去。 <|endoftext|> 三少奶说,咱们都是女流之辈,不便跟那些野男人打斗动粗,再说,也未必斗得过,暂且由得他们,另行托人去救你那几位同伴。 神龙教的人见我们退让,也就走了,临走时说了几句客气话。 ” 韦小宝点点头,对方怡和沐剑屏和处境颇为担心。 双儿道:“三少奶曾对神龙教的首领说,决不能伤害你那几位同伴的性命。 <|endoftext|> 那人亲口答允了的。 ”韦小宝叹道:“神龙教这些家伙,只怕说话如同放屁,唉,可也没有法子。 ”又问:“三少奶会武功么?”双儿道:“会的,不但会,而且很了得。 ” 韦小宝摇了摇头,道:“她这么风也吹得倒的人,怎么武功会很了得?她要是真的武功了得,三少爷又怎会给鳌拜杀死?”双儿道:“老太爷、三少爷他们遇害时,几十家人没一个会武功,那时男的都给鳌拜捉到北京去杀了,女的要充军到宁古塔去,说什么给披甲人为奴,幸亏在路上遇到救星,杀死了解差,把我们几十家的女子救了出来,安顿在这里,又传了三少奶她们本事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渐渐明白。 其时天已大亮,东方朝暾初上,一晚大雨,将山林间树木洗得青翠欲滴,韦小宝直到此刻,才半点也不再疑心昨晚见到的是女鬼,问道:“你们屋子里放了这许多灵堂,那都是给鳌拜害死的众位老爷、少爷?” 双儿道:“正是。 我们隐居在深山之中,从来不跟外边来往。 附近乡下人有好奇的过来探头探脑,我们总是装神扮鬼,吓走了他们。 <|endoftext|> 所在大家说这是间鬼屋,近一年来,谁也不敢过来了。 想不到相公昨晚来。 三少奶说,我们大仇未报,一切必须十分隐秘才好。 灵堂牌位上写得有遇难的老爷、少爷们的名字,要是外人见了,可大大的不便,相公昨晚问起,我不敢说。 /不过三少奶说道,从今以后,我只服侍相公,跟庄家没了干系,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再瞒你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喜道:“是啊。 我跟你说,我的真姓名叫做韦小宝,桂公公什么的,却是假名。 你是我韦家的人,不是桂家的人。 ”双儿甚喜,道:“相公连真名也跟我说了,我决不会泄露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这真名也不是什么大秘密,天地会中的兄弟,就有许多人知道。 ” 双儿道:“神龙教那些人跟你们一伙动手之时,三少奶她们在外边看热闹。 见到他们会念咒,嘴里叽哩咕噜的念咒...”韦小宝笑道:“‘洪教主神通广大,寿与天齐。 ’这种咒语,我也会念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道:“三少奶说,他们嘴里这么念咒,暗底里一定还在使什么别的法术,否则不会突然一念咒,手底的功夫就增长了几倍。 后来那个章老三跟你说话,三少奶在窗外听,别的人就弄熄了大厅上的灯火,用渔网把一伙全都拿了。 ” 韦小宝一怕大腿,叫道:“妙极!用渔网来捉人么?那好得很啊。 ”双儿道:“三少奶说,那章老三的武功也没什么了不起,就是妖法厉害,因此没跟他正面动手,一引他出来,就熄了灯火,渔网这样一罩...”韦小宝道:“捉到了一只老王八。 <|endoftext|>” 双儿嘻嘻一笑,道:“山背后有个湖,我们夜间常去打渔。 我们在湖州时,庄家大屋靠近太湖,那湖可就大了。 那时候我们庄家渔船很多,租给渔人打鱼。 三少奶她们见过渔人撒网捉鱼的法子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你们果然是湖州人,怪不得湖州粽子裹得这么好吃。 三少爷到底怎么给鳌拜害死的?” 双儿道:“三少奶说,那叫做‘文字狱’。 ”韦小宝奇道:“坟子肉?蚊子也有肉?”双儿道:“不是蚊子,是文字,写的字哪!我们大少爷是读书人,学问好得很,他瞎了眼睛之后,做了一部书,书里有骂满州人的话...”韦小宝道:“啧啧啧,了不起,瞎了眼睛还会做书写文章。 <|endoftext|> 我眼睛不瞎,见了别人写的字还不识,我这可叫做‘亮眼瞎子’了!”双儿道:“老太太常说,世道不对,还是不识字的好。 我们住在一起的这几家人家,每一位遭难的老爷、少爷个个都是学士才子,没一个的文章不是天下闻名的,就因为做文章,这才做出祸事来啦。 不过三少奶说,满州鞑子不许我们汉人读书做文章,我们偏偏要读,偏偏要做,才不让鞑子称心如意呢。 ” 韦小宝道:“那你会不会做文章?”以儿嘻的一笑道:“相公真爱说笑话,小丫头怎么会做文章?三少奶教我读书,也不过读了七八本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“哗”的一声,说道:“你读了七八本书!那比我行得多了。 我只不过识得七八个字。 ”双儿笑道:“相公不爱读书,老太太一定喜欢你。 她说一到清朝,败家子才读书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对!我瞧鳌拜那厮大字不识,定是拍马屁的家伙说给他听的。 ”双儿道:“是啊。 我们大少爷做的那部书,叫做什么《明史》,书里头有骂满清人的话。 有个坏人名叫吴之荣,拿了书去向鳌拜告发。 事情一闹大,害死了好几百人,连卖书的书店老板,买来看的人,都给捉了去杀头。 <|endoftext|> 相公,你在北京城里,可见过这个吴之荣么?” 韦小宝道:“还没见过,慢慢的找,总找得着。 双儿,我想拿你换一个人。 ” 双儿吃了一惊,颤声道:“你...你要拿我去送人?”韦小宝道:“不是送给别人,是换一个人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眼圈儿早已红了,急得要哭了出来,道:“什么...什么换一个人?” 韦小宝道:“你三少奶交替我送给了我,这样一份大礼,可不容易报答。 我得想法子将吴之荣那厮捉了来,去送你三少奶。 那么这份礼物也差不多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双儿破涕为笑,右手轻轻拍胸,说道:“你吓了我一跳,我还道相公不要我啦。 ” 韦小宝大喜,道:“你怕我不要你,就急成这样。 你放心,人家就是把金山、银山、珍珠山、宝石山堆在我面前,也换不了你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说话之间,两人已走到山脚下,但见晴空如洗,万里无尘,韦小宝回想昨晚大雨之中走向“鬼屋”避雨的狼狈情景,当真大不相同。 只是徐天川、方怡、沐剑屏他们失陷被擒,不知能否脱险,凭着自己的本事,无论如何救他们不得,多想既然无用,不如不想。 行出数里,来到一个市集,两人找了家面店,进去打尖。 韦小宝坐下后,双儿站是一旁侍候。 韦小宝笑道:“这可别客气啦,坐下来一起吃罢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道:“不成,我怎么能跟相公一桌吃饭?太没规矩啦。 ”韦小宝道:“管他妈的什么规矩不规矩。 我说行,就行。 等我吃完了你再吃,多耽误时候。 ”双儿道:“相公一吃完,咱们就走。 <|endoftext|> 我买些馒头,一面走一面吃就行了,不会耽搁的。 ”韦小宝叹道:“我有个怪脾气,一个人吃东西,肚子一定作怪,倘若没人陪着一块吃,待会儿肚子子疼起来,那可有得受了。 ” 双儿嫣然一笑,只得拉张长凳,斜斜的坐在桌子角边。 韦小宝一碗面还只吃得几筷,只见三个西藏喇嘛走进店来,靠街坐了,一叠连声道:“拿面来!拿面来!”一名喇嘛瞥眼见到双儿颈中那串明珠,左肘撞了撞同伴,努嘴示意。 <|endoftext|> 另外两人一见,登时喜容满脸,目不转睛的打量那串珠子。 韦小宝心道:“不好,这三个家伙想拦路打劫。 ”取出一块碎银子,叫面店中一名店伴去雇一辆大车,匆匆吃完面,上了大车,吩咐车夫向西快跑。 驰出数里,只听得车后马蹄声响,韦小宝向后张去,果见那三名喇嘛骑马追来,向双儿道:“那三个恶人要抢你的珠子,给了他们算了,回头我另买一串给你。 ”双儿道:“是!也不用买过。 <|endoftext|>”只听得三名喇嘛叫道:“停车,停车!”车夫勒定骡子。 三名喇嘛纵马上前,拦在车前。 一人说道:“两上娃娃,下车来罢!” 双儿将颈中那串明珠除了下来,递出车外,说道:“你们看中这串珠子,相公说给了你们,那就拿去罢。 ”一名胖大喇嘛伸出大手,却不接珠子,更向前探,抓住了双儿手腕,向外便拉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急道:“要钱还有,不可动粗!”动见黄影闪动,那喇嘛飞身而起,跃入半空,向后纵了出去。 韦小宝暗叫:“好功夫!”见他身子急落,却是头下脚上,波的一声响,一颗胖大脑袋冲向泥沼,直陷于胸,双足乱舞。 韦小宝又惊又喜,不知这喇嘛显的一手是什么功夫。 另外两个喇嘛哇哇乱叫,抢过去抓住他身子,将他从烂泥中拔了出来。 那喇嘛满脸都是湿泥,狼狈无比,幸好昨晚一夜大雨,浸得路边一片软泥,这喇嘛才没受伤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哈哈大笑,向车夫道:“还不快走!” 双儿提着手中的珠子,问道:“相公,这珠子还给不给他们?” 韦小宝尚未回答,只见三名喇嘛各从腰间拔出钢刀,恶狠狠地扑将上来。 双儿从车夫手中接过鞭子,向外甩出,卷住了一句喇嘛中手钢刀,鞭子回缩,左手将刀接住,右手又将鞭子甩了出去,一卷之下,将第二名喇嘛手中钢刀也夺了过来。 第三名喇嘛叫声:“啊哟!”一呆停步。 <|endoftext|> 双儿手中鞭子又已甩出,这次却卷住了他头颈,顺势将他位到车前,随着接过他手中钢刀。 那喇嘛喉头被鞭子勒住,双眼翻白,伸出舌头,满脸登时没半点血色。 余下两名喇嘛分从左右向双儿攻到,意欲相救同伴。 双儿跃起身来,左足站在转辕,右足连踢,两名喇嘛头上穴道被点,晕倒在地。 她挥手松开鞭子,那喇嘛已窒息良久,也即昏倒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喜欢之极,跳起身来,叫道:“双儿,好双儿,原来你功夫这样了得。 ” 双儿微微一笑,道:“那也没什么,是这三个恶人不中用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早知这样,我也不用担这半天心事了。 <|endoftext|>”跳下车来,在一名喇嘛身止踢了一脚,问道:“你们干甚么的?”那喇嘛兀自昏晕不醒。 双儿在他腰间踢了一脚。 那喇嘛一声呻吟,醒了过来。 双儿道:“相公问你们是干甚么的?”那喇嘛道:“姑娘...姑娘是会...会使仙法的么?”双儿微笑道:“快说!你们是干甚么的?”那喇嘛道:“我们...我们是五台山菩萨顶...大文殊寺的喇嘛。 ”双儿皱眉道:“甚么喇嘛不喇嘛的,胡说八道,说这等粗话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喇嘛是西藏的和尚。 ”双儿道:“原来你们是和尚。 ”在他身上轻轻踢了一脚,道:“是和尚又不剃光头?” 那喇嘛道:“我们是喇嘛,不是和尚。 ”双儿道:“甚么?你还嘴硬?相公说你是和尚,就是和尚!”在他腰间“天豁穴”上又踢一脚,那喇嘛直痛到骨髓里去,忍不住大声呼叫,疼痛越来越厉害,叫声也越来越响。 <|endoftext|> 另外两名喇嘛悠悠转醒,听到他杀猪般大叫,无不骇然,齐用藏语相询,那喇嘛说了,随即用汉语叫道:“我是和尚,我是和尚,姑娘说...说我是甚么...就是甚么,求求你...快快给我解了穴道。 ” 双儿笑道:“姑娘说的不算数,相公说的才算数。 相公你说他是什么?” 韦小宝笑道:“我说他是尼姑!” <|endoftext|> 那喇嘛实已忍耐不住,忙道:“我是尼姑!我是尼姑!”韦小宝和双儿一齐大笑。 双儿左足在他颈下“气户穴”上轻轻一踢,那喇嘛剧痛立止,兀自不停的叫唤:“我是尼姑!我是尼姑!” 韦小宝忍住了笑,问道:“你们是出家人,为甚么来抢我们财物?”那喇嘛道:“小人该死,下次再也不敢了!”韦小宝道:“你还想下次么?”那喇嘛道:“我说过不敢,就是不敢,再过一百年也不敢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不在庙里念经,下山来干甚么?”那喇嘛道:“是师父派我们下山来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师父派你们下山来抢金银珠宝?”那喇嘛道:“不...不是。 <|endoftext|> 我们要去北京...”刚说到这里,另一名胖大喇嘛咳嗽一声。 韦小宝斜眼瞧去,只见那喇嘛连使眼色,显是示意同伴不可吐露实情。 韦小宝本想这些喇嘛见财起意,恃强抢劫,也没什么大不了。 满洲人祟信喇嘛,皇宫中做法事,定是请喇嘛拜忏诵经。 皇室如此,一般王公亲贵更加不必说了,是以颇有不守清规的喇嘛在京里横行不法。 <|endoftext|> 他本想作弄折磨他们一番,资为笑乐,就此将他们放了,但见这胖大喇嘛这等神情,似乎另有别情,说道:“这三个家伙捣鬼。 双儿,你在他们三人身上每人踢一脚,让他们三人叫苦连天,咱们这就走罢!” 双儿应道:“是!”她也瞧也那胖大喇嘛捣鬼,先在他“天豁穴”上踢了一脚。 那喇嘛立时大声呼叫。 双儿又走到先前那喇嘛身边,提起脚来,作势欲踢。 <|endoftext|> 那喇嘛吃过苦头,忙道:“别踢,我说就是。 师父差我们上北京,送一封作。 ”韦小宝道:“信呢?”那喇嘛道:“这...这信是不能给你们看的,要是给人见到了,师...师父非杀我们不可。 ”韦小宝道:“拿出来!你不拿,我就踢你一脚。 ”说着走上一步。 <|endoftext|> 那喇嘛可不知他功夫有限,这一脚踢在身上,无关痛痒,一见他提脚,忙道:“不...不在我这里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去拿来!”那喇嘛无奈,走到那胖大喇嘛身前,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藏话。 那胖大喇嘛以藏语回答,他正在杀猪也似的大叫大嚷,再夹入断断续续的几句藏语,更加难听。 韦小宝从他语气与神情之中,料想他定是不许这喇嘛取信,当即走过去在他脑门上狠狠踢了一脚,那胖大喇嘛登时晕去。 另一名喇嘛从他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,战战兢兢的双手递过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接了过来。 双儿从怀里也怀里取出一个小包,打了开来,拿出一把小小剪刀,剪开包衷,里面果是一封信,封皮上写的是两行藏文。 韦小宝问道:“这信送去给谁?”那喇嘛道:“给我们师伯的。 ”韦小宝伸手一扯,一扯开了封皮。 两个喇嘛连声叫苦。 <|endoftext|> ,只见一道黄纸上写了几行弯弯曲曲的藏文,下面又用朱砂画了一道符,希奇古怪,不知所云。 这封信便是以汉文书写,韦小宝也是不识,当即递给双儿,问道:“里面写些什么?” 双儿也不识得,向那喇嘛道:“相公问你信里写些什么,快说!如有半句假话,我踢了你的穴道,永不给你解开。 哼,至少也得隔上三天三晚,才给你解开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喇嘛接过信去,看了一遍又一遍,嗫嚅道:“这个...这个...”韦小宝道:“甚么这个那个的?快说!”那喇嘛道:“是,是!那信中说道,师兄所问那个人...”刚说到这里,另一个喇嘛咕噜咕噜的说起话来。 双儿尽身过去,在他“天豁穴”上一脚踢去,这喇嘛话声立时变成呻吟和呼号。 第一个喇嘛脸大变,颤声道:“那信中说...说道要打的那个人,我们找来找去找不到,一定...一定不在五台山上。 ” 韦小宝见他目光乐烁,说话吞吞吐吐,心想:“我虽不懂你们的鸡鸣狗叫,可是瞧你神气,定是在说假话,只不过你这家伙太笨,假话也说不像。 <|endoftext|>”向双儿道:“这喇嘛又在撒谎骗我了。 ”双儿道:“他这样坏,那可饶他不得。 ”伸足再在他“天豁穴”上一踢。 那喇嘛叫道:“你...杀了我罢。 我师兄说...说的,倘若说了信中言语,我们...我们三个都活不成的...你...你快杀了我罢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别理他,咱们走罢!”和双儿跃上大车。 那车夫见他二人小小年纪,居然收拾得三个喇嘛死去活来,佩服得五体投地,赞不绝口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到得前面市镇之上,你可得改装,这串明珠也得收了起来。 ”双儿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我改甚么装?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你改了男装罢。 ” 车行三十余里后,到了一座大市镇。 韦小宝遣去车夫,赴客店投宿,取出银子,命双儿去购买衣衫改装。 双儿买了衣衫回店,穿着起来,扮作一个俊俏的小书僮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改装,路上再不引人注目。 双儿武功了得,人情世故却全然不懂,一路上全由韦小宝拿主意,但他的主意也不大高明,往往有三分正经,却有七分胡闹。 不一日来到直晋两省交界。 自直隶省阜平县往西,过长城岭,便到龙家关。 那龙家关是五台山的东门,石径崎岖,峰峦峻峭,入五台山后第一座寺院是涌泉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起清凉寺的所在,却原来五台山极大,清凉寺在南台顶与中台顶之间,自涌泉寺前去,路程着实不近。 这晚韦小宝和双儿在涌泉寺畔的卢家庄投宿,吃了一碗羊肉泡馍,再吃糖果,心想日间在涌泉寺问路,庙里的和尚见自己年纪,神情冷冷不大理睬,不答去清凉的路径,反问:“道路又远又不好走,你去清凉寺干什么?”一副讨厌模样,倒有七分便似扬州禅那些势利的贼秃,到清凉寺中去见顺治皇帝,只怕挺不容易,须得想个法子才好。 他嘴里吃糖,心中寻思:“有钱能使鬼推磨,叫和尚推磨,多半也行罢。 曾听说书先生说《水浒传》,鲁智深在庙里乱闹一通,又喝酒又吃狗肉,老和尚也不生气。 是了,我假装要做法事,到庙里大撒银子,再借些因头,赖着不走,慢慢的找寻老皇帝,老和尚总不能赶我走。 <|endoftext|>” 但入山之后,除了寺庙之外便没大市镇,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也找兑不开,只得再出龙泉关,回到阜平,总换银两,和双儿俩打扮得焕然一新,心想:“我要做法事,可是甚么也不懂,只怕一下子便露出马脚来,先试演一番。 ” 当下来到阜平县城内一座庙宇吉祥寺,向佛像磕了几个头。 知客和和尚取出缘簿笔砚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挥手道:“布施便布施,写什么字?”取出一锭五十两的元宝,送了过去。 那和尚大惊,心想这位小施主乐善好施,世间少有,当下连声称谢,迎入斋房,奉上斋菜素面。 韦小宝吃面之时,方丈和尚坐在一旁相陪,大赞小檀越仁心虔敬,定蒙菩萨保佑,日后金榜题名,高中状元,子孙满堂,福泽无穷。 韦小宝暗暗好笑,心想你拍我什么马屁都好,我瞎字不识,说我高中状元,那不是当面骂人吗?说道:“老和尚,我要到五台山去做一场大法事,只是我什么也不懂,要请你指教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方丈听到“大法事”三字登时站起身来,说道:“施主,天下庙宇,供奉的佛祖,菩萨都是一般,你要做法事,就是小寺里办好了,包你一切周到妥贴,却不用辛苦的赶上五台山上去。 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行,我这场法事,许下了心愿,一定要去五台山做的。 ”说着又取出五十两银子,说道:“这样罢,你给我雇一个人,陪人上五台山去做帮手。 五十两银子是给他的。 <|endoftext|>”老和尚大喜道:“那容易,那容易!”他有个表弟,在庙里经管庙产,收租买物,全由他经手,却不是和尚,当下去叫了他来,和韦小宝相见。 此人姓于,行八,一张嘴极是来得,却有个外号叫做“小一划”,原来“于”字加上一划,变成个“王”字,于八便成王八了。 三言两语之间,韦小宝便和他十分投机。 这等市井小人,韦小宝自幼便相处惯了的,这时忽然在阜平县遇上一个,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。 韦小宝再向方丈请教做法事的诸般规矩,那方丈也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和尚们的规矩倒也真多!”又多布施了二十两银子。 韦小宝带了于八回客店,取出银子,差他去购买一应物事。 于八有银子在手,办事十分快捷,不多时诸般物品便已买章,自己也穿着一身光鲜,说道:“韦相公,你是大财主,我做你亲随,也该穿着得有个谱儿,是不是?这套衣服鞋帽,不过花了三两五钱银子。 ”韦小宝心想不错,又叫他去衣铺替自己和双儿多买几套华贵衣衫。 三人兴兴头头的过龙泉关,后面跟着八个挑夫,挑了八担斋僧礼佛之物,沿大路往南。 <|endoftext|> 一入五台山,行不数里便是一座寺庙,过涌泉寺后,经台麓寺、石佛寺、普济寺、古佛寺、金刚库、白云寺、金灯寺而至灵境寺。 当晚在灵境寺借宿一宵,次晨折回向北,到金阁寺后向西数里,便是清凉寺了。 那清凉寺在清凉山之巅,和沿途所见寺庙相比,也不见得如何宏伟,山门破旧,显已年久失修。 韦小宝微觉失望:“皇帝出家,一定拣一座最大的寺庙,只怕海老乌龟瞎说八道,老皇帝并不在这里做和尚。 ” <|endoftext|> 于八进入山门,向知客僧告知,北京城有一位韦大官人要来大做法事,斋僧供佛。 知客僧见一行人衣饰华贵,又带着八挑物事,当即请进厢房奉茶,入内向方丈禀报。 方丈澄光老和尚来到厢房,和韦小宝相见,问道:“不知施主要做甚么法事?” 韦小宝见这澄光方丈身材甚高,但骨瘦如柴,双目微闭,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,更是失望,说道:“弟子要请大和尚做七日七夜法事,超渡弟子亡父,还有几们亡故的朋友。 ” <|endoftext|> 澄光道:“北京城里大庙甚多,五台山也是庙宇众多,不知施主为甚么路远迢迢的,特地上五台山来,到小庙做法事?” 韦小宝早知有此一问,事先已和于八商量过,便道:“我母亲上个月十五做了一梦,梦见我死去的爹,向她说道他生前罪业甚大,必须到五台山清凉寺,请方丈大师拜七日七夜经忏,才消得他的血光之灾,免得我爹爹在地狱中受无穷苦恼。 ”他不知自己父亲是谁,更不知他是死是活,说这番话时,忍不住暗暗好笑,又想:“他妈的,你生下了老子,就此撒手不管,下地狱也是该的。 老子给你碰巧做七日七夜法事,是你的天大运气。 ” <|endoftext|> 澄光方丈道:“原来如此。 小施主,俗语说得好: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 这梦幻大事,实在是当不得真的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大和尚,俗语说得好:宁可信其有,不可认其无。 <|endoftext|> 就算我爹爹在言语未必是真,我们给他做一场法事超渡亡魂,那也是一件功德。 如果我爹爹真有此言,我们却不照他话做,他在阴世给牛头马面、无常小鬼欺负折磨,那...那...我总有点儿不大好意思罢?再说,这是奉了我母亲之命。 我母亲说五台山清凉寺的老方丈跟她有缘纷,这场法事嘛,定是要在宝刹做的。 ”心想:“你跟我妈妈有缘份,这倒奇了,你到扬州丽春院去做过嫖客吗?” 澄光方丈“嘿”的一声,说道:“施主有所不知,敝寺乃是禅宗,这等经忏法事,是净土宗的事,我们是不会做的。 <|endoftext|> 这五台山上,金阁寺,普济寺,大佛寺,延庆寺等都是净土宗,施主还是移步到那些寺庙做法事的为是。 ” 韦小宝心想是阜平县时,那方丈抢着做法事,到了此处,这老和尚却推三阻四,将送上门来的银子双手推将出去,其中必有古怪。 他求之再三,澄光只是不允,跟着站起身来,向知客僧道:“你指点施主去金阁寺的道路,老衲少陪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急了,忙道:“方丈既然执意不允,我带来施舍宝刹的僧衣,僧帽,以及银两,总是要请宝刹诸位大和尚赏收。 ” 澄光合十道:“多谢了。 ”他眼见韦小宝带来八挑礼物,竟然毫不起劲。 韦小宝道:“我母亲说道,每一份礼物,要我亲手交给宝刹每刹一位大和尚,就算是火工道人,种菜的园子,也都有份。 <|endoftext|> 带来共有三百份礼物,倘若不够,我们再去购买。 ”澄光道:“够了,太多了。 本寺只五十来人,请施主留下五十六份物品就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可否请方太太丈集合寺僧众,由我亲手施舍?这是我母亲的心愿,无论如何是要办到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澄光抬起头来,突然间目光如电,在韦小宝脸上一扫,说道:“好!我佛慈佛,就如施主所愿。 ”转身进内。 瞧着他竹竿一般背影走了进去,韦小宝心头说不出的别扭,讪讪的端起茶碗喝茶。 于八站在他背后,低声道:“这等背时的老和尚,姓于的这一辈子可还真少见,怪不得诺大一座清凉寺,连菩萨金身也是破破烂烂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庙里撞起钟来,知客僧道:“请檀越到西殿布施。 ”韦小宝到得西殿,见僧众络绎进来,他将施物一份一份发放,凝神注视每一名和尚,心想:“顺治皇帝我没见过,但是小皇帝的爸爸,相貌总有些相像。 只要见到是个大号小皇帝的和尚,那便是了。 ”可是五十多份施物发完,别说“大号小皇帝”没见到,连跟小皇帝相貌有一二分似的和尚,也没一个。 韦小宝好生失望,突然想起:“他是做过皇帝之人,那是何等的身份,怎会来领我一份施舍的衣帽!我这计策可笨得很。 <|endoftext|>”问知客僧道:“宝刹所有的僧人,全都来的?”知客僧道:“个个都领了,多谢檀越布施。 ”韦小宝道:“第一个都领了?恐怕不见得,只怕还有人不肯来取。 ”知客僧道:“檀越说笑话了,哪有此事?”韦小宝道:“出家人不打诳话,你如骗我,你死后要下拔舌地狱。 ”知客僧一听,登时变色。 韦小宝道:“既然尚有僧人未来领取,大和尚去请他来领罢!” <|endoftext|> 知客僧摇头道:“只有方丈大师未领,我看也不必再要他老人家出来了。 ” 正在这时,一名僧人匆匆忙忙进来,说道:“师兄,外面有十几名喇嘛要见方丈。 ”跟着低声道:“他们身上都带着兵器,磨拳擦掌的,来意不善。 ”知客僧皱眉道:“五台山青庙黄庙,自来河水不犯井水,他们来干什么?你去禀报方丈,我出去瞧瞧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向韦小宝说道:“少陪!”快步出去。 韦小宝笑道:“这些臭喇嘛,只怕是冲着我们来的。 ”他想双儿武功高强,十几名喇嘛也不放在心上,忽听得山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,一群人冲进了大雄宝殿。 韦小宝道:“瞧瞧热闹去。 ”拉着双儿的手,一齐出去。 <|endoftext|> 到得大殿,只见十几名黄衣喇嘛围住了知客僧,七嘴八舌的乱嚷:“非搜不可,有人亲眼见他来到清凉寺的。 ”“这是你们不对,干么把人藏了起来?”“乖乖的把人交了出来便罢,否则的话,哼哼!” 韦小宝走到殿一边,双手叉腰,心道:“老子就在这里,你们放马过来罢。 ”岂不知那些喇嘛对他全然不理睬,正眼也不向他瞧。 吵嚷声中,澄光方丈走了出来,缓缓的道:“甚么事?”知客僧道:“好教方丈得知,他们...”他“方丈”二字一出口,那些喇嘛便都围到澄光身畔,叫道:“你是方丈?那好极了!”快把人交出来!要是不交,连你这寺院也,一把火烧个干净。 <|endoftext|>”“岂有此理,真正岂不此理!”“难道做了和尚,便可不讲理么?” 澄光道:“请问众位师兄,是哪座庙里的?光临敝寺,为了何事?” 一名黄衣上披着红色袈裟的喇嘛道:“我们打从西藏来,奉了活佛之命,到中原公干,岂知有一名随从的小喇嘛给一个贼和尚拐走了,在清凉寺中藏了起来。 方丈和尚,你快快把我们这小喇嘛交出来,否则决计不能跟你甘休。 ” <|endoftext|> 澄光道:“这倒奇了。 我们这里是禅宗青庙,跟西藏密宗素来没有瓜葛。 贵处走失了小喇嘛,何不到各处黄庙去问问?”那喇嘛怒道:“有人亲眼见到,那小喇嘛是在清凉寺中,这才前来相问,否则我们吃饱了饭没事干,来瞎闹么?你识趣的,快把小喇嘛交出来,我们也就不看僧面看佛面,不再追究了。 ” 澄光摇头道:“倘若真有小喇嘛来到清凉寺,各位就算不问,老衲也不能让他容身。 <|endoftext|>” 几名喇嘛齐声叫:“那么让我们搜一搜!”澄光仍是摇头,说道:“这是佛门清净之地,哪能容人说搜就搜。 ”那为首的喇嘛道:“倘若不是做贼心虚,为什么不让我们搜?可见这小喇嘛千真万确,定是在清凉寺中。 ” 澄光刚摇了摇头,便有两名喇嘛同时伸手,扯住他衣领,大声喝道:“你让不让搜?”另一名喇嘛道:“大和尚庙里是不是窝藏了良家妇子,怕人知道?否则搜一搜打甚么紧?”这时清凉寺中也有十余名和尚出来,却给众喇嘛拦住了,走不到方丈身旁。 <|endoftext|> 双儿低声问道:“相公,要不要打发了他们?” 韦小宝道:“且慢!”心想:“这些喇嘛摆明了是无理取闹,这庙里怎会窝藏什么小喇嘛?莫非他们的用意和我相同,也是要见顺治皇帝?” 只见白光一闪,两名喇嘛已拔出尖刀在手,分抵澄光的前胸后心,厉声道:“不让搜就先杀了你。 ”澄光脸上毫无惧色,说道:“阿弥陀佛,大家是佛门弟子,怎地就动起粗来?”两名喇嘛将尖刀微微向前一送,喝道:“大和尚,我们这可要得罪了。 ”澄光身子略侧,就势一带,两名喇嘛的尖刀都向对方胸口刺去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急忙左手出掌相交,拍的一声,各自退出数步。 余人叫了起来:“清凉寺方丈行凶打人哪!打死人哪。 ” 叫唤声中,大门口又抢进三四十人,有和尚、有喇嘛,还有几名身穿长袍的俗家人。 一名黄袍白须的老喇嘛大声叫道:“清凉寺方丈行凶杀人了吗?” <|endoftext|> 澄光合十道:“出家人慈悲为本,岂敢妄开杀戒?众位师兄,施主,从何而来?”向一个五十多岁的和尚道:“原来佛光寺心溪方丈大驾光临。 有失远迎,得罪,得罪。 ” 佛光寺是五台山上最古老的大庙,建于元魏孝文帝之时,历时悠久当地人有言:“先有佛光寺,后有五台山。 ”原来五台山原名清凉山,后来因发现五大高峰,才称五台山,其时佛光寺已经建成。 <|endoftext|> 五台山的名称,也至隋朝大业初才改。 在佛教之中,佛光寺的地位远比清凉寺为高,方丈心溪,隐然是五台山诸青庙的首脑。 这和尚生得肥头胖耳,满脸油光,笑嘻嘻的道:“澄光师兄,我给你引见两位朋友。 ”指着那老喇嘛道:“这位是刚从西藏拉萨来的大喇嘛巴颜法师,是活佛座下最得宠信、最有势力的大喇麻。 ”澄光合十道:“有缘拜见大喇嘛。 <|endoftext|> “巴颜点了点头,神气甚是倨傲。 心溪指着一个身穿青布衫,三十来岁的文人,说道:“这位是川西大名士,皇甫客皇甫先生。 ”皇甫阁拱手道:“久仰澄光大和尚武学通神,今日得见,当真三生有幸。 ” 澄光合十道:“老僧年纪老了,小时候学过的一些微末功夫早已忘得干干净净。 <|endoftext|> 皇甫居士文武兼资,可喜可贺。 ” 韦小宝听这些人文绉绉的说客气话,心想这场架多半是打不成了,既没热闹瞧,又少了个混水摸鱼,找寻老皇帝的机会,心下暗暗失望。 巴颜道:“大和尚,我从西藏带了个小徒儿出来,却给你们庙里扣住了。 你冲着活佛的金面,放了他罢,大伙儿都承你的情。 <|endoftext|>”澄光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几位师爷在敝寺吵闹,老衲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。 大师在通情达理之人,如何也听信人言?清凉寺开建以来,只怕今日才有喇嘛爷光临。 说我们收了贵座弟子,那是从何说起?”巴颜双眼一翻,大声喝道:“难道是冤枉你了?你不要...不要罚酒不吃...吃敬酒。 ”他汉语不大流畅,“敬酒不吃吃罚酒”这话,却颠倒着说了。 心溪笑道:“两位休得伤了和气。 <|endoftext|> 依老衲之见,那小喇嘛是不是藏在清凉寺内,口说无凭,眼见是实。 就是皇甫居士和贫僧做个见证,大伙儿在清凉寺各处随喜一番,见佛拜佛,遇僧点头,每一处地方,每一位和尚都见过了,倘若仍然找不到那小喇嘛,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?”说来说去,还是要在清凉寺中搜查。 澄光脸上闪过一阵不愉之色,说道:“这几位喇嘛爷打从西藏来,不明白我们汉人的规矩,那也怪不得。 心溪大师德高望重,怎地也说这等话?这个小喇嘛倘若真是在五台山上走失的,一座座寺院搜查过去,只怕得从佛光寺开头。 ” <|endoftext|> 心溪嘻嘻一笑,说道:“在清凉寺瞧过之后,倘若仍然找不到人,这几位大喇嘛愿意到佛光寺瞧瞧,那是欢迎之至,欢迎之至。 ” 巴颜道:“有人亲眼见到,这小家伙确是在清凉寺之中,我们才来查问,否则的话,也不敢...也不敢如此...如此昧冒。 ”他将“冒昧”二字又颠倒着说。 澄光道:“不知是何人见到?”巴颜向皇甫阁一指道:“是这位皇甫先生见到的,他是大大有名之人,决计不会说谎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心想:“你们明明是一伙人,如何作得见证。 ”忍不住问道:“那个小喇嘛有多大年纪?” 巴颜、心溪、皇甫阁众人一直没理会站在一旁的这两个小孩,忽听他相问,眼光都向他望去,见他衣饰华贵,帽镶美玉,襟钉明珠,是个富豪之家的公子,身畔那小小书僮也是穿绸着缎。 心溪笑道:“那小喇嘛,跟公子年纪差不多年纪罢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转头道:“那就是了,刚才我们不是明明见到这小喇嘛么?他走进一座大庙。 这庙前写的有字,不错,写的是‘佛光寺’三个大字。 这小喇嘛是进了佛光寺啦。 ” <|endoftext|> 他这么一说,巴颜等人登时脸上变色,澄光却暗暗欢喜。 巴颜大声道:“胡说八道!胡说八道!”他以为多上一道,那是更加荒谬了。 韦小宝笑道:“胡说十道,胡说一十道,十二道,十三道!” 巴颜怒不可遏,伸手便往韦小宝胸口抓来。 澄光右手微抬,大袖上一股劲风,向巴颜肘底扑去。 <|endoftext|> 巴颜左手探出,五指犹如鸡爪,抓向他衣袖。 澄光手臂回缩,衣袖倒卷,这一抓就没抓到。 巴颜叫道:“你窝藏了我们活佛座下小喇嘛,还想动手杀人吗?反了,反了!” 皇甫阁朗声道:“大家有话好说,不可动粗。 ”他这“粗”字方停,庙外忽有大群人齐声叫道:“皇甫先生有令:大家有话好说,不可动粗。 <|endoftext|>”听这声音,当有数百人之众,竟是将清凉寺团团围住了。 这群人听得皇甫阁这么朗声一说,就即齐声呼应,显是意示威慑。 饶是澄光方丈养气功夫甚深,乍闻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呼喝,方寸间也不由得大大一震。 皇甫阁笑吟吟的道:“澄光方丈,你是武林中人的前辈高人,在这里韬光养晦,大家都是很晾景仰的。 这位巴颜大喇嘛要在宝刹各处随喜,你就让他瞧瞧罢。 <|endoftext|> 大和尚行得下,踏得正,光风霁月,清凉寺中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大家何必失了武林中的和气?” 澄光暗暗着急,他本人武功虽高,在清凉寺中却只坐禅说法,并未传授武功,清凉寺五十多僧人,极少有人是会武功的,刚才和巴颜交手这一招,察觉他左手这一抓的“鸡爪功”着实厉害,再听这皇甫阁适才朗说这一句话,内力深厚,也是非同小可,不用寺外数百人帮手,单是眼前这两名高手,就已不易抵挡了。 皇甫阁见他沉吟不语,笑道:“就算清凉寺中真有几位美貌娘子,让大伙瞻仰瞻仰,那也是眼福不浅哪。 ”这两句话极是轻薄,对澄光已不留半点情面。 心溪笑道:“方丈师兄,既是如此,就让这位大喇嘛到处瞧瞧罢。 <|endoftext|>”说时嘴巴一努。 巴颜当先大踏步向后殿走去。 澄光心想对方有备而来,就算阻得住巴颜和皇甫阁,也决阻不住他们带来的那伙人,混战一起,清凉寺要遭大劫,霎时间心乱如麻,长叹一声,眼睁睁的瞧着巴颜等数十人走向后殿,只得跟在后面。 巴颜和心溪、皇甫阁三人低声商议,他们手下数十人已一间间殿堂,僧房搜了下去。 清凉寺众僧见方未有号令,一个个只有怒目而视,并未阻拦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和双儿跟在方丈之后,见他僧袍大袖不住颤动,显是心中恼怒已极。 忽听得西边僧房中有人大声叫道:“是他吗?” 皇甫阁抢步过去,两名汉子已揪出一个中年僧人出来。 这和尚四十岁左右年纪,相貌清癯,说道:“你抓住他干什么?”皇甫阁摇了摇头,那两名汉子笑道:“得罪!”放开那名和尚。 韦小宝心下雪亮,这些人是来找顺治皇帝,那是更无疑问了。 <|endoftext|> 澄光冷笑道:“本寺这和尚,是活佛座下的小喇嘛么?”皇甫不答,见手下又揪了一个中年和尚出来,他细看此僧相貌,摇了摇头。 韦小宝心道:“原来你认得顺治皇帝。 ”又想:“如此搜下去,定会将顺治皇帝找出来,他是小皇帝的父亲,我可得设法保护。 ”但对方人多势众,如何保护,却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。 数十人搜到东北方一座小僧院前,见院门紧闭,叫道:“开门,开门!” <|endoftext|> 澄光道:“这是本寺一位高僧坐关所,已历七年,众位不可坏了他的清修。 ” 心溪笑道:“这是外人入内,并不是坐关的和尚熬为住而自行开关,打什么紧?” 一名身材高大的喇嘛叫道:“干么不开门?多半是在这里了!”飞脚往门上踢去。 澄光身影微晃,已挡在他身前。 <|endoftext|> 那喇嘛收势不及,右脚踢出,正中澄光小腹,喀喇一声响,那喇嘛腿骨折断,向后跌出。 巴颜哇哇怪叫,左手上伸,右手反捞,都成鸡爪之势,向澄光抓来。 澄光挡在门口,呼呼两掌,将巴颜逼开。 皇甫阁叫道:“好‘般若掌’!”左手食指点出,一股劲风向澄光面门刺来,澄光向左闪开,拍的一声,劲风撞上木门。 澄光使开般若掌,凝神接战。 <|endoftext|> 巴颜和皇甫分从左右进击。 澄光招数甚慢,一掌一掌的拍出,似乎无甚力量,但风隐隐,显然劲道又颇凌历。 巴颜和皇甫阁的手下数人呐喊吆喝,为二人助威。 巴颜抢攻数次,都给澄光的掌力逼了回来。 巴颜焦躁起来,快速抢攻,突然间闷哼一声,左手一扬,数十茎白须飘落,却是抓下了澄光一把胡子,但他右肩受了一掌,初时还不觉怎样,渐渐的右臂越来越重,右手难以提高。 <|endoftext|> 他猛地怒吼,向侧闪开,四名喇嘛手提钢刀,向澄光冲过去。 澄光飞脚踢翻二人,左掌拍出,印在第三名喇嘛胸口。 那喇嘛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向上跳起。 便在这时,第四名喇嘛的钢刀也已砍至。 澄光衣袖拂起,卷向他手腕。 <|endoftext|> 双见巴颜双手一上一下,扑将过来。 澄光向右避让,突觉劲风袭体,暗叫:“不好!”顺手一掌拍出,但觉右颊奇痛,已被皇甫阁戳中一指。 这一掌虽击中了皇甫阁下臂,却未能击断他臂骨。 双儿见澄光满颊鲜血,低声道:“要不要帮他?” 韦小宝道:“等一等。 <|endoftext|>”他旨在见到顺治皇帝,倘若双手出手将众人赶走,老皇帝还是见不到,何况对方人多势众,有刀有枪,双儿一个小小女孩,又怎打得过这许多大汉? 清凉寺僧众见方丈受困,纷纷拿起棍棒火叉,上来助战。 但这些和尚不会武功,一眄来便给打得头破血流。 澄光叫道:“大家不可动手!“ 巴颜怒吼:“大家放手杀人好了!“众喇嘛下手更不容情,顷刻间有四各清凉寺的和尚被砍笛身首异处。 <|endoftext|> 余下众僧见敌人行凶杀人,都站得远远的叫唤,不敢过来。 澄光微一疏神,又中了皇甫阁的一指,这一指戳中他右胸。 皇甫阁笑道:“少林派的般若掌也不过如此。 大和尚还不投降么?”澄光道:“阿弥托佛,施主罪业不小。 ” <|endoftext|> 蓦地里两名喇嘛挥刀着地滚来,斩他双足。 澄光提足踢出,胸口一阵剧痛,眼前发黑,这一脚踢到中途便踢不下去,迷迷糊糊间左掌向下抹,正好抹中两名喇嘛头顶,两人登时昏晕过去。 巴颜骂道:“死秃驴!”双手疾挺,十根手指都抓上了澄光左腿。 澄光再也支持不住,倒在地来。 皇甫阁接连数指,点了澄光的穴道。 <|endoftext|> 巴颜哈哈大笑,右足踢向木门,喀喇一声,那门直飞进去。 巴颜笑道:“快出来罢,让大家瞧瞧是怎么一副模样。 ” 僧房中黑黝黝地,寂无声息。 巴颜道:“把人给我揪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两名喇嘛齐声答应,抢了进去。 <图片> 第十八回 金刚宝杵卫帝释 雕篆石碣敲头陀 突然间门口金光一闪,僧房中伸出一根黄金大杵,波波两声,击在两喇嘛头上,黄金杵随即缩进,两名喇嘛一声也不出,脑浆迸裂,死在门口。 这一下变故大出众人意料之外。 <|endoftext|> 巴颜在声斥骂,又有三名喇嘛向门中抢去。 这次三人都有有备,舞到钢刀,护住头顶。 第一名喇嘛刚踏进门,那黄金杵击将下来,连刀打落,金杵和钢刀同时打中那喇嘛头顶。 第二名喇嘛全力挺刀上迎,可是金杵落下时似乎有千斤之力,钢刀竟未阻得金杵丝毫,波的一声,又打得头骨粉碎。 第三名喇嘛吓得脸色苍白,钢刀落地,逃了回来。 <|endoftext|> 巴颜破口大骂,却也不敢亲自攻门。 皇甫阁叫道:“上屋去,揭瓦片往下打。 ”当下便有四名汉子跳上屋顶,揭了瓦片,从空洞中向屋内投去。 皇甫阁又叫:“将沙石抛进屋去。 ”他手下汉子信言拾起地下沙石,从木门中抛进僧房。 <|endoftext|> 从门中投进的沙石大部被屋内那人用金杵反激出来,从屋顶投落的瓦片,却一片片的都掉了下去。 这么一来,屋内之人武功再高,也已无法容身。 忽听一声莽牛也似的怒吼,一个胖大和尚左手挽了一个僧人,右手抢动金杵,大踏步走出门来。 我莽和尚比之常人少说也高了一个半头,威风凛凛,直似天神一般,金杵晃动,黄光闪闪,大声喝道:“都活得不耐烦了?”只紫酱以的脸膛,一堆乱茅草也似的短须,僧衣破烂,破也中露出虬结起伏的肌肉,膀阔腰粗,手大脚大。 皇甫阁、巴颜等见到他这般威势,都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。 <|endoftext|> 巴颜叫道:“这贼秃只一个人,怕他什么?大伙儿齐上。 ”皇甫叫道:“大家小心,别伤了他身旁的那和尚。 ” 众人向那僧人瞧去,只见他三十来岁年纪,身高体瘦,丰神俊朗,双目低垂,对周遭情势竟是不瞧半眼。 韦小宝心头突地一跳,寻思:“这人定是小皇帝的爸爸,只是相貌不大像,他可比小皇帝好看得多。 <|endoftext|> 原来他这般年轻。 ” 便在此时,十余名喇嘛齐向莽和尚攻去。 那莽和尚挥动金杵,波波波向声不绝,每一响便有一名喇嘛中杵倒地而死。 皇甫阁左手向腰间一探,解下一条软鞭,巴颜从手下喇嘛手中接过兵刃,乃是一对短铁锤。 <|endoftext|> 两人分从左右夹攻而上。 皇甫阁软鞭抖动,鞭梢横卷,刷的一声,在那莽和尚颈中抽了一记。 那和尚哇哇大叫,挥杵向巴颜打去巴颜举起双锤硬挡,铮的一声大响,手臂酸麻,双锤脱手,那和尚却又给软鞭在肩头击中。 众人都看了出来,原来这和尚只是膂力奇大,武功却是平平。 一名喇嘛欺近身去,抓住了那中年僧人的左臂。 <|endoftext|> 那僧人哼了一声,并不挣扎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保护这和尚。 ”双儿道:“是!”晃身而前,伸手便向那喇嘛腰间戳去,那喇嘛应指而倒。 她转身伸指向皇甫阁脸上虚点,皇甫向右闪开,她反手一指,点中了巴颜胸口。 巴颜骂道:“妈...”仰天摔倒。 <|endoftext|> 双儿东一转,西一绕,纤手扬处,巴颜与皇甫带着的十几人纷纷摔倒。 心溪叫道:“喂,喂,小施主...”双儿笑道:“喂,喂,老和尚!”伸指点中他腰间。 皇甫闪动软鞭,护住前后左右,鞭子呼呼风响,一丈多圆圈中,直似水泼不进。 双儿在鞭圈外盘旋游走。 皇甫阁的软鞭越使越快,几次便要击到双儿身上,都给她迅捷避开,皇甫阁叫道:“好小子!”劲透鞭身,一条软鞭宛似长枪,笔直的向双儿胸口刺来。 <|endoftext|> 双儿脚下一滑,向前摔出,伸指直点皇甫阁小腹。 皇甫阁左掌竖立,挡住她点来的一指,跟着软鞭的鞭梢突然回头,径点双儿背心。 双儿着地滚开,情状颇为狼狈。 韦小宝见双儿势落败,心下大急,伸手在地下去抓泥沙,要撒向皇甫阁眼中,偏生地下扫得干干净净,全无泥沙可抓。 双儿尚未站起,皇甫的软鞭已向她身上击落,韦小宝大叫:“打不得!” <|endoftext|> 那莽和尚急挥金杵上,上前相救。 蓦地进而双儿右手抓住了软鞭鞭梢,皇甫阁使劲儿上甩,将她全身带将起来,甩向半空。 韦小宝抻手入怀,也不管抓的是什么东西,掏出来便向皇甫阁脸上摔去,只见白纸飞舞,数十张纸片挡在皇甫阁眼前。 皇甫阁忙伸手去抹开纸张,右手的劲立时消了。 此时莽得尚的金杵已击向头顶。 <|endoftext|> 皇甫大骇,忙坐倒相避。 双儿身在半空,不等落地,左足便即踢出,正中皇甫阁的太阳穴。 他“啊哟”一声,向后摔倒。 砰的一声,火星四溅,黄金杵击在地下,离他脑袋不过半尺。 双儿右足落地,跟着将软鞭夺了过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声喝彩:“好功夫!”拔出匕首,抢上去对住皇甫阁左眼,喝道:“你叫手下人都出去,谁都不许进来!” 皇甫阁身不能动,脸上感到匕首的森森寒气,心下大骇,叫道:“你们都出去,叫大伙儿谁都不许进来。 ”他手下数十人迟疑半晌,见韦小宝挺匕首作势欲杀,当即奔出庙去。 那莽和尚圆睁环眼,向双儿凝视半晌,嘿的一声,赞道:“好娃儿!”左手倒提金杵,右手扶着那中年僧人,回进僧房。 韦小宝抢上两步,想跟那中年僧人说几句话,竟已不及。 <|endoftext|> 双儿走到澄光身畔,解开他身上穴道,说道:“这些坏蛋强凶霸道,冒犯了大和尚。 ”澄光站起身来,合十道:“小施主身怀绝技,解救本寺大难。 老衲老眼昏花,不识高人,先前多有失敬。 ”双儿道:“没有啊,你一直对我们公子客气的很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定下神来,这才发觉,自己先前摔向皇甫阁脸面,蒙了他双眼的,竟是一大叠钞票,哈哈大笑,说道:“见了银票不投降的,天下可没几个。 我用几万两银票打过来,你非大叫投降不可。 ”双儿笑嘻嘻的拾起四下里飞散的银票,交回韦小宝。 澄光问韦小宝:“韦公子,此间之事,如何是好?” 韦小宝笑道:“这三位朋友,吩咐你们的下人都散去了罢!” <|endoftext|> 皇甫阁当即提气叫道:“你们都到山下去等我。 ” 只听得外面数百个人齐声答应。 脚步声沙沙而响,顷刻间走了个干净。 澄光心中略安,伸手去解心溪的穴道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方丈,且慢,我有话跟你商量。 ”澄光道:“是!这几位师兄给封了穴道,时间久了,手脚麻木,我先给他们解开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也不争在这一时三刻,咱们到那边厅上坐坐罢。 ”澄光点头道:“是。 ”向心溪道:“师兄且莫心急,回头跟你解穴。 <|endoftext|>”带着韦小宝到西侧佛殿之中。 韦小宝道:“方丈,这一干人当真是来找小喇嘛的?”澄光张口结舌,无法回答。 韦小宝凑嘴到到他耳边,低声道:“我倒知道,他们是为那位皇帝和尚而来。 ” 澄光身子一震,缓缓点头,道:“原来小施主早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我来到宝刹,拜忏做法事是假,乃是奉...奉命保护皇帝保尚。 ”澄光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 老衲本就心疑小施主巴巴的赶来清凉寺做法事,样子不大像。 ” 韦小宝道:“皇甫阁、巴颜他们虽然拿住了,可是捉老虎容易,放老虎难。 <|endoftext|> 倘若放了他们,过几天又来纠缠不清,毕竟十分麻烦!”澄光道:“杀人是杀不得的。 这寺里已伤了好几杀人命。 唉,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。 ”韦小宝道:“杀了他们也没用。 这样罢。 <|endoftext|> 你叫人把这干人都绑了起来。 咱们再仔细问问,他们来寻皇帝烽尚,到底是什么用意?” 澄光有些为难,道:“这佛门清净之地,我们出家人私自绑人审问,似乎于理不合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于理不合?他们想来杀光你庙里的和尚,难道于理就合得很了?我们如不审问明白,想法子对付,他们又来杀人,放火烧了你清凉寺,那怎么办?” 澄光想了一会,点头道:“那也说得是,任凭施主吩咐。 <|endoftext|>”拍拍手掌,召进一名和尚,吩咐道:“请那位皇甫阁先生过来,我们有话请教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皇甫阁甚是狡猾,只怕问不出什么,咱们还是先问那个大喇嘛。 ”澄光道:“对,对,我怎么想不到?” 两名和尚挟持着巴颜进殿,恼他杀害寺中僧人,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。 澄光道:“唉,怎地对大喇嘛没点礼鬼?”两名僧人应道:“是!”退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左手提起一只椅子,右手用匕首将椅子脚不住批削。 那匕首锋利无比,椅子脚一片片的削了焉,都不过一二分厚薄,便似削水果一般。 澄光睁大了眼,不明他用意。 韦小宝放下椅子,走到巴颜面前,左手摸了摸他脑袋,右手将匕首比了比,手势便和适才批削椅脚时一模一样。 巴颜大叫:“不行!”澄光也叫:“使不得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怒道:“什么行不行的?我知道西藏的大喇嘛都练有一门铁头功,刀枪不入。 我在北京之时,曾亲自用这把短剑削一个大喇嘛的脑袋,削了半天,也削他不动。 大喇嘛,你是货真价实,还是冒牌货?不试你一试,怎能知道?” 巴颜忙道:“这铁头功我没练过,你一削我就死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一定死的,削去两三寸,也不得就死。 <|endoftext|> 我只削你一层头盖,看到你的脑浆为止。 一个人说真话,脑浆就不动,如果说谎骗人,脑浆就像煮开了的水一般滚个不休。 我有话问你,不削你的脑袋,怎知你说的是真话假话?”巴颜道:“别削,别削,我说真话就是。 ”韦小宝摸了摸他头皮,道:“是真是假,我怎么知道?”巴颜道:“我如说谎,你再削头皮不迟。 韦小宝沉吟片刻,道:“好,那么我问你,是谁叫你到清凉寺来的?”巴颜道:“是菩萨顶真容院的大喇嘛,胜罗陀派我来的。 <|endoftext|>”澄光道:“阿弥陀佛,五台山青庙黄庙,从无仇怨,菩萨顶的大喇嘛,怎么会叫你来捣乱?”巴颜道:“我也不是来捣乱。 胜罗陀师兄命我来找一个三十来岁的和尚,说他盗了我们拉萨活佛的宝经,到清凉寺中躲了起来,因此非揪他出来不可。 ”澄光道:“阿弥陀佛,哪有此事?” 韦小宝提起匕首,喝道:“你说谎,我削开你的头皮瞧瞧。 ”巴颜叫道:“没有,没有说谎。 <|endoftext|> 你不信去问胜罗陀师兄好了。 他说,我们要假装走失了一个小喇嘛,其实是在找那中年和尚,又说那位皇甫先生认得这和尚,请他陪着来找人。 胜罗陀师兄说,这和尚偷的是我们密宗的秘密藏经,‘大毗卢遮那佛神变加持经’,非同小可,如果我拿到了这和尚,那是一件大功,回到拉萨,活佛一定,重重有赏。 ” 韦小宝见他脸色诚恳,似非作伪,料想他也是受人之愚,人家不让他得知顺治的真相,当下从怀中取出那封西藏文的书信,便是道上双儿擒住三名喇嘛,逼着取来的,展了开来,说道:“你念给我听,这信中写着些什么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将匕首刃面平平的放在他头顶。 巴颜道:“是,是!”叽哩咕噜的读了起来。 韦小宝点头道:“不错,你读得很好,一个字也没读错。 这位方丈大师不懂藏文,你用汉语将信里的话说出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巴颜道:“那那里说,这位大...大人物,的确是在五台山清凉寺中,最近得到消息,神...神龙教要将他请去,咱们可得先...先下手为强。 ” 韦小宝听他连“神龙教”三字也说了出来,料想不假,问道:“信里还说些什么?” 巴颜道:“信里说,到清凉寺去请这位大人物,倒也不难,就怕神龙教得知讯息,也来抢夺,因此胜罗陀师兄请北京的达和尔师兄急速多派高手,前来相助。 如果...如果桑结大喇嘛已经到了北京,他老人家当世无敌,亲来主持,那就...那就万失无一...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骂:“他妈的!万无一失,什么‘万失无一’?”自己居然能纠正别人说成语的错误,那是千载难逢,万中无一之事,甚觉得意。 巴颜道:“是,是,万一无失...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喇嘛奶奶的,还是说错了。 还有呢?”巴颜道:“没有了,下面没有了。 ”韦小宝骂道:“他妈的,什么什么没有了?是我下面没有了,还是你下面没有了?”巴颜道:“大...大家下面没有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大家下面没有了?”巴颜道:“下面没有字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哈哈一笑,问道:“那皇甫阁是什么人?”巴颜道:“他是胜罗陀师兄请来的帮手,昨晚才到的。 ” 韦小宝点点头,向澄光道:“方丈,我要审那个佛光寺的胖和尚了,你如不好意思,不妨在窗外听着。 ”澄光忙道:“最好,最好。 ”命人将巴颜带出,将心溪带来,自己回去禅房,也不在窗外听审。 <|endoftext|> 心溪一进房就满脸堆笑,说道:“两位施主年纪轻轻,武功如此了得,老衲固然见所未见,而且是闻所未闻,少年英雄,真了不起,了不起!”韦小宝骂道:“操你奶奶的,谁要你拍马屁。 ”向他屁股上一脚踢去。 心溪虽痛,脸上笑容不减,说道:“是,是,凡是真正的英雄好汉,那是决计不爱听马屁的。 不过老和尚说的是真心话,算不得拍马屁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问你,你到清凉寺来发疯,是谁派你来的?”心溪道:“施主问起,老僧不敢隐瞒。 菩萨顶真容大喇嘛胜罗陀,叫人送了二百两银子给我,请我陪他师弟巴颜,到清凉寺来找....找一个人。 老僧无功不受禄,只得陪他走一遭。 ”韦小宝又一脚踢去,骂道:“胡说八道,你还想骗我?快说老实话。 ”心溪道:“是,是,不瞒施主,大喇嘛送了我三百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明明是一千两。 ”心溪道:“实实在在是五百两,再多一两,老和尚不是人。 ” 韦小宝道:“那皇甫阁又是什么东西?”心溪道:“这下流胚子不是好东西,是巴颜这鬼喇嘛带来的。 施主放了我之后,老僧立刻送他到五台山去,请知县大人好好治罪。 <|endoftext|> 清凉寺是佛门清静之地,怎容他来胡作非为?小施主,那几条人命,连同死了的几个喇嘛,咱们都推到他头上。 ”韦小宝脸一沉,道:“明明都是你杀的,怎能推在旁人头上?”心溪道:“好少爷,你饶了我罢。 ” 韦小宝叫人将他带出,带了皇甫阁来询问。 这人却十分硬朗,一句话也不回答。 <|endoftext|> 对韦小宝匕首的威吓固然不加理睬,而双儿点他“天豁穴”,他疼痛难当,忍不住呻吟,对韦小宝的问话却始终不答,只说:“你有种的就将爷爷一刀杀了,折磨人的不是好汉。 ”韦小宝倒敬他是杀好汉,道:“好,我不折磨你。 ”命双儿解了他“天豁穴”的穴道。 他命人将皇甫阁带出后,又去请澄光方丈来,道:“这件事如何了局,咱们得跟那位大人物商量商量。 ”澄光摇头道:“他是决计不见外人的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拂然道:“甚么不见外为?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?我们倘若拍手不管,他还不是给人捉了去?不出几天,北京大喇嘛又派人来,有个什么天下无敌的大高手,又还有甚么神龙教、乌龟教的,就算我们肯帮忙,也抵挡不了这许多人。 ”澄光道:“也说得是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去跟他说,事情紧急,非商量个办法出来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澄光摇头道:“老衲答应过,寺中连老衲在内,都不跟他说话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我可不是你们寺里的和尚,我去跟他说话。 ”澄光道:“不行,不行。 小施主一进僧房,他师弟那个莽和尚行颠,就会一杵打死了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他打不死我的。 <|endoftext|>” 澄光向双儿望了一眼,说道:“你就算差尊仆将行颠和尚点倒,行痴仍然不会和你说话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行痴?他法名叫做行痴?”澄光道:“是。 原来施主不知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既然如此,我也无法可施了。 你既没有‘万失无一’的好法子,可惜清凉寺好好一所古庙,却在你方丈手里毁了。 ” 澄光愁眉苦脸,连连搓手,忽道:“我去问问玉林师兄,或者他有法子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位玉林大师是谁?”澄光道:“是行痴的传法师父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喜道:“好极,你带我去见这位老和尚。 ” 当下澄光领着韦小宝和双儿,从清凉寺后门出去,行了里许,来到一座小小旧庙,庙上也无匾额。 澄光径行入内,到了后面禅房,只见一位白须白眉的老僧坐在蒲团上,正自闭目入定,对三人进来,似乎全然不觉。 <|endoftext|> 澄光打了个手势,轻轻的在旁边蒲团上坐下,低目双垂,澄光竟也不动。 韦小宝手麻脚酸,老大不耐烦,站起了又坐倒,坐倒又站起,心中对那老僧的十八代祖宗早已骂了数十遍。 又过了良久,那老僧吁了口气,缓缓睁开眼来,见到面前的有人,也有感惊奇,只微微点了点头。 澄光道:“师兄,行痴尘缘未断,有人打上寺来,要请师兄佛法化解。 ”那老僧玉林道:“境由心生,化解在已。 <|endoftext|>”澄光道:“外魔极重,清凉寺有难。 ”便将心溪、巴颜、皇甫阁等人意欲劫持行痴,幸蒙韦小宝主仆出手相救等情说了,又说双方都死了数人,看来对方不肯善罢甘休。 玉林默默听毕,一言不发,闭上双目,又入定去了。 韦小宝大怒,霍地站起,破口大骂:“操...”只骂得一个字,澄光连打手势,救他不可生气,又救他坐下来等候。 这一回玉林入定,又是小半个时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天下强盗贼骨头,泼妇大混蛋,也都没这老和尚讨厌。 ”好容易玉林又睁开眼来,问道:“韦施主从北京来?” 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玉林又问道:“韦施主在皇上身边办事?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跳起身来,道:“你...你...怎么知道?”玉林道:“老衲只是猜想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老和尚邪门,只怕真有些法力。 <|endoftext|>”心中可不敢再骂他了,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。 玉林道:“皇上差韦施主来见行痴,有什么话说?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老和尚甚么都知道,瞒他也是无用。 ”说道:“皇上得知老皇爷尚在人世,又喜又悲,派人我向老皇爷磕头请安。 如果...如果老皇爷肯返驾回宫,那是再好不过了。 ”康熙本说查明真相之后,自己上五台山来朝见父皇,这话韦小宝却瞒住了不说。 <|endoftext|> 玉林道:“皇上施主带来甚么信物?”韦小宝从贴肉里衣袋中,取出康熙亲笔所写御札,双手呈上,道:“大师请看。 ” 御札上写的是:“敕讼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穿黄马褂韦小宝前赴五台山一带公干,各省文武官员受命调遣,钦此。 ” 玉林接过看了,还给韦小宝,道:“原来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大人,多有失敬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心下得意:“你可不敢再小觑我了罢?”可是见玉林脸上神色,也没甚么恭敬之意,心中得意又淡了下来。 玉林道:“韦施主,以你之意,该当如何处置?”韦小宝道:“我要叩见老皇爷,听老皇爷吩咐。 ”玉林道:“他以前富有四海,可是出家之后,尘缘早已斩断,‘老皇爷’三字,再也休得提起,以免骇人听闻,扰了他的清修。 ”韦小宝默然不答。 <|endoftext|> 玉林又道:“请回去启奏皇上,行痴不愿见你,也不愿再见外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是他儿子,可不是外人。 ”玉林道:“什么叫出家?家已不是家,妻子儿女都是外人了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看来都是你这老和尚在捣鬼,从中阻拦。 <|endoftext|> 老皇爷就算不肯回宫,也不至于连儿子也不见。 ”说道:“既然如此,我去调遣人马,上五台山来保护守卫,不许闲杂人等进寺来罗皂滋扰。 ” 玉林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么一来,清凉寺寺成了皇宫内院、官府衙门;韦大人这位御前侍卫副总管,变成在清凉寺当差了。 那么行痴还不如回北京皇宫去直截了当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原来大师另有保护老...他老人家的妙法,在下洗...洗耳恭听。 ” 玉林微笑道:“韦施主小小年纪,果然是个厉害脚色,难怪十几岁少年,便已做到这样的大官。 ”顿了一顿,续道:“妙法是没有,出家人与世无争,逆来顺受。 <|endoftext|> 多谢韦施主一番美意,清凉寺倘若真有祸殃,那也是在劫难逃。 ”说着合十行礼,闭上双目,入定去了。 澄光站起身来,打个手势,退了出去,走到门边,向玉林躬身行礼。 韦小宝向玉林扮个鬼脸,伸伸舌拇指按住自己鼻子,四指向玉林招了几招,意思是说:“好臭,好臭!”玉林闭着眼睛,也瞧不见。 三人来到庙外,澄光道:“玉林大师是得道高僧,已有明示。 <|endoftext|> 老衲去将心溪方丈他们都放了,今日相见,也是有缘,这就别过。 ”说着双手合十,鞠躬行礼,竟是不让他再进清凉寺去。 韦小宝心头火起,说道:“很好,你们自有万失无一的妙计,倒是我多事了。 ”命双儿去叫了于八等一干人,径自下山,又回到灵境寺去借宿。 他昨晚在灵境寺曾布施了七十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 住持见大施主又再光降,殷勤相待。 在客房之中,韦小宝一手支颐,寻思:“老皇爷是见到了,原来他一点也不老,却是危险得紧,西藏喇嘛要捉他,神龙教又要捉他。 那玉林老贼秃装模作样,没点屁本事,澄光方丈一个人又有甚么用?只怕几天之后,老皇爷便会给人捉了去。 我又怎生向小玄子交代?” 一转头,见双儿秀眉紧锁,神色甚是不快,问道:“双儿,什么事不高兴?”双儿道:“没什么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一定在想心事,快跟我说。 ”双儿道:“没什么。 ”韦小宝一转念,道:“啊,知道啦。 你怪我在朝廷里作官,一直没跟你说。 ”双儿眼眶儿红了,道:“鞑子皇帝是大坏人,相公你...怎么做他们的官?而且还做了大官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眼泪从双颊上流了下来。 韦小宝一呆,道:“傻孩子,那又用得着哭的。 ”双儿抽抽噎噎的道:“三少奶把我给了相公,吩咐我服侍你,听你的话。 可是...可是你在朝进而做大官,我爸爸妈妈,还有两个哥哥,都是给恶官杀死的,你...你...”说着放声哭了出来。 韦小宝一时手足无措,忙道:“好啦,好啦!现下什么都不瞒你。 <|endoftext|> 老实跟你说,我做官是假的,我是天地会青木堂的香主,‘天地父母,反清复明’,你懂吗?我师父是天地会的总舵主,我早跟你三少奶说过了。 我们天地会专跟朝廷作对。 我师父派我混时皇宫里去做官,为的是打探鞑子的消息。 这件事十分秘密,倘若给人知道了,我可性命不保。 ” <|endoftext|> 双儿伸手按住韦小宝嘴唇,低声道:“那你快别说了。 都是我不好,逼你说出来。 ”说着破涕为笑,又道:“相公是好人,当然不会去做坏事。 我...我真是个笨丫头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韦笑道:“你是个乖丫头。 ”拉着她手,让她坐在炕沿上自己身边,低声将顺治与康熙之间的情由说了,又道:“小皇帝还只十几岁,他爹爹出家做了和尚,不要他了,你想可怜不可怜?今天来捉他的那些家伙,都是大大的坏人,亏得你救了他。 ”双儿吁了口气,道:“我总算做了一件好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过送佛送上西天。 那些人又给方丈放了。 <|endoftext|> 他们一定不肯甘心,回头又要去捉那老皇帝,将他身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,煮来吃了,岂不糟糕?”他知道双儿心好,要激她勇于救人,故意将顺治的处境说得十分悲惨。 双儿身子一颤,道:“他们要吃他的肉,那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唐僧和尚到西天取经,这故事你听过么?”双儿道:“听过的,还有孙悟空,猪八戒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一路上有许多妖怪,都想吃唐僧肉,说他是圣僧,吃了他肉就成佛成仙。 ”双儿道:“啊,我明白啦,这些坏人以为老皇帝和尚也是圣僧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你真聪明。 <|endoftext|> 老皇帝和尚好比是唐僧,那些坏人是妖怪,我是孙猴儿孙行者,你就是...是...”说着双掌入在自己耳旁,一招一晃,作扇风之状。 双儿笑道:“你说我是猪八戒?”韦小宝道:“你相貌像观音菩萨,不过做的是猪八戒的事。 ” 双儿连忙摇手,道:“别说冒犯菩萨的话。 相公,你做观音菩萨身边的那个善才童子红孩儿,我就是...”说到这里,脸上一红,下面的话咽住不说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不错 ̄我做善才童子,你就是龙女。 咱二人老是在一起,说什么也不分开。 ”双儿脸颊更加红了,低声道:“我自然永远服侍你,除非...除非你不要我了,将我赶走。 ” 韦小宝伸掌在自己头颈一斩,道:“就是杀了我头,也不赶你走。 <|endoftext|> 除非你不要我了,自己偷偷的走了。 ”双儿伸手在自己颈里一斩,道:“杀了我头,也不会走。 ”两人同时哈哈大笑。 双儿自跟着韦小宝之后,主仆分守得甚严,极少跟他说笑,这时听韦小宝吐露真相,心中甚是欢畅。 两人这么一笑,情谊又亲密了几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好,我们自己的事情说过了。 可怎么想了法儿,去救唐僧?” 双儿笑道:“救唐僧和尚,总是齐天大圣出主意,猪八戒只是个跟屁虫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猪八戒真有你这样好看,唐僧也不出家做和尚了。 ”双儿问道:“那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唐僧自然娶了猪八戒做老婆了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噗赤一笑,说道:“猪八戒是猪猡精,谁讨他做老婆啊?” 韦小宝听她说到娶猪精做老婆,忽然想起那口“花雕茯苓猪”沐剑屏来,不知她和方怡此刻身在何处,是否平安。 双儿见韦小宝呆呆出神,不敢打断他思路。 过了一会,韦小宝道:“得想个法子,不让坏人捉了老皇帝去。 双儿,譬如有一样宝贝,很多贼骨头都想去偷,咱们使什么法儿,好教贼骨头偷不到?”双儿道:“见到贼骨头来偷宝贝,便都捉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贼骨头太多,捉不完的。 我们自己去做贼骨头,。 ”双儿道:“我们做贼骨头?”韦小宝道:“对!我们先下手为强,将宝贝偷到手,别的贼骨头就偷不到了。 ”双儿拍手笑道:“我懂啦,我们去把老皇帝和尚捉了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<|endoftext|> 事不宜迟,立刻就走。 ” 两人来到清凉寺外,韦小宝道:“天还没黑,偷东西偷和尚,都得等到天黑才干。 ”两人躲在树林之中,好容易等到满山皆暗,万籁无雹声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寺里只方丈一人会武功,好在他刚才受了伤,定在躺着休息。 <|endoftext|> 你去将那胖大和尚行颠点倒了,我们便可将老皇帝和尚偷出来。 只是那行颠力气极大,那根黄金杵打人可厉害得很,须当小心。 ”双儿点头称是。 倾听四下无人,两人轻轻跃进围墙,径到顺治坐禅的僧房之外,只见板门已然关上,但那门板日间给人踢坏了,一时未及修理,只这么搁着挡风。 双儿贴着墙壁走进,将门板向左一拉,只见黄光闪动,呼的一声响,黄金杵从空隙中击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待金杵上提,疾跃入内,伸指在行颠胸口要穴连点两指,低声道:“真对不住!”提起双手,抱住了他手中金杵。 行颠穴道被制,身子慢慢软倒。 这金杵重达百余斤,双儿若不抱住,落将下来,非压碎他脚趾不可。 韦小宝跟着闪进,拉上门板。 僧房甚小,黑暗中隐约见到有人坐在蒲团之上,韦小宝料知便是法各行痴的顺治皇帝,当即跪倒磕头,就道:“奴才韦小宝,便是日里救驾的,请老皇爷不必惊谎,。 <|endoftext|>” 行痴默不作声。 韦小宝又道:“老皇爷在此清修,本来很好,不过外面有许多坏人,想捉了老皇爷去,要对你不利,奴才为了保护老皇爷,想请你去另一个安稳所在,免得给坏人捉到。 ”行痴仍是不答。 韦小宝道:“那么就请老皇爷和奴才一同出去。 <|endoftext|>” 隔了半晌,见他始终盘膝而坐,一动不动。 这时韦小宝在黑暗中已有好一会,看得清楚些了,见行痴坐禅的姿势,便和日间所见的玉林一模一样,也不知他是真的入定,还是对自己不加理睬,说道:“老皇爷的身份已经泄漏,清凉寺中无人能够保护。 敌人去了一批,又来一批,老皇爷终究会给他们捉去。 还是换一个清静的地方修行罢。 <|endoftext|>”行痴仍是不答。 行颠忽道:“你们两小孩是好人,日里幸亏你们救人。 我师兄坐禅,不跟人说话。 你要他到哪里去?”他嗓音本来极响,拚命压低,变成十分沙哑。 韦小宝转起身来,说道:“随便到哪里都好。 <|endoftext|> 你师兄爱去哪里,咱们便护送他去。 只要那些坏家伙找他不到,你们两们就可安安静静的修行念佛了。 ”行颠道:“我们是不念佛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罢,不念佛就不念佛,你快将这位大师的穴道解开。 ” <|endoftext|> 双儿伸手过去,在行颠背上和胁下推拿几下,解了穴道,说道:“真正对不住。 ” 行颠向行痴恭敬的道:“师兄,这两个小孩请我们出去暂且躲避。 ” 行痴道:“师父可没叫我们离去清凉寺。 <|endoftext|>”说话声音甚是清朗。 韦小宝直到此刻,才听到他的话声。 行颠道:“敌人如再大举来攻,这两个小孩抵挡不住。 ” 行痴道:“境自心生。 <|endoftext|> 要说凶险,天下处处皆凶险;心中平安,世间事事平安。 日前你杀伤多人,大造恶业,此后无论如何不可妄动无明。 ” 行颠呆了半晌,道:“师兄指点得是。 ”回头向韦小宝道:“师兄不肯出去,你们都听见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倘若敌人来捉你师兄,一刀刀将他身上的肉割下来,那便如何是好?”行颠道:“世人莫有不死,多活几年,少活几年,也没什么分别。 ”韦小宝道:“甚么都没分别,那么死人活人没分别,男人女人没分别,和尚和乌龟猪猡也没分别?”行颠道:“众生平等,原是如此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怪不得一个叫行痴,一个叫行颠,果然是痴的颠的。 要劝他们走,那是不成功的。 <|endoftext|> 如将老皇帝点倒,硬架了出去,实在太过不敬,也难免给人瞧见。 ”一时束手无策,心下恼怒,按捺不住,便道:“什么都没分别,那么皇后和端敬皇后也没分别,又为什么要出家?” 行痴突然站起,颤声道:“你...你说什么?” 韦小宝一言开口,便已后悔,当即跪倒,说道:“奴才胡说八道,老皇爷不可动怒。 ”行痴道:“从前之事,我早忘了,你何以又用这等称呼?快请起来,我有话请问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站起身来,心想:“你给我激得开了口说话,总算有了点眉目。 ” 行痴问道:“两位皇后之事,你从何处听来?”韦小宝道:“是听海大富跟皇太后说的。 ”行痴道:“你认得海大富?他怎么了?”韦小宝道:“他给皇太后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行痴惊呼一声,道:“他死了?”韦小宝道:“皇太后用‘化骨绵掌’功夫杀死了他。 ”行痴颤声道:“皇太后怎么会...会武功?你怎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海大富和皇太后在慈宁宫花园动手打斗我亲眼瞧见的。 ”行痴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 韦小宝道:“奴才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。 ”随即又加上一句:“当今皇上亲封的,有御札在此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将康熙的御札取出来呈上。 行痴呆了片刻,并不伸手去接,行颠道:“这里从来没灯火。 ”行痴叹了口气,问道:“小皇帝身子好不好?他...他做皇帝快不快活?” 韦小宝道:“小皇帝得知老皇爷健在,恨不行插翅飞上五台山来。 他在宫里大哭大叫,又是悲伤,又是喜欢,说什么要上山来。 <|endoftext|> 后来...后来恐怕误了朝廷大事,才派奴才先来向老皇爷请安。 奴才回奏之后,小皇帝便亲自来了。 ” 行痴颤声道:“他...他不用来了。 他是好皇帝,先想到朝廷大事,可不像我...”说到这里,声音已然哽咽。 <|endoftext|> 黑暗之中,但听到他眼泪一滴滴落上衣襟的声音。 双儿听他流露父子亲情,胸口一酸,泪珠儿也扑籁籁的流了下来。 韦小宝心想良机莫失,老皇爷此刻心情激动,易下说辞,便道:“海大富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,皇太后先害死荣亲王,又害死端敬皇后,再害死端敬皇后的妹子贞妃,后来又害死了小皇帝的妈妈。 海大富什么都查明白了。 皇太后知道秘密已经泄漏,便亲手打死了海大富,又派了大批人手,要上五台山来谋害老皇爷。 <|endoftext|>” 荣亲王、端敬皇后、贞妃三人系被武功好手害死,海大富早已查明,禀告了行痴,由此而回宫侦查凶手,但行痴说什么也不信是皇后自己下手,叹道:“皇后是不会武功的。 ” 韦小宝道:“那晚皇太后跟海大富说的话,老皇爷听了之后就知道了。 ”当下一一转述那晚两人对答的言语。 <|endoftext|> 他伶牙利齿,说得虽快,却是清清楚楚。 行痴原是个至性至情之人,只因对董鄂妃一往情深,这才在她逝世之后,连皇帝也不大愿意做,甘弃万乘之位,幽闭斗室之中。 虽然参禅数年,但董鄂妃的影子在他心中何等深刻,一听韦小宝提起,什么禅理佛法,霎时之间都抛于脑后。 海大富和皇太后的对答一句句在心中流过,悲愤交集,胸口一股气塞住了,便欲炸将开来。 韦小宝说罢,又道:“皇太后这老...一不做,二不休,害中你老皇爷之后,要去害死小皇帝。 <|endoftext|> 她还要去挖端敬皇后的坟,又要下诏天下,烧毁《端敬皇后语录》,说《语录》中的话都是放屁,哪一家里藏一本,都要抄家杀头!” 这几句话却是他捏造出来的,可正好触到行痴心中的创伤。 他勃然大怒,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,喝道:“这贱人,我...我早就该将她废了,一时因循,致成大祸!”顺治当年一心要废皇后,立董鄂妃为后,只因为皇太后力阻,才搁下来。 董鄂妃倘若不死,这皇后之位早晚是她的了。 韦小宝道:“老皇爷,你看破世情,死不死,都没分别,小皇爷可死不得,端敬皇后的坟挖不得,《端敬皇后语录》毁不得。 <|endoftext|>”行痴道:“不错。 你说得很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所以咱们须得出去躲避,免得遭了皇太后的毒手。 皇太后的手段是第一步杀你,第二步害小皇帝,第三步挖坟烧《语录》。 只要她第一步做不成功,第二步,第三步棋子便不敢下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顺治七岁登基,廿四岁出家,此时还不过三十几岁。 他原本性子躁,火性大,说到头脑清楚,康熙虽然小小年纪,比父亲已胜十倍。 因此沐王府中人想嫁祸吴三桂,诡计立被康熙识破,韦小宝半真半假的捏造了许多言语,行痴却尽数信以为真。 不过皇太后所要行的这三步棋子,虽是韦小宝捏造出来,但他是市井之徒,想法和阴毒女人也差不多。 <|endoftext|> 行痴大声道:“幸亏得你点破,否则当真坏了大事。 师弟,咱们快快出去。 ”行颠道:“右手提起金杵,左手推开门板。 门板开处,只见当门站着一人。 黑暗中行颠看不见他面貌,喝道:“谁?”举起金杵。 <|endoftext|> 那人道:“你们要去哪里?” 行颠吃了一惊,抛下金杵,双手合十,叫道:“师父!”行痴也叫了声:“师父。 ” 原来这人正是玉林。 他缓缓的道:“你们的说话,我都听到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中暗叫:“他妈的,事情要糟!” 玉林沉声道:“世间冤业,须当化解,一味躲避,终是不了。 既有此因,便有此果,业既随身。 ”行痴拜伏于地,道:“师父教训得是,弟子明白了。 ”玉林道:“只怕未必便这么明白了。 <|endoftext|> 你从前的妻子要找你,便让她来找。 我佛慈悲,普渡众生,她怨你,恨你,要杀你而甘心,你反躬自省,总有令她怨,令她恨,使得她决心杀你的因。 你避开她,业因仍在,倘若派人杀了她,恶业更加深重了。 ”行痴颤声道:“是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肚里大骂:“操你奶奶的老贼秃!我要骂你,打你,杀你,你给不给我打骂?给不给我割你的老秃头?” 只听玉林续声道:“至于西藏喇嘛要捉你去,那是他们在造恶业,竟欲以你为质,挟制当今皇帝,横行不法,虐害百姓。 咱们却不能任由他们胡行。 眼前这里是不能住了,你们且随我到后面的小庙去。 ”他转身出外,行痴、行颠跟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小皇帝虽赏了黄马褂,我可还没在身上穿过一天。 这件事没办妥,回京对小皇帝没交代,他一怒之下,说不定反悔,黄马褂就此不赏了。 我也得跟去瞧瞧。 ” 他和双儿两人跟着到了玉林坐禅的小庙之中。 <|endoftext|> 玉林对他们两人犹如没瞧见一般,毫不理会,径在蒲团上盘膝坐了。 行痴在他身边的蒲团坐下,行颠东张西望了一会,也在行痴的下首坐倒。 玉林和行痴合十闭目,一动也不动,行颠却睁了圆圆的环眼,向空瞪视,终于也闭上了眼睛,两手按在膝上,过了一会,伸手去摸蒲团旁的金杵,唯恐失却。 韦小宝向双儿扮个鬼脸,装模作样的也在蒲团上坐下,双儿挨着他身子而坐。 韦小宝虽非孙司空,但性子之活泼好动,也真如猴儿一样,要他在蒲团上安安静静的坐上一时三刻,可真要了他命。 <|endoftext|> 但眼见老皇爷便在身旁,就此出庙而去,那是说什么也不肯的。 他东一扭,西一歪,拉过双儿的手来,在她手心中搔痒。 双儿如忍笑容,左手向玉林和行痴指指。 这么挨了半个时辰,韦小宝忽然心想:“老皇爷学做和尚,总不成连大小便也忍得住。 待他去大小便之时,我便去花言巧语,骗他逃走。 <|endoftext|>”想到了这计策,身子便定了一些。 一片寂静之中,忽听得远处响起许多人的脚步声,初时还听不真切,后来脚步声越响越近,一大群人奔向清凉寺来,行颠脸上肌肉动了几下,伸手抓起金杵,睁开眼来,见玉林和行痴坐不动,迟疑了片刻,放下金杵,又闭上了眼。 只听得这群人冲进了清凉寺中,叫嚷喧哗,良久不绝。 韦小宝心道:“他们在寺里找不到老皇爷,不会找上这里来么?且看你这老贼秃如何抵挡?” 果然又隔了约莫半个时辰,大群人拥向后山,来到小庙外。 <|endoftext|> 有人叫道:“进去搜!” 行颠霍地站起,抓起金杵,挡在禅房门口。 -韦小宝走到窗边,向外张去,月光下但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,回头看玉林和行痴时,两人仍是坐着不动。 双作悄声道:“怎么办?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待会这些人冲进来,咱们救了老皇爷,从后门出去。 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倘若中途中失散,我们到灵境寺会齐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点了点头,道:“就怕我抱不起老...老皇爷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只好拖着他逃走。 ” 蓦地里外面众人纷纷呼喝:“甚么人在这里乱闯?”“抓起来!”“别让他们进去!”“妈巴羔子的,拿下来!” 人影一晃,门中进来两人,在行颠身边掠时,向玉林合十躬身,便盘膝坐在地下,竟是两名身穿灰衣的和尚。 <|endoftext|> 禅房房门本窄,行颠身躯粗大,当门而立,身侧已无空隙,给这两名和尚轻轻巧巧的窜了进来,似乎连行颠的衣衫也未碰到,实不知他们是怎生进房来的。 外面呼声又起:“又有人来了!”“拦住他!”“抓了起来!”却听得砰蓬,砰蓬之声大作,有人飞了出去,摔在地下,禅房中却又进来两名和尚,一言不发,坐在先前进来的两僧下首。 如此一对对僧人不断陆续进来。 韦小宝大感有趣,心想不知还有多少和尚到来,再来几对,禅房便无隙是可坐了。 但来到第九对后便再无人来。 <|endoftext|> 第九对中一人竟是清凉寺的方丈澄光。 韦小宝又是奇怪,又是欣慰:“这十七个和尚武功,如果都跟澄光差不多,敌人再多,那也不怕。 ” 外面敌人喧哗叫嚷,却谁也不敢冲门。 过了一会,一个苍老的声音朗声说道:“少林寺硬要替清凉寺出头,将事情揽到自己头上吗?”视禅房内众人不答。 <|endoftext|> 隔了一会,外面那老者道:“好,今日就卖了少林寺十八罗汉的面子,咱们走!”外面呼啸之声此起彼伏,众人都退了下去。 韦小宝打量那十八僧人,年老的已六七十岁,年少的不过三十左右,或高或矮,或俊或丑,僧袍内有的突出一物,似带着兵刃,心想:“他们是少林寺十八罗汉,那么澄光方丈也是十八罗汉之一了。 玉林老贼有恃无恐,原来早约下了厉害的帮手保驾。 这些和尚在这里坐禅入定,不知要搞到几时,老子可不能跟他们耗下去,坐啊坐的,韦小宝坐得变成了韦老宝!”站起身来,走到行痴身前跪下,说道:“大和尚,有少林寺十八罗汉保驾,您大和尚是笃定泰山了。 我这就要回去了,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没有?” <|endoftext|> 行痴睁开眼来,微微一笑,说道:“辛苦你啦。 回去跟你主子说,不用上五台山来扰我清修。 就算来了,我也一定不见。 你跟他说,要天下太平,‘永不加赋’四字,务须牢牢紧记。 他能做到这四字,便是对我好,我便心中欢喜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应道:“是!” 行痴探手入怀,取了一个小小包裹出来,说道:“这一部经书,去交给你的主子。 跟他说: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,不可强求。 能给中原苍生造福,那是最好。 <|endoftext|> 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,那么咱们从哪里来,就回那里去。 ”说着在小包上轻轻拍了一拍。 韦小宝记起陶红英的话来,心道:“莫非这又是一部《四十二章经》?”见行痴将小包递来,伸双手接过。 行痴隔了半晌,道:“你去罢!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爬下磕头。 <|endoftext|> 行痴道:“不敢当,施主请起。 ” 韦小宝站起身来,走向房门,突然童心忽起,转头向玉林道:“老和尚,你坐了这么久,不小便么?”玉林恍若不闻。 韦小宝嘻的一笑,一步跨出门槛。 行痴道:“跟你主子说,他母亲再有不是,总是母亲,不可失了礼数,也不可有怨恨之心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回过身来答应了,心说:“这句话我才不给你传到呢。 ”行痴沉吟道:“要你主子一切小心。 ”韦小宝:“是。 ” 韦小宝回到灵境寺,关上房门,打开包裹,果然是一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只不过书函是用黄绸听制。 <|endoftext|> 他琢磨行痴的言语,和陶红英所说若合符节。 行痴说:“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,那么咱们就从哪里来,就回去那里去。 ”满洲人从关外到中原,要回去的话,自是回关外了,行痴在这小包上拍了一拍,当时说满洲人回到关外,可以靠这小包而过日子。 又想:“老皇爷命我将经书交给小玄子,我交是不交?我手中已有五部经书,再加上这一部,共有六部。 八部中只差两部了。 <|endoftext|> 倘若交给小玄子,只怕就有五部经书,也是无用。 好在他说,就是小高强玄子上五台山来,他也不见,死无对证。 这是送上门来的好东西,若不吞没,对不起韦家祖宗。 ”但想小皇帝对自己十分信任,吞没他的东西,未免愧对朋友,对朋友半吊子,就不是英雄好汉了,反正这经书自己也看不懂,还是去交给好朋友的为是。 次晨韦小宝带同双儿、于八等一干人下山。 <|endoftext|> 这番来五台山,见到了老皇爷,不负康熙所托,途中还得了双儿这样一个美貌温柔,武功高强的小丫头,心中甚是高兴。 走出十余里,山道上迎面走来一个头陀。 这头陀身材奇高,与那莽和尚行颠难分上下,只是瘦得出奇,澄光方丈已经极瘦,这头陀少说也比他还瘦一半,脸上皮包骨头,双目深陷,当真便如僵尸一般,这头陀只怕要四个并成一个,才跟行颠差不多。 他长发垂肩,头顶一个铜箍束住了长发,身上穿一件布袍,宽宽荡荡,便如是挂地衣架上一般。 韦小宝见了他这等模样,心下有些害怕,不敢多看,转过了头,闪身道旁,让他过去。 <|endoftext|> 那头陀走到他身前,却停了步,问道:“你是从清凉寺来的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不是。 我们从灵境寺来。 ”那头陀左手一伸,已搭在他左肩,将他身子拗转,跟他正面相对,问道:“你是皇宫里的太监小桂子?”这只大手在肩上一按,韦小宝登时全身皆软,丝毫动弹不得,忙道:“胡说八道!你瞧我像太监么?我是扬州韦公子。 ”双儿喝道:“快放手!怎地对我家相公无礼。 ”那头陀伸出保手,按向双儿肩头,道:“听你声音,也是个小太监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右肩一沉避开,食指伸出,疾点他“天豁穴”,噗的一声,点个正着。 可是手指触处有如铁板,只觉指尖奇痛,连手指也险些折断,不禁“啊”的一声呼叫,跟着肩头一痛,已被那头陀蒲扇般的大手抓住。 那头陀嘿嘿的笑了三声,道:“你这小太监武功很好,厉害,真正厉害。 ”双儿飞起左腿,砰的一声,踢在他胯下,这一下便如踢中了一块大石头,大叫一声:“哎哟!”眼泪直流。 那头陀道:“小太监武功了得,当真厉害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叫道:“我不是小太监!你才是小太监!哎哟!”那头陀笑道:“你瞧我像不像太监?”双儿叫道:“快放手,你再不放,我可要骂人啦。 ”那头陀道:“你点我穴道,踢我大腿,我都不怕,还怕你骂人?你武功这样高强,定是皇宫里派出来,我得搜搜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武功更高,那么你更是皇宫里派出来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头陀道:“你这小太监缠夹不清。 ”左手提了韦小宝,右手提了双儿,向山上飞步便奔。 两个少年大叫大嚷,那头陀毫不理会,提着二人直如无物,脚下迅速之极。 于八等人只瞧得目瞪口呆,哪敢作声。 那头陀沿山道走了数丈,突然向山坡上无路之处奔去,当真是上山如履平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只觉耳畔呼呼风响,心道:“这头陀如此厉害,莫非是山神鬼怪?” 奔了一会,那头陀将二人往地下一放,向上一指,道:“倘若不说实话,我提你们到这山峰上,掷了下来。 ”所指处是个极高的山峰,峰尖已没入云雾之中。 韦小宝道:“好,我说实话。 ”那头陀问道:“那就算你识相。 <|endoftext|> 你到底是什么人?这小子是什么人?”韦小宝道:“大师父,她不是小子...她是我的...我的...”那头陀道:“是你什么人?”韦小宝道:“是我的老婆!” 这“老婆”二字一出口,那头陀和双儿都大吃一惊。 双儿满脸通红。 那头陀奇道:“甚么,甚么老婆?”韦小宝道:“不瞒大师父说,我是北京城的富家公子,看中了隔壁邻居的这位小姐,于是...我们私订终身于后花园,她爹爹不答应,我就带了她逃出来。 你瞧,她是个姑娘,怎么会是小太监,真是冤哉枉也。 <|endoftext|> 你如不信,除下她帽子瞧瞧。 ” 那头陀摘下双儿的帽子,露出一头秀发,其时天下除了僧、道、头陀、尼姑等出家人,都须剃去前半边头发,双儿长发披将下来,直垂至肩,自是个女子无疑。 韦小宝道:“大师父,求求你,你如将我们送交官府,那我可没命了。 我给你一千两银子,你放了我们罢!”那头陀道:“如此说来,你果然不是太监了。 <|endoftext|> 太监哪有拐带人家闺女私逃的?哼哼,你小小年纪,胆子倒不小。 ”说着放开了他,又问:“你们上五台山来干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上五台山来拜佛,求菩萨保佑,让我落难公子中状元,将来她...我这老婆,就能做一品夫人了。 ”什么“私订终身后花园,落难公子中状元”云云,都是他在扬州时听说书先生说的。 那头陀想了片刻,点头道:“那么是我认错人了,你们去罢!”韦小宝大喜,道:“多谢大师。 我们以后拜菩萨之时,求菩萨保佑,保佑你大师将来也...也做个大菩萨,跟文殊菩萨,观音菩萨平起平坐。 <|endoftext|>”携了双儿的手,向山下走去。 只走得几步,那头陀道:“不对,回来!小姑娘,你武功很是了得,点我一指,踢我一脚。 ”说着摸了摸腰间“天豁穴”,问道:“你这武功是谁教的?是什么家数?” 双儿可不会说谎,涨红了脸,摇了摇头。 韦小宝道:“她这是家传的武功,是她妈妈教的。 <|endoftext|>”那头陀道:“小姑娘姓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,嘻嘻,说起来,有些不大方便。 ”那头陀道:“什么不方便,快说!” 双儿道:“我们姓庄。 ”那头陀摇头道:“姓庄?不对,你姓庄的人中,没有这样武功高手,能教了这样的女儿出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天下武功的人极多,你怎能都知道?”那头陀怒道:“我在问小姑娘,你别打岔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轻轻在他肩头一推。 这一推使力极轻,生怕这小孩经受不起,手掌碰上韦小宝肩头,只觉他顺势一带一卸,虽无劲力,所用招式却是一招“风行草偃”,移肩转身,左掌护面,右掌伏击,居然颇有点儿门道。 那头陀微觉讶异,抓住了他胸口。 韦小宝右掌戳出,一招“灵蛇出洞”,也是使得分毫不错,噗的一声,戳在那头陀颈下,手指如戳铁板,“啊哟”一声大叫。 双儿双掌飞舞,向头陀攻去。 <|endoftext|> 那头陀掌心发勃,已将韦小宝胸口穴道封住,回身相斗。 双儿窜高伏低,身法轻盈,但那头陀七八招后,两手已抓住她双臂,左肘弯过一撞,封住了她穴道,转身问韦小宝:“你说是富家公子,怎地会使辽东神龙岛的擒拿功夫?” 韦小宝道:“我是富家公子,为什么不能使辽东神龙岛功夫?难道定是穷家小子,才能使么?”口中敷衍,拖延时刻,心念电转:“辽东神龙岛功夫,那是什么功夫?是了,海老乌龟说过,老婊子假冒武当派,跟神龙教的人勾勾搭搭,他们嫌‘蛇’字不好听,自称为‘神龙’。 小玄子的功夫是老婊子教人的,我时时和小玄子拆招比武,不知不觉间学上了这几下擒手法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头陀道:“胡说八道,你师父是谁?” 韦小宝心想:“如说这功夫是老婊子所教,等于招认自己是宫里的小太监。 ”当即说道:“是我叔叔的一个相好,一个胖姑娘柳燕姑姑教的。 ”那头陀大奇,问道:“柳燕?柳姑娘是你叔叔的相好?你叔叔是什么人?”韦小宝道:“我叔叔韦大宝,是北京城里有名的风流公子,白花花的银子一使便是一千两,相貌像戏台止珠小生一样。 那胖姑娘一见就迷上他了。 <|endoftext|> 胖姑娘常常三更半夜到我家里来,花园围墙跳进跳出。 我缠住她教武功,她就教了我几手。 ”那头陀将信将疑,问道:“你叔叔会不会武功。 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,道:“他屁武功?他常常给柳燕姑娘抓住了头颈,提来提去,半点动弹不得。 <|endoftext|> 我叔叔急了骂道:‘儿子提老子。 ’柳燕姑姑笑道:‘就是儿子提老子!孙子提爷爷也不打紧。 ’” 他绕着弯子骂人,那头陀可丝毫不觉,追问柳燕的形状相貌,韦小宝竟说得分毫不差,说道:“这个胖姑姑最爱穿红绣鞋。 大师父,我猜你爱上了她,是不是?几时你见到她,就跟她一起睡觉,睡了永远不起来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头陀哪知柳燕已死,这话似是风言风语,其实是毒语相咒,怒道:“小孩子家胡说八道!”但对他的话却是信了,伸手在他腹上轻轻一拍,解他穴道。 不料这一记正拍在他怀中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上,拍的穴道未解开。 那头陀道:“甚么东西?”韦小宝道:“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一大叠银票。 ”那老陀道:“吹牛!银票哪有那么多?”探手到他怀里一摸,拿了那包裹出来,解开来赫然一部经书。 <|endoftext|> 他一怔之下,登时满脸堆欢,叫道:“《四十二章经》,《四十二章经》!”急忙包好,放入自己怀里,抓住韦小宝胸口,将他高高举起,厉声喝道:“哪里来的?” 这句话可不易答了,韦小宝笑道:“嘻嘻,你问这个么?说来话长,一时之间,哪说得完。 ”他拖延时间,要想一番天衣无缝的言语,骗过那头陀。 要说经书从何而来,胡乱捏造个原由,自是容易之极,但经书已入他手,如何骗得回来,可就难了。 那头陀大声问道:“是谁给你的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身在半空,突然见山坡上有七八个灰衣僧人向上走来,看模样便是清凉寺后庙所见少林罗汉中的人物,转头一看,又见到了几名,连同西首山坡上来的几名,共是十七八名,心下大喜,暗道:“贼头陀,你武功再强,也敌不过少林十八罗汉。 ” 那头陀又道:“快说,快说!”眼见韦小宝东张西望,顺着他日光瞧去,见山坡上东、北、西三面缓缓上来了十余名和尚,却也不放在心上,问道:“那些和尚来干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听说大师父武功高强,十分佩服,前来拜你为师。 ” 那头陀摇头道:“我从来不收徒弟。 <|endoftext|>”大声喝道:“喂,你们快快都给我滚蛋,别来罗索!”这一声呼喝,群山四应,威势惊人。 那十八名僧人恍若不闻,一齐上了山坡。 一名长眉毛的老僧合十说道:“大师是辽东胖尊者么?” 韦小宝身在半空,听了这句话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 这头陀身材之瘦,世间罕有,这老和尚问他是不是胖尊者,那多半是讥刺于他了。 <|endoftext|> 不料那头陀大声道:“我正是胖头陀!你们想拜我为师吗?我不收徒弟!你们跟谁学过武功?”那老僧道:“老衲是少林圭澄心,忝掌达摩院,这里十七位师弟,都是少林寺达摩院的同侣。 ” 胖头陀“啊”的一声,缓缓将韦小宝放了下来,说道:“原来少林寺达摩院的十八罗汉通统到了。 你们不是想拜我为师的。 我一个人可打你们不过。 <|endoftext|>”澄以合十道:“大家无冤无仇,都是佛门一派,怎地说到个‘打’字?‘罗汉’是佛门中圣人,我辈凡夫俗子,如何敢当此称呼?武林中朋友胡乱以此尊称,殊不敢当。 辽东胖瘦二尊者,神功无敌,我们素来仰慕,今日有缘拜见,实是大幸。 ”说到这里,其余十七名僧人一齐合十行礼。 胖头陀躬身还礼,还没挺直身子,便问:“你们到五台山来,有什么事?” 澄心指着韦小宝道:“这位小施主,跟我们少林寺颇有些渊源,求大师高抬贵手,放了他下山。 <|endoftext|>”胖头陀略一迟疑,眼见对方人多势众,又知少林十八罗汉个个武功惊人,单打独斗是毫不在乎,他十八人齐上就对付不了,便道:“好,看在大师面上,就放了他。 ”说着俯身在韦小宝腹上揉了几下,解开了他的穴道。 韦小宝站起,便伸出右掌,说道:“那部经书,是这十八罗汉的朋友交给我的,命我送去...送去少林寺,交给住持方丈,你还给我罢?”胖头陀怒道:“甚么?这经书跟少林寺有甚么相干?”韦小宝大声道:“你夺了我的经书,那是老和尚叫我去交给人的,非同小可,快快还来!” 胖头陀道:“胡说八道!”转身便向北边山坡下纵去。 三名少林僧飞身而起,伸手往他臂上抓去。 <|endoftext|> 胖头陀不悸和众僧相斗,侧身避开了三僧的抓掌,他身形奇高,行动却是轻巧无比。 少林三僧这一抓都是少林武功的绝顶,竟然没碰到他衣衫。 但胖头陀这么慢得瞬间,已有四名少林僧拦在他身后,八掌交错,挡住了他去路。 胖头陀鼓气大喝,双掌一招“五丁开山”推出,乘着这股威猛之极的势道,回头向南,疾冲而前。 四名少林僧同时出掌,分击左右。 <|endoftext|> 胖头陀双掌掌力和四僧相接,只觉左方击来掌力甚是刚硬,右方二僧掌力中却含有绵绵柔劲,不由得心中一惊,双掌运力,将对方掌力卸去,便在此时,背后又有三只手抓将过来。 胖头陀一瞥之间,见到左侧又有二僧挥拳击到,当即双足一点,向上跃起,但见背后三僧伸出的手掌各各不同,分具“龙爪”“虎爪”“鹰爪”三形,心下登时怯了,大袖急转,卷起一股旋风,左足落地,右手已将韦小宝抓起,叫道:“要他死,还是要他活?” 十八少林僧或进或退,结成两个圆圈,分两层团团将他围住。 澄心说道:“这位小施主那部经书,干系重大,请大师施还,结个善缘。 我们感激不尽。 <|endoftext|>” 胖头陀右手将韦小宝高高提起,左掌按在他天灵盖上,大踏步向南便走。 这情势甚是分明,倘若少林僧出手阻拦,他左掌微一用力,韦小宝立时头盖破裂。 挡住南方的几名少林僧略一迟疑念声“阿弥陀佛”,只得让开。 胖头陀提着韦小宝向南疾行,越走越快,少林寺十八罗汉展开轻功,紧紧跟随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双儿被封闭的穴道已得少林僧解开,眼见韦小宝被擒,心下惊惶,提气急追。 她拳脚功夫因得高人传授,颇为了得,可是毕竟年幼,内力修为和十八少林僧相差极远,加上身矮步短,只赶出一二里,已远远落后,她心中一急,便哭了出来,一面哭,一面仍是急奔。 眼见胖头陀手中提了一人,奔势丝毫不肢,少林僧竟然赶他不上。 再奔得一会,胖头陀提着韦小宝,向正南一座高峰疾驰而上。 十八少林僧排成一线,自后紧追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奔到峰脚,已是气喘吁吁,仰头见山峰甚高,心想这恶头将相公捉到山峰顶上,万一失足,摔将下来,恶头陀未必会摔死,相公哪里还有命?正惶急间,忽听得隆隆声响,一块块大石从山道上滚了下来,十八少林僧左纵右跃,不住闪避。 原来胖头陀上峰之时,为断踢动路边岩石,滚下阻敌。 十八少林僧怎能让岩石砸伤?可是跟相相距,却更加远了。 澄光方丈和皇甫阁动手时胸口受伤,内力有损,又落在十七僧之后。 双儿提气上峰,叫道:“方丈大师,方丈大师!”澄光回过头来,站定了等她,见她奔得上气不接下气,神色惊惶,安慰她道:“别怕!他不会害你公子的。 <|endoftext|>”怕她急奔受伤,拉住她手,缓缓上山。 双儿心中稍慰,问道:“方丈,他...他会不会伤害相公?”澄光道:“不会的。 ”他话是这么说,可是眼见胖头陀如此凶狠,又怎能断定? 这山峰是五台山的南台,幸好山道曲折,转了几个弯,胖头陀踢下的石块便已砸不到人了。 待得双儿随着澄光走上南台顶,只见十七名少林僧团团围住了一座庙宇,胖头陀和韦小宝自然是在庙内。 <|endoftext|> 五台山共有五座高峰,峰顶名有一庙。 五台山是佛教中文殊菩殊演教之场,峰顶每座庙中所供文殊名号不同,以文殊菩萨神通广大,以不同世法现身。 东台望海峰,建望海寺,供聪明文殊;北台业斗峰,建灵应寺,供无垢文殊;中台翠岩峰,建演教寺,供儒童文殊;西台挂月峰,建法雷寺,供狮子文殊;南台锦绣峰,建普济寺,供智慧文殊。 众人所登的山峰便是锦绣峰,那座庙便是普济寺。 双儿叫了几声:“相公,相公!”不闻应声,拔足便奔进寺去。 <|endoftext|> 双儿直冲进殿,只见胖头陀站在大雄宝殿滴水檐口,右手仍是抓着韦小宝。 双儿扑将过去,叫道:“相公,恶和尚没伤了你吗?”韦小宝道:“你别急,他不敢伤我的。 ”胖头陀怒道:“我为什么不敢签署你?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如动了我一根寒毛,少林十八罗汉捉住了你,将你回复原状,再变成又矮又胖,那你可糟了。 ” 胖头陀脸色大变,颤声道:“什么回复原状?你...你...怎么知道?” <|endoftext|> 其实韦小宝一无所知,只见他身形奇高极瘦,名字却叫做“胖头陀”,随口乱说,不料误打误撞,竟似乎说中了他的心病。 韦小宝鉴貌辨色,听他语音中含有惊惧之情,当即嘿嘿冷笑,道:“我自然知道。 ”胖头陀道:“谅他们也没这本事。 ” 突然之间,胖头陀右足飞,砰的一声巨响,将阶前一个石鼓踢了起来,直撞上照壁,石屑纷飞,问双儿道:“你来作什么?活得不耐烦了?”双儿道:“我跟相公同生共死,你如伤了他半分,我跟你拚命。 <|endoftext|>”胖头陀怒道:“他妈的,这小鬼头有甚么好?你这女娃倒对他有情有义?”双儿脸上一红,答不出来,道:“相公是好人,你是坏人。 ” 只听得外面十八名少林僧齐声口宣佛号:“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!胖尊者,请你把小施主放了,将经书还了他罢!你是武林中赫有名的英雄好汉,为难一个小孩子,岂不贻笑天下?” 胖头陀怒吼:“你们再罗索不停,老子可要不客气了。 大家一拍两散,老子杀了这小孩儿,毁了经书,瞧你们有什么法子。 <|endoftext|>” 澄心道:“胖尊者,你要怎样才肯放人还经?”胖头陀道:“放人倒也可以,经书可无论如何不能交还。 ”寺外众僧寂静无声/。 胖头陀四顾殿中情状,筹思脱身之计。 突然间灰影闪动,十八名少林僧窜进殿来。 <|endoftext|> 五名少林僧贴着左壁绕到他身后,五名少林僧沿右臂绕到他身后,顷刻之间,又成包围之势。 胖头陀怒道:“有种的就单打独斗,一个个来试试老子手段,你们就是车轮大战,老子也不放在心上。 ” 澄光合十道:“请恕老衲无礼,我们可要一拥齐上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胖头陀提起左足,轻轻踏在韦小宝头上,嘿嘿冷笑。 韦小宝闻到他鞋底的烂泥气息,又惊又怒,他这只臭脚在自己头上一搁,脑子竟也似胡涂了,一进无计可施,眼珠乱转,要在殿上找些什么惹眼之物,胡说八道一番,引开胖头陀的目光,只消他稍一疏神,少林僧便有相救之机。 可是他脑袋给踏在他脚下,只看得到向外的一面,但见院子里有只大石龟,背上竖着一块大石碣。 韦小宝道:“胖尊者,你爹爹老是爬在院子里,背上压着几万斤的大石头,那不太辛苦吗?你也不救他一救,也真不孝。 ”胖头陀怒道:“甚么我爹爬在院子里,满嘴胡说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《四十二章经》共有八部,你只拿得到一部,得不到其余七部,单是一部经书,又有什么用?”胖头陀急问:“另外七部在哪里?你知不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我自然知道。 ”胖头陀道:“在哪里?快说,你哪不说,我一脚踏碎了你的脑袋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本来不知,刚才方知。 ”胖头陀奇道:“刚才方知,那是什么意思?” 韦小宝伸长脖子,瞧着石碣。 <|endoftext|> 那石碣上刻满弯弯曲曲的篆文,韦小宝自然不识,他却假装诵读碑文,缓缓的道:“《四十二章经》,共分八部,第一部藏在河南省什么山什么寺之中。 那几个字我不认识。 ”胖头陀问道:“什么字?”见他目光凝视院子中的石碣,奇道:“这块石头上刻明白了?” 韦小宝不理,作凝神读碑之状,道:“第二部藏在山西省什么山的什么尼姑庵中,胖老兄,这几个字我不认得,字又刻得模糊,你文武全才,自己去瞧个明白。 ” <|endoftext|> 胖头陀信以为真,俯身提起韦小宝,走到殿门口,细看石碣,碣上所刻的篆文,说是文字,自己可一字不识,但说不是文字,又刻在石碣上作甚?只听韦小宝继续念道:“第三部在四川什么山?这字我又不识了。 ”胖头陀早就听人说过,《四十二章经》共有八部,必须八部齐得,方有莫大效用,至于藏在何处,他更一无所知,听韦小宝这么说,已无半分怀疑,当即松脚,拉了他起来,问道:“第四部藏在哪里?” 韦小宝眯着眼凝望石碣,脑袋先向左侧,又向右侧,摇了摇头,道:“我看不清楚。 ”胖头陀提起他身子,向石碣跨了三步,相距已近,满脸都是询问之色。 韦小宝道:“我头上痒得很。 <|endoftext|>”胖头陀道:“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这庙进而有跳蚤,在我头发里咬我,胖老兄,你给我捉了出来。 头皮痒得厉害,眼睛就瞧不清楚。 ”胖头陀除下他帽子,伸出一只巨掌,五根棒槌般的大手指在他发中搔了几下,道:“好些了吗?”韦小宝道:“不行,那跳蚤咬我左边头皮,你却搔右边,越搔越痒。 ”胖头陀便去搔他左边头皮,韦小宝道:“啊哟,跳蚤跳到我头颈里,你瞧见么?” 胖头陀明知他是在作怪,仍是放松了他手腕,只左手轻轻按住他肩头,防他逃脱,说道:“你自己搔罢!”韦小宝道:“啊哟,这他奶奶的跳蚤好厉害,定是三年没吃人血了,本来矮矮胖胖的,现在饿得又瘦又瘪,拚命来给老子为难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左手伸入衣领,用力搔痒。 胖头陀知他张绕弯儿,来骂自己是跳蚤,只装作不知,问道:“第四部经书藏在哪里?”韦小宝道:“嗯,第四部经书藏于什么山少...少林寺的达...达什么院啊?”胖头陀吃了一惊,道:“藏在少林寺的达摩院?” 韦小宝见他对少林十八僧十分忌惮,而这些少林僧又说是达摩院的,便故意出个难题,作弄他一下,料想他纵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到少林寺达摩院去盗经。 韦小宝说道:“这是‘摩’字么?我可不识得。 胖老兄,你连这个难字都认得,又何必叫我读?啊,是了,你是考考我。 <|endoftext|> 说来惭愧,每一行中,我倒有几个字不识。 ” 胖头陀斜眼察看少林众僧,脸色怔忡不定,问道:“第五部藏在哪里?” 少林寺是武林中的大门派,韦小宝曾听海大富说过,又听他说皇太后冒充武当派,皇太后则说海大富是崆峒派,武当、崆峒,想也是两个大门派了,于是第五部、第六部说分藏在武当、崆峒两山之中。 胖头陀脸色越来越难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说第七部经书是云南沐王府中的人得了去,第八部则是在“云南什么西王的王府”之中。 白寒枫曾给他吃过苦头,这么说可以给沐王府找些麻烦;吴三桂平西王府中好手如云,连师父也甚为忌惮,胖头陀如敢去惹事生非,定会吃个大大的苦头。 不料胖头陀脸色大变,问道:“你说第八部经书是在平西王府中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字我不识,不知是不是平西王。 ”胖头陀大怒,猛喝:“胡说八道!这块石碑没一千年,也有五百年。 吴三桂有多大年纪?几百年前的碑语言怎么会写上吴三桂的平西王?” <|endoftext|> 那石碣颜色乌黑,石钇和石碣上生满青苔,所刻的文字斑驳残缺,一望而知是数百年前的古物。 韦小宝不明这个道理,信口开河,扯到了吴三桂身上。 他心中暗叫:“糟糕,糟糕!”嘴头兀自强辩:“我说过不识得这个字,是你说平西王的,说不定古时候云南有个狗西王,猫西王,乌龟西王呢。 胖老兄,我跟你说,这些字弯弯曲曲,很是难认,你识得就识得,不识就不识,假装识得,读成了平西王吴三桂,这里众位大和尚个个学问高深,你乱读白字,岂不笑歪了他们的嘴巴?” 这番话倒也极有道理,说得胖头陀一张瘦脸登时满面通红。 <|endoftext|> 他倒并不生气,点了点头,说道:“这些蝌蚪字,我是一字不识,原来不是平西王。 下面写着些什么字?” 韦小宝寻思:“好险!抢白了他一顿,才遮掩过去。 可得说几句好听的话,教他开心开心,他将‘蛇岛’说成是‘神龙岛又认得肥猪柳燕,多半是神龙教中的人物。 ”侧头看了半晌,道:“下面好像是’寿与天...天...天...‘天什么啊?”胖头陀神色登时十分紧张,道:“你仔细看看,寿与天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好像是一个...一个...嗯...一个‘齐’字,对了,是‘寿与天齐’!”胖头陀大喜,双手连搓,道:“果然有这几句话,当真难认,是了,那是一个‘洪’字,是‘洪教主’三字,又有‘神龙’二字!你瞧,那是‘神通广大’四字。 <|endoftext|>” 胖头陀“哗”的一声大叫,跳了起来,说道:“当真洪教主有如此福份,寿与天齐?这千年石碑上早已写上了?” 韦小宝道:“上面写得有,这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碑,派了秦叔宝,程咬金立的,碑上写的明明白白,唐朝有个上知千年,下知千年的军师,叫做徐茂功,他算到千年之后,大清朝有个神龙教洪教主,神能广大,寿与天齐。 ” 扬州茶馆中说书先生说隋唐故事,他是听得多了,什么程咬金,徐茂功的名字,烂熟于胸。 <|endoftext|> 其实徐茂功是唐朝开国大将徐绩,即与李靖齐名的英国公李绩,绝非捏指一算,便知过去未来的牛鼻子军师,韦小宝却哪里知道?他只求说得活龙活现,骗得胖头陀晕头转向,十八少林僧例可乘机救他出去。 至于“洪教主神通广大,寿与天齐”云云,那是在庄家的大宅之中,听得章老三等神龙教教众说的。 果然胖头陀一听之下,抓头搔耳,喜悦无限,张大了口合不拢来。 韦小宝道:“这块大石头后面,不知还写了些甚么。 ”胖头陀道:“是!”绕到石碣后去察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个箭步,向后跳出。 胖头陀一惊,忙伸手去抓。 两边四名少林僧同时挥掌拍出。 胖头陀只得挥拳抵挡。 韦小宝已跳到少林僧的身后,顷刻间又有四名少林僧拥上。 <|endoftext|> 八名少林僧足下未停,绕着胖头陀急奔,手上不断发招,也不管这一招是否击中对方,一击便走,此上彼落,十六条手臂分从八个方位打到,正是一个习练有素的阵法。 胖头陀守势甚是严密,但以一敌八,立时便感不支。 只听得啪啪两得,一名少林僧和胖头陀各中一掌。 那少林僧跳出圈子,另有一名僧人补了进来。 再斗一会,胖头陀腿上被踢了一脚,他双臂伸直,转了一圈,将八名少林僧逼得各自退开两步,叫道:“且住!”八僧又各退两步。 <|endoftext|> 胖头陀道:“今日寡不敌众,经书就此让你们罢!”伸手入怀,摸出了经书。 澄心左手一挥,八名少林僧踏上两步,和胖头陀相距不过三尺,各人提掌蓄势。 胖头陀并不理会,伸手将经书交过。 澄心丹田中内息数转,周身布满了暗劲,左手三指捏廖,攻守俱备之后,这才伸出右手,慢慢将经书接过。 不料胖头全无异处,交还了经书,微微一笑,说道:“澄心大师,你们少林寺十八罗汉名满天下,十八人打我一个,未免不大光彩罢。 <|endoftext|>” 澄心将经书放入怀中,合十躬身,说道:“得罪了。 少林僧单打独斗,不是胖尊者的对手。 ”左手一挥,众曾一齐退开,唯恐他又来捉韦小宝,五六名僧人都挡在他身前。 胖头陀道:“韦施主,我有一事诚心奉恳,请你答允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甚么事?”胖头陀道:“我想请你上神龙岛去,做几天客人。 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道:“什么?要我去神龙岛?这种地方...”胖头陀道:“小施主的经书已由澄心大师收去,转呈少林方丈。 小施主来到神龙岛,我们合教上下,决以上宾之礼恭敬相待,见过洪教主后,定然送小施主平安离岛。 ”他见韦小宝扁了扁嘴,显是决不相信自己的话,便道:“澄心大师,请你作下见证。 胖头陀说过的话,可有不作数的?” <|endoftext|> 澄心知这头陀行事邪妄,但亦无重大恶行,他胖瘦二头陀言出必践,倒是早有所闻,说道:“胖尊者言出有信,这是众所周知的。 只不过韦施主身有要事,恐怕未必有空去神龙岛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我忙死了,将来有空,再去神龙岛会见胖尊者和洪教主就是。 ” 胖头陀忙道:“该说洪教主和他老人家下属的胖头陀。 <|endoftext|> 第一,天下无人可排在他老人家之上,先说旁人名字,再提洪教主,那是大大不敬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那么皇帝呢?”胖头陀道:“自然是在洪教主在前,皇帝在后。 第二在教主他老人家面前,不得提什么‘尊者’,什么‘真人’的称呼。 普天之下唯洪教主一人为尊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伸舌头,道:“洪教主这么厉害,我是更加不敢去见他了。 ” 胖头陀道:“洪教主仁慈爱众,恩泽被于天下,像小施主这等聪明伶俐的少年英雄,他老人家见了一定十分喜欢。 小施主神龙岛之行,一定满载而归。 教主他老人家大有恩赐,那是不必说了,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,传你一招半式,从此小施主纵横天下,终身受用不尽了。 <|endoftext|>”他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,势切之意,见于颜色。 本来他对韦小宝完全不瞧在眼内,曾伸脚踏在他关上,但这时满口“小施主”,又说甚么“聪明伶俐的少年英雄”,生怕韦小宝听不清楚,将一条竹篙的身子弯了下来,就着他说话。 韦小宝记起陶红英的言语,在庄家看到章老三等一干人举止,又想起皇太后和柳燕,男扮女装假宫女的模样,对神龙教实是说不出的厌恶,相较之下,所识的神龙教人物之中,倒是这个胖头陀还有几分英雄气概,可是他恃强夺经,将自己提来提去,忽然间神态大变,邀自己去神龙岛作客,定然不怀好意,莫瞧他这时说话客气,那是因为打不过少林僧而已,只要少林僧一走,定然又是强凶霸道,又有谁能制得住他?当下摇头说道:“我不去!” 胖头陀一张瘦脸上满是懊丧之色,慢慢站直身子,向身周的十八名少林僧看了一眼,缓缓的道:“小施主,我的武功跟他们十八位大和尚相比,那是如何?”韦小宝道:“各有所长。 ”胖头陀怒道:“甚么各有所长?如果一对一的比拚,难道他们能胜得过我?”韦小宝道:“一对一,说不定你赢。 <|endoftext|> 一对十八,那一定是你输了,那么你还长个屁!你不过是身材长些而已。 ” 胖头陀微微一笑,道:“像我这样武功高强的人,你见过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当然见过!你的武功也不过马马虎虎,比你高强十倍之人,我也见过不少。 ”胖头陀大怒,跳上一步伸手向他抓去四名少林僧同时伸掌挡住,。 胖头陀道:“你说谁的武功比我更高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一时之为语塞,倒想不起曾见过有谁比他武功更高,师父的武功是极高的,也未必胜得过他。 胖头陀得意起来,道:“你瞧,你说不出来了,是不是?”韦小宝说道:“甚么说不出,我是不想说,只怕吓坏了你。 武功高出你甚多之人,第一位,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。 我曾见他在北京城里跟人打架,双手抓住四名头陀,每个头陀都有二百斤重,他双足一点,便飞身跳过城墙,你跟他相比,可相差太远了。 <|endoftext|>”胖头陀哼了一声,他也素闻陈近南之名,但决不信他能手提四人,飞身跳过城墙,说道:“吹牛!” 韦小宝道:“第二位武功高强之人,是江南一位娇滴滴的小脚少奶奶。 ”他说到这里,向双儿瞧去。 双儿连连摇手,要他莫说。 韦小宝续道:“这位少奶奶曾和三十六个武当派的道士打架,三十六个道士围住了她,使出一种甚么...甚么阵法来...”胖头陀问道:“武当派的阵法,空手还是使剑的?”韦小宝道:“是了,你胖大师多识广,知道是真武剑阵,那时候三十六把宝剑围住了那位少奶奶,剑光闪闪,水也泼不进去。 <|endoftext|> 那位少奶奶左手抱着孩子,右手是空手...”胖头陀大奇,说道:“她左手抱着孩子跟武当派比武?”韦小宝道:“那有什么希奇?她抱着的是一对双生子,都是男孩儿,很胖的...”他有意夸张庄家少奶奶的武功,又将孩子的数目加上一倍,续道:“...她嘴里哄着孩儿:‘两个乖宝宝,别哭,你们瞧妈妈变把戏。 ’一面将三十六名道士手进而的宝剑都夺了下来,又将这些道士都点中了穴道,一个个站在那里,好似泥菩萨一般,动也不能动。 那位少奶奶抱了孩子,让他们去抓老道士的胡子。 老道士干瞪眼看生气,两个孩子却笑得很是开心。 ” <|endoftext|> 武当派跟少林派齐名,武功各有千秋,韦小宝是知道的。 他见胖头陀斗不过十八名少林僧,便说那少奶奶打败了三十六名道士,武功谁强谁弱,那也不用多说。 胖头陀听得如痴如狂,叹了口气道:“天下竟有这样神奇的武功!” 韦小宝见居然骗信了他,甚是得意,道:“不瞒你说,这位少奶奶,就是我的干娘。 ” <|endoftext|> 双儿初时听他说江南有一个少奶奶,还道说的是庄家的三少奶,后来听你说那位少奶奶有一对孪生儿子,又是他干娘,才知另有其人。 胖头陀却又是一惊,道:“是你干娘?她姓什么?武林中有这样厉害的人物,我怎地没听见过?”韦小宝笑道:“武要可厉害的人物多着呢。 像我老婆。 ”说着向双儿一指,道:“你瞧她小巧玲珑,娇滴滴的模样,怎知他一身武功?”双儿满脸飞红,道:“上公你别瞎说。 ”胖头陀跟双儿交过手,这样小小一个姑娘,居然身手了得,若非亲见,也真难以相信,点头道:“说得是。 <|endoftext|> 小施主既然不肯赴神龙岛,那也没法了,众位请罢!” 韦小宝道:“大师先行!”他似乎是客气,其实是要胖头陀先行,他若向东,自己便向西,他如往北,自己往南。 胖头陀摇摇头,说道:“施主先请。 我要将这石碑上的碑文拓了去。 ”韦小宝暗暗好笑,心想自己信口胡吹,居然骗得他信以为真。 <|endoftext|> <图片> 第十九回 九州铁铸一字 百金立木招群魔 十八少林僧和韦小宝、双儿二人下得锦绣峰来。 澄心将经书还给韦小宝,问道:“施主是不是即回北京?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澄心道:“我受玉林大师之嘱,护送施主平安回京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喜道:“那好极啦。 我正担心这搜竹篙般的头陀死心不息,又来罗索。 可是众位和我同行,行痴大师有人保护么。 ”澄心道:“施主放心,玉林大师另有安安排。 ”韦小宝这时对玉林大师这老尚已十分佩服,他闭目打坐,似乎天塌下来也不理,可是不动声色,暗中一切已布置得妥妥贴贴。 <|endoftext|> 既有少林十八罗汉护送,一路上自是没半点凶险,那身材高瘦的胖头陀固然没现身,连其余武林中人物也没撞见一个。 不一日来到北京城外,十八少林曾和韦小宝行礼作别。 澄心道:“施主已抵京城,老僧等告辞回寺。 ”韦小宝道:“众位大和尚,承你们不怕辛苦,一直送我到这里,我...我实在是感激不尽,请受我一拜。 ”说着跪下磕头。 <|endoftext|> 澄心忙伸手扶起,说道:“施主一路之上,善加接待,我们从山西到北京,乃是游山玩水,何辛苦之有?” 原来韦小宝一下五台山,便雇了十九辆大车,自己与双儿坐一辆,十八位少林僧各坐一辆,双命于八快马先行,早一日打前站,沿途定好客店,预备各茶、细点、素斋,无不极尽丰盛。 每一处地方韦小宝大撒赏金,掌柜和店伙将十八位少林僧当作天神菩萨一般相待。 少林僧清苦修持,原也不贪图这些饮食之欲,但见他相敬之意甚诚,自不免颇为喜悦。 韦小宝虽然油腔滑调,言不由衷,但生性极爱朋友,和人结交,倒是一番真心。 <|endoftext|> 这一路和众僧谈谈说说,很是相得,陡然说要分手,心中一酸,不禁掉下泪来。 澄心道:“善哉,善哉!小施主何必难过?他日若有缘法,请一到少林寺来叙叙。 ”韦小宝哽咽道:“那是一定要来的。 ”澄心和众僧作别而去。 进得北京城时,天色已晚,不便进宫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来到西直门一家大客店“如归客栈”,要了间上房,歇宿一宵后,明日去见康熙,奏明一切。 寻思:“那瘦得要命的胖头陀拚命想夺我这部经书,说不定暗中还跟随着我。 十八位少林和尚既去,他再来下手抢夺,我和双儿可抵挡不了。 还是麻烦着一点儿,先将经书藏得好好的,明儿到宫里去带领大队侍卫来取,呈给小皇帝,这叫做‘万失一无’!” 于是命于八备应用物事,遣出双儿,闩上了门。 <|endoftext|> 关窗之前,先查明窗外并无胖头陀窥探,这才用油布将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包好,拉开桌子,取出匕首,在桌子底下的砖墙割了一洞。 那匕首削铁如泥,剖泥自是毫不费力。 半经书放入墙洞,堆好砖块,取水化开大灰,糊上砖缝。 石灰干后,若非故意去寻,决计不会发现。 次日一早,命于八去套车,要先带双儿去吃一餐丰盛早点,摆摆阔绰,让这小丫头大开眼界,然后去买套太监衣帽,再进宫去。 <|endoftext|> 市上买太监衣帽,倒着实为难,如果买不到手,索性便穿上侍卫服色,再赶做一件黄马褂套上,那时候威风凛凛,大摇大摆的进宫,叫众侍卫,众太监瞧得目瞪口呆,岂不有趣?自己这御前侍卫副总管是皇上亲封,又不是假的?心道:“就是这个主意,还做什么劳什么的太监?老子穿黄马褂进宫便了。 “ 和双儿上了骡车,弯了舌头,满口京腔,说道:“咱们先去西单老魁星馆,那儿的炸羊尾,羊肉饺子,还对付着可以。 ”车夫恭薛敬敬的应道:“是!”于八挺直腰板,坐在车夫之侧,说道:“嘿,应京城里连骡子也与众不同,这么大眼漆黑的叫骡,我们山西省就找不出一头来。 ”韦小宝功成回京,心下说不同的得意。 <|endoftext|> 那骡车行得一阵,忽然出了西直门。 韦小宝道:“喂,是去西单哪,怎么出了城?”车夫道:“是,对不起哪,大爷!小人这口骡子有股倔脾气,走到了城门口,非得出城门去溜个圈儿不可。 ”韦小宝和双儿都笑了起来。 于八道:“嘿,京城里连骡子也有官架子。 ” <|endoftext|> 大车出城后径往北行,走了一里余,仍不回头,韦小宝心知事有蹊跷,喝道:“赶车的,你捣什么鬼?快回去!”车夫连声答应,大叫:“回头,得儿,呼,呼,得儿,转回头!”车夫鞭子劈拍乱挥,骡子却一股劲的往北,越奔越快。 车夫破口大骂:“他妈的臭骡子,我叫你回头!得儿,停住,停住!你奶奶的王八蛋骡子!”他越叫越急,那骡子却哪里肯停? 便在此时,马蹄声响,两乘马从旁抢了上来,贴到骡车之旁。 马上乘客是两名身材魁梧的汉子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动手!”双儿身子前探,伸指戳出,正中车夫后腰。 <|endoftext|> 他身子一晃,从车上摔了下去,大叫一声,给车旁马匹踹个正着。 马上汉子飞身而起,坐在车夫位上。 双儿又是伸指戳去。 这人反手抓她手腕,双儿手掌翻过,拍向他面门。 那汉子左掌格开,右手抓她肩头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拆了八九招,骡子仍是发足急奔。 左边马上乘客叫道:“怎么啦?闹什么玩意儿?”砰的一声响,车上汉子胸口被双儿右掌击中,飞身跌出。 另一名汉子提鞭击来。 双儿伸手抓住鞭子,顺手缠在车上,骡车正向前奔,急拉之下,那汉子立时摔下马来急忙撒手松鞭,哇哇大叫。 双儿拿起骡子缰绳,她不会赶车,交在于八手里,说道:“你来赶车。 <|endoftext|>”于八道:“我这个...这个不会。 ”韦小宝跃上车夫座位,接过僵绳,他也不会赶车,学着车夫“得儿,得儿”的叫了几声,左手松缰,右手紧缰,便如骑马一般,那骡子果然转过头来,又哪里有什么倔脾气了? 只听得马蹄声响,又有十几乘马赶来,韦小宝大惊,拉骡子往斜跟上冲去。 追骑拨转马头,在后急跟。 马快车慢,不多时,十余骑便将骡车团团围住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马上汉子各持兵刃,叫道:“青天白日,天子脚下,你们想拦路抢劫吗?”一名汉子笑道:“我们是请客使者,不是打劫的强盗。 韦公子,我家主人请你去喝杯酒!”韦小宝一怔,问道:“你们主人是谁?” 那汉子道:“公子见了,自然认得。 我们主人如不是公子朋友,怎么请你去喝酒?”韦小宝见这些人古里古怪,多半不怀好意,叫道:“哪有这样请客的?劳驾,让道罢!”另一名大汉笑道:“让道便让道!”手起一刀,将骡头斩落,骡尸一歪,倒在地下,将骡车也带倒了。 韦小宝和双儿急跃下地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出手如风,只是敌人骑在马上,她身子又矮,打不到敌人,一指指接连戳去,不是戳瞎了马眼,便是戳中敌人腿上的穴道。 一霎时这喧马嘶,乱成一团。 几名汉子跃下马来,挥刀上前。 双儿身手灵活之极,指东打西,打倒了七八名汉子。 余下四五人面面相觑,不知如何是好。 <|endoftext|> 大道上一辆小车疾驰而来,车中一个女子声音叫道:“是自己人,别动手!” 韦小宝一听到声音,心花怒入,叫道:“啊哈!我老婆来了!” 双儿和众汉子当即停手罢斗。 双儿大为惊疑,她可全没料到这位相公已娶了少奶奶。 其时盛行早婚,男子十四五岁娶妻司空见惯,只是韦小宝从没向她说过已有妻子。 <|endoftext|> 小车驰到跟前,车中跃出一人,正是方怡。 韦小宝满脸堆欢,迎上去拉住她手,说道:“好姊姊,我想死你啦,你去了哪里?”方怡微笑道:“慢慢再说。 怎么你们打起架来?”眼见地下躺了多人,骡血洒了满地,颇感惊诧。 一名汉子躬身道:“方姑娘,我们来邀请韦公子去喝酒,想是大伙儿礼数不周,得罪了公子。 方姑娘亲自来请,再好也没有了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奇道:“这些人是你打倒的?你武功可大百了啊。 ”韦小宝道:“要长进也没这么快,是双儿姑娘为了保护我,小显身手。 ” 方怡眼见双儿,见她不过十四五岁年纪,一副娇怯怯的模样,真不相信她武功如此高强,问道:“妹妹贵姓?“她在庄家之时,和双儿并未朝相,是以二人互不相识。 双儿上前跪下磕头,说道:“婢子双儿,叩见少奶奶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哈哈大笑。 方怡羞得满脸通红,急忙闪身,道:“你...你叫我甚么?我...我...不是的。 ”双儿站起身来,道:“相公说你是他的夫人,婢子服侍相公,自然叫你少奶奶了。 ”方怡向韦小宝狠狠白了一眼,说道:“这人满嘴胡说八道,莫信他的。 你服侍他多久了?难道不知他脾气么?我是方姑娘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微微一笑,道:“那么现下暂且不叫,日后再叫好了。 ”方怡道:“日后再叫甚...”脸上又是一红,将最后一个“么”字缩了回去。 双儿向韦小宝瞧去,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,突然之间,她也是满脸飞红,却是想起在五台山上,他曾对胖头陀说自己是他老婆,原来他有个脾气,爱管年纪轻的姑娘叫老婆。 待听他笑着又问:“我那小老婆呢?”双儿也不以为异。 方怡又白了他一眼,道:“分别了这么久,一见面也不说正经的,尽耍贫嘴。 <|endoftext|>”当即吩咐众汉子收拾动身。 那些汉子给点了穴道:“动弹不得,由双儿一一解开。 韦小宝笑道:“早知是你请你去喝酒,恨不得背上生两只翅膀来,飞来啦。 ”方怡又白了他一眼,道:“你早忘了我,自然想不到是我请你。 ”韦小宝心中甜甜的,道:“我怎么会有一刻忘了你?早知是你叫我啊,别说喝酒,就是喝马尿,喝毒药,那也是随传随到,没片刻停留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一双妙目凝视着他,道:“别说得这么好听,要是我请你去天涯海角喝毒药呢?”韦小宝见她说话时似笑非笑,朝日映照下艳丽难言,只觉全身暖洋洋地,道:“别说天涯海角,就是上刀山,下油锅,我也去了。 ”方怡道:“好,大丈夫一言既出,甚么马难追。 ”韦小宝一拍胸膛,大声道:“在丈夫一言既出,甚么马难追。 ”两人同时大笑。 方怡命人牵一匹给韦小宝骑,让双儿坐了她的小车,自己乘马和韦小宝并骑而行,迎朝阳缓缓驰去,众汉言随后跟来。 <|endoftext|> 方怡道:“你本事也真大,掉了什么枪花,收了一个武功这等了得的小丫头?”韦小宝笑道:“哪里掉什么枪花了?是她心甘情愿跟我的。 ” 韦小宝跟着问起沐剑剑、徐天川等人行踪,道:“在那鬼屋里,你给神龙教那些家伙擒住了,后来怎生脱险的?是庄家三少奶请人来救你们的吗?”方怡问道:“谁是庄家三少奶?”韦小宝道:“便是那庄子的主人。 ”方怡摇头,道:“庄子的主人?我们一直没见到。 神龙教要找的是你,他们对你也没恶意,那章老三找你不到,就放了我们。 <|endoftext|> 小郡主他们就在前面,不久就会见到。 ”转过头来,微有嗔色,道:“你心中惦记的就只是小郡主,见面只这一会,已连问了七八次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几时问了七八次啊?真是冤枉。 倘若我见到她,没见到你,这时候我早问了七八十次啦。 ”方怡微笑道:“你就是生了十张嘴巴,这一会儿也来不及问七八十次。 <|endoftext|> 不过你啊,一张嘴巴比十张还要厉害。 ” 两人谈谈说说,不多时已走了十余里,早绕过了北京城,一直是向东而行。 韦小宝道:“快到了吗?”方怡愠道:“还远得很呢!你牵记小郡主,也不用这么性急,早知这样,让她来接你好得多了,也免得你牵肠挂肚的。 ”韦小宝伸了伸舌头,道:“以后我一句话也不问就是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道:“你嘴上不问,心里着急更加惹人生气。 ”她似乎醋意甚浓,韦小宝越听越高兴,笑道:“倘若我心里有半分着急,我不是你老公,是你儿子”方怡噗哧一笑,道:“乖...”脸上一红,下面“儿子”两字没说出口。 行到中午时分,在镇上打了尖,一行人又向东行。 韦小宝不敢再问要去何处,眼看离北京已远,今日无法赶回宫去见康熙,心想:“反正小玄子又没限我何时回报,就算我在五台山多耽搁了,又或者给胖子陀擒住不放,迟几日回宫,却有何妨?” 一路上方怡跟他尽说些不相干的闲话。 <|endoftext|> 当日在皇宫之中,两人虽同处一室,但多了个沐剑屏,方怡颇为妗持,此刻并骑徐行,却是笑语殷勤。 余人甚是识趣,远远落在后面。 韦小宝情窦初开,在皇宫中时叫她“老婆”,还是玩笑占了六成,轻薄讨便宜占了三成,只有一成才不隐隐约约的男女之意。 此日别后重逢,见方怡一时轻嗔薄怒,一时柔语浅笑,不收得动情,见她骑了大半日马,双颊红晕,渗出细细的汗珠,说不出的娇美可爱,呆呆的瞧着,不由得痴了。 方怡微笑问道:“你发什么呆?”韦小宝道:“好姊姊,你……你真是好看。 <|endoftext|> 我想……我想……”方怡道:“你想舒适?”韦小宝道:“我说了你可别生气。 ”方怡道:“正经的话,我不生气,不正经的,自然生气。 你想生气?”韦小宝道:“我想,你倘若真的做了我老婆,我不知可有多开心。 ” 方怡横了他一眼,板起了脸,转过头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急道:“好姊姊,你生气了么?”方怡道:“自然生气,生一百二十个气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话再正经也没有了,我……我是真心话。 ”方怡道:“在宫里时,我早发过誓,一辈子跟着你,服侍你,还有什么真的假的?你说这话,就是自己想变心?” 韦小宝大喜,若不是两人都骑在马上,立时便一把将她抱住,亲亲她娇艳欲滴的面庞,当下伸出右手,拉住她左手,道:“我怎么会变心?一千年,一万年也不变心。 ”方怡道:“你说这话便是假的,一个人怎会有一千年,一万年好活,除非你是乌龟……”说到这“乌”字,嗤的一笑,转过了头,一只掌仍是让他握着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握着她柔腻温软的手掌,心花怒放,笑道:“你待我这样好,我永远不会做小乌龟。 ”妻子偷汉,丈夫便做乌龟,这句自豪感方怡自也懂得。 好俏脸一板,道:“没三句好话,狗嘴里就长不出象牙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,这一辈子想见你老公嘴里长出象牙来,那可难得紧了。 ”方怡伏鞍而笑,左手紧紧握住了他手掌。 <|endoftext|> 两人一路说笑,傍晚时分,在一处大市镇的官店中宿了。 次晨韦小宝命于八雇了一辆大车,和方怡并坐车中。 两人说到情浓处,韦小宝搂住她腰,吻她面颊,方怡也不抗拒,可是再有非份逾越,却一概不准了。 韦小宝于男女之事,原也似懂非懂,至此为止,已是大乐。 只盼这辆大车如此不停行走,坐拥玉人,走到天涯海角,回过头来,又到彼端的天涯海角,天下的道路永远行走不完,就算走完了,走路再走几遍何妨?天天行了又宿,宿后又行,只怕方怡说已到了。 <|endoftext|> 身处柔乡中,什么皇帝的诏令,什么《四十二章经》,什么五台山老皇爷,尽数置之脑后,迷迷糊糊的不知时日之过。 一日傍晚,车马到了大海之滨,方怡携着他手,走到海边,轻轻的道:“好弟弟,我和你驾船出洋,四海遨游,过神仙一般的日子,你说好不好?”说这话时,拉着他手,将头靠在他肩头,身子软软的,似已全无气力。 韦小宝伸左手搂住她腰,防她摔倒,只觉她丝丝头发擦着自己面颊,腰肢细软,微微颤动,虽想坐船出海未免太过突兀,隐隐觉得有些大大不妥,但当时情景,这一个“不”字,又如何说得出口? 海边停着一艘大船,船上水手见到方怡的下属手挥青巾,便放了一艘小船过来,先将韦小宝和方怡接上大船,再将余人陆续接上。 于八见要上船,说道自己晕船,说什么也不肯出海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也不勉强,赏了他一百两银子。 于八千恩万谢的回山西去了。 韦小宝进入船舵,只见舱内陈设富丽,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毡,桌上摆满茶果细点,便如王公大官之家的花厅一般,心想:“好姊姊待我这样,总有会有意害我。 ”船上两名仆人拿上热手巾,让二人擦脸,随即送上两碗面来。 面上铺着一条条鸡丝,入口鲜美,滋味与寻常又是不同。 <|endoftext|> 只觉船身晃动,已然扬帆出海。 舟中生涯,别有一番天地。 方怡陪着他喝酒猜拳,言笑不禁,直到深夜,服侍他上床后,才到隔舱安睡,次日一早,又来帮他穿衣梳头。 韦小宝心想:“她此刻还不知我不是太监,只道我们做夫妻毕竟是假的,甚么时候才跟她说穿。 ” <|endoftext|> 舟行数日,这日两人依倚窗边,同观海上日出,眼见海面金蛇万道,奇丽莫名。 方怡叹道:“当日我去行刺鞑子皇帝,只道定然命丧命宫中,哪知道老天爷保佑,竟会遇着了你,今日更同享此福。 好弟弟,你的身世,我可一点也不明白,你怎么进宫,怎样学的武功?” 韦小宝笑道:“我正想跟你说,就只怕吓你一跳,又怕你欢喜得晕了过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方怡又向他靠紧了些,低声道:“倘若我听了欢喜,那是取好,就算是我不爱听的,只要你说的是真话,那……那……我也是不在乎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姊姊,我就跟你说直话,我出生在扬州,妈妈是妓院里的。 ”方怡吃了一惊,颤声问道:“你妈妈在妓院里做事?是给人洗衣,烧饭,还是……还是扫地,斟茶?” 韦小宝见她脸色大变,眼光中流露出恐惧之色,心只登时一片冰凉,知她对“妓院”十分鄙视,倘若直说自己母亲是妓女,只怕这一生之中,她永不会再对自己有半分尊重和亲热了,当即哈哈一笑,说道:“我妈妈在妓院时不只六七岁,怎能给人洗衣烧饭?” 方怡脸色稍和,道:“还只六七岁?”韦小宝顺口道:“鞑子进关后,在扬州杀了不少人,你是知道的了?”延挨时刻,想法子给母亲说得神气些,。 <|endoftext|> 方怡道:“是啊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外公是明朝大官,在扬州做官,鞑子攻破扬州,我外公抗敌而死。 我妈妈那时是个小女孩,流落街头,扬州妓院有个豪富嫖客,见她可怜,把她收去做小丫头,一问之下,好生敬重我外公,便收了我妈妈做义女,带回家去,又做了千金小姐,后来嫁了我爸爸,他是扬州有名的富家公子。 ”方怡将信将疑,道:“原来如此。 先前吓了我一跳,还道你妈沦落在妓院之中,给人做女佣,服侍那些不识羞耻,我尽可夫……坏女人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自幼在妓院中长大,从来不觉得自己妈妈是个“不识羞耻的坏女人”,听方怡这么说,不由得心中有气,暗道:“你沐王府的女人便很了不起吗?他妈的,我瞧一般的是不识羞耻、人尽可什么的。 ”他原想将自己身世坦然相告,可甚么都说不出口了,索性信口胡吹,将扬州自己家中如何阔绰,说了个天花乱坠,但所说的厅堂方舍,家具摆设,不免还是丽春院中的格局。 方怡也没留心去听,道:“你说一件事,怕我听了欢喜得晕了过去就是这些么?”韦小宝她迎头泼了盆冷水,又见她对自己的吹牛浑没在意,不禁兴味索然,自己不是太监的话也懒得说了,随口道:“就是这些了,原来你听了并不欢喜。 ”方怡淡淡的道:“我欢喜的。 <|endoftext|>”这句话显然言不由衷。 两人默默无言的相对片刻,忽见东北方出现一片陆地。 座船正在直驶过去。 方怡奇道:“咦,这是什么地方?”过了不了一个时辰,已然驶近,但见岸上树木苍翠,长长的海滩望不到尽头,尽是雪白细少。 方怡道:“坐了这几日船,头也昏了,我们上去瞧瞧好不好?”韦小宝喜道:“好啊,好象是个大海岛,不知岛上有甚么好玩物事。 <|endoftext|>” 方怡将梢公叫进舱来,问他这岛叫甚么名字,有甚么特产。 梢公道:“回姑娘话,这是东海中有名的神仙岛,听说岛上生有仙果,吃了长生不老。 只不过有福之人才吃得着。 姑娘和韦相公不妨上去碰碰运乞。 <|endoftext|>” 方怡点点头,待梢公出舱,轻轻的道:“长生不老,也不想了,眼前这等日子,就比做神仙还快活。 ”韦小形容词大喜,道:“我和你就在我岛上住一辈子,仙果什么的,也不打紧,只要你永远陪着我,我就是神仙。 ”方怡等待靠在他身边,柔声道:“我也一样。 ” <|endoftext|> 两人坐小船上岸,脚下踏着海滩的细沙,鼻中闻到林中飘出来的阵阵花香,真觉是到了仙境。 方怡道:“不知岛上有没有人住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人是没有,却有个美貌无比的女仙,带了个小厮,到岛上来啦。 ”方怡嫣然一笑,道:“好弟弟,你是我的小厮,我是你的丫头。 ”韦小宝听到“丫头”两字,想起双儿,回头一望,不见她跟来,这些日来冷落了双儿,心下微感歉疚,但想她如跟在身后,自己不便跟方怡太过亲热,还是不跟来的好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携手入林,闻到花香浓郁异常。 韦小宝道:“这花香得厉害,难道是仙花么?”向前走得几步,忽听草中簌簌有声,跟着眼前黄影闪动,七八条中间黑的毒蛇窜了出来。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!”拉了方怡转身便走,只跨出一步,眼前又有七八条蛇挡路,全身血也似红,长舌吞吐,嗤嗤发声。 这些蛇都是头作三角,显具剧毒。 方怡挡在韦小宝身前,拔刀挥舞,叫道:“你快逃,我来挡住毒蛇!”韦小宝哪肯如此不顾义气,独自逃命?忙拔出匕首,道:“从这边走!”拉着方怡,斜刺奔出,跨得两步,头颈中一凉,一条毒蛇从树上挂了下来,缠住他头颈,只吓得他魂飞天外,大声惊叫。 <|endoftext|> 方怡忙伸手去拉蛇身。 韦小宝叫道:“使不得!”那蛇转头来,一口咬住方怡手背,牢牢不放。 韦小宝挥匕首,将蛇斩为两段,。 便在此时,两人腿上脚上都已缠了毒蛇。 韦小宝挥匕首去斩,只觉左腿一麻,已被毒蛇咬中。 <|endoftext|> 方怡抛去单刀,抱住了他,哭道:“我夫妻今日死在这里了。 ”韦小宝仗着匕首锋利,每一刀挥去,便斩断一条毒蛇。 但林中毒蛇愈来愈多,两人挣扎着出林,身上已被咬伤了七八处。 韦小宝只觉头晕目眩,渐渐昏迷,遥望海中,那艘小船正向大船驶去,相距已远。 方怡叫了几声,船中水手却哪里听得到? <|endoftext|> 方怡卷起韦小宝裤脚,俯身去吸他腿上蛇毒。 韦小宝惊道:“不……不行!” 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,有人说道:“你们来这里来干甚么?不怕死么?”韦小宝回过头来,见是三名中年汉子,忙叫:“大叔救命,我们给蛇咬了。 ”一名汉子从怀中取出药饼,抛入嘴中一阵咀嚼,敷在韦小宝身上蛇咬之处。 韦小宝道:“你……你先给她治。 <|endoftext|>”这时自己双腿乌黑,已全无知觉。 方怡接过药来,自行敷上伤口。 韦小宝道:“好姊姊……”眼前一黑,咕呼一声,向后摔倒。 待得醒转,只觉唇燥舌干,胸口剧痛,忍不住张口呻吟。 听得有人说道:“好啦,我醒过来啦!”韦小宝缓缓睁眼,见有人拿了一碗药,喂到他嘴边。 <|endoftext|> 这药腥臭异常,他毫不犹豫便都喝了下去,入口奇苦,喝完药后,道:“多谢大叔救命,我……我那姊姊可没事吗?”那人道:“幸喜救得早,我们只须来迟得片刻,两个人都没命了。 你们忒也大胆,怎地到这神仙岛来?”韦小宝听得方怡有救,心中大喜,没口子的称谢,这时才察觉自己睡在床上的被窝之中,全身衣服已然除去,双腿兀自麻木。 那汉子相貌丑陋,满脸疤痕,但在韦小宝眼中,当真便如救命菩萨一般。 他吁了口气,道:“船上水手说道,这岛上有仙果,吃了长后不老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汉子嘿的一笑,道:“倘若真有仙果,他们自己又不来采?”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,这些水手不怀好意,船上我还有同伴,莫要……莫要着了歹人的道儿。 大叔,请你想法子救她一救。 ”那丑汉道:“那船三天之前便已开了,却哪里找去?”韦小宝不解,茫然道:“三天之前?”那丑汉道:“你已经昏迷了三日三夜,你多半不知道罢?”韦小宝想起双儿,她虽武功极高,可是茫茫大海之中,孤身一人,如何得脱众恶徒毒手,不由得大急。 那丑汉安慰道:“此时着急也已无用,你好好休息。 这岛上的毒蛇非同小可,至少要服药七日,方能消毒。 <|endoftext|>”他问了韦小宝姓名,自称姓潘。 到得第三日上,韦小宝已可起身,扶着墙壁慢慢行走。 那姓潘的丑汉带了他去自方怡。 原来她另有妇女照料,但她玉容憔悴,精神委顿。 两人相见,又是欢喜,又是难受,不收得抱着哭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此后两人日间共处一室,说起毒蛇厉害,都是毛发直竖。 到得第六日上,那姓潘的说道:“我们岛上的大夫陆先生出海回来了,我已邀他来给韦兄弟看看。 ”韦小宝谢了。 不多时进来一人,四十岁年纪,文士打扮,神情和蔼可亲,问起韦小宝被毒蛇所噬经过,说道:“岛上居民身边都带有雄黄蛇药,就是将毒蛇放在身上,那蛇也立即逃去,决不敢咬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<|endoftext|> 怪不得潘大哥他们不怕。 ”陆先生给他看了伤,取出六颗药丸,道:“你服三颗,另三颗给你的同伴,每日服一颗。 ”韦小宝深深致谢,取出二百两银票,道:“一点儿医金,请先生别见笑。 ” 陆先生吃了一惊,道:“哪用得着这许多?公子给我二两银子,已多谢得很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执意要给,陆先生谢了收下,笑道:“公子厚赐,却之不恭。 公子在这里恐怕住得也气闷了,今晚和公子的女伴同去舍下喝一杯如何?”韦小宝大喜,一口答应。 傍晚时分,陆先生派了两乘轿来接韦小宝和方怡。 这竹轿其实只是一张竹椅子,两边穿了竹杠,前后有人相抬,岛居简陋,并没真有轿子。 两乘竹轿沿山溪而行,溪水淙淙,草木清新,颇感心旷神怡,只是韦方二人一见大树长草,便栗栗危惧,唯恐有毒蛇窜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轿行七八里,来到三间竹屋前停下。 那屋子的墙壁顶均由碗口大小的粗竹所编,看来甚是坚实。 江南河北,均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竹屋。 陆先生迎了出来,请二人入内。 到得厅上,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出来迎客,是陆先生的妻子。 <|endoftext|> 那妇人拉着方怡的手,显得十分亲热。 陆先生邀韦小宝到书房去坐,书房中竹书架上放着不少图书,四壁挂满了字画,看来陆先生是个风雅之士。 陆先生道:“在下僻处荒岛,孤陋寡闻之极。 韦小宝来自中原胜地,华族子弟,眼界既宽,鉴赏必精,你看这几幅书画,还可入方家法眼么?” 他这几句文绉绉的言语,韦小宝半句也不懂,但见他指着壁上字画,抬头看去,见图画中一张是山水,另一张画上有只白鹤,有只乌龟,笑道:“这只老乌龟倒很好玩。 <|endoftext|> ‘ 陆先生微微一怔,指着一幅立轴,道:“韦公子,你瞧我幅石鼓文写得如何?”韦小宝见这些字弯弯曲曲,像是画符一般,点头道:“好,很好!”陆先生指着另一幅大字,道:“这一幅临的是秦琅牙台刻石,韦公子以为如何?” 韦小宝心想一味说好,未免无味,摇头道:“这一幅写得不大好。 ”陆先生肃然起敬,道:“倒要请韦公子指点,这幅字的弱点败笔,在于何处。 ”韦小宝道:“败笔很多,胜笔甚少!”他想既有“败笔”,自然也有“胜笔”了。 <|endoftext|> 陆先生乍闻“胜笔”两字,呆了一呆,道:“高明,高明。 ”指着西壁一幅草书,道:“这幅狂草,韦公子以为如何?”韦小宝侧头看了一会,摇头道:“这几个字墨干了,也不本领醮墨。 �牛�这些细线拖来拖去,也不擦干净了。 ”陆先生一听,脸色大变。 草书讲究墨法燥湿,笔润为湿,笔枯为燥,燥湿相间,浓淡有致,因燥显湿,以湿衬燥,阴阳映带,如云霞障天,方为妙书。 <|endoftext|> 至于笔画相连的细线,画家称为“游丝”,或联数笔,或联数字,讲究宾主合宜,斜角变幻,又有飘带,折带种种名色。 韦小宝数言之间,便露了底。 陆先生又指着一幅字道:“这一幅全是甲骨文,兄弟学浅,一字不识,又请韦公子指点。 ” 韦小宝见纸上一个个字都如蝌蚪一般,宛如五台山锦绣峰普济寺中石碣上所刻文字,心念一动,道:“这几字我倒识得,那是‘神龙教洪教主万年不老,永享仙福,神通广大,寿与天齐!’” <|endoftext|> 陆先生满脸喜容,说道:“谢天谢地,你果然识得此字!” 眼见他欣喜无限,说话时声音也发抖了,韦小宝疑心登起:“我识得几个字,他为甚么如此高兴?莫非他也是神龙教的?啊哟,不好!蛇……蛇……灵蛇……难道这里便是神龙岛?”冲口而出:“胖头陀在哪里?” 陆先生吃了一惊,退后数步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已经知道了?”韦小宝点了点头,其实他甚么也不知道。 陆先生脸色郑重,说道:“既然你都知道了,那也很好。 ”走到书桌边,磨墨铺纸,说道:“请你将这些蝌蚪古文,一字一字译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哪一个是‘洪’字,哪一个是‘教’字。 ”提笔醮墨,招手要他过去。 要韦小宝提笔写字,那真比要他性命还惨,韦小宝暗暗叫苦,但见陆先生神色难看,不敢违拗,硬着头皮,走过去在书桌边坐下,伸手握管,手掌成拳。 他持笔若像吃饭拿筷,倒也有三分相似,可是这么一握,有如操刀杀猪,又如持锤敲钉,天下却哪有这等握管之状? 陆先生怒容更盛,强自忍住,缓缓的道:“你先写下自己的名字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霍地站起,将笔往地下一掷,墨汁四溅,大声说道:“老子狗屁不识,屁字都不会写。 什么‘洪教主寿与天齐’,老子是信口胡吹,骗那恶头陀的。 你要老子写字,等我投胎转世再说,你要杀要剐,老子皱眉头,不算好汉。 ” 陆先生冷冷的道:“你什么字都不识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不识,不识你乌龟的‘龟’字,也不识你王八蛋的‘蛋’字。 ”他西洋镜既给拆穿,不收得老羞成恼,反正身在蛇岛,有死无生,求饶也是无用,不如先占些便宜。 陆先生沉吟半晌,拿起笔来,在纸上写了个蝌蚪文字,问道:“这是甚么字?” 韦小宝大声道:“去你妈的!我说过不识,就是不识。 难道还有假的?” <|endoftext|> 陆先生点点头,道:“好,原来胖头陀上了你的大当,可是此事已禀报了教主,你这小贼!”突然一跃而前,叉住韦小宝的头颈,双手越收越紧,咬牙切齿的道:“你害得我们蒙骗了教主,人人给你累得死无葬身之地。 大家一起死了干净,也免得受那些无穷无尽的酷刑。 ” 韦小宝给他叉得透不过气来,满脸紫胀,伸出舌头。 陆先生眼见手上再一使劲,这小孩便得气绝毙命,想到此事干系异常重大,心中一惊,便放开了手指,双手一推,将他摔将在地下,恨恨出房。 <|endoftext|> 过了良久,韦小宝才惊定起身,“死乌龟,直娘贼”也不知骂了几百声,心想身在这毒蛇岛上,无处可逃,倘若逃入树林草丛之中,只有死得更快。 走出门边,伸手推门,那竹门外面反扣住了,到窗外一望,下临深谷,实是无路可走,转头看到壁眄的书画,心道:“这些屁字屁画,有什么好?”拾起笔来,醮满了墨,在一幅幅书画眄便画,大乌龟,小乌龟画了不计其数。 画了几十只乌龟,手也倦了,掷笔于地,蜷缩在椅上,片刻间就睡着了。 睡醒时天已全黑,竟然无人前来理会,肚中饿得咕咕直响,心想:“这只绿毛乌龟要饿死老子。 ” <|endoftext|> 过了好一会,忽听门外脚声响,门缝中透时灯光,竹门开处,陆先生持烛进房,侧头向他凝视。 韦小宝见他脸上不示喜怒,心下倒也不些害怕。 陆先生将烛台放在桌上,一瞥眼间,见到壁上所悬书画已尽数被他涂抹得不成模样,忍不住怒发如狂,叫道:“你.……你……”举手手来,便欲击落,但手掌停在半空,终于忍住怒气,说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声音在喉间憋住了,说不出话来。 韦小宝笑道:“怎么样?我画得好不好?” 陆先生长叹一下,颓然坐倒,说道:“好,画得好!” <|endoftext|> 他居然不打人,还说画得好,韦小宝倒也不大出意 料之外,见他脸上神色凄然,显是心痛之极,倒也有些过意不去,说道:“陆先生,对……对不起,我涂坏了你的画。 ” 陆先生摇摇头,说道:“没……没什么。 ”双手抱头,伏在桌上,过了好一会,说道:“你想必饿了,吃了饭再说。 <|endoftext|>” 客堂中桌上已摆了四菜一汤,有鸡有鱼,甚是丰盛。 跟着方怡由陆夫人陪着出来,四人共膳。 韦小宝大奇:“莫非我这十向只乌龟画得好,陆先生一高兴,就请我吃饭?”但他一点儿自知之明倒还有的,看情形总似乎不像。 几次开口想问,见陆先生脸上阴晴不定,深恐触怒了他,饭未吃饱,便被夺下饭碗,未免犯不着。 <|endoftext|> 当下一言不发,闷声吃了个饱。 饭罢,陆先生带他进书房。 陆先生从地下拾起笔来,在纸上写了“韦小宝”三字,道:“这是你自己的名字,你会不会写?” 韦小宝道:“他认得我,我可认不得他,怎么会写?” 陆先生嗯了一声,眼望窗外,凝思半晌,左手拿了烛台,走到那幅蝌蚪文之前,仔细打量,指着一个个字,口中念念有辞,回到桌边,取过一张白纸,振笔疾书,伸指数了数蝌蚪文字的字数,又数纸上字数,再在纸上一阵涂改,回头又看那幅蝌蚪文字,喃喃自言自语:“那三个字相同,这两个字又是一般,须得天衣无缝,才是道理!”沉思半天,又在纸上一阵涂改,喜道:“行了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不知他捣什么鬼,反正饭已吃饱,也就不去理会。 只见陆先生取过一张白纸,仔仔细细的写起字来。 这一次他写得甚慢,写完后摇头晃脑的轻轻读了一遍。 韦小宝只听到有什么“神龙岛”、“洪教主”、“寿与天齐”等语句,最后则是第一部在何地何山,第二部在何地何山。 他心下恍然,这些话都是他在普济寺中向胖头陀信口胡吹的,哪知胖头陀居然信以为真,回来大加传扬。 <|endoftext|> 又想:“那日胖头陀邀我上神龙岛来见洪教主,我说什么也不肯,不料鬼使神差,这船又会驶到了这里,眼下西洋镜拆穿,洪教主又已知道了。 他当然要大发脾气,只怕要将好姊姊和我丢入蛇坑,给几千几万条毒蛇吃得尸骨无存。 ”想到无穷无尽的毒蛇缠上身来,当真不寒而栗。 陆先生转过身来,脸上神色十分得意,微笑道:“韦公子,你识得石碣上的蝌蚪文,委实可喜可贺。 也是本教洪教主洪福齐天,才天降你这位神童,能读蝌蚪文字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哼了一声,道:“你不用取笑。 我又识得什么蝌蚪文、青蛙文了?老子连癞哈蟆文也不识。 我是瞎说一番,骗那瘦竹篙头陀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陆先生笑道:“韦公子何必过谦?这是所背诵的石碣遗文,我笔录了下来,请公子指点,是否有误。 ”说着读道: “维大唐贞观二年十月甲子,特进卫国公李靖,右领军大将军宿国公程知节,光禄大夫兵部尚收曹公李绩,徐州都督胡国公秦叔宝会于五台山锦绣峰,见东方红耀天,斗大金字现于云际,文曰:‘千载之下,爱有大清。 东方有岛,神龙是名。 教主洪某,得蒙天恩。 <|endoftext|> 威灵下济,丕赫威能。 降妖伏魔,如日之升。 羽翼辅佐,吐故纳新。 万瑞百祥,罔不丰登。 仙福永享,普世祟敬。 <|endoftext|> 寿与天齐,文武仁圣。 ’须臾,天现青字,文曰:‘天赐洪某《四十二章经》八部,一存河南伏牛山荡魔寺,二存山西笔架山天心庵,三存四川青城山凌霄观,四存河南嵩山少林寺,五存湖北武当山真武观,六存川边崆峒迦叶寺,七存云南昆明沐王府,八存云南昆明平西王府。 ’靖请薛录天文,雕于石碣,以待来者。 ” 陆先生抑扬顿挫的读毕,问道:“有没读错?”韦小宝道:“这是唐朝的石碣,怎会知道后世有个平西王吴三桂?”陆先生道:“上帝聪明智慧,无所不知,无所不晓,既知后世有洪教主,自然也知道吴三桂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暗暗好笑,点头道:“那也说得是。 ”心想:“不知你在捣什么鬼?” 陆先生道:“这石碑的文字,一字也读错不得。 虽然韦公子天赋聪明,但依我之见,那也是圣灵感动,才识得这些蝌蚪文字,日后仓卒之际,或有认错。 最好韦公子将这篇碑文背得滚瓜烂熟,待洪救主召见之时,背诵如流,洪教主一喜欢,自然大有赏赐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双眼一翻,登时恍然大悟,连连点头,说道: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!”料知胖头陀和陆先生禀报洪教主,说有个小孩识得石碑上的文字,洪教主定要传见考问。 哪知道这件事全是假的,陆先生怕教主怪罪,只得假造碑文,来骗教主一骗。 陆先生道:“我现在读一句,韦公子跟一句,总须记得一字不错不止。 ‘维大唐贞观二年十月甲子……’” <|endoftext|> 事到临头,韦小宝欲待不读,也不可得,何况串通了去作弄洪教主,倒也十分有趣,便跟着育读。 他生性机伶,听过一段过几百字的言语,要再行复述,那是不费半点力气,说到读书,可就要他的命了,这篇短文虽只寥寥数百字,但所有句子都十分拗口,含义更是全不明白,什么“丕赫威能”,“吐故纳新”,浑然不知是甚么意思,只得跟着陆先生一遍又一遍的读下去。 幸亏陆先生不怕厌烦的教导,但也读了三十几遍,这才背得一字无误。 当晚他睡在陆先生家中,次晨又再背诵。 陆先生听他已尽数记住,甚是欢喜,于是取过笔纸,将一个个蝌蚪文字写了出来,教他辨认,哪一个是“维”字,哪一个是“贞”字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来韦小宝不由得叫苦连天,这些蝌蚪文扭来扭去,形状都差不多,要他一一分辨,又写将出来,当真是难于登天,苦于杀头。 他片刻也坐不定,如何能静下心来学蝌蚪文。 韦小宝固然愁眉苦脸,陆先生更加惴惴不安。 陆先生这时早已知道,石碣上文字另有含义,他数了胖头陀所拓拓片中的字数,另作一篇文字,硬生生的凑上去,只求字数相同,碣文能讨得洪教主欢心,哪管原来碣文中写些什么。 如此拚凑,自然破绽百出,“维大唐贞观二年”这句中“二”字排在第六,但碣文中第六字的笔划共有十八笔之多,无论如何说不上是个“二”字,第五字只有三笔,与那“观”字也极难拉扯得上。 <|endoftext|> 但顾得东来西又倒,陆先生才气再大,仓卒之间也捏造不出篇天衣无缝的文章来。 洪教主聪明之极,这篇假文章多半逃不过他眼去,可是大难临头,说不得只好暂且搪塞一时,日后的祸患,只好走着瞧了。 这天教韦小宝写字,进展奇慢,直到中午只写会了了四个蝌蚪文,幸好蝌蚪文本来奇形怪状,在韦小宝笔下写出来难看之极,倒也不觉如何刺眼,若是正楷,由一个从未学过写字的孩子写将出来,任谁一看,立知真伪。 下午学了三字,晚间又学了两个字,这一天共学了九个字。 韦小宝不住口大吵大嚷,几次掷笔不学。 <|endoftext|> 陆先生又恐吓,又是哄骗,嗫后叫了方怡来坐在旁边相陪,韦小宝这才勉强耐心学下去。 陆先生一面教,一面暗暗担心,只怕洪教主随时来传,倘若一篇文章尚未学全,便给教主叫了去,韦小宝这颗脑袋固然不保,自己全家难免陪着他送命。 可是这件事丝毫心急不得,越是盼他快些学会,韦小宝反而越学越慢,脑子中塞满的这许多蝌蚪,便如真的在纠缠游动一般,实在是难以辨认。 学得数日,韦小宝身上的毒蛇所噬的伤口倒好全了,勉强认出的蝌蚪文还只二三十个,而且缠夹不清,十个字中往往弄错了七八个。 陆先生正烦恼间,忽听得胖头陀的声音说道:“陆先生,教主召见韦公子!”陆先生脸如土色,手一颤,一枝醮满了墨的毛笔掉在衣襟之上。 <|endoftext|> 一个极高极瘦的人走进书房,正是胖头陀到了。 韦小宝笑道:“胖尊者,你怎地今日才来见我?我等你好久了。 ”胖头陀见到陆先生的神色,知道大事不妙,不答韦小宝的话,喃喃自语:“我早该知道这小鬼是在胡说八道,偏是痰迷了心窍,要想立什么大功,以求自保,不料反而死得更加早些。 ”陆先生冷笑道:“你不过是光棍一条,姓陆的一家八口,却尽数陪你送命。 ”胖头陀一声长叹,道:“大家命该如此,这叫做劫数难逃。 <|endoftext|> 就算没这件事,教主也未必能容咱们多活得几日。 ” 陆先生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道:“是他们这种人当时得令,我们老了,该死了,那又有什么法子?”语气中充满愤愤不平。 胖头陀叹道:“也是我见他年纪小,投其所好,就这么不顾前,不顾后的禀报了上去,唉!”陆先生瞪了他一眼,道:“小也未免小得过了份。 ”胖头陀道:“陆兄,事已至此,你我同生共死,大丈夫死就死了,又有何惧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拍手道:“胖尊者这话说得是,是英雄好汉,怕甚么了?我都不怕,你们更加不用怕。 ” 陆先生冷笑一声,道:“无知小儿,不知天高地厚,等到你知道怕,已然迟了。 ”出神半晌,道:“胖尊者请销待,我去向拙荆吩咐几句。 ” <|endoftext|> 过了一会,陆先生回入书房,脸上犹有泪痕。 胖头陀道:“陆兄,你的升天丸,请给我一粒。 ”陆先生点点头,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,拔开瓶塞,倒出一粒红色药丸给他,说道:“这丸入口气绝,非到最后关头,不可轻举妄动。 ”胖头陀接过,苦笑道:“多谢了!胖头陀对自己性命也还看得不轻,不想这么怜惜就即升天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五台山上,见胖头陀力敌少林寺十八罗汉,威风凛凛,此刻讨这毒药,显是当洪教主怪罪之间便即自杀,才明白事态果真紧急,不由得害怕起来。 三人出门,韦小宝隐隐听得内堂有哭泣之声,问道:“方姑娘呢?她不去么?”胖头陀道:“哼,你小小年纪,倒是多情种子,五台山上有个双儿,这里又有个方姑娘。 ”左手一把将他抱住,喝道:“走罢!”迈开大步,向东急行,顷放刻间疾逾奔马。 陆先生跟在他身畔,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。 韦小宝见他显得毫不费力,却和胖头陀并肩而行,竟不落后半步,才知这文弱书生原来也是身负上乘武功,说道:“胖尊者,陆先生,你们二位武功这样高,又何必怕那洪教主?你们……”胖头陀伸出右掌,一把按住他口,怒道:“在这神龙岛上,你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,可是活得不耐烦了?”韦小宝给他这么一按,气为之窒,改道:“他妈的,你怕洪教主怕成这样,还自称英雄呢,狗熊都不如。 <|endoftext|>” 三人向北方一座山峰行去。 行不多时,只见树上、草上、路上,东一条,西一条,全是毒蛇,但说也奇怪,对他三人却全不滋扰。 转过了两个山坡,抬头遥见峰顶建着几座大竹屋。 胖头陀抱着韦小宝上峰顶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山道狭窄,陆先生已不能与胖头陀并肩而行,落后丈许。 胖头陀将嘴凑在韦小宝耳边,低声问道:“你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呢?”韦小宝道:“不在我身边。 ”胖头陀道:“那还用说?你身边早已搜过几遍。 到哪里去啦?”韦小宝道:“少林寺十八罗汉拿了经书,自然交给他们方丈。 ”心想这搜竹篙头陀打不过少林十八罗汉,听得经书到了少林寺方丈手中,自然不敢去要,就算敢去要,也必给人家撵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那日胖头陀亲手将经书交给澄心和尚手中,对韦小宝这句话自无怀疑,低声道:“待会见了教主,可千万不能提到此事。 否则教主逼你交出经书来,你交不出,教主他老人家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可。 ” 韦小宝听他语声大有惧意,而且显然怕给陆先生听到,低声道:“你明明已抢到经书,又还给少林寺和尚,教主知道了,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可。 哼哼,就算暂时不罚你,派你去少林寺夺还经书,也有得够你受的了。 <|endoftext|>” 胖头陀身子一颤,默然不语。 韦小宝道:“咱哥儿俩做桩生意。 有什么事,你照应我,我也照应你。 否则大家一拍两散,同归于尽。 <|endoftext|>” 陆先生突然在身后接口问道:“一拍两散,同归于尽?” 韦小宝道:“咱三人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 ”心想此刻处境之糟,已是一塌胡涂,能把这两个好手牵累在内,多少有点依榜指望。 胖头陀和陆先生都默不作声,过了一会,两人齐声长叹。 <|endoftext|> 又行了一顿饭时分,到了峰项。 只见四名身穿青衣的少年挽臂而来,每人背上都负着一柄长剑。 左首一人问道:“胖头陀,这小孩子干什么的?” 胖头陀放下韦小宝,道:“教主旨令,传他来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西首三名红衣少女嘻嘻哈哈的走来,背上也负着长剑,见到三人,迎了上来。 一个少女笑道:“胖头陀,这小孩是你的私生子么?”说着在韦小宝颊上捏了一把。 胖头陀道:“姑娘取笑了。 这小孩是教主他老人家特旨呼召,有要紧事情问他。 ”另一个圆脸少女捏了一下韦小宝右颊,笑道:“瞧这娃娃相貌,定是胖头陀的私生儿,你赖也赖不掉的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怒,叫道:“我是你的私生儿子。 你跟胖头陀私通,生了我出来。 ” 一群少女少年一怔,随即哈哈大笑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那圆脸少女脸上通红,啐道:“小鬼,你作死啊!”伸手便打。 韦小宝侧头避开。 这时又有十几名年轻男女闻声赶到,都向那圆脸少女取笑。 那少女又羞又恼,左足飞起,在韦小宝屁股上猛力一踢。 韦小宝大叫:“妈,你干么打儿子?”众少年笑得更加响了。 <|endoftext|> 突然间钟声当当当响起,众人立即肃静倾听,二十多名年轻男女转身向竹屋奔去。 胖头陀道:“教主集众致训。 ”向韦小宝道:“待会见到教主之时,可千万不能胡说八道。 ”韦小宝见他神色郁郁,这些年轻男女对他颇为无礼,心想他武功甚高,干么怕这些十几岁的娃娃,不由得对他有些可怜,便点了点头。 只见四面八方有人走向竹屋,胖头陀和陆先生带着韦小宝走进屋去。 <|endoftext|> 过了一条长廊,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大厅。 这厅硕大无比,足可容纳千人之众。 韦小宝在北京皇宫中住得久了,再巨大的厅堂也不在眼中。 可是这一座大厅却实在巨大,一见之下,不由得肃然生敬。 但见一群群少年男女衣分五色,分站五个方位。 <|endoftext|> 青、白、黑、黄四色的都是少年,穿红的则是少女,背上名负长剑,每一队约有百人。 大厅彼端居中并排放着两张竹椅,铺了锦缎垫子。 两旁站着数十人,有男有女,年纪轻的三十来岁,老的已有六七十岁,身上均不带兵刃。 大厅中聚集着五六百人,竟无半点声息,连咳嗽也没一声。 韦小宝心中暗骂:“他妈的,好大架子,皇帝上朝么?”过了好一会,钟声连响九下,内堂脚步声响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道:“鬼教主出来了。 ” 哪知出来的却是十名汉子,都是三十岁左右年纪,衣分五色,分在两张椅旁一站,每一边五人。 又过了好一会,钟声镗的一声大响,跟着数百只银铃齐奏。 厅上众人一齐跪倒,齐声说道:“教主永享仙福,寿与天齐。 <|endoftext|>”胖头陀一扯韦小宝衣襟,令他跪下。 韦小宝只得也跪了下来,偷眼看时,见有一男一女从内堂出来,坐入椅中。 铃声又响,众人慢慢站起。 那男的年纪甚老,白鬓垂胸,脸上都是伤疤皱纹,丑陋已极,心想这人便是教主了。 那女的却是个美貌少妇,看模样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,微微一笑,媚态横生,艳丽无匹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暗赞:“乖乖不得了!这女人比我那好姊姊还要美貌。 皇宫和丽春院中,都还没这等标致角色。 ” 左首一名青衣汉子踏上两步,手捧青纸,高声诵道:“恭读慈恩普照,威临四方洪教主宝训:‘众志齐心可成城,威震天下无比伦!’” 厅上众人齐声念道:“众志齐心可成城,威震天下无比伦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形容词一双眼珠正骨碌碌的瞧着那丽人,众人这么齐声念了出来,将他吓了一跳。 那青衣汉子继续念道:“教主仙福齐天高,教众忠字当头照。 教主驶稳万年船,乘风破浪逞英豪!神龙飞天齐仰望,教主声威盖八方。 个个生为教主生,人人死为教主死,教主令旨遵从,教主如同日月光!” 那汉子念一句,众人跟着读一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道:“什么洪教主训?大吹牛皮。 我天地会的切口诗比他好听得多了。 ” 众人念毕,齐声叫道:“教主宝训,时刻在心,建功克敌,无事不成!”那些少年少女叫得尤其起劲。 洪教主一张丑脸神情漠然,他身旁那丽人却笑吟吟地跟着念诵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念毕,大厅中更无半点声息。 <图片> 第二十回 残碑日月看仍在 前辈风流许再 那丽人眼光自西而东的扫过来,脸上笑容不息,缓缓说道:“黑龙门掌门使,今日限期已至,请你将经书缴上来。 ”她语音又清脆,又娇媚,动听之极,伸出左手,摊开手掌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远远望去,见那手掌真似白玉雕成一般,心底立时涌起一个念头:“这女人做这老婆倒也不错。 她如到丽春院去做生意,扬州的嫖客全要涌到,将丽春院大门也挤破了。 ” 左首一名黑衣老者迈上两上,躬身说道:“启禀夫人:北京传来讯息,已查到了四部经书的下落,正在加紧出力,依据教主宝训的教导,就算性命不要,也要取到,奉呈教主和夫人。 ”他语音微微发抖,显是十分害怕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道:“可惜,可惜,这个标致的女人,原来竟是洪教主的老婆,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。 月光光,照毛炕。 ” 那女人微微一笑,说道:“教主已将日子宽限了三次,黑龙使你总是推三推四,不肯出力,对教主未免太不忠心了罢?” 黑龙使鞠躬更低,说道:“属下受教主和夫人的大恩,粉身碎骨,也难图报。 <|endoftext|> 实在这事万分棘手,属下派到宫里的六人之中,已有邓炳春,柳燕二人殉教身亡。 还望教主和夫人恩准宽限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那肥母猪和假宫女原来是你的下属。 只怕老婊子的职位也没你大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女子左手抬起,向韦小宝招了招手,笑道:“小弟弟,你过来。 ”韦小宝吓了一跳,低声道:“我?”那女子笑道:“对啦,是叫你。 ”韦小宝向身旁陆先生和胖头陀二人各望一眼。 陆先生道:“夫人传呼,上前恭敬行礼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道:“我偏不恭敬,又待怎地?”可是走上前去,还是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,说道:“教主和夫人永享仙福,寿与天齐。 ” 洪夫人笑道:“这小孩倒乖巧。 谁教你在教主之下,加上了‘和夫人’三个字?” 韦小宝不知神龙教中教众向来只说“教主永享仙福,寿与天齐”,一入教后,便将这些话念得熟极而流,谁也不敢增多一字,减少半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眼见这位夫人容貌既美,又是极有权势,反下拍马屁不用本钱,随口便加上了“和夫人”三字,听她相询,便道:“教主有夫人相伴,寿与天齐才有趣味,否则过得一两百年,夫人归天,教主岂不寂寞得紧?” 洪夫人一听,笑得犹似花枝乱颤,洪教主也不禁莞尔,手捻长须,点头微笑。 神龙教中上下人等,一见教主,无不心惊胆战,谁敢如此信口胡言?先前听得韦小宝如此说,都代他捏了一把汗,待见教主和夫人神色甚和,才放了心。 洪夫人笑道:“那么三个字,是你自己想出来加上去的了?” 韦小宝道:“正是,那是非加不可的。 <|endoftext|> 那石碣弯弯曲曲的字中,也提到夫人的。 ” 此言一出,陆先生全身登时如堕入冰窖,自己花了无数心血,才将一篇碑文教了背熟,忽然间他别出心裁,加上夫人的名字,那如何凑得齐字数?这顽童信口开河,势不免将碑文乱说一通,自己所作文字本已破绽甚多,这一来还不当场败露? 洪夫人听了也是一怔,道:“你说石碑上也刻了我的名字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!”他随口说了“是啊”二字,这才暗叫:“糟糕!她若要背那碑文,其中却没说到夫人。 ”好在洪夫人并不细问,说道:“你姓韦,从北京来的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<|endoftext|>”洪夫人道:“听胖头陀说,你在北京见过一个名叫柳燕的胖姑娘,她还教过你武功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我跟胖头陀说的话,除了那部经书之外,他都禀告了教主和夫人,眼下只好死挺到底,反正胖柳燕已经死了,这叫做死无对证。 ”便道:“正是,这个柳阿姨是我叔叔的好朋友,白天夜里,时时到我家里来的。 ”洪夫人笑吟吟的问道:“她来干什么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跟我叔叔说笑话啊。 有时他们还搂住了亲嘴,以为我看不到,我可偷偷都瞧见了。 ”他知道越说得活灵活现,诸般细微曲折的地方都说到了,旁人越是相信。 洪夫人笑道:“你这孩子滑头得紧。 人家亲嘴,你也偷看。 <|endoftext|>”转头向黑龙使道:“你听见吗?小孩子总不会说谎罢?” 韦小宝顺着她眼光瞧去,见黑龙使脸色大变,恐惧已达极点,身子发颤,双膝一曲,跪倒在地,连连磕头,道:“属下……属下……督导无方,罪该万死,求教主和夫人网……网开一面,准属下将功赎罪。 ”韦小宝大奇,心想:“我说那肥猪姑娘和我叔叔亲嘴,跟这老头儿又有什么相干?为什么要吓成这个样子?” 洪夫人微笑道:“将功赎罪?你有什么功劳?我还道你派去的人,当真忠心了耿耿的在为教主办事。 哪知道在北京,却在干这些风流勾当。 <|endoftext|>”黑龙使又连连磕头,额头上鲜血涔涔而下。 韦小宝心下不忍,想说几句对他有利的言语,一时却想不出来。 黑龙使膝行而前,叫道:“教主,我跟着你老人家出生入死,虽无功劳,也有苦劳。 ”洪夫人冷笑道:“你提从前的事干什么?你年纪这样大了,还能给教主办多少事?黑龙使这职位,早些不干,岂不快活?”黑龙使抬起头来,望着洪教主,哀声道:“教主,你对老部下,老兄弟,真没半点旧情吗?” 洪教主脸色木然,淡淡的道:“咱们教里,老朽胡涂之人太多,也该好好整顿一下才是。 <|endoftext|>”他声音低沉,说来模糊不清。 韦小宝自见他以来,首次听他说话。 突然间数百名少男少女齐声高呼:“教主宝训,时刻在心,建功克敌,无事不成。 ” 黑龙使叹了口气,颤巍巍的站起身来,说道:“吐故纳新,我们老人,原该死了。 <|endoftext|>”转过身来,说道:“拿来罢!” 厅口四名黑衣使之前,手中各托一只木盘,盘上有黄铜圆罩罩住,走到黑龙使之前,将木盘放在地下,迅速转身退回。 厅上众人不约而同的退了几步。 黑龙使喃喃的道:“教主宝训,时刻在心,建功克敌,无事不成,……嘿嘿,有一事不成,便是属下并不忠心耿耿。 ”伸手握住铜盖顶上的结子,向上一提。 <|endoftext|> 盘中一物突然窜起,跟着白光一闪,斜刺里一柄飞刀激飞而至,将那物斩为两截,掉在盘中,蠕蠕而动,却是一条五彩斑谰的小蛇。 韦小宝一声惊呼。 厅上众人也都叫了起来:“哪一个?”“什么人犯上作乱?”“拿下了!”“哪一个叛徒,胆敢忤逆教主?” 洪夫人突然站起,双手环抱,随即连摆三下。 只听得刷刷刷,长剑出鞘之声大作,数百名少男少女奔上厅来,将五六十名年长教众团团围住。 <|endoftext|> 这数百名少年青衣归青衣,白衣归白衣,毫不混杂,各人占着方位,或六七人,或八九人分别对付一人,长剑分指要害,那数十名年老的顷刻之间便被制住。 胖头陀和陆先生身周,也各有七八人以长剑相对。 一名五十来岁的黑须道人哈哈大笑,说道:“夫人,你操练这阵法,花了好几个月功夫罢?要对付老兄弟,其实用不着这么费劲。 ”站在他身周的是八名红衣少女,两名少女长剑前挺,剑尖挺住他心口,喝道:“不得对教主和夫人无礼。 ”那道人笑道:“夫人,那条五彩神龙,是我无根道人杀的。 <|endoftext|> 你要处罚,尽管动手,何必连累旁人?” 洪夫人坐回椅中,微笑道:“你自己认了,再好也没有。 道长,教主待你不薄吧?委你为赤龙门掌门使,那是教主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的高职,你为什么要反?”无根道人说道:“属下没有反。 黑龙使张淡月有大功于本教,只因属下有人办事不利,夫人便要取他性命,属下大胆向教主和夫人求情。 ”洪夫人笑道:“倘若我不答应呢?” <|endoftext|> 无根道人道:“神龙教虽是教主手创,可是数万兄弟赴汤蹈火,人人都有功劳。 当年起事,共有一千零二十三名老兄弟,到今日有命丧敌手,有的被教主诛戮,剩下来的已不到一百人。 属下求救主开恩,饶了我们几十个老兄弟的性命,将我们尽数开革出教。 教主和夫人见着我们老头儿讨厌,要起用新人,便叫我们老头儿一起滚蛋罢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夫人冷笑道:“神龙教创教以来,从没听说有人活着出教的。 无根道长这么说,真是异想天开之至。 ”无根道人道:“这么说,夫人是不答应了?”洪夫人道:“对不起,本教没这个规矩。 ”无根道人哈哈一笑,道:“原来教主和夫人非将我们尽数诛戮不可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夫人微笑道:“那也不然。 老人忠于教主,教主自然仍旧当他好兄弟,决不歧视。 我们不问年少年长,只问他对教主是否忠心耿耿,哪一个忠于教主的,举起手来。 ” 数百名少年男女一齐举起左手,被围的年长众教也都举手,连无根道人也都高举左手,大家同声道:“忠于教主,决无二心!”韦小宝见大家举手,也举起了手。 <|endoftext|> 洪夫人点头道:“那好得很啊,原来人人忠于教主,连这个新来的小弟弟,虽非本教中人,居然也忠于教主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我忠于乌龟王巴蛋。 ”洪夫人道:“大家都忠心,那么我们这里一个反贼也没有了。 恐怕有点不对头吧?得好好查问查问。 众位老兄弟只好暂且委屈一下,都绑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”数百少年男女齐声应道:“是!” 一名魁梧大汉叫道:“且慢!”洪夫人道:“白龙使,你又有什么高见?”那大汉道:“高见是没有,属下觉得不公平。 ”洪夫人道:“啧啧啧,你指摘我处事不公平。 ”那大汉道:“属下不敢,属下跟随教主二十年,凡事勇往直前。 我为本教拚命之时,这些小娃娃都还没生在世上。 <|endoftext|> 为什么他们才对教主忠心,反说我们老兄弟不忠心?” 洪夫人笑吟吟的道:“白龙使这么说,那是在自己表功了。 你是不是说,倘若没有你白龙使钟志灵,神龙教就无今日?” 那魁梧大汉钟志灵道:“神龙教建教,是教主一人之功,大伙儿不过跟着他老人家打天下,有什么功劳可言,不过……” 洪夫人道:“不过怎样啊?”钟志灵道:“不过我们没有功劳,这些十几岁的小娃娃更加没功劳。 <|endoftext|>”洪夫人道:“我不过二十几岁,那也没有功劳了?”钟志灵迟疑半晌,道:“不错,夫人也没有功劳。 创都教建业,是教主他老人家一人之功。 ” 洪夫人缓缓的道:“既然大家没有功劳,杀了你也不算冤枉,是不是?”说到这里,眼中闪烁过一阵杀气,脸上神气仍是娇媚万状。 钟志灵怒叫:“杀我姓钟的一人,自然不打紧。 <|endoftext|> 就只怕如此杀害忠良,诛戮功臣,神龙教的基业,要毁于夫人一人之手。 ” 洪夫人道:“很好,很好,唉,我倦得很。 ”这几个字说得懒洋洋地,哪知道竟是下令杀人的暗号。 站在钟志灵身周的七名白衣少年一听,长剑同时挺出,一齐刺入钟志灵的身子。 <|endoftext|> 七剑拔出,他身上射出七股血箭,溅得七名白衣少年衣衫全是鲜血。 钟志灵叫道:“教主,你……好忍心!好……”倒地而死。 七名少年退到廊下,行动极是整齐。 教中老兄弟都知白龙使钟志灵武功甚高,但七剑齐至,竟无丝毫抗御之力,足见这七名少年为了今日在厅中刺这一剑,事先曾得教主指点,又已不知练了多少遍,实已至了熟极而流的地步,无不心下栗栗。 洪夫人打了个呵欠,左手轻轻按住了樱桃小口,显得娇慵之极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仍是神色木然,对于钟志灵被杀,宛如没有瞧见。 洪夫人轻轻的道:“青龙使、黄龙使,你们两位,觉得白龙使谋叛造反,是不是罪有应得。 ” 一个细眼尖脸的老者躬身说道:“钟志灵反叛教主和夫人,处心积虑,属下十分痛恨,曾向夫人告发了好几次,夫人总是说,瞧在老兄弟面上,让他有个悔改的机会。 教主和夫人宽宏大量,只盼他改过自新,哪知道这人恶毒无比,实是罪不可赦。 <|endoftext|> 如此轻易将他处死,那是万分便宜了他。 教中兄弟,无不感激教主和夫人的恩德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这是个马屁大王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夫人微微一笑,说道:“黄龙使倒还识得大体。 青龙使,你以为怎样?” 一个五十来岁的高瘦汉子向身旁八名青衣少年怒目而视,斥道:“滚开。 教主要杀我,我不会自己动手吗?”八名少年长剑向前微挺,剑尖碰到了他衣服,那汉子嘿嘿几声冷笑,慢慢提起双手,抓住了自己胸前衣衫,说道:“教主、夫人,当年属下和赤、白、黑、黄四门掌门使义结兄弟,决心为神龙教卖命,没想到竟有今日。 夫人要杀许某,并不希奇,奇在黄龙使殷大哥贪生怕死,竟说这等卑鄙龌龊的言语,来诬蔑自己好兄弟……“ <|endoftext|> 猛听得嗤的一声急响,那汉子双手向外疾分,已将身上长袍扯为两半,手臂一振之间,两片长袍横卷而出,已将八名青衣少年的长剑荡开,青光闪动,手掌中已多了两柄尺半长的短剑。 嗤嗤之声连响,八名青衣少年胸口中剑,尽数倒地,伤口中鲜血直喷。 八人尸身倒在他身旁,围成一圈,竟排得十分整齐。 这几下手法之快,直如迅雷掩耳。 洪夫人一惊,双手连拍,二十余名青衣少年挺剑拦在青龙使身前,又团团将他围住。 <|endoftext|> 青龙使哈哈大笑,朗声说道:“夫人,你教出来的这些娃娃,脓包之极。 教主要靠这些小家伙来建功克敌,未免有些不大顺手罢?” 七少年刺杀钟志灵,洪教主犹如视而不见,青龙使刺杀八少年,他似乎无动于衷,稳稳坐在椅中,始终浑不理会。 洪夫人看了丈夫一眼,似乎有些渐愧,嫣然一笑,坐下身来,笑道:“青龙使,你剑法高明得很哪,今日……” 忽听得呛啷啷之声大作,大厅中数百名少年男女手中长剑纷纷落地,众人大奇之下,眼见众少年一个个委顿在地,各人随即只觉头昏眼花,立足不定。 <|endoftext|> 功力稍差的先行摔倒,跟着余人也摇摇晃晃,倒了下来,顷刻之间,大厅中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。 洪夫人惊呼:“为……为什么……”身子一软,从竹椅中滑了下来。 青龙使却昂然挺立,狞笑道:“教主,你残杀我兄弟,想不到也有今日罢?”两柄短剑一击,铮然作声,踏着地下众人身子,向洪教主走去。 洪教主哼了一声,道:“那也未必!”伸手抓住竹椅的靠手,喀喇一声,拗断了靠手。 青龙使登时变色,退后两步,说道:“教主,偌大一个神龙教,弄得支离破碎,到底是谁种下的祸胎,你老人家现在总该明白了罢?” <|endoftext|> 洪教主“嗯”的一声,突然从椅上滑下,坐倒地下。 青龙使大喜,抢上前去,蓦地里呼的一声,一物挟着一股猛烈之极的劲风,当胸飞来。 青龙使右手短剑用力斩出,那物断为两截,原来便是洪教主从竹椅上拗下的靠手。 他这一掷之劲非同小可,一段竹棍被斩断,上半截余势不衰,扑的一所,插入青龙使胸口,撞断了五六条肋骨,直没至肺。 青龙使一声大叫,戛然而止,肺中气息接不上来,登时哑了。 <|endoftext|> 身子晃了两下,手中两柄短剑落地,分别插入两名少年身上。 这两名少年四肢麻软,难以动弹,神智却仍清醒,口中也能说话,短剑插身,痛得大叫起来。 数百名少年男女见教主大展神威,击倒了青龙使,齐声欢呼。 只见洪教主右手撑地,挣扎着要站起身来,但右腿还没站直,双膝一软,倒地滚了几滚,摔得狼狈不堪。 这一来,人人知道教主和自己一样,也已中毒,盘软肉酥。 <|endoftext|> 教主平素极其庄严,在教众面前连话也不多说一句,笑也不多笑一声,此刻竟摔得如此丢人,自是全身力道尽失。 大厅上数百人尽数倒地,却只一人站直了身子。 此人本来身材甚矮,可是在数百名卧地不起的人中,不免显得鹤立鸡群。 此人正是韦小宝。 他鼻闻到一阵阵淡淡的幽香,只感心旷神怡,全身暖洋洋地,快美难以言宣,眼见一个个人都倒在地下,何以会有此变故,心中全然不解。 <|endoftext|> 他呆了一会,伸手去拉胖头陀,问道:“胖尊者,大家干什么?” 胖头陀奇道:“你……你没中毒?”韦小宝奇道:“中毒?我……我不知道。 ”他用力扶起胖头陀,可是胖头陀腿上没半点力气,又即坐倒。 ” 陆先生突然问道:“许大哥,你……你使得是什么毒?” <|endoftext|> 那青龙使身子摇摇晃晃,犹似喝醉了一般,一手扶住柱子,不住咳嗽,说道:“可惜,可……惜功败垂成,我……我是不中用了。 ” 陆先生道:“是‘七虫软筋散’?是‘千里销魂香’?是……是‘化……化血……腐骨粉’?”连说了三种毒药的名称,说到“化血腐骨粉”时,声音颤抖,显得害怕已极。 青龙使右肺受伤,咳嗽甚剧,答不出话。 陆先生道:“韦公子却怎地没有中毒?啊,是了!”他突然省悟,这“是了”二字,叫得极响,说道:“你短剑上搽了‘百花腹蛇膏’,妙计,妙计。 <|endoftext|> 韦公子,请你闻一闻青龙使那柄短剑,是不是剑上有一阵花香?” 韦小宝心想:“剑上有毒,我才不去闻呢。 ”说道:“就在这里香得紧呢。 ” 陆先生脸现喜色,道:“是了,这‘百花腹蛇膏’遇到鲜血,便生浓香,本是炼制香料的一门秘法,常人闻了,只有精神舒畅,可是……可是我们住在这灵蛇岛上,人人都服惯了‘雄黄药酒’,以避毒蛇,这股香气一碰到‘雄黄药酒’,那便使人筋骨酥软,一十二个时辰不解。 <|endoftext|> 许大哥,真是妙计。 这‘百花腹蛇膏’在岛上本是禁物,原来你暗中早已有备,你定有三四个月没喝雄黄药酒了。 ” 青龙使坐倒在地,正好坐在两名少年身上,摇头说道:“人算不如天算,到头来还是中了洪安通的毒手。 ” <|endoftext|> 几名少年喝道:“大胆狂徒,你胆敢呼唤教主的圣名。 ” 青龙使慢慢站起,拾起一柄长剑,一步步向洪教主走去,道:“洪安通的名字叫不得?咳咳……我杀了这恶贼之后……咳咳……这叫不叫得?”数百名少年男女都惊呼起来。 过了一会,只听得黄龙使苍老的声音道:“许兄弟,你去杀了洪安通,大伙儿奉你为神龙教教主。 大家快念:咱们奉许教主呈令,忠心不贰。 <|endoftext|>” 大厅上沉默片刻,便有数十人念了起来:“咱们奉许教主号令,忠心不贰。 ”有些声音坚决,有些显得迟疑,颇为参差不齐。 青龙使走得两步,咳嗽一声,身子晃几下,他受伤极重,但勉强挣扎,说什么要先杀了洪教主。 洪夫人忽然格格一笑,说道:“青龙使,你没力气了,你腿上半点力气也没了,你胸口鲜血涌了出来,快流光啦。 <|endoftext|> 你不成啦。 坐下罢,疲倦得很,坐下罢,对了坐下休息一会。 你放下长剑,待会儿坐到我身边来,让我治好你的伤。 对啦,坐倒罢,放下长剑。 ”越说声音越是温柔娇媚。 <|endoftext|> 青龙使又走得几步,终于慢慢坐倒,铮的一声,长剑脱手落地。 黄龙使眼见青龙使再也无力站起,大声道:“许雪亭,你这奸贼痴心妄想,他妈的要做教主,你撒泡尿自己照照,这副德性像不像。 ” 赤龙使无根道人喝道:“殷锦,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,见风使舵,东摇西摆。 老道手脚一活,第一个便宰了你。 <|endoftext|>” 黄龙使殷锦道:“你狠什么,我……我……”欲等还口,见青龙使许雪亭摇摇晃晃地又待站起,眼见这场争斗不知鹿死谁手,又住了口。 一进厅上数百人的目光,都注视在许雪亭身上。 洪夫人柔声道:“许大哥,你倦得很了,还是坐下来罢。 你瞧着我,我唱个小曲给你听。 <|endoftext|> 你好好歇一歇,以后我天天唱小曲儿给你听。 你瞧我生得好不好看?” 许雪亭唔唔连声,说道:“你……你好看得很……不过我……我不敢多看……”说着又即坐倒,这一次再也站不起来,但心中雪亮,自己只要一坐不起,杀不了教主,数百人中以教主功力最深厚,身上所中之毒定是他最先解去,那么一众老人人人无幸,尽数遭他毒手,说道:“陆……陆先生,我动不了啦,你给想……想……想个法子。 ” 陆先生道:“韦公子,这教主十分狠毒,等会他身上所中的毒消解,便将大伙儿杀死,连你也活不成。 <|endoftext|> 你快去将教主和夫人杀了。 ” 这几句话他就是不说,韦小宝也早明白,当下拾起一柄剑,慢慢向教主走去。 陆先生又道:“这洪夫人狐狸精,尽会骗人,你别瞧她的脸,不可望她的眼睛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是!”挺剑走上几步。 洪夫人柔声道:“小兄弟,你说我生得美不美?”声音中充满了销魂蚀骨之意。 韦小宝心中一动,转头便欲向她瞧去。 胖头陀大喝一声:“害人精,看不得!”韦小宝一凛,紧紧闭住了眼睛。 洪夫人轻笑道:“小兄弟,你瞧啊,向着我,睁开了眼。 <|endoftext|> 你瞧,我眼珠子里有你的影子。 ” 韦小宝一睁眼,见到洪夫人眼波盈盈,全是笑意,不由得心中大荡,随即举剑当胸,向着洪教主走去,心道:“你这样的美人儿,我真舍不得杀,你的老公却非杀不可。 ” 忽然左侧有个清脆的声音说道:“韦大哥,杀不得!” <|endoftext|> 这声音极熟,韦小宝心头一震,向声音来处瞧去,只见一名红衣少女躺在地下,秀眉俊目,正是小郡主沐剑屏。 他大吃一惊,万想不到竟会在此和她相遇,至于她身穿赤龙门少女的红衣,反不觉如何惊奇了,忙俯身将她扶起,问道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 沐剑屏不答他的问话,只道:“你……你千万杀不得教主。 ”韦小宝奇道:“你投了神龙教?怎……怎么会?”沐剑屏全身软得便如没了骨头,将头靠在他肩头,一张小口刚好凑在他耳边,低声道:“你如杀了教主和夫人,我就活不成了。 那老头子恨死了我们,非尽数杀了我们这些少年人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要他们不来害你们,他们会答允的。 ”沐剑屏急道:“不,不,教主给我们服了毒药,旁人解不来的。 ” 韦小宝和她重逢,本已十分欢喜,何况怀中温香软玉,耳边柔声细语,自是难以拒却,又想她又给教主逼服了毒药,旁人解救不得,那么杀了教主,便是害死怀中这个小美人儿,此事万万不可,只一件事为难,低声道:“我如不杀教主,教主身上毒药性去了之后,就要杀死我了。 ”他将沐剑屏紧紧抱住,这句话就在她耳边而说。 <|endoftext|> 沐剑屏道:“你救了教主和夫人,他们怎么会杀了你?” 韦小宝心想不错,洪夫人这样千娇百媚,无论如何是杀不下手的,眼前正是建立大功的机会,只是胖头陀,陆先生,无根道人这几个,不免要给教主杀了。 那无根道人十分豪杰,杀了他未免可惜。 最好是既不杀教主和夫人,也保全了胖头陀等人性命,便道:“正是!好老婆。 就算教主要杀我,我也非救你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在她左颊上亲了一吻。 沐剑屏大羞,满脸通红,眼光中露出喜色,低声道:“你立了大功,又是小孩子,教主怎会杀你?” 韦小宝将沐剑屏轻轻放在地下,转头说道:“陆先生,教主是杀不得的,夫人也杀不得的。 石碑上刻了字,说教主和夫人永享仙福,寿与天齐,我怎敢害他们性命?他二位老人神通广大,就是要害,也害不死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陆先生大急,叫道:“碑文是假的,怎作得数?别胡思乱想了,快快将他二人杀了,否则大伙儿死无葬身之地。 ” 韦小宝连连摇头,说道:“陆先生,你不可说这等犯上作乱的言语。 你有没有解药?咱们快解了教主和夫人身上的毒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夫人柔声说道:“对啦,小兄弟,你当真见识高超。 上天派了你这样一位少年英雄下凡,前来辅佐教主。 神龙教有了你这样一位少年英雄,真是大家的福气。 ”这几句说得似乎出自肺腑,充满了惊奇赞叹之意。 韦小宝听在耳里,说不出的舒服受用,笑道:“夫人,我不是神龙教的人。 <|endoftext|>” 洪夫人道:“那再容易也没有了。 你现下即刻入教,我就是你的接引人。 教主,这位小兄弟为本教立了如此大功,咱们派他个什么职司才是?” 教主道:“白龙门掌门使钟志灵叛教伏法,咱们升这少年为白龙使。 <|endoftext|>” 洪夫人笑道:“好极了。 小兄弟,本教以教主为首,下面就是青、黄、赤、白、黑五龙使。 像你这样一入教就做五龙使,那真是从所未有之事。 足见教主对你倚重之深。 <|endoftext|> 小兄弟,你姓韦,我们是知道的,你的大号叫做什么?” 韦小宝道:“我叫韦小宝,江湖上有个外号,叫做‘小白龙’。 ”他想起了茅十八给他杜撰了个外号,觉得若无外号,不够威风,想不到竟与今日之事不谋而合。 洪夫人喜道:“你瞧,你瞧!这是老天爷的安排,否则哪有这样巧法。 教主金口,一言既出,决夫反悔。 <|endoftext|>” 陆先生大急,说道:“韦公子,你别上他们的当。 就算你当了白龙使,他们一不喜欢,若要杀你,还不是易如反掌?白龙使钟志灵便是眼前的榜样。 你快去杀了教主和夫人,大家奉你为神龙教的教主便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此言一出,众人皆是一惊。 胖头陀、许雪亭、无根道人等都觉这话太过匪夷所思,但转念一想,若不奉他为教主,教中再无比白龙使更高的职位,眼前情势恶劣之极,众人性命悬于其手,也只有这样,才能诱得他去杀了教主和夫人,只消渡过难关,谅这小小孩童就算真的当了教主,也逃不过众人的掌握。 当下众人齐道:“对,对,我们齐奉韦公子为神龙教教主,大伙儿对你忠心不贰。 ” 韦小宝心中一动,斜眼向洪夫人瞧去,只见她半坐半卧的靠在竹椅上,全身犹似没了骨头一般,胸口微微起伏,双颊红晕,眼波欲流,心想:“做教主没什么好玩,这个教主夫人可真美得要命。 <|endoftext|> 我如做了教主,你这教主夫人可还做不做哪?” 但这念头只在脑海中一晃而过,随即明白:“这些人个个武功高强,身毒性一解,我又怎管他们得了?这是过桥抽板。 ”过桥抽板的事,他在天地会青木堂中早已有过经历,天地会的兄弟都是英雄好汉,过了桥之后不忙抽板,这些神龙教的家伙,岂有不大抽特抽、抽个不亦乐乎的?教主夫人虽美,毕竟自己的小命更美,当下伸了伸舌头,笑道:“教主我是当不来的,你们说这种话,没的折了我的福份,而且有点儿大逆不道。 这样罢,教主、夫人,大家言归于好,今日的帐,双方都不算。 陆先生、青龙使他们冒犯了教主,请教主宽宏大量,不处他们的罪。 <|endoftext|> 陆先生,你取出解药来,大家服了,和和气气,岂不是好?” 洪教主不等陆先生开口,立即说道:“好,就是这么办。 白龙使劝我们和衷共济,不咎既往,本座嘉纳忠言,今日厅上一切犯上作乱之行,本座一概宽赫,不再追究。 ” 韦小宝喜道:“青龙使,教主答应了,那不是好得很吗?” <|endoftext|> 陆先生眼见韦小宝无论如何是不去杀教主了,长叹一声,说道:“既是如此,教主、夫人,你们两位请立下一个誓来。 ” 洪夫人道:“我苏荃决不追究今日之事,若违此言,教我身入龙潭,为万蛇所噬。 ” 洪教主低沉着声音道:“神龙教教主洪安通,日后如向各位老兄弟清算今日之事,洪某身入龙潭,为万蛇所噬,尸骨无存。 <|endoftext|>” “身入龙潭,为万蛇所噬”,那是神龙教中最重的刑罚,教主和夫人当人立此重誓,虽为势迫,却也是决计不能反口的了。 陆先生道:“青龙使,你意下如何?”许雪亭奄奄一息,道:“我……我反正活不成了。 ”陆先生又道:“无根道长,你以为怎样?” 无根道人大声道:“就是这样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原是我们老兄弟,他文才武功,胜旁人十倍,大伙儿本来拥他为主,原无二心。 自从他娶了这位夫人后,性格大变,只爱提拔少年男女,将我们兄弟一个个的残杀。 青龙使这番发难,只求保命,别无他意。 教主和夫人既当众立誓,决不追究今日之事,不再肆意杀害兄弟,大家又何反他?再说,神龙教原也少不得这位教主。 ” <|endoftext|> 一群少年男女纵声高呼:“教主永享仙福,寿与天齐。 ” 陆先生道:“韦公子,你没喝雄黄药酒,不中百花腹蛇膏之毒,致成今日之功,冥冥之中,自有天意。 要解此毒,甚是容易,你到外面去舀些冷水,喂了各人服下即可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这毒原来如此易解。 ”走到厅外,却找不到冷水,绕到厅后,见一排放着二十余只七石缸,都装满了清水,原来是防竹厅失火之用,当下满满提一桶清水,回到厅中,先舀一瓢喂给教主喝下,其次喂给夫人。 第三瓢却喂给无根道人,说道:“道长,你是英雄好汉。 ”第四、第四瓢喂了胖头陀和陆先生,第六瓢喂给沐剑屏。 各人饮了冷水,便即呕吐,慢慢手脚可以移动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喂数人后,陆先生已可起立行走,过去扶起青龙使许雪亭,为他止血治伤。 胖头陀等分别去提冷水,灌救亲厚的兄弟。 不久沐剑屏救了向名红衣少女。 一时大厅上呕吐狼藉,臭不可闻。 洪夫人道:“大家回去休息,明日再聚会。 <|endoftext|>” 洪教主道:“本座既不究既往,众兄弟自伙之间,也不得因今日之事,互相争吵寻仇,违者重罚。 五龙少年不得对掌门使不敬,掌门使也不可借故处置本门少年。 众人齐声奉令,但疑忌忧虑,毕竟难以尽去。 洪夫人柔声道:“白龙使,你跟我来。 <|endoftext|> “韦小宝还不知她在呼唤自己,见她招手,这才想起自己做了神龙教的白龙使,便跟了过去。 教主和夫人并肩而行,出了大厅,已可行动的教众都躬身行礼,高声叫道:“教主永享仙福,寿与天齐。 ” 教主和夫人沿着一条青石板路,向厅左行去,穿过一大片竹林,到了一个平台之上。 台上筑着几间大屋,十余名分穿五色衣衫的少年男女持剑前后把守,见到教主,一齐躬身行礼。 <|endoftext|> 洪夫人领韦小宝进了竹屋,向一名白衣少年道:“这位韦公子,是你们白龙门新任的掌门使,请他在东厢房休息,你们好好服待。 ”说着向韦小宝一笑,进了内堂。 几名白衣少年转身向韦小宝道:“属下少年参见座使。 ”韦小宝在皇宫中做惯了首领太监,在天地会中又做惯了香主,旁人对他恭敬,已毫不在乎,只点了点头。 几名白衣少年引他进了东厢房,献上茶来。 <|endoftext|> 虽说是厢房,却也十分宽敞,陈设雅洁,桌上架上摆满了金玉古玩,壁上悬着字画,床上被褥华美,居然有点皇宫中的派头。 几名白衣少年见洪夫人言语神情之中,显然对韦小宝极为看重,而教主这“仙福居”更是从无外人在此过宿,白龙使享此殊荣,地位更在其他四位之上了。 这些少年在此守卫,不知适才大厅中的变故,但见韦小宝位尊得宠,一个个过来大献殷勤。 当日下午,韦小宝向几名白衣少年问了五龙门的各种规矩。 原来神龙教下分五门,每一名统率数十名老兄弟,一百名少年,数百名寻常教众。 <|endoftext|> 掌门使本来都是教中立有大功的高手宿将,但教主近来全力提拔新秀,往往二十岁左右之人,便得出掌仅次于掌门使的要职,韦小宝年纪虽小,却也无人有丝毫诧异。 次晨洪教主和夫人又在大厅中召集会众。 各上脸上都有惴惴不安之色,教主虽已立誓不再追究,但他城府极深,谁也料不到他会有什么厉害手段使出来。 教主和夫人升座。 韦小宝排在五龙使班次的第四位,反在胖头陀和陆先生之上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问道:“青龙使伤势怎样?”陆先生躬身道:“启禀教主,青龙使伤势不轻,性命是否能保,眼下还是难说。 ”教主从怀中取出一个醉红小瓷瓶,道:“这是三颗天王保命丹,你拿去给他服了。 ”说着也不见他扬手,那瓷瓶便向陆先生身前缓缓飞来。 陆先生忙伸手接住,伏地说道:“谢教主大恩。 ”他知这天王保命丹十分难得,是教主派遣部属采集无数珍奇药材炼制而成,其中的三百年老山人参、白熊胆、雪莲等物,尤其难得,是教主大费心力所炼成的,前后也不过十来颗而已。 <|endoftext|> 许雪亭一服这三颗灵丹,性命当可无碍。 其余老兄弟都躬身道谢,均想:“青龙使昨日对教主如此冲撞,更立心要害他性命,今日教主反赐珍药,那么他的的确确的不咎既往了。 ”无不大感欣慰。 大厅中本来人人严加戒备,这时脸上都现笑容,不少人大吁长气。 洪夫人笑道:“白龙使,听说你在五台上见到一块石碣,碣上刻有蝌蚪文字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躬身道:“是!” 胖头陀道:“启禀教主、夫人,属下拓得这碣文在此。 ”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,打了开来,取出一张极大的拓片,悬在东边墙上,拓片黑底白字,文字希奇古怪,无人能识。 洪夫人道:“白龙使,你若识得这些文字,便读给大家听听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”眼望拓文,大声背诵陆先生所撰的那篇文字:“维大唐贞观二年十月甲子……”慢慢的一路背下去,偶尔遗忘,便问:“嗯,这是个什么字,倒也难认,是了,是个‘魔’字。 ”背到“仙福永享,普天祟敬。 寿与天齐,文武仁圣”,那四句时,将之改了一改,说是“仙福永享,连同夫人。 寿与天齐,文武仁圣。 <|endoftext|>” 这“连同夫人”四字,实在颇为粗俗,若教陆先生撰写,必另有雅训字眼,但韦小宝不通文理,哪里作得出什么好文章来?不将四字改成五字,已十分难能可贵了。 洪夫人一听到这四字,眉花眼笑,说道:“教主,碣文中果真有我的名字,倒不是白龙使胡乱捏造的。 ” 洪教主也十分高兴,点头笑道:“好,好!我们上邀天眷,创下这个神龙教来,原来大唐贞观年间,上天已有预示。 <|endoftext|>” 厅上教众齐声高呼:“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” 无根道人等老兄弟也自骇然,均想:“教主与夫人上应天象,那可冒犯不得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最后将八部《四十二章经》的所在也都一一念了。 洪夫人叹道:“圣贤豪杰,惠民救世,固然上天早有安排,便连吴三桂这等人,也都在老天爷的算中。 教主,这八部宝经,份中应属本教所有,迟早都会到我神龙教来。 ”教主捻须微笑,道:“夫人说得是。 ” <|endoftext|> 众人又大叫:“寿与天齐,寿与天齐!” 待人声稍静,洪教主道:“现在开香堂,封韦小宝为本教白龙门掌门使之职。 ” 神龙教开香堂,和天地会的仪节又自不同。 韦小宝见香案上放着五只黄金盘子,每只盘子中都盛着一条小蛇,共分青、黄、赤、白、黑五色。 <|endoftext|> 五条小蛇昂起了头,舌头一伸一伸,身子却盘着一动。 韦小宝拜过五色“神龙”,向教主和夫人磕头,接受无根道人等人道贺。 洪夫人斟了三杯雄黄酒让他饮下,笑道:“饮了此酒,岛上神龙使都知道你是自己人,以后再也不会来咬你了。 ”教主赐了一串雄黄珠子,命他贴肉挂着,百毒不侵。 跟着白龙门本门的执事和少年齐来参见掌门使。 <|endoftext|> 教主吩咐:“青龙掌门使因病休养,胖头陀拓文有功,青龙门事务,暂由胖头陀代理。 待青龙使病愈,再行接掌。 ”胖头陀躬身奉命。 教主又道:“五龙使和陆高轩六人,齐到后厅议事。 ”当即和夫人走下座来。 <|endoftext|> 厅上众人高呼恭送,无根道人、韦小宝、胖头陀、陆先生等都跟随其后。 韦小宝这时才知,原来陆先生的名字叫陆高轩。 那后厅便在大厅之后,厅堂不大,居中两张竹椅,教主和夫人就座。 下面设了五张矮凳,三位掌门使分别坐下,胖头陀也坐了一张,说道:“白龙使请坐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陆先生没有座位,微感迟疑。 陆先生微笑道:“白龙使请坐,‘潜龙堂’中,没有我这等闲职教众的座位。 ”韦小宝料想规矩如此,胖头陀不是代理青龙使,那也是没有座位的了,便即坐下。 陆先生站在黑龙便下首。 突然之间,殷锦等四人都站起来,韦小宝不明所以,跟着站起,只听殷锦和陆先生等五人齐声念道:“教主宝训……”韦小宝当即跟着念下去:“……时刻在心。 <|endoftext|> 制胜克敌,无事不成。 ”他尖锐的童音,双比那五人更大声了些。 洪教主点了点头,五人这才坐下。 洪教主道:“碣文所示,这八部《四十二章经》散处四方,可是黑龙使报称,其中四部在皇宫之内,却是何故?”黑龙使道:“想来这四部经书本在少林寺、沐王府等处,后来给鞑子抢入了宫中。 ”教主沉吟不语,黑龙使脸上惧意渐浓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转向胖头陀,问道:“你师兄有消息回报没有?” 胖头陀恭恭敬敬的道:“启禀教主,瘦头陀以前曾说,在镶蓝旗旗王府中,曾查到一些端倪,可是后来却再也查不到什么了。 ” 韦小宝心中一动:“镶蓝旗旗主府中?那不是陶姑姑的师父去过的地方吗?原来胖头陀还有个师兄,叫做瘦头陀。 ”只听洪教主道:“你说我吩咐他尽快追查,不得懒散。 <|endoftext|>”胖头陀连声答应。 过了一会,洪夫人微笑道:“黑龙使派人去皇宫取经,据他自己说,已经竭尽全力,可是至今一部经书也没取来。 这件事,咱们恐怕另得派一个福份大些的人去办了。 ” 黄龙使殷锦忙道:“夫人高见。 <|endoftext|> 取经之事,想来和福份大小,干系极大。 黑龙使也不是不努力,不肯替教主立功,可是始终阻难重重,多半是福气不够,因此宝经难以到手。 ”洪夫人微笑道:“依你之见,谁的福份够呢?”殷锦道:“本教福气最大的,自然是教主他老人家,其次是夫人。 不过总不能劳动两位大驾亲自出马。 更其次福份最大的,首推白龙使。 <|endoftext|> 他识得碣文,又立下大功,印堂隐隐透出红光,福份之大,教主属下无人能出其右。 ” 教主捻须微笑,道:“但他小小孩童,能担当这件大任么?” 白龙使一职,在神龙教虽然甚尊,在韦小宝心里,却半点份量也没有,他既陷身岛上,只好随遇而安,瞧着闭月羞花的洪夫人,自是过瘾之极,但瞧多了,如给教主发觉自己色迷迷的神色,难免有杀身之祸,还是尽速回北京为妙,听教主这么说,正是脱身的良机,便道:“教主,夫人,承蒙提拔,属下十分感激,我本事是没有的,但托了两位大福气,混时皇宫中去偷这四部经书,倒也有成功的指望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教主点了点头。 洪夫人喜道:“你肯自告奋勇,足见对教主忠心。 我知你聪明伶俐,福份又大,恐怕正是上天派来给教主办成这件大事的。 ” 洪教主缓缓道:“据黑龙使禀报,他派在皇宫中的部属传出消息,小皇帝手下有个小太监,叫做什么小桂子的……”韦小宝大吃一惊:“拆穿西洋镜,那可糟糕之极!”听教主续道:“……小皇帝派了他去五台山,意欲不利于我教。 <|endoftext|> 我们接连派了几批人手出去,要擒他来审问,章老三找他不到,胖头陀也不成功,不料小桂子没找到,却遇上了你。 ” 殷锦听教主语气稍顿,说道:“那是教主洪福齐天!” 洪教主向他微微点了点头,续道:“白龙使,你到得宫中,这小桂子的事,可得细细查一查,皇帝派他去五台山,到底有什么图谋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忙道:“是,是。 ”心下十分欢喜,听教主口气,果然是派自己去皇宫了;向胖头陀瞧了一眼,心道:“你不泄漏我的秘密,算你是好人。 ” 洪夫人道:“那八部《四十二章经》之人,据说藏有强身保命,延年益寿的大秘密。 想我们教主既然上蒙天眷,许以永享仙福,寿与天齐,这八部经书,迟早自会落入教主手中。 <|endoftext|> 白龙使,你再去为教主立一大功,将这八部经书取来,教主自然另有封赏。 ” 韦小宝站了起来,躬身说道:“属下粉身碎骨,也难报教主与夫人的大恩,自当尽忠报国,马革裹尸。 ”这“尽忠报国,马革裹尸”八个字,是他从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,每逢大将出征,君王勉励,大将就慷慨激昂,说了这八个字出来,他依样葫芦,用在此处,未免有点不伦不类。 洪夫人一笑,说道:“你效忠教主,那就好得很了。 <|endoftext|> 你去北京,要哪几个人相助,可随便挑选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我自救脱身,教中有人跟了去,缚手缚脚。 ”说道:“人多了恐怕泄漏机密,啊,是了,赤龙使座下的少女,属下想挑一两人去,让她们乔装宫女,在宫里行事较为方便。 ”他想到了沐剑屏,要将她带去。 无根道人道:“这些小姑娘只怕没什么用,只要教主和夫人允准,你随便挑选就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多谢道长。 ” 陆高轩道:“启禀教主、夫人,属下昨日犯了重罪,深谢教主不杀之恩……” 洪教主挥一挥手,皱眉道:“昨日之事,大家不得记在心上,今后谁也不许再提。 ” <|endoftext|> 陆高轩道:“是,多谢教主。 属下想跟随白龙使同去,托赖教主与夫人洪福,或能为教主立些微功,稍表属下感激之诚。 ”洪教主点头道:“陆高轩智谋深沉,武功高强,笔下更十分来得,一篇文章做得四平八稳。 很好,很好,你跟随白龙使同去便了。 ”陆高轩寻思:“他说‘一篇文章做得四平八稳’,杜撰碣文之事,他早就心中雪亮。 <|endoftext|>” 胖头陀说道:“启禀教主、夫人,属下也愿随同白龙使去北京为教主办事。 ”教主点了点头,见黄龙使也欲自告奋勇,说道:“人数多了,只怕泄漏行藏,就是你们两个同去。 一切行止,全听白龙使的号令,不得有违。 ”陆高轩和胖头陀躬身说道:“属下遵命。 <|endoftext|>” 洪夫人从怀中取出一条小龙,五色斑谰,是青铜、黄金、赤铜、白银、黑铁铸成,说道:“白龙使,这是教主的五龙令,暂且交你执掌。 教下数万教众,见此令如亲见教主。 为了干办大事,付你生杀大权。 立功之后,将令缴回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”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,心下发愁:“我只盼一回北京,再也不去理他什么神龙教、恶虎教。 拿了他这个‘五龙令’,从此麻烦可多得紧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夫人道:“白龙使与陆高轩、胖头陀暂留,余人退去。 ” 无根道人和黑龙使、黄龙使三人行礼退出。 洪教主从身边取出一个黑色瓷瓶,倒了三颗朱红色的药丸出来,说道:“三人奋勇赴北京干事,本座甚是嘉许,各赐‘豹胎易筋丸‘一枚’。 ” <|endoftext|> 胖头陀和陆高轩脸上登时现出又是喜欢、又是惊惧的神色,屈右膝谢赐,接过药丸,吞入肚中。 韦小宝依样葫芦,跟着照做,接过“豹胎易筋丸”,当即吞服,过不多时,便觉腹中有股热烘烘的气息升将上来,缓缓随着血行,散入四肢百骸之中,说不出的舒服。 洪夫人道:“白龙使暂留,余人退去。 ”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退了出去。 洪夫人微笑道:“白龙使,你使什么兵刃?”韦小宝道:“属下武艺低微,没学过什么兵器,只有一把匕首防身。 <|endoftext|>”洪夫人道:“给我瞧瞧。 ”韦小宝从靴中拔出匕首,倒转剑柄,双手呈上。 洪夫人接过一看,赞道:“好匕首!”拔下一根头发,放开了手,那根头发缓缓落上刃锋,断为两截。 教主赞了声:“好!” 韦小宝为人别的没什么长处,于钱财器物却看得极轻,眼见洪夫人对这匕首十分欢喜,心想要拍马屁,就须拍个十足,说道:“这柄匕首,属下献给夫人。 <|endoftext|> 常言道得好:胭脂、宝剑、都要……都要献给佳人。 天下的佳人,再也没有佳过夫人的了。 ”他曾听说书先生说过多次,什么“宝剑赠烈士,红粉赠佳人”,毕竟这两句话太难,不易记得清楚。 洪夫人格格娇笑,说道:“好孩子,你对我们忠心,可不是空口说白话,我没什么好东西给你,怎能要孩子的物事?你这番心意,我可多谢了。 来,我传你三招防身保命的招式,叫做‘美人三招‘,你记住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她走下座来,取出一块手帕,将匕首缚在自己右足小腿外侧,笑道:“教主,劳你的大驾,演一下武功。 ”洪教主笑嘻嘻的缓步走近,突然左手一伸,抓住了夫人后领,将她身子提在半空。 这一下实在太快,韦小宝吃了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,叫了出来。 洪夫人身子微曲,纤腰轻扭,右足反踢,向教主小腹踹去。 <|endoftext|> 教主后缩相避,洪夫人顺势反过身来,左手搂住教主的头颈,右手竟已握住了匕首,剑尖对准了教主后心,笑道:“这是第一招,叫做‘贵妃回眸’,你记住了。 ” 这几下干净利落,韦小宝看得心旷神怡,大声喝彩,叫道:“妙极!”心想:“那日我给胖头陀抓着提起,半点法子也没有,倘若早学了这招,一剑已刺死了他。 ” 教主将夫人身子轻轻横放在地。 <|endoftext|> 洪夫人又将匕首插入小腿之侧,翻身卧倒。 教主伸出右足,虚踏她后腰,手中假装持刀架住她头颈,笑道:“投不投降?” 韦小宝心想:“到这地步,又有什么法子?自然大叫投降了。 ” 蓦见夫人脑袋向着她自己胸口钻落,敌人架颈中的一刀自然落空,她顺势在地下一个筋斗在教主胯下钻过,握着匕首的右手成拳,轻轻一拳击在教主后心,只是剑尖向上。 <|endoftext|> 倘若当真对敌,这一剑自然插入了敌人背心。 韦小宝又大叫一声:“好!” 教主待她插回匕首后,将她双手剪,左手拿住她双手手腕,右手虚执兵器,架在她的肤光白腻头颈之中,笑道:“这一次你总逃不了啦。 ”夫人笑道:“看仔细了!”右足向前轻踢,白光闪动,那匕首割断她缚住的手帕,脱了出来。 她右足顺势一勾,在匕首柄上一点,那匕首陡向她咽喉疾射过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惊叫:“小心!”只见她身子向下一缩,那匕首急射教主胸口。 教主放开她手,仰天一个铁板桥,扑的一声,匕首在他胸口掠过,直插入身后的竹墙,直没至柄。 洪夫人勾脚倒踢匕首,韦小宝已然吓了一跳,待见那匕首射向她咽喉,她在间容发之际避开,匕首又射向教主胸口,这一下势在必中,教主竟又避开。 这几下险到了极处的奇变,只瞧得他目瞪口呆,心惊胆战,喉头那一个“好”字,竟叫不出来。 洪夫人笑问:“怎样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伸手抓住椅背,似欲跌倒:“可吓死我了。 ” 洪教主洪安通和夫人见他脸色苍白,吓得厉害,听了他这句话,那比之一千句,一万句颂扬更是欢喜。 他二人武功高强,多一个孩子的称赞亦不足喜,但他如此担心,足见对二人之忠。 洪夫人明知故问:“匕首又不是向你射来,怕什么了?”韦小宝道:“我怕……怕伤了夫人和……教主。 <|endoftext|>”洪夫人笑道:“傻孩子,哪有这么容易便伤到教主了?这一招叫做‘飞燕回翔’,挺不易练。 教主神功盖世,就算他事先不知,这一招也伤他不着。 但世上除了教主之外,能够躲得过这出其不意一击的,恐怕也没几个。 ” 当下将这“美人三招”的练法细细说给他听,虽说只是三招,可是全身四肢,无一处没有关联,如何拔剑,如何低头,快慢部位,劲头准头,皆须拿捏得恰到好处。 <|endoftext|> 那第二招卧地转身,叫做“小怜横陈”。 洪夫人又道:“这‘美人三招’,用的都是古代美人的名字,男人学了,未免有些不雅,好在你是孩子,也不打紧。 ” 韦小宝一招一式的跟着学,洪夫人细心纠正,直教了一个多时辰,才算教会了,但真要能使,自非再要长期苦练不可,尤其第三招“飞燕回翔”,稍有错失,便杀了自己。 洪夫人教他去打造一柄钝头的铅剑,大小重量须和匕首一模一样,以作练习之用。 <|endoftext|> 洪安通在教众之前,威严端重,不苟言笑,但此时一直陪着夫人教招,笑嘻嘻的在旁瞧着,竟然极有耐心,待夫人教毕,说道:“夫人的‘美人三招’自是十分厉害,只不过中者必死。 我来教你‘英雄三招’,旨在降服敌人,死活由已。 ” 韦小宝大喜,跪了下来,道:“叩谢教主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夫人笑道:“我可人没听说你有‘英雄三招’,原来你留了教好你徒弟,却不教我。 ”洪安通笑道:“这是刚才瞧了你的美人三招,临时想出来的,现制现卖,也不知成不成。 你给我指点指点。 ”洪夫人横了他一眼,媚笑道:“啊哟,我们大教主取笑人啦。 ”洪安通道:“自来英雄难过美人关,英雄三招,当然敌不过美人三招。 <|endoftext|>”洪夫人又是一阵媚笑,娇声道:“在孩子面前,也跟我说这此风话。 ”洪安能自觉有些失态,咳嗽一声,庄容说道:“白龙使年纪小,与人动手,极易给人抓住后颈,一把提起。 夫人,你就将我当作是白龙使好了。 ”洪夫人笑道:“你可不能弄痛人家。 ”洪安通道:“这个自然。 <|endoftext|>” 洪夫人左手伸出,抓住他身子提了起来。 洪安通身材魁梧,看来总有一百七八十斤。 洪夫人娇怯的模样,居然毫不费力的一把便将他提起。 洪安通道:“看仔细了!”左手慢慢反转,在夫人左腋底搔了一把。 <|endoftext|> 洪夫人格格一笑,身子软了下来。 洪安通左手拿住好腋下,右手慢慢回转,抓住她领口,缓缓举起好身子,过了自己头顶,轻轻往外摔出。 洪夫人身子一着地,便趟了出去,如在水面滑溜飘行。 洪夫人笑声不停,身子停住后,仍斜卧地下,并不站起。 适才洪安能搔她腋底,反手擒拿,抛掷过顶,每一下都使得极慢,韦小宝看得清清楚楚,见他姿式优美,说不出的好看,行动虽慢,仍是节拍爽利,指搔掌握,落点奇准,比之洪夫人的出手迅速,显然又更难了几倍。 <|endoftext|> 洪夫人笑道:“你胳肢人家,那是什么英雄了。 ”说着慢慢站起。 洪安通微笑道:“这招在真正英雄好汉手中,自然不会来搔你痒。 可是白龙使倘若给敌人提起,定是颈下‘大椎穴’给一把抓住,那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,全身使不出力道,只好去轻搔敌人腋底‘极泉穴’,这穴属手少阳心经,敌人非松手不可。 白龙使有了力气,便能甩敌过顶,一摔之际,同时拿闭了敌人肘后‘小海穴’和腋下‘极泉穴’,将他摔在地下。 <|endoftext|> 他已然动弹不得。 ”韦小宝拍手笑道:“这一招果然妙极。 ”洪安通道:“你熟练之后,出招自是越快越好。 ” 他跟着俯伏地下,洪夫人伸足重重踏住了他后腰,右手取过倚在门边的门闩,架在他颈中,娇声笑道:“你投不投降?”洪安通笑道:“我早就投降了!我向你磕头。 <|endoftext|>”双腿一缩,似欲跪拜,右臂却慢慢横掠而出,碰到门闩,喀喇一声响,门闩竟尔断折。 韦小宝吓了一跳,他手臂倘若急速挥出,以他武功,击断门闩并不希奇,但如此缓缓的和门闩一碰,居然也将门闩震断,却大出意料之外。 洪安通道:“你缩腿假装向人叩头,乘势取出匕首。 你手上虽没我的内力,但你的匕首锋利异常,敌人任何兵器都可一削而断。 ”他口解说,突然间一个筋斗向洪夫人胯下钻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怔,以想他以教主之尊,怎地从女人胯下钻过?虽然是他的妻子,似乎总有不妥。 哪知洪安通并非真正的钻过,只一作势,左手抓住夫人右脚足踝,右手虚点她小腹,道:“这是削铁如泥的匕首,敌人便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挣扎。 ”说着慢慢站起。 洪夫人头下脚上,给他倒提起来,笑道:“快放手,成什么样子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安通哈哈大笑,右手搂住她腰,放直她身子,说道:“白龙使,你身材矮小,不能倒提敌人,那么抓住他足踝一拖,就算拖他不起,匕首指住他小腹,敌人也只好投降。 那时你便得在他胸口‘神藏’‘神封’‘步廊’等要穴踢上几脚,防他反击。 ” 韦小宝大喜,道:“是,是!这几脚是非踢不可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安通双手反负背后,让夫人拿住,洪夫人拿着半截门闩,架在他颈中。 洪安通笑道:“敌人拿住我双手,自然扣住我手腕脉门,教我手上无力,难以反击,当此情景,本来只好用脚……”他话未说完,洪夫人“啊”的一声,笑着放手,跳了开去,满脸通红,道:“不能教孩子使这种下流招数。 ” 洪安通笑道:“‘撩阴腿’哪里是下流招数了?”正色说道:“下阴是人身要害,中者立毙,即使名门大派的拳脚之中,也往往有‘撩阴腿’这一招,少林派有,武当派也有,不足为奇。 不过敌人在你背后,你双手被制,颈中架刀,只好使‘反撩阴腿’。 <|endoftext|>”说到这里,顿了顿,又道:“但敌人也必早防你这一着,见你腿动,多半一刀先将你小脑袋吹也下来。 因此撩阴反踢这招便用不着。 ” 他这时双臂反在背后,给洪夫人抓住了手腕,突然双手十指弯起,各成半球之形,身子向后一撞,十指便抓向洪夫人胸部。 洪夫人向后急缩,放脱了他手腕,啐道:“这又是什么英雄招式了?” <|endoftext|> 洪安通微微一笑,道:“人身胸口‘乳中’‘乳根’两穴,不信论男女,都是致命大穴。 白龙使,那人既能将你双手反剪握住,武功自是不低,何况多半已拿住你手腕穴道,就算给你抓中了,本来也不要紧,但他一见你使出这等手势,自然而然的会向后一缩,待得想起你手上使不出力道,已然迟了一步。 夫人,你再来抓住我双手。 ” 洪夫人走上两步,轻轻在他反剪的手背上打了一记,然后伸左手握住他双手手腕,上身后仰,不让他手指碰到自己胸口。 <|endoftext|> 洪安通道:“看仔细了!”背脊后撞,十指向洪夫人胸口虚抓。 洪夫人明知他这一抓是虚势,还是缩身避让。 洪安通突然一个倒翻筋斗,身子跃起,双腿一分,已跨在她肩头,同时双手拇指按住她太阳穴,食指按眉,中指按眼,说道:“中指使力,戳瞎敌人眼睛,拇指使力,压令敌人昏晕。 但须防人反击。 ”又是一个空筋斗倒翻出去,远远跃出丈余,右手在小腿边一摸,装作摸出匕首,匕尖向外,左掌斜举,说道:“敌人的眼睛如给你这样一下戳瞎了,再扑上来势道定然厉害无比,须防他抱住了你牢牢不放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见这一招甚为繁复,宛似马戏班中小丑逗趣一般,可是闪避敌刃,制敌要害,的具显效,叹道:“这一招真好,可就难练得紧了。 ” 洪夫人道:“教主,我这美人三招是师父所授,当年经过千锤百炼的改正。 你这英雄三招却是临时兴之所至,随意创制,比之我的美人三招又更厉害得多。 <|endoftext|> 不是当面捧你,大宗师武学渊深,实在令人拜服。 ” 洪安通抱拳笑道:“夫人谬赞,可不敢当。 ” 昨日韦小宝在大厅之上,见他不言不笑,形若木偶,心下他很有点瞧不起,早就在想:“这样一个呆木头般的老家伙,大家何必对他怕成这个样子?”此刻见到他的真实功夫,那才死心塌地的佩服,说道:“把教主师父功夫练的纯熟,那不算希奇,教主心里要出什么新招,就随手使了出来,那才真是天下无敌了。 <|endoftext|>”洪夫人问道:“为会么天下无敌?”韦小宝道:“敌人本事再大,教主使几下新招出去,他认也不认得,自然只好大叫投降。 ” 洪安通和夫人齐声大笑,一个微微点头,一个道:“说得不错。 ” 洪夫人又道:“教主,我这美人三招有三个美人的名字,你这英雄三招如此厉害,也得有三位大英雄的名头才是。 <|endoftext|>”洪通微笑道:“好,我来想想,第一招是将敌人举了起来,那是临潼会伍子胥举鼎,叫做‘子胥举鼎’。 ”洪夫人道:“好,伍子胥是大英雄。 ”洪安通道:“第二招将敌人倒提而起,那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,叫做‘鲁达拔柳’。 ”洪夫人道:“很好,鲁智深是大英雄。 你这第三招虽然巧妙,不过有点儿无赖浪子的味道,似乎不大英雄……“说到这里,格格娇笑。 <|endoftext|>” 洪安通笑道:“怎么会不大英雄?叫个什么招式好呢?嗯,我两根食指扣住你眉毛,这叫做‘张敞画眉’。 ”洪夫人笑道:“张敞又不是英雄,给夫人画眉,难道也算是英雄的一招?”洪安通笑道:“闺房之乐,有甚于画眉者。 你说给夫人画眉不是英雄?”洪夫人红晕双颊,摇了摇头。 韦小宝不知张敞是什么古人,心想给老婆画眉毛,非但不是英雄,简直是个怕老婆的孱汉,他也不懂洪安通掉文,乃是在跟妻子调笑,说道:“教主,你这一招骑在敌人头颈里,骑马的英雄可多得很,关云长骑赤兔马,秦叔宝骑黄骠马。 <|endoftext|>” 洪安通笑道:“对,不过关云长的赤兔马本来是吕布的,秦琼又将黄骠马卖了,都不大贴切。 有了,这一招是狄青降龙驹宝马,叫做‘狄青降龙’,他降服的那匹宝马,本来是龙变的。 ” 洪夫人拍手笑道:“好极!狄青上阵戴个青铜鬼脸儿,只吓得番邦兵将大呼小叫,落荒而逃,那自然是位大英雄。 <|endoftext|> 只不过咱们叫做神龙教……”洪教主微笑道:“不相干,就算是龙,也有给人收伏得服服帖帖的时候。 ”洪夫人“呸”的一声,满脸红晕,眼中水汪汪地满是媚态。 当下韦小宝又将“美人三招”和“英雄三招”一一试演,手法身法不对的,洪安通和夫人再加指点。 这六招功夫甚是巧妙,韦小宝一时之间自难学会。 洪教主说不用担心,只消懂了练习的窍门,假以时日,自能纯熟。 <|endoftext|> 等得教毕,已是中午时分了。 洪夫人坚决不收匕首,还了给韦小宝,说道:“你武功还没练好,这次去为教主办事,须得这等利器防身。 ”又道:“白龙使,本教之中,能得教主亲自点拔功夫的,除我之外,便是你一个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不知是属下几生修来的福气。 ”洪夫人道:“你当忠心给教主办事,以报答教主的恩德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洪夫人道:“你这就去罢,明天一早和胖头陀,陆高轩他们乘船出发,不用再来告辞了。 ” 韦小宝答应了,向二人恭恭敬敬的行礼,转身出门,走到门边,回头道:“夫人,如果我活到八十岁,那时教主和夫人再各教我三招,好不好?” 洪夫人微微一怔,随即明白这里他善祷善颂,他现下不过十四五岁,到八十岁还有六十几年,但教主和自己是寿与天齐,再活六十几岁自是应有之义,嘻嘻一笑,说道:“我答应你了。 <|endoftext|> 你八十岁生日,教主和我再各传你三招。 等到你一百岁大寿,我们又各传三招,叫做‘老寿星三招’、‘老婆婆三招’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,夫人那时仍跟今日一样年轻美丽,多半你和教主更年轻了,传我的是……是……‘金童三招’,‘玉女三招’。 ” 洪安通和夫人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胖头陀和陆高轩两人坐在厅外山石上等了甚久,始终不见韦小宝出厅,惊疑不定,不知有什么变故,待见他笑容满脸的出来,才放了心。 两人想问,又不敢问。 韦小宝道:“教主和夫人传了我不少精妙的武功。 ”胖头陀和陆高轩齐声道:“恭喜白龙使。 本教之中,除了夫人之外,从未有人得教主传过一招半式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洋洋得意,道:“教主也这么说。 ”陆高轩道:“白龙使得教主宠幸,实是本教创教以来,从所未有。 ”向胖头它望了一眼,问韦小宝道:“教主和夫人可曾说起,何时赐给我们‘豹胎易筋丸’的解药。 ”韦小宝奇道:“这‘豹胎易筋丸’还得有解药吗?难道……难道……这是毒药?”陆高轩道:“也不能这么说,咱们回家详谈。 ”向竹厅瞧了几眼,脸上大有戒慎恐惧之色。 <|endoftext|> 三人回到陆家,韦小宝见胖陆二人神色郁郁,心下起疑,问道:“这‘豹胎易筋丸’是怎么一回事?到底是毒药还是灵丹?”胖头陀叹道:“是毒药是灵丹,那也得走瞧呢!咱三人的性命,全在白龙使的掌握之中了。 ”韦小宝一惊,问道:“为什么?” 胖头陀向陆高轩瞧去,陆高轩点了点头。 胖头陀道:“白龙使,人家客气的,叫我胖尊者,不怎么客气的,叫我胖头陀。 可是我瘦得这般模样,全然名不副实,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儿奇怪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<|endoftext|> 我早在奇怪,猜想人家跟着开玩笑,才这样叫的,可是教主也叫你胖头陀,他老人家可不会取笑你啊。 ” 胖头陀叹了口长气,道:“我服了豹胎易筋丸,这是第二次了,那真是死去活来,现在还常常做噩梦。 我本来很矮很胖,胖头陀三字,名不虚传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啊,一服豹胎易筋丸,你就变得又高又瘦了?那好得很啊,你现在相貌堂堂,威武之极,从前是个矮胖子,一定不及现在神气。 ” 胖头陀苦笑,说道:“话是不错,可是你想想,一个矮胖子,在三个月之内,身子忽然拉长了三尺,全身皮肤鲜血淋漓,这番滋味好不好受?若不是运气好,终于回归神龙岛,教主又大发慈悲,给了解药,我只怕还得再高两尺。 ” 韦小宝不禁骇然,道:“咱们三人也服了这药丸,我再高两尺,还不打紧,你如再高两尺,那……那可未免太高了。 <|endoftext|>” 胖头陀道:“这豹胎易筋丸药效甚是灵奇,服下一年之内,能令人强身健体,但若一年满期,不服解药,其中猛烈之极的毒性发作出来。 却也不一定是拉高人的身子,我师哥瘦头陀本来极高,却忽然矮了下去,他本来极瘦,却变得肿胀不堪,十足成了个大胖子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你胖尊者变瘦尊者,瘦尊者变胖尊者,两人只消对掉名字,岂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了?”胖头陀脸上微有怒色,摇头道:“不成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歉:“对不起,胖尊者,我说错了,请勿见怪。 ” 胖头陀道:“你执掌五龙令,我是下属,就算打我骂我,我也不会反抗,何况这句话也不是有意损人。 我和师兄二人脾气性格,相貌声音,全然大不相同,单是一胖一瘦换个名字,并不能让胖尊才变瘦尊者,瘦尊者变胖尊者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 <|endoftext|>” 胖头陀续道:“五年之前,教主派我和师哥去办一件事。 这件事十分棘手,等到办成,已过期三天,立即上船回岛,在船里药性已经发作,苦楚难当。 师哥脾气暴躁,狂性大发,将船上桅杆一脚踢断了,这艘船例在大海中漂流,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越来越高,越来越瘦,他偏越来越矮,越来越胖。 这豹胎易筋丸能将矮胖之人拉成瘦长,高瘦之人压成矮胖,洪教主也当真神通广大之至。 <|endoftext|> 这样漂流了两个多月,只道两人再也难以活命。 船上粮食吃完,我们将梢公水手一个个杀来吃,幸好侥天之幸,碰上了另一艘船,才得遇救,我们逼着那船立即驶来神龙岛。 教主见事情办得妥当,我们又不是故意耽搁,便赐了解药,我们这两条性命才算捡了回来。 ” 韦小宝越听越惊,转头向陆高轩瞧去,见他脸色郑重,知道胖头陀之言当非虚假,说道:“那么我们在一年之内,定须取得八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回归神龙岛了?” <|endoftext|> 陆高轩道:“八部经书一齐取得,自是再好不过,但这谈何容易?只要能取得一两部,及时赶回,教主自然也会赐给解药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我手中已有六部,当真没奈何时,便分一两部给教主,又有何难?”当即放心,笑道:“这次倘若教主不赐解药,说不定咱们小的变老,老的变小。 我变成七八十岁的老公公,你们两却变成了小娃娃,那可有趣得紧。 ” <|endoftext|> 陆高轩身子一颤,道:“那……那也并非不能。 ”语气之中,甚是恐惧,又道:“我潜心思索,这豹胎易筋丸半是以豹胎、鹿胎、紫河车、海狗肾等等大补大发的珍奇药材制炼而成,药性显然是将原来身体上的特点反其道而行之。 猜想教主当初制炼此药,是为了返老还童,不过在别人身上一试,药效却不易随心所欲,因此……因此……” 韦小宝道:“因此教主自己就不试服,却用在属下身上。 ” <|endoftext|> 陆高轩忙道:“这是我的猜想,决计作不得准。 请白龙使今后千万不可提起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两位放心,包在我身上,教主定给解药。 两位请坐,我去给方姑娘说几句话。 <|endoftext|>”他昨日见到了沐剑屏,急于要告知方怡。 陆高轩道:“洪夫人已传了方姑娘去,说请白龙使放心,只要你尽心为教主办事,方姑娘在岛上只有好处。 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道:“方……方姑娘不跟我们一起去?”陆高轩道:“洪夫人差人来传了她去,有言留给内人,是这样说的。 还说赤龙门的那位沐剑屏沐姑娘也是一样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暗暗叫苦,他刚才跟无根道人说,要在赤龙门中挑选几人同去,其意自然只在沐剑屏,哪知洪夫人早已料到,颤声问道:“夫人……夫人是不放心我?” 陆高轩道:“这是本教的规矩,奉命出外替教主办事,不能携带家眷。 ”韦小宝苦笑道:“这两个姑娘不是我家眷。 ”陆高轩道:“那也差不多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本来想到明日就可携方沐二女离岛,心下十分欢喜,霎时之间,不由得没精打采,寻思:“教主和夫人果然厉害,豹胎易筋丸箍在我头上还不够,再加上我大小老婆的两道箍子。 ” 次日清晨,韦小宝刚起身,只听得号角声响,不少人在门外叫道:“白龙门座下弟子,恭送掌门使出征,为教主忠心办事。 ”跟着鼓乐丝竹响起。 韦小形容词抢出门去,只见门外排着三四百人,一色白衣,有老有少。 <|endoftext|> 众人齐声高呼:“掌门使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!”其后有数十名青衣教衣,是来相送代掌门使胖头陀的。 韦小宝自觉神气,登时精神一振,带同胖头陀、陆高轩二人,便即上船。 正在和前来适行的无根道人、张淡月、殷锦等人行礼作别,忽听得马蹄声响,两骑马驰到船边。 马上两人都身穿白衣,竟是方怡和沐剑屏二女。 韦小宝大喜,心中怦怦乱跳,寻思:“莫非夫人回心转意,又放她们和我同去么?” <|endoftext|> 方沐二人翻身下马,走上几步。 方怡朗声说道:“奉教主和夫人之命,前来相送白龙使出征。 ”韦小宝心一沉:“原来只是送行。 ”方怡又躬身道:“属下方怡,沐剑屏,奉夫人之命自赤龙门调归白龙门,齐奉白龙使号令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怔,随即恍然大悟:“原来你……你早已日神龙教赤龙门的属下,一路上装腔作势,只是奉教主之命,骗我上神龙岛来。 胖尊者硬请不成功,你就来软请。 ”想到此节,只觉满心不是味儿,本想和她二人说几句亲热的话儿,却也全无兴致,忽然想起一事,对陆高轩道:“陆先生,服待我的那小丫头双儿,你去叫人放出来,我要带同去。 ”陆高轩道:“这个……”韦小宝大怒喝道:“什么这个那会的?快放?” 他厉声一喝,陆高轩竟不敢违抗,应道:“是,是!”向船上随从嘱咐了几句。 <|endoftext|> 那人一跃上岸,飞奔而去。 过不多时,便见两乘马迅速奔来,当先一匹马上乘者身形纤小,正是双儿。 她不等勒定马匹,叫道:“公子!”便从鞍上飞身而起,轻轻巧巧的落在船头。 在无根道人等大高手眼中,这手轻巧也不算如何了不起,只是见她年纪幼小,姿势又甚美观,都喝了声彩。 初时韦小宝见坐船驶走,生怕双儿落入奸人之手,常自担心,她武功虽强,毕竟年纪幼小,人又温柔斯文,不明世务,在海船上无处可走,必定吃亏,待见到方怡也是神龙教下弟子,猛然想起,自己坐到岛上的那艘船自然也是教中之物。 <|endoftext|> 他见到双儿,十分喜欢,拉住她手,但见她容色憔悴,双眼红肿,显是哭过不少次数,忙问:“有人欺侮你吗?” 双儿道:“没……没有,我只是记挂着相公。 他们……他们关了我起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啦!咱们回去了。 ”双儿道:“这里……毒蛇很多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哇的一声,又哭了出来。 韦小宝向方怡又望了一眼,想起她引自己走入林中,让毒蛇咬噬,诸多做作,海船上种种甜言蜜语,全是假意,不由得甚是气愤,向她狠狠白了一眼,道:“开船罢!” 船上水手拔锚起碇,岸上鞭炮声大作,送行者齐声说道:“恭祝白龙使旗开得胜,马到成功,为教主立下大功!” 海船乘风扬帆,缓缓离岛。 岸上众人大声呼叫:“教主宝训,时刻在心……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我若不知方姑娘已经入教,倒会时时刻刻记着她。 这么一来,倒也一无牵挂。 ”但想到方怡的柔情缠绵,心下不禁一片惆怅。 又想:“她们两个怎么会入了神龙教,当真奇怪。 是了,她们给章老三一伙人捉闻去,庄少奶说托人去救,定是救不出来,于是便给神龙救逼得入伙。 <|endoftext|> 小郡主服了教主的毒药,方姑娘也当然也服了。 嗯,方姑娘如不听话,不来骗我上神龙岛,她也得毒发身亡,那是无可奈何,倒也怪她不得。 不过这小娘皮装模作样,骗老公不花本钱,不是好人!他妈的,神龙教到底是干什么的?老子虽然作了白龙使,可就全然胡里胡涂。 ”想到这些事全因章老三而起,心道:“这老家伙不知是属于什么门,老子将来回到神龙岛,将他调到白龙门来,每天打这老家伙三百板屁股。 ”又想:“章老三不知是不是在岛上?他多半不敢禀报教主,说我就是小桂子,否则教主听他说捉到了我这么个大人物,转手又即放了,非杀他的头不可。 <|endoftext|> 他是老家伙,不是小白脸,教主和夫人本来就要杀了,犯了这样的事,那还有不杀他妈的十七八次?对!胖头陀不敢拆穿西洋镜,章老三也不敢拆穿东洋镜。 只不过有一件事弄不明白,夫人喜欢小白脸,倒不奇怪,教主为什么也喜欢?” <图片> 第二十一回 金剪无声云委地 宝钗有梦燕依人 不一日,海船到达秦皇岛,弃船登岸,到了北京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要想法子混进皇宫去,可不知哪一天方能得手,大伙儿须得找个安身之所。 ”当下陆高轩去租了一所住宅,是在宣武门头发胡同,甚是清静,一行人搬了进去。 安顿已毕,韦小宝独自出来,到甜水井胡同天地会的落脚处去一看,见住客已换了个茶叶商,打着会中切口问了几句,那人瞠目不知,显是会中已搬了地址。 再踱去天桥,心想八臂猿猴徐天川就算也给逼着入了神龙教,不在天桥,会中其余兄弟高彦超、樊老本等或许可以撞上。 哪知在天桥来回踱了几转,竟见不到一个。 <|endoftext|> 当下来到西直门上次来京住过的客店,取出三两银子,抛在柜上,说要一间上房。 掌柜见他出手阔绰,招呼得十分恭敬。 韦小宝又取出五钱银子,塞进店小二手里,仍要上次住的那间天字第三号上房,碰巧这房并无住客,店小二算是白赚了五钱银子。 韦小宝喝了杯茶,躺在炕上闭目关头养神,听得四下无声,拔出匕首,撬开墙洞,顺治皇帝交给他的那部经书好端端的便在洞里。 他打开油布,检视无误,将砖块塞回墙洞。 <|endoftext|> 胖头陀已成自己下属,不必再叫待卫来护送经书,于是把经书揣入怀中,径向紫禁城走去。 走到宫外,守门侍卫见一个少年穿着平民服色,直向宫门走来,喝道:“小家伙,干什么的?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不认识我么?我是宫里桂公公。 ”那侍卫向他仔细一看,认了出来,果真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桂公公,忙满脸堆笑,说道:“桂公公,你穿了这身衣服,嘻嘻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皇上差我去办一件紧事,赶着回话,来不及换衣服了。 ”那侍卫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桂公公红光满面,这趟差事定然顺手得很,皇上定有大大赏赐。 ” 韦小宝回到自己住处,换了太监服色,将经书用块旧布包了,径到上书房来见皇帝。 康熙听得小桂子求见,喜道:“快进来,快进来。 ”韦小宝快步走进,只见康熙站在内书房门口,喜孜孜的道:“他妈的,小桂子,快给我滚进来,怎么去了这么久?”这“他妈的”三字,他只在韦小宝面前才说,已憋得甚久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跪下磕头,说道:“恭喜皇上,天大之喜!” 康熙一听,便知父王果然尚在人间,心头一阵激荡,身子晃几下,伸手扶住门框,说道:“进来慢慢的说。 ”胸口一酸,险此掉下泪来。 韦小宝走进内书房,回身将房门关上,上了门闩,在四周书架后巡视了一趟,不见另有侍候皇帝的太监,才低声说道:“皇上,我在五台山上见到了老皇爷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紧紧抓住他手,颤声道:“父皇……果然在五台山出了家?他……他说什么?” 韦小宝于是将在清凉寺中如何会见老皇爷,如何西藏的喇嘛意图加害,自己如何奋勇救护,拚命保驾,如何幸得少林十八罗汉援手等情一一说了。 这件事本已十分惊险,在他口中说来,另行加多了三分,自己的忠心英勇,那更是足尺加五。 只听得康熙手中捏了捏汗,连说:“好险,好险!”又道:“咱们即刻派一千名护卫上山,加意卫护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摇头道:“老皇爷多半不愿意。 ”于是又将顺治的言语一一转述。 康熙听父亲叫自己不用去五台山相会,又赞自己:“他是好皇帝,先想到朝廷大事,可不像我……”这几句话,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,说道:“我一定要去,我一定要去!” 韦小宝待他哭了一会,取出经书,双手呈上,说道:“老皇爷要我对你说:‘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,不可强求,能给中原百姓造福,那是取好。 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,那么咱们从哪里来,就回哪里去。 <|endoftext|> ’老皇爷又要我对你说:‘要天下太平,《永不加赋》四字,务须牢牢紧记。 他能做到这四字,便是对我好,我便心中欢喜。 ” 康熙怔怔听着,眼泪扑簌簌的流在包袱之上,双手发抖,接了过去,打开所袱,见是一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翻了开来,第一页写着“永不加赋”四个大字,笔致圆柔,果是父亲的手笔,呜咽道:“父皇训示,孩儿决不敢忘。 ” <|endoftext|> 他定了定神,细细询问顺治身子是否安康,现下相貌如何,在清凉寺中是否清苦之极。 韦小宝一一据实禀告。 康熙一阵伤心,又大哭起来。 韦小宝灵机一动:“他妈的,我也陪他大哭一场,他给我的赏赐一定又多了许多,反正眼泪又不用钱买。 ”说哭便哭,抽噎了几下,眼泪长流,呜呜咽咽的哭得凄惨之极。 <|endoftext|> 康熙虽然难忍,哭泣出声,但自念不可太失身份,因此不住强自抑。 韦小宝却有意做作,竟然号啕大哭。 这件本事,他当年在扬州之时,便已十分拿手,母亲的毛竹板尚未打上屁股,他已哭的惊天动地,而且并非干号,而是货真价实的泪水滚滚而下,旁人决计难辨伪。 康熙哭了一会,收泪问道:“我想念父皇,而哭泣,你却比我哭得还伤心,那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见你哭得伤心,又想起老皇爷的温和和慈爱,对我连声称赞,说我不顾性命的保驾,很喜欢我,心中更加难过了。 ”一面说,一面呜咽不止,又道:“若不是我知道你挂念,赶着回来向你禀报,真想留在五台山上服侍老皇爷,也免得担心他给坏人欺侮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道:“小桂子,你很好,我一定重重赏你。 ” 韦小宝眼泪还是不断流下,抽抽噎噎的道:“皇上待我已经好得很,我也不要什么赏赐了,只盼老皇爷平安,我们做奴才的就快活得很了。 ”他在神龙教走了这一遭,耳听得人高呼“教主永享仙福,寿与天齐”,丝毫不以为耻,不免脸皮练得更厚,拍马屁的功夫大有长进,但教讨人欢喜,言语更夸张。 <|endoftext|> 康熙信以为真,说道:“我也真担心父皇没人服待。 你说那个行颠行尚莽莽撞撞,甚是粗笨,父皇身边没个得力的人,好教人放心不下。 小桂子,难得父皇这样喜欢你……”韦小宝听到这里,张大了口,合不拢来,心里暗暗叫苦:“啊哟,啊哟!这次老子要倒大霉,老子吹牛吹得过了份。 ”只听康熙续道:“……本来嘛,我身边也少不了你。 不过做儿子的孝顺父亲,手边有什么东西,总是挑最好的孝敬爹爹。 <|endoftext|> 你是我最得力的手下,年纪虽小,却十分能干,对我父子忠尽耿耿……”韦小宝心中大叫:“乖乖龙的东,我的妈呀!你派老子去五台山陪老和尚,宁可叫我坐牢。 ” 果然听得康熙说道:“这样罢,你上五台山去,出家做了和尚,就在清凉寺中服侍我父皇……”韦小宝听得局势紧急,不但要陪老和尚,自己还得做小和尚,大事之不妙,无以复加,不等他说完,忙道:“服侍老皇爷是好得很,要我做和尚,这个……我可不干!” 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也不是要你永远做和尚。 只不过父皇既一心清修,你也做了和尚,服侍起来方便些。 <|endoftext|> 将来……将来……你要还俗,自也由得你。 ”言下之意,是说日后顺治老,圆寂归西,你不做和尚,谁也不会加以阻拦。 饶是韦小宝机变百出,这时却也束手无策,他虽知小皇帝待自己甚好,但既出口差遣,倘若坚决不允,不但前功尽弃,说不定皇帝一翻脸,立即砍了自己脑袋,可不是好玩的,哭丧着脸,道:“我……我可又舍不得你……”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,这一次却是半点不假,千真万确,只不过并非为了忠君爱主之心,实在是不愿去当小和尚。 康熙大为感动,轻拍他的肩头,温言道:“这样罢,你去做几年和尚,服侍我父皇,然后我另行派人来,接替你回到我身边,岂不是好?父皇不许我朝见,我却是非出不可的。 那时候你又可见到我了,也不用隔多久。 <|endoftext|> 小桂子,你乖乖的,听我吩咐,将来我给你一个好官做。 ”眼见韦小宝哭个不住,安慰道:“你在庙里有空,说读书识字,以便日后做官,做个大官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将来做不做大官,管他妈的,眼前这个小和尚怕是做定了。 ”转念一想:“我到得五台山上,胡说八道一番,哄得老皇你放我转来,也非难事。 <|endoftext|> 只说小皇帝没我服侍,吃不下饭,这次离开他一两个月,便瘦了好几斤,老皇爷爱惜儿子,定然命我回宫。 ”此计一生,便即慢慢收了哭声,说道:“你差我去办什么事,原是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,别说去做和尚,就是乌龟王八蛋,那也做了。 皇上放心,我一定尽心竭力,服侍老皇爷,让他老人家身子康强,长命百岁……还有……永享仙福,寿与天齐。 ” 康熙大喜,笑道:“你出京几个月,居然学问也长进了,成语用得不错。 <|endoftext|> 怎地在五台山上耽了这么久?不容易见到老皇爷,是不是?” 韦小宝心想神龙岛之事,还是不说为妙,答道:“是啊,清凉寺的住持方丈,还有那位玉林法师,说什么也不肯认庙里有老皇爷,我又不好点破,只得在山上一座座庙里转来转去的做法事,今天到显灵寺去醮,明天又到佛光寺放焰口。 五台山几千大和尚小和尚,我少说也识得了一千有零。 若不是那些恶喇嘛罗皂老皇爷,只怕我今天还在布施僧衣斋饭呢。 ”康熙笑道:“你这下可破费不少哪!花了的银子,都到内务府务领还罢。 <|endoftext|>”他也不问数目,心想韦小宝立了大功,又肯去做小和尚,他爱开多少虚头,尽可自便。 不料韦小宝道:“不瞒皇上说,上次你派我去抄鳌拜的家,奴才是很有点好处的。 当时不好意思跟你禀报。 这次去五台山,见到老皇爷,受了他老人家的教训,明白对皇上什么坏事都不可做,于是把先前得的银子,都布施在庙里了,也算是奴才帮皇上积些阴德,盼望菩萨保佑,老皇爷和皇上早日团圆。 这笔钱本来是皇上的,不用再领了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你父子早日团圆,我也可少做几天小和尚;同时有了这番话,日后如果有人告发,说我抄鳌拜家时吞没巨款,此刻也已有了伏笔:“我代你布施在五台山上啦,还追问什么?” 康熙一听,更是欢喜,连连点头,问道:“五台山好不好玩?” 当下韦小宝说了些五台山上的风景。 康熙听得津津有味,说道:“小桂子,你先去,我不久就来。 咱们总得想法子迎接父皇回宫,他老人家倘若一定不肯还俗复位,那么在宫里清修,也是一样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那恐怕难得紧……” 忽听得书房门外靴声橐橐,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叫道:“皇帝哥哥,你怎么还不来跟我比武?”说着砰砰几声,用力推门。 康熙脸露微笑,道:“开了门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这是谁?难道是建宁公主?”走到门边,拔下门闩,打开房门。 <|endoftext|> 一个身穿大红锦衣的少女一阵风般冲进来,说道:“皇帝哥哥,我等了你这么久,你老是不来,怕了我啦,是不是?”韦小宝见这少女十五六岁年纪,一张瓜子脸儿,薄薄的嘴唇,眉目灵动,颇有英气。 康熙笑道:“谁怕你啦?我看你连我徒儿也打不过,怎配跟我动手。 ”那少女奇道:“你收了徒儿,那是谁?”康熙左眼向韦小宝一眨,说道:“这是我的徒儿小桂子,他的武功是我一手所传,快来参见师姑建宁公主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果然是建宁公主。 <|endoftext|>”他知道老皇爷共生六女,五女夭殇,只有这位建宁公主长大,是皇太后亲生。 韦小宝极怕皇太后,平时极少行近慈宁宫,公主又不到皇帝的书房来,因此直至今日才得见到。 他听了康熙的话,知道是他兄弟闹着玩,便即凑趣,笑嘻嘻的上前请安,说道:“师侄小桂子叩见师姑在人,师姑万福金……” 建宁公主嘻嘻一笑,突然间飞起一脚,正中韦小宝下颏。 这一脚踢来,事先竟没半点征兆,韦小宝又屈了一腿,躬身在她足边,却哪里避得开?他一句话没说完,下巴上突然给重重踢了一脚,下颚合上,登时咬住了舌头,只痛得他“啊”的一声,大叫来他,嘴巴开处,鲜血流了满襟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惊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建宁公主笑道:“皇帝哥哥,你的徒儿功夫脓包之极,我踢一脚试试他本事,他竟然避不开。 我瞧你自己的武功,也不过如此了。 ”说着格格而笑。 韦小宝大怒,心中不知已骂了几十句“臭小娘,烂小娘”,可是身在皇宫,公主究是主子,又怎敢骂出一个字来? 康熙慰问韦小宝:“怎么?舌头咬伤了?痛得厉害么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苦笑道:“还好,还好!”舌头咬伤,话也说不清楚了。 建宁公主学着他口音,道:“还好,还好,性命丢了大半条!”又笑了起来,拉住康熙的手:“来,咱们比武去。 ” 先前皇太后教康熙武功,建宁公主看得有趣,缠着母亲也教,皇太后点拔了一些。 她见母亲敷衍了事,远不及教哥哥那样用心,要强好胜,便去请宫在的侍卫教拳。 <|endoftext|> 东学几招,西学几式,练得两三年下来,竟也小有成就。 前几日刚学了几招擒拿手,和几名侍卫试招,大家当然相让,个个装模作样,给小公主摔得落花流水。 她知众侍卫哄她高兴,反而不喜,便去约皇帝哥哥比武。 康熙久不和韦小宝过招,手脚早已发痒,御妹有约,正好打上一架。 两人在小殿中动起手来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半真半假,半让半不让,五场比试中赢了四场。 建宁公主气不过,又去要母亲教招。 皇太后重伤初愈,精神未复,将她撵了出来。 她只得再找侍卫,又学了几招擒拿手,约好了康熙这天再打。 不料韦小宝回宫,长谈之下,康熙早将这场比武之约忘了。 <|endoftext|> 他得到父皇的确讯,悲喜交集,心神恍惚,哪里还有兴致和妹子闹玩,说道:“此刻我有要紧事情,没空跟你玩,你再去练练罢,过几天再比。 ” 建宁公主一双弯弯的眉毛蹙了起来,说道:“咱们江湖上英雄比武,死约会不见不散,你不来赴约,岂不让天下好汉耻笑于你?你不来比武,那就是认栽了。 ”这些江湖口吻,都是侍卫们教的。 康熙道:“好,算我栽了。 <|endoftext|> 建宁公主武功天下第一,拳打南山猛虎,足踢北海蛟龙。 ” 建宁公主笑道:“足踢北海毛虫!”飞起一脚,又向韦小宝踢来。 韦小宝侧身闪避,她这一脚就踢了个空。 她眼见皇帝今天是不肯跟自己比武了,侍卫们身材魁梧,倘若真打,自己定然打不过,这个小太监年纪高矮都和自己差不多,身手又甚灵活,正好拿来试试,说道:“好!你师父怕了我,不敢动手,你跟我来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向来对这活泼伶俐的妹子很欢喜,不忍太扫她兴,吩咐:“小桂子,你去陪公主玩玩,明日再来侍候。 ” 建宁公主突然叫道:“皇帝哥哥,看招!”握起两个粉拳,“钟鼓齐鸣”,向康熙双太阳穴打去。 康熙叫道:“来得好!”举手一格,转腕侧身,变招“推窗望月”,在她背上轻轻一推。 <|endoftext|> 公主站立不定,向外跌了几步。 韦小宝嗤的一声笑。 公主恼羞成怒,骂道:“死太监,笑什么?”一伸手,抓住了他右耳,将他拖出书房。 韦小宝若要抵挡闪避,公主原是抓他不住,但终究不敢无礼,只得任由她扭了出去。 建宁公主扭住他耳朵,直拉过一条长廊。 <|endoftext|> 书房外站着侍候的一大排侍卫,太监们见了,无不好笑,只是忌惮韦小宝的权势,谁也不敢笑出声来。 韦小宝道:“好啦,快放手,你要到哪里,我跟着你去便是。 ” 公主道:“你这横行不法的大盗头子,今日给我拿住了,岂可轻易放手?我先行点了你的穴道再说。 ”伸出食指,在他胸口和小腹重重戳了几下。 <|endoftext|> 她不会点穴,这几下自然是乱戳一气。 韦小宝大叫:“点中穴道啦!”一交坐倒,目瞪口呆,就此不动。 公主又惊又喜,轻轻踢了他一脚,韦小宝丝毫不动。 公主喝道:“起来!”韦小宝仍是不动。 公主还道自己误打误中,当真点中了他穴道:“我来给你解穴!”提足在他后腰一踢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道:“这臭小娘见解不开我的穴道,还要再踢。 ”当下“啊”的一声,跳了起来,说道:“公主,你的点穴本领当真高明,只怕连皇上也不会。 ”公主道:“你这小太监奸滑得很,我几时会点穴了?”但见他善伺人意,也自喜欢,说道:“跟我来!” 韦小宝跟随着她,来到他和康熙昔日比武的那间屋子。 公主道:“闩上了门,别让人来偷拳学师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一笑,心道:“凭你这点微末功夫,有谁来偷拳学师了!”当即依言关门。 公主拿起门闩,似是要递给他,突然之间,韦小宝耳边嘭的一声,头顶一阵剧痛,就此人事不知了。 待得醒转,睁眼只见公主笑吟吟的叉腰而立,说道:“窝囊废的,学武之人,讲究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。 我打你这一下,你怎么不防备?还学什么武功?”韦小宝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只觉头痛欲裂,忽然左眼中湿腻腻的,睁不开来,鼻中闻到一股血腥味,才知适才已给这一门闩打得头破血流。 公主一摆门闩,喝道:“有种的,快起身再打。 <|endoftext|>”呼的一声,又是一闩打在他肩头。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跳起身来。 公主挥门闩横扫,掠他脚骨。 韦小宝侧身闪避,伸手去夺门闩。 公主叫道:“来得好!”门闩挑起,猛戳他胸口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向左避让,不料那门闩翻了过来,砰的一声,重重的打中了他右颊。 韦小宝眼前金星乱冒,踉跄几步。 公主叫道:“你这绿林大盗,非得赶尽杀绝不可。 ”门闩横扫,韦小宝扑地倒了。 公主大喜,举门闩往他后脑猛击而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只听得脑后风声劲急,大骇之下,身子急滚,砰的一声,门闩打在地下。 公主大叫:“啊哟!”这一下使力太重,震得虎口剧痛,大怒之下,在他腰间重重一脚。 韦小宝叫道:“投降,投降!不打了!”公主举门闩击落,这一下打在他小腹,拍的一声,幸好打在他怀中所藏的五龙令上,韦小宝刚跃起,又摔了下来。 公主一闩又是一闩,怒骂:“你这死太监,我要打你,你敢闪开?” 公主力气虽不大,但出手毫不容情,竟似要把他当场打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惊怒交集,奋力转身跃起。 公主举闩迎面打来,韦小宝左手挡路,喀喇一响,臂骨险断。 他心念急转:“公主明明不是跟我闹着玩,干么要打死我?啊,是了,她受了皇太后嘱咐,要取我性命!” 一想到此节,决不能再任由她殴打,右手食中两根手指“双龙抢珠”,疾往公主眼中戳去。 公主“啊哟”一声,退了一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左足横扫,公主扑地倒,大叫:“死太监,你真打么?”韦小宝夹手夺过门闩,便要往她头顶击落,只见她眼中露出又是恐惧,又是恼怒的神色,心中一惊:“这是皇宫内院,我这一门闩打下去,那是大逆不道之事,除非她杀了,用化尸粉化去,否则后患无穷。 ”这么一迟疑,手中高举的门闩便打不下去。 公主骂道:“死太监,拉我起来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她真要杀我,可也不容易。 ”当即伸左手拉她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公主道:“你武功不及我,只不过我不小心绊了一交而已。 刚才你已叫过投降,怎地又打?男子汉大丈夫,怎么不守武林中的规矩?” 韦小宝额头鲜血淋漓,迷住了眼睛,伸袖子去擦。 公主笑道:“你打输了,没用东西。 来,我给你擦擦血。 <|endoftext|>”从怀中取出一块雪白和帕,走近几步。 韦小宝退了一步,道:“奴才可不敢当。 ”公主道:“咱们江湖上的英雄好汉,须当有福同享,有难同当。 ”便用手帕去抹他脸上的血渍。 韦小宝闻到她身上一阵幽香,心中微微一荡,此时两人相距甚近,见到她一张秀丽的面庞,皮色白腻,心想:“这小公主生得好俊!” <|endoftext|> 公主道:“转过身来,我瞧瞧你后脑的伤怎样。 ”韦小宝依言转身,心想:“先前我可晚饭疑了,原来小公主真是闹着玩的,只不过她好胜心强,出手不知轻重。 ”公主伸手轻轻抚摸他后脑的伤处,笑问:“痛得厉害么?”韦小宝道:“还好……” 突然之间,韦小宝背心一阵剧痛,脚下被她一勾,俯跌在地。 原来公主悄悄取出藏在小蛮靴中的短刀,冷不防的忽施偷袭,左足踏住他背脊,提刀在他左腿右腿各戳一刀,笑道:“痛得厉害么?你说‘还好’,那么再多戳几刀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骇,暗叫:“老子要归位!”背上有宝衣护身,短刀戳不进去,腿上这两刀也非重伤,却已痛得他死去活来,想要施展洪夫人所教的第二招“小怜横陈”脱身,一来先受伤,没了气力,一来这一招并未练熟,挣了一挣,想要从她跨下钻到她背后,但行动太慢,身子甫动,屁股上又吃了一刀,只听她格格笑道:“痛得厉害么?” 韦小宝道:“厉害之极了。 公主武功高强,奴才不是你老人家的对手。 江湖上的……好汉,大英雄,捉住了人,一定饶他性命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笑道:“死罪可恕,活罪难饶。 ”蹲身便坐在他屁股上,喝道:“你动一动,我便一刀杀了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半动也不动。 ”可是公主刚好坐在他伤口上,痛得不住呻吟。 公主解下他腰带,将他双足缚住,用刀割下他衣襟,又将他双手反剪缚住,笑道:“你是我的俘虏,咱们来练一招功夫,叫做……叫做‘诸葛亮七擒孟获’。 <|endoftext|>”满清皇族人人对三国故事十分熟悉,《三国演义》她已看过三遍。 韦小宝看过这戏,忙道:“是,是,诸葛亮擒孟获七擒七纵,建宁主公擒小桂子,只消一擒一纵。 你一放我,我就不反了。 你比诸葛亮还厉害七倍。 ”公主道:“不成!诸葛亮要火烧藤甲兵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吓了一跳:“奴才不……不穿藤甲。 ”公主笑道:“那么烧你衣服也一样。 ”韦小宝大叫:“不行,不行!”公主怒道:“什么行不行的,诸葛亮要烧便烧,藤甲兵不得多言。 ”见桌上烛台旁放着火刀火石,当即打燃了火,点了蜡烛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诸葛亮并没有烧死孟获。 你烧死了我,你就不是诸葛亮,你是曹操!”公主拈起他衣服,正要凑烛火过去点火,忽然见到油光乌亮的辫子,心念一动,便用烛火去烧他辫尾。 头发极易着火,一经点燃,立时使烧了上去,嗤嗤声响,满屋焦臭,。 韦小玉吓得魂飞天外,大叫:“救命,救命!曹操烧死诸葛亮啦!” 公主握着他辫根,不住摇晃,哈哈大笑,道:“这是一根火把,好玩得紧。 <|endoftext|>” 转眼之间,火头烧近,公主放脱了手。 韦小宝顷刻间满头是火,危急中力气大增,挺头往公主怀里撞去。 公主“啊哟”一声,退避不及,韦小宝已撞上她小腹,头上火焰竟然熄灭。 公主双手扑打衣衫上的焦灰断发,史觉小腹疼痛,又惊又恐,提足在韦小宝头上乱踢。 <|endoftext|> 踢得几下,韦小宝晕了过去。 迷糊中忽觉全身伤口剧痛,醒了过来,发觉自己仰躺在地,胸口袒裸,衣衫,背心,内衣竟然都被解开了,公主左手抓着一把白色粉末,右手用短刀在胸口割了一道三四分深的伤口,将白粉撒入伤口。 韦小宝大叫:“你干什么?” 公主笑道:“侍卫说,他们捉到了强盗恶贼,贼人不招,便在他伤口里加上些盐,痛得他大叫救命,那就非招不可。 因此我随身带得有盐,专为对付你这等江湖大贼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但觉伤口中阵阵抽痛,大叫:“救命,救命,我招啦!”公主嘻嘻一笑,说道:“你这脓包,这么快便招,有什么好玩?你要说:‘老子今日落在你手里,要杀要剐,皱一皱眉头的不是好汉。 ’我再割你几道伤口,盐放得多些,你再求饶,那才有趣哪。 ”韦小宝大怒,骂道:“他妈的,你这臭小娘……喂喂,我不是骂你,我……我不是好汉,我招啦,我招啦!” 公主叹了口气,要将盐末丢掉,转念一想,却将盐末都撒在他伤口之中,正色道:“我是建派掌门人,武功天下第一,擒住了你这无恶不作的大盗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好,好,我是江洋大盗,今日艺不如人,给武功天下第一的建掌派掌门人擒住,有死无生。 江湖上道得好:杀不过头点地。 <|endoftext|> 在下既服了,也就是了。 ”公主听他满口江湖汉子的言语,与张康年等侍卫说给她听的相同,心中就乐了,赞道:“这才对啦,既然要玩,就该玩得像。 ” 韦小宝心中“臭小娘,烂小娘”的痛骂,全身伤口痛入了骨髓,一时捉摸不到她到底是奉太后之命来杀死自己,还是不过模拟江湖豪客行径,心想这臭小娘下手如此毒辣,就算不过拿我玩耍,老子这条命还得送在她手里,忽然想起当日恐吓沐剑屏这条计策颇有效验,小姑娘们都怕鬼,当下强忍疼痛,说道:“老子忽然之间,又不服了。 掌门老师,你如有种,就放了我,咱们再来比划比划。 <|endoftext|> 你要是怕老子武功高强,不敢动手,那就一刀将我杀了。 我变了冤鬼,白天跟在你背后,晚上钻在你被窝里,握住你脖子,吸你的血……” 公主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颤声道:“我杀你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快放了我!”公主道:“不放!死太监,你吓我。 ”拿起烛台,用烛火去烧他的脸。 烛火烧在脸上,嗤的一声,韦小宝吃痛,向后一仰,右肩奋力往她手臂撞去。 <|endoftext|> 公主手臂一动,烛台落地,烛火登时熄了。 她大怒之下,提起门闩,又夹头夹脑向他打去。 韦小宝疼痛难当,害怕之极:“这次再也活不成了。 ”大叫一声:“我死了。 ”假装已死,再也不动。 <|endoftext|> 公主怒道:“你装死!快醒转来,陪我玩!”韦小宝毫不动弹。 公主轻轻踢了他一脚,见他丝毫不动,柔声道:“好啦,我不打你了,你别死罢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我死都死了,怎能不死?狗屁不通。 ” 公主拔下头发上的宝钗,在他脸上,颈中戳了几下,韦小宝忍痛不动。 <|endoftext|> 公主柔声道:“求求你,你……你……别吓我,我……我不是想打死你,我只是跟你比武打架,谁叫你……谁叫你这样脓包,打不过我……”突然觉到韦小宝鼻中有轻微的呼吸之声,她心中一喜,伸手去摸他心口,只觉一颗心兀自跳动,笑道:“死太监,原来你没死。 这一次饶了你,快睁开眼来。 ” 韦小宝仍然不动,公主却不再上他当了,喝道:“我挖出你的眼珠,教你死后变成个瞎鬼,找不到我。 ”拿起短刀,将刀尖指到他右眼皮上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惊,一个打滚,立即滚开。 公主怒道:“球小鬼头,你又来吓我。 我……我非刺瞎你的眼睛不可。 ”跳将过去,伸足猛力踏住他胸口,举刀往他右眼疾戳下去。 这一下可不是假装,她和身猛刺,刀势劲急,不但要戳瞎他眼睛,势必直刺入脑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双腿急曲,膝盖向她胸口撞去,拍的一声,公主身子一晃,软软摔倒。 韦小宝大喜,弯了身子,伸手拔出靴筒中匕首,先割开缚住双脚的衣襟,一站起身,便在公主头顶上重重踢了一脚,教她一时不得醒转,这才将匕首插入桌腿,转过身来,将缚住双手的腰带到刃锋上去轻轻擦动,只擦得两下,腰带便即断开了。 他舒了一口长气,死里逃生,说不出的开心,身上到处是伤,痛得厉害,一时也不去理会,心想:“如何处置这臭小娘,倒是件天大的难事。 听她口气,似乎当真是跟我玩耍,倘若是奉太后之命杀我,干么见我装死,反而害怕起来?可是小孩子玩耍,哪有玩得这么凶的?是了,她是公主,压根儿就没把太监宫女当人,人家死了好,活也好,她只当是捏死一只蚂蚁。 ”越想越气,向她胸口又中一脚。 <|endoftext|> 不料这一脚,却踢得她闭住的气息顺了。 公主一声呻吟,醒了转来,慢慢支撑着站起,骂道:“死太监,你……”韦小宝正自恼怒,伸手拍拍两个耳光,当胸一拳,右足横扫,公主又即跌倒。 他跳将上去,倒骑在她背上,双拳使如擂鼓,往好腿上、背上、屁股上用力打去,叫道:“死小娘,臭小娘,婊子生的鬼丫头,老子打死了你。 ”公主大叫:“别打,别打!你没规矩,我叫太后杀了你,叫皇帝杀了你,凌……凌迟处死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一寒,便即住手,转念又想:“打也打了,索性便打个痛快。 ”挥拳又打,骂道:“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,打死你这臭小娘!” 打得几下,公主忽然嗤的一笑。 韦小宝大奇:“我如此用力打她,怎么她不哭反笑?”从桌腿上拔出匕首,指住好颈项,左手将她身子翻了过来,喝道:“笑什么?”只见她眉眼如丝,满脸笑意,似乎真的十分欢畅,并非做作,听她柔声说道:“别打得那么重,可也别打得太轻了。 ”韦小宝摸不着头脑,只怕她突施诡计,右足牢牢踏住她胸口,喝道:“你玩什么花样,老子才不上当呢。 <|endoftext|>” 公主身子一挣,鼻中嗯嗯两声,似要跳起身来。 韦小宝喝道:“不许动。 ”在她额上用力一推,公主又即倒下。 韦小宝只觉伤口中一阵阵抽痛,怒火只炽,拍拍拍四下,左右开弓,连打她四个耳光。 <|endoftext|> 公主又是嗯嗯几声,胸口起伏,脸上神情却是说不出的舒服,轻声说道:“死太监,别打我脸。 打伤了,太后问起来,只怕瞒不了。 ”韦小宝骂道:“臭小娘,你这犯贱货,越是挨打越开心,是不是?”伸手在她左臂上重重扭了两把,公主“哎唷,哎唷”的叫了几声,皱起眉头,眼中却孕着笑意。 韦小宝道:“他妈的,舒不舒服?” 公主不答,缓缓闭上眼睛,突然间飞起一脚,踢中韦小宝大腿,正是一处刀伤的所在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痛,扑上去按住她双肩,在她臂上、肩头、胸口、小腹使劲力扭。 公主格格直笑,叫道:“死太监,小太监,好公公,好哥哥,饶了我罢,我……我……真吃不消啦。 ” 她这么柔声一叫,韦小宝心中突然一荡,心想:“她这么叫唤,倒像是方姑娘在海船中跟我说情话的模样。 ”怒气大减,然而她到底打什么主意,实是难测,于是依样画葫芦,解下她腰带,将她双手双脚绑住。 <|endoftext|> 公主笑道:“死小鬼头,你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叫你别打坏主意害人。 ”站起身来,呼呼喘气,全身疼痛,又欲晕去。 公主笑道:“小桂子,今天玩得真开心,你还打不打我?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打我,我又怎敢打你?”公主道:“我动不来啦,你就是再打我,我也没法子。 ”韦小宝吐了一口唾沫,道:“你不是公主,你是贱货。 ”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脚。 <|endoftext|> 公;主“哎唷”一声,道:“咱们再玩么?”韦小宝道:“老子性命给你玩去了半条,还玩?我现在扮诸葛亮,也要火烧藤甲兵,把你头发和衣服都烧了。 ”公主急道:“头发不能烧……”嘻嘻一笑,说道:“你烧我衣裳好了,全身都烧起泡,我也不怕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呸,你不怕死,老子可不陪你发颠。 我得去治伤了,伤口里都是盐,当真好玩么?”这时才相信公主并无杀害自己之意,将她手上缚着的腰带解开。 <|endoftext|> 公主道:“真的不玩了?那么明天再来,好不好?”语气中满是祈求之意。 韦小宝道:“要是太后和皇上知道了,我还有命么?”公主慢慢起身,道:“只要我不说,太后和皇上怎会知道?明天你别打我脸。 身上伤痕再多也不打紧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明天不能来。 我给打得太厉害,一两个月,养不好伤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道:“哼,你明天不来?刚才你骂我什么?说操我的十八代祖宗。 我的十八代祖宗,就是皇帝哥哥的十代祖宗,是皇阿爸的十七代祖宗,太宗皇帝的十六代祖宗,太祖皇帝的十五代祖宗……” 韦小宝目瞪口呆,暗暗叫苦,突然灵机一动,说道:“你不是老皇帝后的,我骂你的祖宗,跟皇上、老皇爷、什么太祖皇帝、太宗皇帝全不相干。 ”公主大怒,叫道:“我怎么不是老皇爷生的?你这死太监胡说八道,明天午后我在这里等你,你这死太监倘若不来,我就去禀告太后,说你打我。 ”说着捋起衣袖,一条雪白粉嫩的手臂之上,青一块,黑一声,全是给你扭起的乌青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暗暗心惊:“刚才怎么下手如此之重。 ” 公主道:“哼,你明天不来,瞧你要命不要?” 至此情景,韦小宝欲不屈服,亦不可得,只好点头道:“我明天来陪你玩便是,不过你不能再打我了。 ”公主大喜,说道:“你来就好,我再打你,你也打还我好了。 <|endoftext|> 咱们江湖上好汉,讲究恩怨公明。 ”韦小宝苦笑道:“再给打一顿,我这条好汉变成恶鬼了。 ” 公主笑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当真打死你的。 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最多打得你半死不活。 <|endoftext|>”见他脸色有异,嫣然一笑,柔声道:“小桂子,宫里这许多太监侍卫,我就只喜欢你一个。 另外那些家伙太没骨气,就是给我打死了,也不敢骂我一句‘臭小娘,贱货……’”学着他骂人的腔调:“婊子生的鬼丫头,从来没人这样骂过我。 ” 韦小宝又好气,又好笑,道:“你爱挨骂?”公主笑道:“要像你这样骂我才好。 太后板起脸训斥,要我守规矩,我可就不爱听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你最去丽春院。 ”心想:“你去做婊子,臭骂你的人可就多了。 老鸨要打,嫖客发起火来,也会又打又骂。 ” 公主精神一振,问道:“丽春院是什么地方?好不好玩?”韦小宝肚里暗笑,道:“好玩极了,不过是在江南,你不能去。 <|endoftext|> 你只要在丽春院里住上三个月,包你开心得要命,公主也不想做了。 ”公主叹了口气,悠然神往,道:“等我年纪大了,一定要去。 ” 韦小宝正色道:“好,好!将来我一定带你去。 大丈夫一言既出,死马难追。 <|endoftext|>”他这句“驷马难追”总记不住,“什么马难追”是不说了,却说成“死马难追”。 公主握住他手,说道:“我跟那些侍卫太监们打架,谁也故意让我,半点也不好玩。 只有昨天皇帝哥哥跟我比武,才有三分真打,不过他也不肯打痛,扭痛了我。 好小桂子,只有你一个,才是真的打我。 你放心,我决计不舍得杀你。 <|endoftext|>”突然凑过嘴去,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亲,脸上飞红,飞奔出房。 韦小宝霎时间只觉天旋在转,一交坐倒,心想:“这公主只怕是有些疯了,我越打她骂她,她越开心。 他妈的,这老婊子生的鬼丫头,难道真的喜欢我这假太监?”想到她秀丽的面庞,心下迷迷糊糊,缓缓站起,支撑着回屋,筋疲力竭,一倒在床,便即睡着了。 这一觉直睡了五个多时辰,醒转时天色已黑,只觉全身到处疼痛,忍不住呻吟,站起身来想洗去伤口中盐末,哪知一解衣服,伤口鲜血凝结,都已牢牢粘在衣上,一扯之下,又是一阵剧痛,不免又再“臭小娘,烂小娘”的乱骂一顿,当下洗去盐末,敷上金创药。 次日去见小皇帝,康熙见他鼻青脸肿,头发眉毛都给烧得七零八落,大吃一惊,登时料到是那宝贝御妹的杰作,问道:“是公主打的?受的伤不重吗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苦笑道:“还好。 师父,徒儿丢了您老人家的脸,只好苦练三年,再去找回这场子,为你老人家争光。 ” 康熙本来担心他怒气冲天,求自己给他出头,不过御妹虽然理屈,做主子的殴打奴才,总是理所当然之事,但如不理,却又怕他到了五台山上,服侍父皇不肯忠心,正感为难,听他这么说,竟对此事并不抱怨,只当作一场玩耍,不由得大喜,笑道:“小桂子,你真好!我非好好赏赐你不可。 你想要什么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师父不责弟子学艺不精,弟子已经感激万分,什么赏赐都不用了。 ”顿了一顿,说道:“师父传授弟子几招高招,以后遇险,不会再给人欺侮,也就是了。 ” 康熙哈哈大笑,道:“好,好!”当下将太后所传武功,拣了几个招精妙招数传授给他。 这几招擒拿手法虽然也颇不凡,但比之洪教主夫妇所传的六招却差得远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以前和他比武,这几招也见他用过,此时一加点拨,不多时便学会了。 韦小宝心想:“以前和他摔交,便似朋友一般。 但他是皇帝,我是奴才,这朋友总是做不长久。 这次回北京来,眼见他人没大了多少,也是拍马屁得多了。 ‘小玄子‘三字再也叫不出口,不如改了称呼,也是拍马屁的妙法。 <|endoftext|>”当下跪下,咚咚咚磕了八个响头,说道:“师父在上,弟子韦小宝是你老人家的开山弟子。 ” 康熙一怔,登时明白了他的用意,一来觉得挺好玩,二来确也不喜他再以“小玄子”相称,笑道:“君无戏言!我说过是师父,只好收了你做徒弟。 ”叫道:“来人哪!” 两名太监,两名侍卫走进书房。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转过身来。 ”四人应道:“是。 ”但规矩臣子不得以背向皇帝,否则极为不敬,四人不明康熙用意,只微微侧身,不敢转身。 康熙从书桌上拿起一把金剪刀,走到四人身后。 四人又略略侧身。 <|endoftext|> 康熙看了看四人的辫子,见其中一名太监的辫子最是油光乌亮,左手抓住了,喀的一声,齐发根剪了下来。 那太监只吓得魂飞天外,当即跪倒,连连叩头,道:“奴才该死,奴才该死!”康熙笑道:“不用怕,赏你十两银子。 大家出去罢!”四人莫名奇妙,只觉天威难测,倒退了出去。 康熙将辫子交给韦小宝,笑道:“你就要去做和尚,公主烧了你头发,看来也是天意。 上天假公主之手,吩咐你去落发为僧。 <|endoftext|> 你先把这条假辫子结头上,否则有失观瞻。 ” 韦小跪下道:“是,师父爱惜徒弟,真是体贴之至。 ”康熙笑道:“你拜我为师,可不许跟旁人说起。 我知你口紧,谨慎小心,这才答应。 <|endoftext|> 你若在外招摇,我掌门人立时便废了你武功,将你逐出门墙。 ”韦小宝连称:“是,是,弟子不敢。 ”康熙和他比武摔交,除了太后和海大富之外,宫中始终并无旁人得知,心想闹着玩收他为徒,只要决不外传,也不失皇帝的体面,但生性谨细,特意叮嘱一番。 康熙坐了下来,心想:“太后阴险毒辣,教我武功也决不会当真尽心,否则她将人打得骨节寸断的厉害功夫,怎地半招也不传我?我虽做了师父,其实比之这小子也强不了多少,没什么高明武功传他。 少林寺的和尚武功极高,此番父皇有难,也是他们相救……” <|endoftext|> 想到此处,心中有了个主意,说道:“你去休息养伤,明天再来见我。 ” 韦小宝回到下处,命手下太监去请御医来敷药治伤。 伤处虽痛,却均是皮肉之伤,并未伤及筋骨,太医说将养将十天半月,便即好了,不用担心。 他吃过饭后,便去应公主之约,心头七上八下,既怕她再打,却又喜欢见她。 <|endoftext|> 一推开门,公主一声大叫,扑将上来。 韦小宝早已有备,左臂挡格,右足一勾,右手已抓住了公主后领,将她按得俯身下弯。 公主笑骂:“死太监,今天你怎么厉害起来啦。 ”韦小宝抓住她左臂反扭,低声道:“你不叫我好桂子、好哥哥,我把你这条手臂扭断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公主骂道:“呸,你这死奴才!”韦小宝将公主的手臂重重一扭,喝道:“你不叫,我将你这条手臂扭断了。 ”公主笑道:“我偏偏不叫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小娘皮的确犯贱。 我越打她,她越欢喜。 ”右手拍的一声,在她臂上重重打了一拳。 <|endoftext|> 公主身子一跳,却格格的笑了起来。 韦小宝道:“他妈的,原来你爱挨打。 ”使劲连击数拳。 公主痛得缩在地下,站不起来,韦小宝这才停手。 公主喘气道:“好啦,现下轮到我来打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,我不给你打。 ”心想这小娘皮下手如此狠辣,给她打将起来,随时随刻有性命之忧。 公主软语求恳,韦小宝只是不肯。 公主大发脾气,扑上来又打又咬,给韦小宝几个耳光,推倒在地,揪住头发,又打了一顿屁股,心想屁股也打了,也不用客气啦,伸手在她全身到处乱扭。 公主伏在他脚边,抱住他两腿,将脸庞挨在他小腿之间,轻轻磨擦,娇媚柔顺,腻声道:“好桂子,好哥哥,你给我打一次罢,我不打痛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见她犹似小鸟依人一般,又听她叫得亲热,心神荡漾,便待答允。 公主又道:“好哥哥,你身上出血,我见了比什么都喜欢。 ” 韦小宝吓了一跳,怒道:“不行!”提起左足,在她头上踢了一脚,道:“放开了,我要去了。 跟你磨在一起,总有一日死在你手里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叹道:“你不跟我玩了?”韦小宝道:“太危险,时时刻刻会送了老命。 ”公主格格一笑,站起身来,道:“好!那么你扶我回房去,我给你打得路也走不动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不扶。 ”公主扶着墙壁,慢慢出去,道:“小桂子,明儿再来,好不好?”忽然左腿一屈,险些摔倒。 韦小宝抢上去扶住。 <|endoftext|> 公主道:“好桂子,劳你的驾,去叫两名太监来扶我回去。 ”韦小宝心想一叫太监,只怕给太后知道,查究公主为什么受伤,只要稍有泄漏,那可是杀头的罪名,只得扶住了她,道:“我扶你回房就是。 ”公主笑道:“好桂子,多谢你。 ”靠在他肩头,向西而行。 公主的住处在慈宁宫之西,寿康宫之侧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渐渐走近慈宁花园,韦小宝想起太的神气,心下栗栗危惧。 两人行到长廊之下,公主忽然在他耳边轻轻吹气。 韦小宝脸上一红,道:“不……不是……”公主柔声道:“为什么?我又不是打你。 ”说着将他耳垂轻轻咬住,伸出舌头,缓缓舐动。 韦小宝只觉麻痒难当,低声道:“你如咬痛了我耳朵,我可永远不来见你了。 <|endoftext|> 大丈夫一言既出,死马难追。 ”公主本想突然间将他耳垂咬下一块肉来,听了这句话,不敢再咬,只腻声而笑,直笑得韦小宝面红耳赤,全身酸软。 到了公主寝宫,韦小宝转向身便走。 公主道:“你进来,我给你瞧一件玩意儿。 ”这时建宁宫中的四名太监,四名宫女在门外侍侯,韦小宝不敢放肆,只得跟了进去。 <|endoftext|> 公主拉着他手,直入自己卧室。 两名宫已跟了进来,只拿着热毛巾给公主挣脸。 公主拿起一块手巾,递给韦小宝。 韦小宝接过,擦去脸上汗水。 两名宫女见公主对这小太监姑娘破格礼遇,连对太后皇上也没这样客气,而这小太监竟也坦然接受,无礼之极,不由得都是呆了。 <|endoftext|> 公主瞥了一眼,瞪眼道:“有什么好看?”两名宫女道:“是,是!”弯腰退出,哪里已经迟了,公主一伸手,向近身一名宫女眼中挖去。 那宫女微微一让,一声惨呼,眼珠虽没挖中,脸上却是鲜血淋漓,自额头直至下巴,登时出现四条爪痕。 两名宫女只吓得魂飞天外,疾忙退出。 公主笑道:“你瞧,这些奴才就只会叫嚷求饶,有什么好玩?”韦小宝见她出手残忍,心想这小婊子太过凶恶,跟她母亲老婊子差不多,还是及早脱身为是,说道:“公主,皇上差我有事去办,我要去了。 ”公主道:“急什么?”反手关上了门,上了门闩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,不知她要干什么怪事。 公主笑道:“我做主子做了十五年,总是给人服侍,没点味道,今儿咱们来换换班。 你做主子,我做奴才。 ”韦小宝双手乱摇:“不行,不行。 我可没这福气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俏脸一沉,说道:“你不答应吧?我要大叫了,我说你对我无礼,打得我全身肿痛。 ”突然纵声叫道:“哎唷,好痛啊!” 韦小宝连连作揖,说道:“别嚷,别嚷,我听你吩咐就是。 ”这是公主寝宫,外面有许多太监宫女站着侍候,她只消再叫得几声,立时便有人涌将进来,可不比那间比武的小屋,四下无人。 公主微微一笑,说道:“贱骨头!好好跟你说,偏偏不肯听,定要敬酒不吃,吃罚酒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道:“你才是贱骨头,主子不做做奴才。 ” 公主屈下一膝,恭恭敬敬的向他请个安,说道:“桂贝勒,你要安息吗?奴才侍侯你脱衣。 ”韦小宝哼了一声,道:“我不睡,你给我轻轻的捶捶腿。 ”公主道:“是!”坐在地下,端起他右足,搁在自己腿上,轻轻捶了起来,细心熨贴,一点也不触痛他伤处,韦小宝赞道:“好奴才胚子,你服侍得我挺美啊。 <|endoftext|>”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扭了一把,公主大乐,低声道:“主子夸奖了。 ”除下他靴子,在他脚上轻捏一会,换过他左足,捶了半晌,又脱下靴子按摩,道:“桂贝勒,你睡上床去,我给你捶背。 ” 韦小宝给她按摩得十分舒服,心想这贱骨头如不过足奴才瘾,决不能放我走,便上床横卧,鼻中立时传入幽香阵阵,心想:“这贱骨头的床这等华丽,丽春院中的头等婊子,也没这般漂亮的被褥枕头。 ”公主拉过一条薄被,盖在他身上,在他背上轻轻拍打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迷迷糊糊,正在大充桂贝勒之际,忽听得门外许多人齐声道:“太后驾到!”这一惊非同小可,忙欲跳起。 公主神色惊惶,颤声道:“来不及逃啦!快别动,钻在被窝里。 ”韦小宝头一缩,钻入了被中,隐隐听得打门之声,只吓得险些晕去。 公主放下帐子,转身拔开门闩,一开门,太后便跨了进来,说道:“青天白日的,关上了门干什么?”公主笑道:“我倦得很,正想睡一忽儿。 ”太后坐了下来,问道:“又在搞什么古怪玩意儿,怎么脸上一点儿也没血色?”公主道:“我说倦得很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一低头,见到床前一对靴子,又见锦帐微动,心知有异,向众太监宫女道:“你们都在外面侍候。 ”众人出去,说道:“关上了门,上了闩。 ”公主笑道:“太后也搞什么古怪玩意吗?”依言关门,顺着太后的目光瞧去,见到靴子,不由得脸色大变,强笑道:“我正想穿上男装,扮个小太监给太后瞧瞧。 你说我穿了男装,模样儿俊不俊?” <|endoftext|> 太后冷冷的道:“得瞧床上那小子模样儿俊不俊?”陡地站起,走到床前。 公主大骇,拉住太后的手,叫道:“太后,我跟他闹着玩的……” 太后手一甩,将她摔开几步,捋起帐子,揭开被子,抓住韦小宝的衣领,提了起来。 韦小宝面向里床,不敢转头和她相对,早吓得全身簌簌发抖。 公主叫道:“太后,这皇帝哥哥最喜欢的小太监……,你……你可别伤他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哼了一声,心想女儿年纪渐大,情窦已开,床上藏个小太监,也不过做些假凤虚凰的勾当,算不了什么大事,右手一转,将韦小宝的脸转了过来,拍拍的记两耳光,喝道:“滚你的,再教我见到你跟公主鬼混……”突然间看清楚了他面貌,惊道:“是你?” 韦小宝一转头,道:“不是我!” 这三字莫名其妙,可是当此心惊胆战之际,又有什么话可说? 太后牢牢抓住他后领,缓缓道:“天堂有路你不走,地狱无门闯进来。 <|endoftext|> 你对公主无礼,今日可怨不得我。 ”公主急道:“太后,是我要他睡在这里的,不能怪他。 ”太后左掌在韦小宝脑门轻轻一拍,左臂提起,便却运动使重手击落,一掌便毙了他。 韦小宝于万分危急之中,陡然想起洪教主所授的那招“狄青降龙”,双手反伸,在太后胸前摸了一把。 太后大吃一惊, 胸口急缩,叱道:“你作死!”韦小宝双足在床沿一登,一个倒翻筋斗,已骑在太后颈中,双手食指按住她眼睛,拇指抵住她太阳穴,喝道:“你一动,我便挖了你的眼珠出来!” <|endoftext|> 他这一招并未熟练,本来难以施展,好在他在床上而太后站在地下,一高一低,倒骑容易,而挖眼本来该用中指,却变成了食指,倒翻筋斗时足尖勾下帐子。 这招使得拖泥带水,狼狈不堪,洪教主倘若亲见,非气个半死不可。 虽然手法不对,但招式实在巧妙,太后还是受制,变起仓卒,竟然难以抵挡。 公主哈哈大笑,叫道:“小桂子,你不得无礼,快放了太后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右腿一提,右手拔出匕首,抵在太后后心,这才从她颈中滑下。 忽然啪的一声,一件五色灿烂的物事落在地下,正是神龙教的五龙令。 太后大吃一惊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东西……怎么来的?” 韦小宝想起太后和神龙教的假宫女邓炳春、柳燕暗中勾结,说不定这五龙令可以逼她就范,说道:“什么这东西那东西,这是本教的五龙令,你不认得吗?好大的胆子!” 太后全身一颤,道:“是,是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她言语恭顺,不由得心花怒放,说道:“见五龙令如见教主亲临,洪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”太后颤声道:“洪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”俯身拾起五龙令,高举过顶。 韦小宝伸手接过,问道:“你听不听我号令?”太后道:“是,谨遵吩咐。 ” <|endoftext|> 太后恭恭敬敬的念道:“教主宝训,时刻在心,制胜克敌,无事不事。 ” 直到此刻,韦小宝才嘘了口气,放开匕首,大模大样的在床沿坐了下来。 太后向公主道:“你到外面去,什么话也别说,否则我杀了你。 ” <|endoftext|> 公主一惊,应道:“是。 ”向韦小宝看了一眼,满心疑惑,道:“太后,是皇帝哥哥的圣旨么?”康熙年纪渐大,威权渐重,太监宫女以及御前侍卫说到皇上时,畏敬之情与日俱增,公主也早知太后对皇帝颇为忌惮。 太后点头道:“是。 他是皇帝的亲信,有要紧事跟我说,可千万不可泄漏,在皇帝跟前,更加不可提起。 免得……免得皇帝恼你。 <|endoftext|>” 公主道:“是,是。 我可没这么笨。 ”说着走出房去,反手带上了房门。 太后和韦小宝面面相对,心中均怀疑忌。 <|endoftext|> 过了一会,太后道:“隔墙有耳,此处非说话之外,请去慈宁宫详谈可好?”听她用个“请”字,又是商量的口吻,不敢擅自主张,韦小宝更加心宽,随即又想:“这老婊子心狠手毒,骗我到慈宁宫中,不要便什么诡计,加害老子?”便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我是本教新任白龙使,奉洪教主命令,出掌五龙令。 ” 太后登时肃然起敬,躬身道:“属下参见白龙使。 ” 虽然韦小宝早已想到,太生既和黑龙门属下教众勾结,对洪教主必定十分尊敬,这五龙令对她多半有镇慑之效,但万万想不到她自己竟然也是神龙教中的教众,以她太后之尊,天下事何求不得,居然会去入了神龙教,而且地位远比自己为低,委实匪夷所思,眼见她恭恭敬敬的行礼,不由得愕然失措。 <|endoftext|> 太后见他默默不语,还道他记着先前之恨,甚是惊惧,低声道:“属下先前不知尊使身份,多有得罪,十分惶恐,还望尊使大度宽容。 ”但见他年纪幼小,竟在教中身居高位,终究难以尽信,随即想到,近年来教主和夫人大举提拔少年,教中老兄弟或被屠戳,或被疑忌,权势渐失,这小孩新任白龙使,绝非奇事。 又想:“就算他是真的白龙使,我此刻将他杀了,教中也无人知晓。 这小鬼对我记恨极深,让他活着,那可后患无究。 ”杀机既动,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狠毒之色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登时惊觉,暗道:“不好,老婊子要杀我。 ”低声道:“刚才我擒住你的手法,你可知是谁传授的?”太后吃了一惊,回想这小鬼适才所使的手法,诡秘莫测,一招间便将自己制住,正是教主的手段,颤声道:“莫非……莫非是教主的亲传?”韦小宝笑道:“教主传我三十招杀手,洪夫人传了我三十招擒拿手,比较起来,自然教主的手法厉害得多。 不过他老人家的招教,一出手就取人性命,我不想杀你,因此只用了夫人所传的一招‘飞燕回翔’。 ”他吹牛不用本钱,招数一加便加了十倍。 太生却毫不怀疑,知道洪夫人所使的许多招数,确是都安上个古代美人的名字,不由得出了身冷汗,寻思:“幸亏他只以洪夫人的招数对付我,倘若使出教主所传,此刻我早已性命不在了。 <|endoftext|>”此刻哪里还敢有回害之意?恭恭敬敬的道:“多谢尊使不杀之恩。 ” 韦小宝洋洋得意的道:“我没挖出你眼珠,比之夫人所授,又放宽了三分了。 ”这话倒是不假,适才要挖太后眼珠,本来也可办到,只是她重伤之余,全力反击,也必取了他性命。 太后越想越怕,道:“多谢手下留情,属下感激万分,必当报答尊使的恩德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本来一见太后便如耗子见猫,情不自禁的全身发抖,哪知此刻竟会将她制得贴贴服服,见她诚惶恐的站在面前,心中那份得意,当真难以言宣。 他提起左腿,往右腿上一搁,晃了几晃,低声道:“这次随本使从神龙教来京的,有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。 ” 太后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胖陆二人是教中高手,居然为他副贰,适才幸而没有鲁莽,倘若将他打死了,别说教主日后追究,即是胖陆二人找了上来,那也是死路一条,眼见他双颊上指痕宛然,正是自己所打的两个耳光所留,颤声道:“属下过去种种,委实罪该万死。 尊使大人大量,后福无穷。 ” 韦小宝微微一笑,道:“白龙使钟志灵背叛教主,教主和夫人已将他杀了,派我接掌白龙门。 黑龙使张淡月办事不力,教主和夫人很生气,取经之事,现下归我来办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全身发抖,道:“是,是。 ”想起几部经书得而复失,这些日子来日夜担心,终于事发,颤声道:“这件事说来话长,请尊使移驾慈宁宫,由属下详禀。 ” 韦小宝点头道:“好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此事之中不明白地方甚多,正要查问,便站起身来。 太后转身去拔了门闩,开了房门,侧身一旁,让他先行。 韦小宝大声道:“太后启驾啦!”太后低声道:“得罪了!”走出门去。 韦小宝跟在后面。 数十名太监宫女远远相随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来到慈宁宫,太后引他走进卧室,遣去宫女,关上了门,亲自斟了一碗参汤,双手奉上。 韦小宝接过喝了几口,心想:“我今日的威风,只有当年顺治爷可比。 就算小皇帝,太后也不会对他如此恭敬。 ”心中又是一阵大乐。 太后打开盒子,取出一只锦盒,开盒拿出一只小玉瓶,说道:“启禀尊使:瓶中三十颗‘雪参玉蟾丸’,乃是朝鲜国王的贡品,珍贵无比,服后强身健体,百毒不侵。 <|endoftext|> 其中十二颗请尊使转呈教主,十颗转呈教主夫人,余下八颗请尊使自服,算是……算是属下的一点儿微未心意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多谢你了。 但不知这些药丸跟‘豹胎易筋丸’会不会冲撞?”太后道:“并夫冲撞。 恭喜尊使得蒙教主恩赐‘豹胎易筋丸’,不知……不知属下今年的解药,教主是否命尊使带来?” 韦小宝一怔,道:“今年的解药?”随即明白,太后一定也服了“豹胎易筋丸”,教主每年颁赐解药,却又解得并不彻底,须得每年服食一次,药性才不发作,否则她身处深宫,高手侍卫无数,教主本事再大,也不能遥制,笑道:“你我二人都服了豹胎丸,那解药自不能由我带来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道:“是。 不过尊使蒙教主恩宠,属下如何能比?” 韦小宝心想:“她吓得这么厉害,可得安慰她几句。 ”说道:“教主和夫人说道:只要你尽忠教主,不起异心,努力办事,教主总不会亏待你的,一切放心好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太后大喜,说道:“教主恩德如山,属下万死难报。 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你本来是皇后,现下是皇太后,除了皇帝,天下就是你最大。 神龙教再厉害,也决不能和你相比,却何以要入教,听命于教主?那不是犯贱之至么?是了,多半你与你女儿一样,都是贱骨头,要给人打骂作贱,这才快活。 <|endoftext|>”他年纪太小,毕竟世事所知有限,一时也猜不透其中关窍所在。 太后见他沉吟,料想他便要问及取经之事,不如自行先提,说道:“那三部经书,属下派邓炳春和柳燕二人呈交教主,他老人家想已收到?” 韦小宝一怔,心想:“假宫女邓炳春是陶姑姑所杀,柳燕死于方姑娘剑下,有什么经呈交教主?”不明她用意所在,说道:“你说有三部经书呈给教主?这倒不曾听说过。 教主说黑龙使搞了这么久,一无所得,很是恼怒,险些逼得他自杀。 ”太后脸现诧异之色,道:“这可奇了。 <|endoftext|> 属下明明已差邓炳春和柳燕二人,将三部经书专程送往神龙岛。 那自然是在柳燕为尊使处死之前的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哦,有这等事?邓炳春?就是你那个秃头师兄吗?”太后道:“正是。 尊使日后回到神龙岛,传他一问,便知分晓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突然省悟,心道:“是了,邓炳春为陶姑姑所杀,这老婊子只道我毫不知情。 她失去了三部经书,生怕教主怪罪,将一切推在两个死人头上,这叫做死无对证,倒也聪明得紧。 哪知道这三部经书却在老子手中。 这番话去骗别人,那是他妈的刮刮叫,别别跳,偏偏就骗不到老子。 我暂时不揭穿你的西洋镜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你既然已取到三部经书,功劳也算不小,其余五部,还得再加一把劲。 ” 太后道:“是,属下从早到晚,就在想怎生将另外五部经书取来,报答教主的恩德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很好!其实你如此忠心,那豹胎易筋丸中的毒怕,便一次给你解了,也是不妨。 <|endoftext|> 不久我见到教主,一定给你多说几句好话。 ”太后大喜,躬身请了个安,道:“尊使大恩,属下永不敢忘。 最好属下能转入白龙门,得由尊使教导指挥,更是大幸。 ” 韦小宝道:“那也容易办到。 <|endoftext|> 不过你入教的一切经过,须得跟我详说,毫不隐瞒。 ” 太后道:“是,属下对本门座使,决不敢有半句不尽不实的言语……”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,一名宫女咳嗽一声,说道:“启禀太后:皇上传桂公公,说有要紧事,命他立刻便去。 ”韦小宝点点头,低声道:“你一要放心,以后再说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低声道:“多谢尊使。 ”朗声道:“皇上传你,这便去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太后万福金安。 ” 出得门来,只见八名侍卫守在慈宁宫外,微微一惊,心想道:“可出了什么事?”快步来到上书房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喜道:“好,你没事。 我听说你给老贱人带了去,真有些担心,生怕她害你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多谢师父挂怀,那老……老……她问这些日子去哪里?我想老皇爷的事千万说不得,连山西和五台山也不能提,可是我又不大会说谎,给她问得紧了,我情急智生,便说皇上派奴才去江南,瞧瞧有什么好玩意儿,便买些进宫。 又说,皇上吩咐别让太后知道,免得太后怪罪皇上当了皇帝,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哈哈大笑,拍拍他肩头,说道:“这样说最好。 让老贱人当我还是小孩子贪玩,便不来防我。 你不大会说谎吗?可说得挺好啊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原来还说得挺好吗?奴才一直担心,生怕这么说皇上不高兴呢。 ” 康熙道:“很好,很好。 我刚才怕老贱人害你,已派了八名侍卫去慈宁宫外守着,倘若老贱人不放你走,我便叫他们冲进去抢你出来,真要跟她立时破脸,也说不得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跪下磕头道:“皇帝师父恩重如山,奴才弟子粉身难报。 ” 康熙道:“你好好服侍老皇爷,便是报我对你的恩遇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从书桌上拿起一个密封的黄纸大封套,说道:“这是赏少林寺众僧的上谕,你挑选四十名御前侍卫,二千名骁骑营官兵,去少林寺宣旨办事。 办什么事,在上谕中写着,到少林寺后拆读,你遵旨而行就是。 现下我升你的官,任你为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,那是正二品的大官了。 你本是汉人,我赐你为满洲人,咱们这叫作入满洲抬旗。 正黄旗是皇帝亲将的旗兵,骁骑营更是皇帝的亲兵。 <|endoftext|> 那御前侍卫副总管的官儿仍然兼着。 ”他知韦小宝不学无术,年纪又小,当真做官是做不来的,因此两个职位都是副手。 韦小宝道:“只要能常在皇帝师父身边,官大官小,奴才弟子倒不在乎。 ”说着大力磕头谢恩,心想:“我好好是个汉人,现在摇身一变,变作满洲鞑子了。 ”又想:“皇帝师父叫我不忙去清凉寺去做小和尚,却先带兵去少林寺颁旨,封赏救驾有功的诸位大师,多半是让我出出风头。 <|endoftext|> 这叫做先甜后苦,先做老爷,后打屁股。 ” 康熙将骁骑营正黄旗都统察尔珠传来,谕知他小桂子其实并非太监,而是御前侍卫副总管,真名韦小宝,为了要擒杀鳌拜,这才派他假扮太监,现已赐为旗人,属正黄旗,升任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。 察尔珠当鳌拜当权之时,大受倾轧,本已下在狱中,性命朝夕不保,幸得鳌拜事败,我才获释,对擒杀鳌拜的韦小宝早已十分感激,听得皇上命他为自己之副,心中大喜,当即向他道贺,说道:“韦兄弟,咱哥儿俩一起办事,那是再好也没有了。 你是少年英雄,咱们骁骑营这下可大大露脸哪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谦虚一番。 察尔珠打定了主意,这人大受皇帝宠幸,虽说是自己副手,其实自己该当做他副手,只要讨得他欢心,日后飞黄腾达,不在话下。 康熙道:“我有事差韦小宝去办,你们两人下去,点齐人马。 韦小宝今晚就即出京,不用来辞别了。 ”将调动骁骑劳营兵马的金牌令符交给了韦小宝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接过金牌,磕头告别,心想:“老婊子干什么要入神龙教,这事还没查明,那也不打紧,多半是犯贱,下次回宫时再去问她。 ”又想:“昨晚给公主打了一顿,全身疼痛,一觉睡到大天光,没能去见陶姑姑,不知她在宫中怎样,下次回宫,得跟她会上一会。 ” 当下二人去御前侍卫总管多隆。 韦小宝取出康熙先前所书那张任他为御前侍卫总管的上谕,给他看了,多隆又是连声道贺:“韦小宝要挑那些侍卫,尽管挑选,只要皇上点头,要我陪你一去一遭也成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可不敢当。 保护皇上,责任重大,多总管想出京去逛逛,却不大容易了。 ”多隆笑道:“下次我求皇上,咱哥儿俩换一换班,你做正的,我做副的,有什么出京打秋风的好差使,让做哥哥的走走去。 ” 韦小宝点了张康年,赵齐贤两名侍卫,叫二人召约一批亲近的侍卫。 <|endoftext|> 察尔珠点齐二千骁骑营军士。 各参领、佐领参见副都统。 皇帝赏给少林寺僧人的赐品,也即齐备,装在几十辆车上。 皇帝要做什么事,自是叱嗟立办,只两个时辰,一切预备得妥妥帖贴。 韦小宝本身该身穿骁骑营戎装,可是这样小码的将军戎服,一时之间却不易措办。 <|endoftext|> 察尔珠想得周到,将自己一套戎装送给了他,传了四名巧手裁缝跟去,在大车之中赶着修改,吩咐他们晚上不能睡觉,赶好了衣衫才许回京,倘若偷懒,重责军棍。 韦小宝抽空回到头发胡同,对陆高二人道:“今日已混进了宫中,盗经之事也已略有眉目。 ”吩咐他二人在屋中静候消息,不可轻易外出,以免泄漏机密。 陆胖二人见他办事顺利,两天之间便了有头绪,均感欣慰,喏喏连声的答应。 韦小命双儿改穿男装,扮作书僮,随他同行。 <|endoftext|> <图片> 第二十二回 老衲山中移漏处 佳人世外改妆时 韦小宝动身启程,天色已晚,但圣旨要他即日离京,说什么也非得出城不可。 出永定门行了二十里,便即扎营住宿。 骁骑营是卫护皇帝的亲兵,都是满洲的亲贵子弟,服用饮食,无不高出寻常士兵十倍。 <|endoftext|> 大家在京中耽得久了,出京走走,无不兴高采烈,何况又不是拚命打仗,到河南公干,那是朝廷出了钱请他们游出玩水,实是大大的优差。 韦小宝吃了酒饭,睡觉太早,于是召集张康年,赵齐贤等众侍卫,骁骑营的参领佐领军官,齐到中军帐中。 众中均想:“皇上不知差韦副都统去干办什么大事,他传我们去,定是要宣示特旨。 ” 名人参见毕,韦小宝笑道:“哥儿们闲着无事,他奶奶的,大家来赌钱,老子作庄。 <|endoftext|>” 众军官一呆,还道他是开玩笑,却见他从怀中摸出四粒骰子,往木几上一掷,骰滴溜溜的滚动,众人我才欢雷动。 大凡当兵的无不好赌,只是行军出征之时,却严禁赌博,以免军心学动,有误大事。 韦小宝又怎懂得这一套?骁骑营的参领佐领虽知军律,但想这一次又是不打仗,何必阻了副都统的雅兴?韦小宝又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,往几下一放,足足有五六千两银子,说道:“哪个有本事的就来赢去?”众军官纷归本帐去取银子。 骁骑营的军士有很多职位虽低,家财却富,听说韦副都统做庄开赌,都悄悄踅进帐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上场不分大小,只吃银子元宝!英雄好汉,越输越笑,王八羔子,赢了便跑!”在四粒骰子上吹了口气,一把撒将下来。 他在扬州之时,好生羡慕赌场庄家的威风,做什么副总管、副都统,都还罢了,今日统带数千之众,做庄大赌,那才是生平的大得意事。 众军官纷纷下注,有吃有赔。 赌了一会,大家兴起,赌注渐大,挤在后面的军士也递上银子来下注。 侍卫赵齐贤和一名满洲佐领站在韦小宝身旁,宛然帮他收注赌钱。 <|endoftext|> 中军帐中,但闻一片呼幺喝六、吃上赔下之声,宛然便是个大赌场。 赌了一个多时辰,赌台上已有二万多两银子。 有些输光了的,回营去向不赌的同袍借钱来翻本。 韦小宝一把骰子掷下,四骰全红,正是通吃。 众人甚是懊丧,有的咒骂,有的叹气。 <|endoftext|> 赵齐贤伸出手去,正要将赌注尽数扫进,韦小宝叫道:“且慢!老今日第一天带兵做庄,这一注送给了众位朋友,不吃!” 众兵将欢声大作,齐叫:“韦副统当真英雄了得!”韦小宝道:“要加注的便加!”各人这一注死里逃生,都觉运气甚好,纷纷加注,满台堆满了银子。 忽然一人朗声说道:“押天门!”将一件西瓜般的东西押在天门。 众人一看,登时惊得呆了。 赌台上赫然是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。 <|endoftext|> 那首级头戴官帽,竟是一名御前侍卫。 赵齐贤惊道:“葛通!”原来这是御前侍卫葛通的脑袋。 他轮值在帐外巡逻,却被人割了头。 众人惊惶抬头,只见中军帐口站着十多个身穿蓝衫之人,各人手持长剑。 众军官人人全神贯注的赌钱,谁也不知这些人是几时进来的。 <|endoftext|> 帐中众军官没带兵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 赌台前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,双手空空,说道:“都统大人,受不受注?” 赵齐贤叫道:“拿下了!”登时便有四名御前侍卫向那青年扑去。 那人双臂一分,抓住两人胸口,砰的一声,将二人头对头一撞,二人便即昏晕。 跟着白光闪动,两柄长剑刺出,自另外两名侍卫的背心直通到前胸。 <|endoftext|> 两名侍卫惨声长呼,倒地而死。 使剑的蓝衫人一是中年汉子,另一个是道人。 两人同时拔剑挥手,双剑齐飞,扑扑两声,都插在赌台之上。 中年人叫道:“押上门!”道人叫道:“押下门!”两剑长剑果然分别插在上门下门。 那青年左手一挥,四个蓝衫人抢了上来,四柄长剑分指韦小宝左右要害。 <|endoftext|> 赵齐贤颤声喝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?好……好大有胆子。 杀官闯营,不……不怕杀……杀头么?“ 用剑指着韦小宝的四人之中,忽有一人嗤的一声笑,说道;“我们不怕,你怕不怕?”却是娇嫩的女子声音。 韦小宝侧头看去,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,脸蛋微圆,相貌甚甜,一双大大的眼睛漆黑光亮,嘴角也正自带着笑意。 他本已吓得魂不附体,但一见到了美貌女子,自然而然勇气大增,笑道:“单只姑娘一人用剑指着我,我早就怕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少女长剑微挺,剑尖抵到了他肩头,说道:“你既然怕,为什么还笑?”韦小宝脸孔一板,道:“我最听女人的话,姑娘说不许笑,我就不笑。 ”果然脸上更无丝毫笑容。 那少女见他装模作样,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。 那带头的青年眉头微蹙,冷笑道:“满洲鞑子也是气数将尽,差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带兵。 <|endoftext|> 喂,两把宝剑,一颗脑袋已经押下了,你怎地不掷骰子?” 韦小宝身旁有美貌姑娘,又听他说要掷骰子,惊魂稍定,问道:“我输了赔什么?”那青年道:“那还问?输剑赔剑,输头赔头!”料想这少年将军定然讨饶投降。 哪知韦小宝打架比武,输了便投降,在赌台上却说什么也不肯做狗熊,认脓包,何况身边有个俊美姑娘,人生在世,岂能在美貌姑娘之前丢脸?又想:“你们四把剑已指住了我,若要杀我,输也好,反正都是要杀,何必口头上吃亏?”当即拿起骰子,说道:“好,受了!输剑赔剑,输头赔头,输裤子就脱下?你先掷!” 那青年料不到这少年将军居然有此胆识,倒是一怔。 那中年汉子低声道:“大军在外,迟则有变!”要他不必无谓耽搁时光,只怕二千名满洲兵一涌而入,倒是不易对付。 <|endoftext|> 那青年向韦小宝望了一眼,见他脸上并无惧色,说道:“我不跟你赌这一场,你死了也不服气。 ”接过骰子一掷,是个六点。 那道人和中年汉子也各掷了,都是八点。 韦小宝拿起骰子,伸掌到那少女面前,说道“姑娘,请你吹口气!”那少女微笑道:“干什么?”还是在骰子上吹了口气。 韦小宝道:“成了!美女吹气,有杀无赔!”将骰子在掌心中摇了几摇,正要掷下,起齐贤道:“且慢!韦都统,问……问他们到底要什么?”他怕韦小宝这一记骰子掷下去,掷成了六点以下,不免有性命之忧,更怕韦小宝不赔自己之头,而要割我赵齐贤的头来赔,谁教我站在旁边帮庄呢? <|endoftext|> 那青年冷笑道:“倘若怕了,那就跪下讨饶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乌龟王八蛋才怕!”手上微玩花样,只是心惊胆战之际,手法不大灵光,四粒骰子掷去,骨碌碌的滚动,定了下来,掷不成一对天牌,却是六点。 韦小宝大喜,叫道:“六吃六,杀天门,赔上赔下。 ”将葛通那颗首级提了过来,放在自己面前,又道:“赵大哥,拿两柄剑来,赔了上家下家。 <|endoftext|>”赵齐贤应道:“是!”向帐门口走去。 一名蓝衫汉子挺剑指住他前胸,喝道:“站住了!”韦小宝道:“不许拿剑?好,那也成,一把宝剑算一千两银子。 ”从面前一堆银子中取了二千两,平分了放在长剑之旁。 这群豪客闯进中军帐来制住了主帅,众军官都束手无策,敌人武功既高,出手杀人,肆无忌惮,已方军士虽多,却均在帐外,未得讯息,待会混战一起,帐中众人赤手空拳,只怕不免要尽数丧命,栗栗危惧之际,见韦小宝和敌人掷骰赌头,谈笑自若,不禁都佩服他的胆气。 也有人心想:“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,你道这批匪徒是跟你闹着玩么?” <|endoftext|> 那青年又是一声冷笑,道:“凭我们这两把宝剑,只赢你二千两银子?台上银子一起拿了!”六七名蓝衫汉子走上前来,将赌台上的银子银票一古脑儿都拿了。 那青年接过一把长剑,指住韦小宝的咽喉,喝道:“小奴才,你是满洲人还是汉人?叫什么名字?” 韦小宝心想:“老子若要投降,你们一进来就降了,此时如再屈服,变成有头无尾,前功尽弃,大丈夫要硬就硬到底。 ”哈哈一笑,说道:“老子是正黄旗副都统,名叫花差花差小宝的便是。 你要杀便杀,要赌便赌!嘿嘿,以大欺小,不是好汉。 <|endoftext|>”最后八个字,实在是讨饶了,不过说得倒也颇有点英雄气概。 那青年微微一笑,道:“以大欺小,不是好汉。 这句话倒也不错。 小师妹,你年纪跟他也差不多,就跟他斗斗。 ”那少女笑道:“好!”提剑而出,笑道:“喂,花差花差小宝将军,我领教你的高招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身旁三人长剑微挺,碰到了他衣衫,齐道:“出去动手!” 那青年一挥手,长剑飞起,插在韦小宝面前桌上。 韦小宝寻思:“我剑术半点儿也不会,一定打不过小姑娘。 ”说道:“以大欺小,不是好汉。 我比小姑娘大,怎能欺她?” <|endoftext|> 那青年一把抓住他后领提起,喝道:“你不敢比剑,那就向我小师妹求饶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好,磕头就磕头。 男儿膝下有黄金,最好天天跪女人!”双膝一曲,向那少女跪了下去。 众蓝衫人都哄笑起来。 <|endoftext|> 突然之间,韦小宝身子一侧,已转在那青年背后,手中匕首指住他后心,笑道:“你投降不投降?” 这一下奇变横生,那青年武功虽高,竟也猝不及防,后心要害已被他制住。 原来韦小宝知道学自神龙岛救命招数尚未练熟,只好嬉皮笑脸,插科打诨,大做小丑模样,引得敌人都笑嘻嘻的瞧他出丑,跪下之际,伸手握住匕首之柄,蓦地里使出那招“贵妃回眸”,竟然反败为胜。 倘若他是大人,对方心在提防,这招半生不熟,似是而非的招数定然无效。 但一来这一招十分巧妙,使得虽未全对,却仍具威力,二来那青年怎想到这小丑般的少年竟会出此巧招,就此着了道儿。 <|endoftext|> 一众蓝衣人大惊之下,七八柄长剑皆指住他身子,齐喝:“快放开!”然见他匕首对准那青年后心,这七八柄每一剑固然都可将他刺死,但他匕首只须轻轻一送,那青年却也不免丧命,是以剑尖尖刺到离他身边尺许,不敢再进。 韦小宝笑道:“放开便放开,有什么希奇?”挥动匕首划了个圈子,铮铮铮一阵响声过去,七八柄长剑剑头齐断,匕首尖头又对住那青年的后心。 众蓝衣人一惊,都退了一步。 韦小宝道:“放下银子,我就饶了你们的头儿。 ” <|endoftext|> 手捧银两的几名蓝衣人毫不迟疑,便将银子银票放在桌上。 只听得帐外数百人纷纷呼喝:“莫放了匪徒!”“快快投降!”原来适才一下混乱,帐中两名军官逃了出去,召集部属,围住了中军帐。 那道人喝道:“先杀了小鞑子!”拔起赌台上长剑,白光一闪,噗的一声,已刺在韦小宝小定右胸。 他一剑计算极精,横斜切入,自前而后的击刺,料定韦小定中剑之后,身子必定后仰,匕首尖便离开那青年的背心。 不料长剑一弯,拍的一声,立时折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,刺不死我!”众蓝衣人见他居然刀枪不入,无不惊得呆了。 那道人只觉剑尖着体柔软,并非刺在钢,甲背心之上,一时不明所以,他哪知韦小定内穿防身宝衣,利刃难伤。 这时中军帐内已涌时数百名军士,长枪大刀,密布四周,众侍卫和军官也已从部属手中取得兵器。 那十几名蓝衣人武功再高,也已难于杀出重围,何况几人长剑已断,首领又被制住,本来大占上风,霎时之间形势逆转,一败涂地。 那青年高声叫道:“大家别管我,自行冲杀出去!”众侍卫和军官涌上,每七八人围住了一人。 <|endoftext|> 这些蓝衣人只要稍有动弹,便是乱刀分尸之祸,只得抛下兵刃,束手就擒。 韦小宝心想:“这几个人武功了得,又和朝廷作对,说不定跟天地会有些瓜葛,我怎生放了他们走路?”当即笑道:“老兄,刚才你本可杀我,没有下手。 倘若我此刻杀了你,不给你翻本的机会,未免不是英雄好汉,这叫做王八羔子,赢了就跑。 这样罢,咱们再来赌一赌脑袋。 ”这时已有七八般兵刃指住那青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收起匕首,笑吟吟的坐了下来。 那青年怒道:“你要杀便杀,别来消遣老子。 ” 韦小宝拿起四颗骰子,笑道:“我做庄,赌你们的脑袋,一个个来赌。 哪一个赢了的,立刻便走,再拿一百两盘缠。 <|endoftext|> 骰子掷输了的,赵大哥,你拿一把快刀在旁侍候,一刀砍将下去,将脑袋砍了下来,给我们葛通葛大哥报仇。 ” 他一点对方人数,共是十九人,当下将一锭锭银子分开,共分十九堆,每堆一百两。 那些蓝衣人自忖杀官作乱,既已被擒,自然个个杀头,更无幸免之理,不料这少年将军要充好汉,竟然放一条生路,倘若骰子掷输了,那也是无可如何了。 那道人道:“很好,大丈夫一言既出……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死马难追!我花差花差小宝做事,决不占人便宜。 这位不知是小姊姊还是小妹妹,刚才帮我在骰子上吹了一口气,保全了我的脑袋,你就不必赌了。 你的小脑袋儿,算是我赢了之后分给你的红钱。 拿了这一百两银子,先出帐去罢。 传下号令,外面把守的人不得留难。 <|endoftext|>”一名佐领大声传令:“副都统有令:中军帐放出去的,一概由其自便,不得留难阻挡。 ”帐外守军大声答应。 韦小宝将两锭五十两的元宝推到那少女面前。 那少女脸上一阵白,一阵红,缓缓摇头,低声道:“我不要。 我们……我们同门一十九人,同……同生共死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好,你很有义气。 既然同生共死,那也不用一个个分别赌了。 小姑娘,你跟我赌一手。 你赢了,一十九人一起拿了银子走路,倘若输了,一十九颗脑袋一齐砍下,爽不爽快?”那少女向青年望去,等候他示下。 <|endoftext|> 那青年好生难以委决,倘若十九人分别和这小将军赌,势必有输有赢,如果他当真言而有信,那么十九人中当可有半数活命,日后尚可再去设法报仇。 但如由小师妹掷骰,赢则全师而退,输了全军覆没,未免太过凶险。 他眼光向同门众人缓缓望去。 一名蓝衣大汉大声道:“小师妹说得不错,我们同生共死,请小师妹掷好了。 否则就算是我赢了,也不能独活。 <|endoftext|>”七八人随声附和。 韦小宝笑道:“好!小姑娘,你先掷!”将骰盆向那少女面前一推。 那少女望着那青年,要瞧他眼色行事。 那青年点头道:“小师妹,生死有命,你大胆掷好了。 反正大伙儿同生共死!” <|endoftext|> 那少女伸手到碗中抓起四粒骰子,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,突然抬起头来,向韦小宝看了一眼,拿着骰子的手微微发抖,一松手,四粒骰子跌下碟去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 那少女闭上了眼,竟不敢看,只听得耳边响起一阵叫声:“三!三!三点!”夹杂着众侍卫官兵笑骂之所。 那少女虽不懂骰子的赌法,但听得敌人欢笑叫嚷,料想自己这一把掷得很差,缓缓睁眼,果见众同门人人脸色惨白。 四粒骰子最大的可掷到至尊,其次天对、地对、人对、和对、梅花、长三、板凳、牛头等等对子,即使不成对,也有必点以至四点都比三点为大。 这三点一掷出来,十成中已输了九成九,就算韦小宝也掷了三点,他是庄家,三点吃三点,还是能砍了十九人的脑袋。 <|endoftext|> 一名蓝衣汉子突然叫道:“我的脑袋,由我自己来赌,别人掷的不算。 ”那道人怒道:“男子汉大丈夫,岂能如此贪生怕死?堕了我王屋派的威名。 ”韦小宝道“众位是王屋派的?”那道人道:“反正大伙是个死,跟你说了,也不打紧。 ”那蓝衫汉子大声道:“我是我爹娘生的,除了爹娘,谁也不能定我的生死。 ”那道人怒道:“你小师妹掷骰子之前,你又不说,待她掷了三点,这才开腔。 <|endoftext|> 我王屋派中,没我这号不成材的人物。 ”那汉子性命要紧,大声道:“五符师叔,我不做王屋派门下弟子,也没什么大不了。 ”另一名汉子冷冷笑道:“你只求活命,其余的什么都不在乎,是不是?”那汉子道:“这位少年将军明明要我们一个个跟他赌。 小师妹代掷骰子,你们答应了,我出声答应了没有?” 那蓝衣青年森然道:“好,元师兄,从此刻起,你不是王屋派门下弟子。 <|endoftext|> 你自己和他赌罢。 ”那姓元的道:“不是就不是好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姓元,叫什么名字?”那姓元的微一迟疑,眼见同门已成仇人,自己若说假名,必被揭穿,说道:“在下元义方。 ”那青年哼了一声,道:“阁下不妨改个名字,叫作元方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为什么改名哪?嗯,元方,元方,少了个‘义’字,他是骂你没有义气。 喂,王屋派的各位朋友,还有哪一位要自己赌的?”注目向众蓝衫人中望去,只见有两人口唇微动,似欲自赌,但一迟疑间,终于不说。 韦小宝道:“很好,王屋派下,个个英雄豪杰,很有义气。 这位元兄,反正不是王屋派的,他有没有义气,跟王屋派并不相干。 ”那青年微微一笑,道:“多谢你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来人,斟上酒来!我跟这里十八位朋友喝上一杯,待会是输是赢,总是生离死别。 这十八位朋友义气深重,不可不交。 ”手中军士斟上十九杯酒,在韦小宝面前放了一杯,一十八个蓝衫人各递一杯。 那些人见为首的青年接了,也都接过。 那青年朗声道:“我们跟满洲鞑子是决不交朋友。 <|endoftext|> 只是你为人爽气,对我王屋派又很看重,跟你喝这一杯也不打紧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干了!”一饮而尽。 那十八人也都喝了,纷纷将酒杯掷在地下。 元义方铁青着脸,转过头不看。 韦小宝喝道:“侍候十八柄快刀,我这一把骰子,只须掷到三点以上,便将这十八位好朋友的脑袋都割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”众军官轰然答应,十八名军官提起刀剑,站在那十八人身后。 韦小宝心想:“我这副骰子做了手脚的,要掷成一点两点,本也不难。 只是近来少有练习,手上功夫生疏了,刚才想掷天一对,却掷成了个六点,要是稍有差池,不免害了这十八人的性命。 这些臭男人也倒罢了,这花朵般的小姑娘死了,岂不可惜?” 他拿起四枚骰子,在手中摇了摇,自己吹了口气,手指轻转,一把掷下,随即左掌掩住碗口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骰子滚了几滚,定了下来,他没有把握,手指离开一缝,凑眼望去,只见四枚骰子中两枚两点,一枚一点,一枚五点凑起来刚好是个别十。 别十便是无点,小到无可再小。 他本已打定主意,倘若手法不灵,掷成三点以上,随口便说两点一点,晃动骰碗,扰了骰子,从此死无对证,对方自是喜出望外,自己部属最多只心中起疑,无人敢公然责难。 现下作弊成功,大喜之下,骂道:“妈的,老子这只手该当砍掉了才是!”左手在自己右手背上重击数下。 众人看到了骰子,都大叫出声:“别十,别十!” <|endoftext|> 那些蓝衣人死里逃生,忍不住纵声欢呼。 那为首的蓝衣青年望着韦小宝,心想:“满洲鞑子不讲信义,不知他说过的话是否算数?” 韦小宝将赌台上的银子一推,说道:“赢了银子,拿了去啊。 难道还想再赌?” 那青年道:“银子是不敢领了。 <|endoftext|> 阁下言而有信,是位英雄。 后会有期。 ”一拱手,转身欲走。 韦小宝道:“喂,你赢了钱不拿,岂不是瞧不起在下花差花差小宝?”那青年心想:“身在险地,不可多不耽搁。 ”说道:“那么多谢了。 <|endoftext|>”十八人都拿了银子,转身出帐。 韦小宝一双眼睛一直盯在那少女脸上。 她取了银子后,忍不住向韦小宝瞧了一眼。 四双交投,那少女脸上一红,微微一笑,低声道:“谢谢你。 ”走了两步,转头说道:“小将军,你这四枚骰子,给了我成不成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成啊,有什么不可以。 <|endoftext|> 你拿去跟师兄们赌钱么?”那少女微笑道:“不是的。 我要好好留着,刚才真把我性命吓丢了半条。 ”韦小宝抓起四枚骰子,放在她手里,乘势在她手腕上轻轻一捏,这一下便宜,总是要讨的。 那少女又道:“谢谢你。 ”快步出帐。 <|endoftext|> 元义方见众同门出帐,跟着便要出去。 韦小宝道:“喂,你可没跟赌过。 ”元义方脸上登时全无血色,心想:“这件事可真错了,早知他会掷成别十,我又何必枉作小人。 ”说道:“将军没了骰子,我……我只道不赌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为什么不赌?什么都可以赌,豁拳可以赌,滚铜钱可以赌。 <|endoftext|>”随手抓起一叠银票,道:“你猜猜,这里一共多少两银子。 ”元义方道:“那怎么猜到?”韦小宝一拍桌子,喝道:“这匪徒,对本将军无礼,拿出去砍了!”众军官齐声答应。 元义方吓得面如土色,双膝一软,跪倒在地,说道:“小……小人不敢,大将军……大将军饶命。 ”韦小宝大乐,心想:“这家伙叫我大将军。 ”喝道:“我问你什么,一句句从实招来,若有丝毫隐瞒,砍下你的脑袋。 <|endoftext|>”元义方连声道:“是,是!” 韦小宝命人取过足镣手铐,将他铐上,吩咐输了银子的众军官取回赌本,退了出去,帐中只剩张康年、赵齐贤两名侍卫,以及骁骑营参领富春。 当下由张康年审讯,他问一句,元义方答一句,果然毫不隐瞒。 原来屋王派掌门人司徒伯雷,本是明朝的一名副将,隶属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部下,抗拒满洲入侵,骁勇善战,颇立功勋。 后来李自成打破北京,吴三桂引清兵入关,司徒伯雷领兵与李自成部作战,奋勇杀敌,攻回北京。 <|endoftext|> 当时他只道清兵入关,是为祟祯皇帝报仇,哪知清兵却乘机占了汉人的江山,吴三桂做了大汉奸。 司徒伯雷大怒之下,立即弃宫,到王屋山隐居。 司徒伯雷武功本高,闲来以武功传授旧部,时日既久自然而然的成了个王屋派。 那是先有师徒,再有门徒,与别的门派颇不相同。 说起司徒伯雷的名字,张康年等倒也曾有所闻。 <|endoftext|> 元义方说道,那带头的青年是司徒伯雷的儿子司徒鹤,其余的有些是同门师兄弟,有几个年长的,他们以师叔相称。 那少女名叫曾柔,她父亲是司徒伯雷的旧部,已于数年之前过世,临终时命她拜在老上司门下。 他们最近得到讯息,吴三桂的独生子吴应熊到了北京,司徒掌门便派他们来和他相见。 路经此处,见到清兵军营,司徒鹤少年好事,潜入窥探,却是志在杀一杀满洲兵的气焰。 韦小宝问道:“你们去见吴三桂的独生子,为了什么?”元义方道:“师父吩咐,命我们想法子擒了他去王屋山,以此要挟吴三桂,迫他……迫他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怎么?迫他造反?”元义方道:“是师父说的,可与小人不相干。 <|endoftext|> 小人忠于大清,决不敢造反。 小人今日和王屋派一刀两断,就是不肯附逆弃暗投明,阵前起义。 ”韦小宝一脚踢去,笑道:“他妈的,你还是个大大的义士啦。 ”元义方毫不闪避,挨了他这一脚,说道:“是,是!全仗将军大人栽培。 小人今后给将军大人做奴做仆,忠心耿耿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心想对方这一下杀了三名御前侍卫,自己却放了司徒鹤、曾柔一干人,只怕张康年等侍卫不服,至少也要怪老子掷骰子的运气太差劲,眼前这件案子,总须给大家一些好处,才是做大庄家的面子,沉吟半晌,已有了主意,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,喝道:“你这大胆反贼,明明是去跟吴三桂勾结,造反作乱,却说要绑架他儿子。 你得了吴三桂多少好处,却替他隐瞒?他妈的王八蛋,来人哪!给我重重的打!” 帐外走进七八名军士,将元义方掀翻在地,一顿军棍,只打得皮开肉绽。 韦小宝道:“你招了不招?你说要去绑架吴三桂的儿子,怎么到我们军营来杀害御前侍卫?御前侍卫和骁骑营,都是皇上最最亲信之人,你们得罪了御前侍卫和骁骑劳营,就是不给皇上面子。 <|endoftext|>”张康年、富春等一听,心下大为受用,一齐出声威吓。 韦小宝道:“这家伙花言巧语,捏造了一片谎话来骗人。 这等反贼,不打哪有真话?再给我打!”众军士一阵吆喝,军棍乱下。 元义方大叫:“别打,别打!小人愿招!”韦小宝问:“你们在王屋山上住的,共有多少人?”元义方道:“共有四百多人。 ”韦小宝又问:“连带家人呢?”元义方道:“总有二千来罢!”韦小宝拍案骂道:“操你个奶奶雄,哪有这么少的?给我打!”元义方叫道:“别打,别打!有……有……四千……五千多人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骂:“操你奶奶的十八代老祖宗,说话不爽爽快快的,九千就是九千,为什么说四千、五千,分开来说?”元义方道:“是,是,有九千多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这等贼,哪有说真话的?说九千多人,至少有一万九千。 ”砰的一声,在桌上一拍,喝道:“在王屋山聚众造反的,到底有多少人?” 元义方听出他口气,人数说得越多,小将军越喜欢,便道:“听说……听说共有三万来人。 ”韦小宝喜道:“是啊,这才差不多了。 <|endoftext|>”转头向参领富春道:“这贼骨头,不打不招。 ”富春道:“正是,还得狠狠的打。 ” 元义方叫道:“不用打了。 将军大人问什么,小人招什么。 <|endoftext|>”早已打定了主意,总之是顺着这小将军的口风,以免皮肉受苦。 韦小宝道:“你们这三万多人,个个都练武艺,是不是?刚才那小姑娘,只十五六岁年纪,也练武艺。 你们都是吴三桂的旧部,有些年轻的,是他部下将领的子女,是不是?”元义方道:“是,是。 大家都……都会武艺,都是吴三桂的旧部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的首领司徒伯雷,以前是吴三桂的爱将,打仗是很厉害的,是不是?他说我们满洲人都杀光了?”元义方道:“这是他大逆不道的言语,非常……非常之不对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他派你们去北京见吴三桂的儿子,商量如何造反。 为什么不到云南去,跟吴三桂当面商量?” 元义方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恐怕……恐怕别有原因。 ”实则他们只是要绑架吴应熊,对韦小宝这句话倒不易回答。 韦小宝怒道:“混蛋!什么别有原因?你们那司徒伯雷自己早去过云南,跟吴三桂一切都说好了,是不是?”元义方道:“好像……好像是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骂道:“什么好像不好像?他妈的,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。 ”元义方道:“是……是的,去……去过的。 ” 张康年、赵齐贤、富春三人听得韦小宝一路指引,渐渐将一件造反谋叛的大逆案攀到平西王吴三桂头上,不由得面面相觑,暗暗担心,不知他是什么用意。 韦小宝又问:“司徒伯雷是吴三桂的爱将,带着这三万精兵,为什么不驻扎在云南?你奶奶的,王屋山在什么地方?”心想:“倘若王屋山也在云南,这句话可不对了。 <|endoftext|>”幸好元义方答道:“在河南省济源县。 ”但韦小宝可不知河南省济源县在什么地方,说道:“那离北京很近,是不是?”元义方道:“也不太远。 ”韦小宝骂道:“操你奶奶,很近就很近。 什么也不太远。 ”元义方道:“是,是,很近,很近。 <|endoftext|> “韦小宝道:“好啊,那离北京近得很哪!你们这些反贼,用意当真恶毒,在京城附近山里伏下了一枝精兵。 吴三桂在云南一造反,你们立刻从山里杀将出来,直扑北京,将我们这些御前侍卫,骁骑营亲兵,一个个砍瓜切菜,只杀得血流成河,尸积如山,沙尘滚滚,屁滚尿流,是不是?”元义方磕头道:“这是吴三桂跟司徒伯雷两个反贼大逆不道的阴谋,跟小人可不相干。 ” 韦小宝微微一笑,心道:“你这家伙倒乖巧得紧。 ”问道:“你们王屋派中,在吴三桂部下当过军官兵卒,有哪些人,一一招来。 <|endoftext|>”元义方道:“人数多得很。 ”当下说了许多人的姓名,那倒并非捏造。 韦小宝道:“很好!你把这些人的姓名都写了下来,他们以前在吴三桂部下当过什么宫职,也都一一写明。 ”元义方道:“有些……有些小人不大清楚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清楚?拖下去再打三十棍,你就清楚了。 <|endoftext|>”元义方忙道:“不……不用打,小人都……都记起来啦。 ” 军士拿来纸笔,元义方便书写名单。 韦小宝见他写了半天也没写完,心中不耐,对张康年道:“这人口供,叫师爷都录了下来。 ”向元义方喝道:“你刚才说的口供,去跟师爷再说一遍,说得有半句不清楚的,砍了你的脑袋,带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”两名军官拉了他下去。 韦小宝笑嘻嘻的道:“三位老兄,咱们这次可真交上了运啦,破了这一件天大的造反案子,咱四人非大大升官不可。 ”张康年等三人惊喜交集。 赵齐贤道:“这是都统大人的明见英断,属下有什么功劳?”韦小宝道:“见者有份,人人都有功劳。 ” <|endoftext|> 张康年道:“说平西王造反,不知道够不够证据?”韦小宝道:“这批王屋山的反贼要造反,总不是假的罢?他们上北京去见吴三桂的儿子,能有什么好事干出来?”张康年道:“这姓元的说,他们要绑架平西世子,逼迫平西王造反,那么平西王事先恐怕未必跟他们有什么联络。 ”韦小宝道:“张大哥跟平西王府的人很有来往,内情知道得很多,是不是?”倘若他们造反成功,平西王做了皇帝,嘿嘿。 ” 张康年听他语不善,大吃一惊,忙道:“平西王府中的人,我一个也不识。 都……统大人说……说得是,吴三桂那厮大……大逆不道,咱们立……立刻去向皇上告状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请三位去跟师爷商量一下,怎么写这道奏章。 ” 张康年等三人和军中文案师爷写好了奏章,读给韦小宝听,内容一如元义方的招供,王屋山中吴三桂旧部诸人的名单,附于其后,奏折中加油添酱,叙述韦小宝日间内到反贼,夜里在营中假装不备,引其来袭,反贼凶悍异常,韦小宝率领众奋战,身先士卒,生擒贼魁元逆义方,得悉逆谋。 御前侍卫葛通等三人,忠勇殉国,求皇上恩典,对三人家属厚加抚恤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了,说道:“把富参领和张赵两位侍卫头领的功劳也说上几句。 ”富春等三人大喜道谢。 韦小宝又道:“再加上几句,说咱们把反贼一十九人都擒住了,反贼却说什么也不肯吐露逆谋,我便依据皇上先前所授方略,故意将一十八名反贼释放,这才将全部逆谋查得明明白白。 ”三人齐道:“放走十八名反贼,原来是皇上所授方略?” 韦小宝道:“这个自然,我小小年纪,哪有这等聪明?若不是皇上有先见之明,这一桩大逆谋怎查得出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说是的先前康熙命他放走吴立身、敖彪、刘一舟三人,以便查知刺客入宫为逆的真相。 张康年等却以为王屋派来袭之事,早为皇上所知,那么诬攀吴三桂,也是皇上先有授意了,眼见一场大富贵平白无端的送到手中,无不大喜过望,向韦小宝千恩万谢。 按照满清规矩,将军出征,若非奉有诏书,不得擅回,虽然韦小宝离北京不过二三十里,却不能自行回宫向康熙亲奏,当下命两名佐领,十名御前侍卫,领了一个牛录三百名兵士连夜押了元义方去奏知康熙。 他心下得意:“这一下搞得吴三桂可够惨的了。 沐王府天地会比赛,要瞧是谁斗倒斗垮吴三桂。 <|endoftext|> 老子今日对两们师父都立了大功,天地会的陈师父喜欢,皇帝师父也必喜欢。 ” 次日领军缓缓南行,到得中午时分,两名御前侍卫从京中快马追来,说道:“皇上有密旨。 ”韦小宝大喜,当即召集众侍卫,骁骑营众军官在中帐接旨。 那宣旨的侍卫站在中间,朗声说道:“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听者:朕叫你去少林寺办事,谁叫你中途多管闲事?听信小人胡说八道,诬陷功臣,这样瞎搞,岂不令藩王寒心?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话,从此不许再提,若有一言语泄漏了出去,大家提了脑袋回京来见朕罢。 <|endoftext|> 钦此。 ” 韦小宝一听,只吓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,只得磕头谢恩。 中军帐内人人面目无光,好生羞惭。 富春、张康年等不敢多说,心想你这小孩儿胡闹,皇上不降罪,总算待你很好的了,眼下你心情恶劣,没的找钉子来碰,各人辞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那传旨的侍卫走到韦小宝身旁,在他身边低声道:“皇上吩咐,叫你一切小心在意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皇上恩典,奴才韦小宝感激万分。 ”取出四百两银子,送了两名侍卫。 待两人走后,甚是纳闷:“难道皇帝知道我诬攀吴三桂?还是元义方那厮到了北京之后又翻口供,说我屈打成招?看来皇上对吴三桂好得很,若要扳倒他,倒是不易。 ” <|endoftext|> 傍晚时分,押解元义方的侍卫和骁骑营官兵赶了上来。 韦小宝碰了这个大钉子,大家赌钱也没兴致了。 一路无话,不一日,到了嵩山少林寺。 住持得报有圣旨到,率领僧众,迎下山来,将韦小宝一行接入寺中。 韦小宝取出圣旨,拆开封套,由张康年宣读,只听他长篇大论的读了不少,什么“法师等深悟玄机,早识妙理,克建嘉猷,夹辅皇畿”,什么“梵天宫殿,悬日月之光华,佛地园林,动烟云之气色”,什么“云绕嵩岳,鸾回少室,草垂仙露,林升佛日,倬焉梵众,代有明哲”,跟着读到封少林寺住持晦聪为“护国佑圣禅师”,所有五台山建功的十八名少林僧皆有封赏,最后读道:“兹遣骁骑营正黄旗都统,兼御前侍卫副总管,钦赐黄马褂韦小宝为朕替身,在少林寺出家为僧,御赐度牒法器,着即剃度,钦此。 <|endoftext|>” 前面那些文绉绉的骈四骊六,韦小宝听了不知所云,后面这段主去是懂的,不由得脸上变色。 康熙要他去五台山做和尚,他是答应了的,万料不想竟会叫他在少木寺剃度。 这道圣旨一直在他身边,可是不到地头,怎敢拆开偷着?何况就算看了,也不识其中写些什么。 晦聪禅师率僧众谢恩。 <|endoftext|> 众军官取出赏物分发。 韦小宝在旁看着,心下满不是味儿。 晦聪禅师道:“韦大人代皇上出家,那是本寺的殊荣。 ”当即取出剃刀,说道:“韦大人是皇上替身,非同小可,即是老衲,也不敢做你师父。 老衲替先师收你为弟子,你是老衲的师弟,法名晦明。 <|endoftext|> 少林合寺之中,晦字辈的,就是你和老衲二人。 ” 韦小宝到此地步,只得满目含泪,跪下受剃。 晦聪禅师先用剃刀在他头顶剃三刀,便有剃度僧将他头上本已烧得稀稀落落的头发剃得精光。 晦聪禅师偈道:“少林素壁,不以为碍。 <|endoftext|> 代帝出家,不以为泰。 尘土荣华,昔晦今明。 不去不来,何损何增!”取过皇帝的御赐度牒,将“晦明”两字填入牒中,引他跪拜如来,众僧齐宣佛号。 韦小宝心中大骂:“你老贼秃十八代祖宗不积德,却来剃老子的头发。 你念一声啊弥陀佛,老子肚里骂一声辣块妈妈。 <|endoftext|>”突然间悲从中来,放声大哭。 满殿军官尽皆惊得呆了。 晦聪禅师道:“师弟,本寺僧众,眼下以‘大觉观晦,澄净华严’八字排行。 本师观证禅师,已于二十八年前圆寂,寺中澄字辈诸僧,都是你的师侄。 ” <|endoftext|> 当下群僧顺次上前参见,其中澄心、澄光、澄通等都是跟他颇有交情的。 韦小宝见到一个个白须发银的澄字辈老和尚都称自己为师叔,净字辈也不有少和尚年纪已老,竟称自己为师叔祖,倒也有趣,即是华字辈的众僧,也有三四十岁的,参拜之时竟然口称太师叔祖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 众人见他脸上泪珠未擦,忽又大笑,无不营莞尔。 康熙派遣御前侍卫,骁骑营亲兵来到少林寺,原来不过护送韦小宝前来剃度出家,但皇帝替身,岂同寻常,若非如此大张旗鼓,怎能在少林群僧心中目中显得此事的隆重。 骁骑营参领富春,御前侍卫赵齐贤、张康年等向韦小宝告别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取出三百两银子,要张康年在山下租赁民房,让双儿居住。 少林寺向来不接待女施主入寺,双儿虽已改穿了男装,但达摩院十八罗汉都认得她是韦小宝的丫头,是以她候在山下,只道传过圣旨,封赠犒赏之后,韦小宝便即下山回京,哪料到他竟会在寺中出家。 韦小宝既是皇帝的替身,又是晦字辈的“高僧”,在寺中自是身份尊祟。 方丈拨了一座大禅房给他。 晦聪方丈道:“师弟在寺中一切自由,朝晚功课,亦可自便,除了杀生,偷盗,淫邪,妄语,饮酒五大戒之外,其余小戒,可守可不守。 <|endoftext|>”跟着解释五戒是什么意思。 韦小宝心想:“这五戒之中,妄语一戒,老子是说什么也不守的了。 ”问道:“戒不戒赌?”晦聪方丈一怔,问道:“什么赌?”韦小宝问道:“赌钱哪?”晦聪微微一笑,说道:“五大戒中,并无赌戒。 旁人要守,师弟任便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他妈的,我一人不戒有什么用?难道自己跟自己赌?” <|endoftext|> 在寺中住了数日,百无聊赖,寻思:“小玄子要我去服侍老皇爷,却叫我先在少林寺出家,不知什么时候才让我去五台山?”这日信步走到罗汉堂外,只见澄通带着六名弟子正在练武,众僧见他到来,一齐躬身行礼。 韦小宝挥手道:“不必多礼,你们练自己的。 ”但见净字辈六僧拳脚精严辞,出手狠捷,拆招之时,又是变化多端,比之自己这位师叔祖,实在是高明得太多了。 听得澄通出言指点,这一拳如何刚猛有余,韧劲不足,这一脚又是如何部位偏了,踢得太高,韦小宝全不明白,瞧得索然无味,转身便走。 心想:“常听人说,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,我来到寺里做和尚,不学功夫岂不可惜?”突然间恍然大悟:“啊哟,是了!海大富这老乌龟教给我的狗屁少林派武功是假的,管不了用,小玄子叫我在少林寺出家,是要我学些少林派的真本事,好去保护老皇爷。 <|endoftext|> 可是我的师父在廿八年前早死了,谁来教我功夫?”沉吟半晌,又明白一事:“住持老和尚教我做他师弟,原来就是要让我没有师父,这老贼秃好生奸滑。 嗯,是了,他是我是皇帝亲信,乃是满洲大官,决不肯把上乘功夫传给我这小鞑子。 哼,你不教我,难道我不会自己瞧着学吗?” 在传授武功之时,若有人在旁观看,原是任何门派的大忌,但这位晦明禅师乃本寺“前辈高僧”,本派徒子徒孙传功练武,他要在旁瞧瞧,任谁都不能有何异议。 他在寺中各院东张西望,见到有人练武习艺,便站定了看上一会。 <|endoftext|> 只可惜这位“高僧”的根柢实在太过浅薄,当日海大富所教的既非真实功夫,陈近南所传的那本内功秘诀,他又没练过几天。 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,这样随便看看,岂能有所得益?何况他又没耐心多看。 在少林寺中游荡了月余,武功一点也没学到。 但他性子随和,喜爱交朋友,在寺中是位份仅次于方丈的前辈,既肯和人下交,所有僧众自是对他都十分亲热。 这一日春风和畅,韦小宝只觉全身暧洋洋地,耽在寺中与和尚为伴,实在不是滋味,于是出了寺门,信步下山,心想好久没见双儿,不知这小丫头独个儿过得怎样,要去瞧瞧她,再者在寺里日日吃斋,青菜豆腐的祖宗早给他骂过几千几万次,得要双儿买些鸡鸭鱼肉,让大和尚饱餐一顿。 <|endoftext|> 行近寺外迎客亭,忽听得一阵争吵之声,他心中一喜:“妙极,妙极!有人吵架。 ”快步上前,只听得几个男人的声音之中,夹着女子清脆嗓音。 走到临近,只见亭中两个年轻女子,正在和本寺四名僧人争闹。 四僧见韦小宝,齐道:“师叔祖来了,请他老人家评评这道理。 ”迎出亭来,向他合十躬身。 <|endoftext|> 这四僧都是净字辈的,韦小宝知道他们职司接待施主外客,平日能言善语,和蔼可亲,不知何故竟地跟两个年轻女子争闹起来。 看这两个女子时,一个二十岁左右,身穿蓝衫,另一个年纪更小,不过十六七岁,身穿淡绿衣衫。 韦小宝一见这少女,不过十六七岁,胸口宛如被一个无形的铁锤重重击了一记,霎时之间唇燥舌干,目瞪口呆,心道:“我死了,我死了!哪里来的这样的美女?这美女倘若给了我做老婆,小皇帝跟我换位也不干。 韦小宝死皮赖活,上天下地,枪林箭雨,刀山油锅,不管怎样,非娶了这姑娘做老婆不可。 ” <|endoftext|> 两个少女见四僧叫这小和尚为“师叔祖”,执礼甚恭,甚是奇怪,片刻之间,便见他双目发呆,牢牢的盯住绿衣女郎。 纵然是寻常男子,如此无礼也是十分不该,何况他是出家的僧人?那绿衣女郎脸上一红,转过了过去,那蓝衫女郎已是满脸怒色。 韦小宝兀自不觉,心想:“她为什么转了头去?她脸上这么微微一红,丽春院中一百个小姑娘站在一起,也没她一根眉毛好看。 她每笑一笑,我就给她一万丽银子,那也抵得很。 ”又想:“方姑娘、小郡主、洪夫人、建宁公主、双儿丫头、还有那个掷骰子的曾姑娘,这许许多多人加起来,都没眼前这位天仙的美貌。 <|endoftext|> 我韦小宝不要做皇帝,不做神龙教教主,不做天地会总舵主,什么黄马褂三眼花翎,一品二品的大官,更加不放在心上,我……我非做这小姑娘的老公不可。 ”顷刻之间,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,立下了赴汤蹈火,万死不辞的大决心,脸上神色古怪之极。 四僧二女见他忽尔眉花眼笑,忽尔咬牙切齿,便似颠狂了一般。 净济和净清连叫数次:“师叔祖,师叔祖!”韦小宝只是不觉。 过了好一会,才似从梦中醒来,舒了口长气。 <|endoftext|> 那蓝衫女郎初时还道他好色轻薄,后来又见神色不像,看来这小和尚多半是个白痴,心下好笑,问道:“这小和尚是你们的师叔祖?” 净济忙道:“姑娘言语可得客气些。 这些高僧法名上晦下明,是本寺两位晦字辈的高僧之一,乃是住持方丈的师弟。 ”两个女郎都微微一惊,随即更觉好笑,摇头不信。 那绿衣女郎笑道:“师姊,他骗人,我们才不上当呢。 <|endoftext|> 这个小……小法师,怎么会是什么高僧了?” 这几句话清脆娇媚,轻柔欲融,韦小宝只听得魂飞魄散,忍不住学道:“这个小……小法师,怎么地是什么高僧了?”这句话一学,轻薄无赖之意,表露无遗。 两个女郎立即沉下脸来,四名净字辈的僧人也觉这位小师叔祖太也失态,甚感羞愧。 那蓝女郎哼了一声,问道:“你是少林寺的高僧?”韦小宝道:“僧就是僧,却不是什么高僧,你瞧我这么矮,只不过是个矮僧。 ”蓝衫女郎双眉一轩,朗声道:“我们听人说道,少林寺天下武学的总汇,七十二门绝艺深不可测。 <|endoftext|> 我姊妹俩心中羡慕,特来瞻仰,不料武功固是平平,寺里和尚更加不守清规,油嘴滑舌,便如市井流氓一般,令人好生失望,咱们走罢!”说着转身出亭。 净清拦住她身后,说道:“女施主来到少林寺,行凶打人,就算要走,也得留下尊师名号。 ” 韦小宝听到“行凶打人”四字,心想:“原来她们打过了人,怪不得净清他们要不依争吵。 ”只见净清、净济二人左颊上都有个红红的掌印,显是各吃了一巴掌。 <|endoftext|> 他和寺中僧众闲谈,早知这几个知客僧的武功,在寺中属于最未流,方丈便因他们口齿伶俐而武功极低,才派他们接待来寺随喜的施主。 少林寺在武林中享大名千余年,每月前来寺中领教的武人指不胜屈,知客僧武功低微,便不致跟人动手,否则的话,少林禅寺变成了动武打架的场子,既碍清修,更大违佛家慈悲无诤之义,兼且不成体统。 那蓝衫女郎显然不知其中缘由,只觉一出手便打了两名少林僧,心下甚是得意,说道:“凭你们这一点功夫,也想要姑娘留下师父名号,哼,你们配不配?” 净济适才吃过她苦头,知道凭着自己这里五人,无法截得住她们,这两个少女下山去产一加宣扬,说来到少林寺中打了两个和尚,扬长而去,对方连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,少林寺的名头往哪里搁去?便道:“我们四僧职司接待施主,武功低微之极,出家人和气为本,岂可妄自跟人动手?两位既要领教敝寺武功,还请少待,贫僧去请几位师伯师叔来,让两位见见便了。 ”说着转身往寺中奔去。 <|endoftext|> 突然间蓝影一晃,净济怒喝:“你……”拍的一声,摔了一个筋斗却是那蓝衫女郎抢了过去,伸足勾了他一交。 净济跃起身来,怒道:“女施主,你怎地……”那蓝衫女郎哈哈一笑,右拳出击,净济忙挺右臂挡格。 蓝衫女郎左手一带,喀喇一声,竟将右臂关节卸脱。 只听得喀喇、哎唷、格格之声连响,她顷刻之间,又将余下三僧或断腕骨,或脱臂臼。 四僧退在一旁,已全无抵御之能。 <|endoftext|> 净济转身便奔,回入寺中报信。 韦小宝吓得手足无措,不知如何是好,突然间后领一紧,已被人抓住,这一抓连着他后颈中要穴一走拿住,登时全身酸软,使不出力气。 眼见蓝衫女郎站在前面,那么抓住他后领的,自然是绿衫女郎,他心中狂喜,大叫:“妙极,妙极!”既已给她这么一抓,就不枉了在这人世走一遭,最好她再在自己身上踢几脚,在头项凿几拳,就算立即给打死了,那也是滋味无穷,艳福不浅。 这时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,便叫:“好香,好香!” 蓝衫女郎怒道:“这小贼秃坏得很,妹子,你把他鼻子割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只听得身后一个娇媚的声音道:“好!我先挖了他一双贼忒兮兮的眼睛。 ”便觉一根温软腻滑的手指尖按到他左眼皮上。 韦小宝叫道:“你慢慢的挖,可别太快了。 ”那女郎奇道:“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最好你这样抓住我,抓一辈子,永远不放。 ”那女郎怒道:“小和尚,你死在临头,还在跟我风言风语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只觉右眼陡然剧痛,那女郎竟然真的要挖出他眼珠,大骇之下,弯腰低头,满腔风情登时丢到九霄云外,双手反撩,只盼格开她抓住自己后领的那只手。 那女郎一拳打在他后心。 韦小宝大叫:“哎哟,妈呀!”双手反过来乱抓乱舞,不知不觉的使上了洪教主所授的半招“狄青降龙”,突然之间,双手手掌中软绵绵地,竟然抓住了那女郎的胸口。 这一式本是要逼得背后的敌人缩身,然后倒翻筋斗,骑在敌人颈中,岂知那女郎并无临敌经验,不提防韦小宝抓住了胸部。 招式的后果既大不相同,那“狄青降龙”的后半招便也使不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那女郎惊羞交加,双手自外向内拗入,兜住韦小宝的双臂,喀喇一声,已拗断了他双臂臂弯的关节,这招“乳燕归巢”名目温,却是“分筋错骨手”中的一记杀着,跟着飞腿将韦小宝踢出丈许。 那女郎气恼之极,拔出腰间柳叶刀,猛力向韦小宝背心斩落。 韦小宝忙一个打滚,滚到了亭心的石桌之下。 那女郎一刀斩在地下,火星四溅,右足踢出,将韦小宝从桌子底下踢了出来。 蓝衫女郎叫道:“师妹,不可杀人!”绿衫女郎恍若不闻,又是一刀,重重砍在韦小宝背上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叫:“哎哟,我的妈啊!”绿衫女郎再砍了两刀,只砍得韦小宝奇痛彻骨,幸有宝衣护身,却未受伤。 绿衫女郎还等再砍,蓝衫女郎抽出刀来,当的一声,架住了她钢刀,叫道:“这小和尚活不成啦,咱们快走!”她想在少林寺杀了庙中僧人,这祸可闯得不小。 绿衫女郎受了重大侮辱,又以为已将这小和尚杀死,惊羞交集,突然间泪水滚下双颊,手臂一弯,挥刀往自己脖子抹去。 蓝衫女郎大惊,急忙伸刀去格,虽将她刀刃挡开,但刀尖还是划过颈中,鲜血直冒。 蓝衫女郎惊道:“师妹……你……你干什么?”绿衫女郎眼前一黑,晕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蓝衫女郎抛下钢刀,抱住了她,只是惊叫:“师妹,你……你……死不得。 ”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:“阿弥陀佛,快快救治。 ”蓝衫女郎哭道:“救……救不了啦。 ”只见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,手指连动,点了绿衫女郎颈中伤口周围的穴道,说道:“救人要紧,姑娘莫怪。 <|endoftext|>”嗤嗤声响,那人撕下衣襟,包住绿衫女郎的头颈,俯身将她抱起。 蓝衫女郎手足无措,站起身来,见那人是个白须垂胸的老僧,抱了绿衫女郎,快步向山上奔去。 她惶惶之下,只得跟随其后,见那老僧抑抱着师妹奔进了少林寺山门,当即跟了进去。 韦小宝从石桌下钻出,双臂早已不属已有,软软的垂在身旁,心想:“这……这姑娘好狠,干么自寻短见,倘若当真死了,那怎么办?我……我还是逃他妈的罢?”但一想到那少女的绝世容颜,心口一热,打定主意:“逃是不能逃的,非得去瞧瞧她不可。 ”双臂剧痛,额头冷汗如黄豆般一滴滴洒将下来,支撑着上山。 <|endoftext|> 只走得十余步,寺中已有十多名僧人奔出,将他和净字辈三僧扶回房中。 他和四僧都是给御脱了关节,擒拿跌打原是少林寺武功之所长,当即有僧人过来替他们接上了臼。 韦小宝迫不及等要去瞧瞧那姑娘,问知那两个女客的所在,径向东院禅房走去,刚绕过回廊,只见八名僧人手执戒刀,迎面走来。 那八僧都是戒律耽中的执事僧,为首一人躬身说道:“师叔祖,方丈大师有请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了。 <|endoftext|> 我得先去瞧瞧那个小姑娘,看她是死是活。 ”那僧人道:“方丈大师在戒律院中相候,请师叔祖即刻过去。 ”韦小宝怒道:“他妈的,我说去瞧那个美貌小姑娘,你没听到吗?”他平时脾气甚好,这时心中急了,在寺中竟也破口骂人。 八僧面面相觑,不敢阻拦,当下四僧在后跟随,另四僧去传净济等四名知客僧。 韦小宝来到东院禅房,问道:“小姑娘不会死吗?”一名老僧道:“启禀师叔,伤势不重,小僧正在救治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当即放心。 那蓝衫女站在站边,指着韦小宝骂道:“都是这小和尚不好。 ” 韦小宝向她伸了伸舌头,迟疑片刻,终于不敢进房去看,转身走向戒律院来。 只见院门大开,数十名僧人身披袈裟,两旁站立,神情肃然。 <|endoftext|> 押着他过来的执刀四僧齐声道:“启禀方丈,晦明僧转到。 ”韦小宝见了这等神情,心想:“你是大老爷审堂吗?他奶奶的,搭什么臭架子?”走进大堂。 只见佛堂前点了数十枝蜡烛,方丈晦聪禅师站在左首,右首站着一位老僧,身材高大,不怒自威,乃是戒律院首座澄识禅师,净清等四僧站在下首。 晦聪禅师道:“师弟,拜过了如来。 ”韦小宝跪下礼佛。 <|endoftext|> 晦聪待他拜过后站起,说道:“半山亭中之事,相烦师弟向戒律院首座说知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听得他们在吵架,便过去瞧瞧。 至于到底为什么吵架,可不知道了。 净济,你来说罢。 ” <|endoftext|> 净济道:“是。 ”转身说道:“启禀方丈和首座师叔:弟子四人在半山亭中迎客,那两位女施主要到寺来随喜,便婉言相告,本寺向来的规矩,不接待女施主。 那位年纪较大的女施主说:‘听说少林寺自称是武学正宗,七十二项绝艺,每一项是当世无敌,我们便是要来见识识,到底是怎样厉害法。 ’弟子道:‘敝寺决不敢自称武林当世无敌,天下部门各派,武功各有长处,少林派如何敢狂妄自大?’” 晦聪方丈道:“那说得不错,很是得体啊。 <|endoftext|>” 净济道:“那女施主道:‘如此说来,少林派只不过浪得虚名,三脚猫的拳脚,不足一笑?’弟子说:‘请教两位女施主是何门派,是哪一位武林前辈门下的高足。 ’” 晦聪道:“正是。 这两个年轻女子来本寺生事,瞧不起本派武功,必是大有来头,该当问她们的门派来历。 <|endoftext|>” 净济道:“那女子说:‘你要知道我们的门派来历吗?那容易得很,一看就知道。 ’突然出手,将弟子和净清师弟都打了一记巴掌。 她出手极快,弟子事先又没防备,惭愧得很,竟然没能避过。 净清师弟说:‘两位怎地动粗,出手打人?’那女子笑道:‘你们问我门派来历,口说无凭,出手见功,你们一看,不就知道了吗?’说到这里,晦明师叔祖就来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澄识问道:“那位女施主出手打你。 所使手法如何?”净济、净清都低下头去,说道:“弟子没看清楚。 ”澄识问其余二僧:“你们没挨打,该看到那女施主的手法身法?”二僧道:“只听得拍拍两声,两位师兄就挨了打,那女子好像手也没动,身子也没动。 ” <|endoftext|> 澄识向方丈望去,候他示下。 晦聪凝思半刻,向执事僧道:“请达摩院、般若堂两位首座过来。 ”过不多时,两位首座先后到来。 达摩院首座澄心,便是到五台山赴援的十八罗汉之首。 般若堂的座首澄观禅师是个八十来岁的老僧。 <|endoftext|> 二僧向方丈见了礼。 晦聪说道:“有两位女施主来本寺生事,不知是什么门派,两位博知多闻,请共同参详。 ”当下说了经过。 澄心道:“四名师侄全没看到她出手,可是两人脸上已挨了一掌,这种武功,本派千叶手中是有的,武当派回风掌是有的,昆仑派落雁掌、崆峒派飞凤手,也都有这等手法。 ” <|endoftext|> 晦聪道:“单凭这两掌,瞧不出她的武功门派。 师弟,你又怎地和他们动手?” 韦小宝道:“那蓝衫姑娘先将四个……四个和尚都打断了手……”晦聪询问四僧的手腕手臂如何脱臼。 四僧连比带说,演了当时情景。 澄心凝神看了,逐一细问那女郎的手法,最后问韦小宝道:“请问师叔,那姑娘又如何折断你老人家的双臂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老人家后领给那美貌姑娘一把抓住,登时全身酸订,她抓在这里。 ”说首一指后颈。 澄心点头道:“那是‘大椎穴’,最是人身要穴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反手想格开她手臂,却给她在背心上打了一拳,痛得要命。 我老人家急了,反过手去乱抓,在她胸口抓了一把。 <|endoftext|> 这小姑娘也急了,弄断了我手臂,又将我摔在地下,提刀乱砍。 他妈的,杀人不要本钱,她一心一意谋杀亲夫,想做小寡妇。 ” 众僧听他满口胡言,面面相觑。 澄心站到他背后,伸手相比,见到他后心僧衣的三条刀痕,吃了一惊,道:“她砍了你三刀,师叔伤势如何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得意洋洋,道:“我有宝衣护身,并没受伤。 这三刀幸好没砍在我的光头上。 这小妹子砍我不死,定是吓得魂飞天外,以为我老人家武功深不可测,只好自己抹了脖子。 其实我武功稀松平常,而她这等花容月貌,我老人家也决计不会跟她为难……” 晦聪怕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,插嘴道:“师弟,这就够了。 <|endoftext|>” 众僧这时均已明白,那女郎所以自寻短见,是因胸口被抓,受了极大羞辱。 韦小宝当时生死悬于一发,观他衫上三条刀痕可知,急危中回手乱抓,碰到敌人身上任何部位,都不能说有什么错。 他武功低微,给人擒住后拚命挣扎,出手岂能有甚么规矩可循? 澄识脸色登时平和,说道:“师叔,先前听那女施主口口声声骂你不守清规,只道你真的犯戒去调戏妇女,致有得罪。 <|endoftext|> 原来那是争斗之际的无意之失,不能说是违犯戒律。 师叔请坐。 ”亲自端过一张椅子,放在晦聪下首,意思是说你不犯戒律,戒律院便管你不着,你是寺中尊长,自当对你礼敬。 韦小宝嘻嘻一笑,坐了下来。 澄识见他神态轻浮,说话无聊,忍不住道:“师叔虽不犯色戒,但见到女施主时,也不举止庄重,貌相端严,才不失少林寺高僧的风度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怎么样道:“我这个高僧马马虎虎,随便凑数,当不得真的。 ” 晦聪正要出言劝谕,般若堂首座澄观忽道:“没有门派。 ”澄心奇道:“师兄说这两位女施主没有门派?”澄观道:“偷学的武功!她二人的分筋错骨手中,包含了武当、昆仑、崆峒、点苍的四派手法,在师叔背心上砍的这三刀,包含了峨嵋、青城、山西六合刀的三门刀法。 如此杂驳不纯,而且学得都并不到家,天下没这一派武功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感诧异,说道:“咦,她们这些招式,你每一招都能知道来历?” 他不知澄观八岁便在少林寺出家,七十余年中潜心武学,从未出过寺门一步,博览武学典籍,所知极为广博。 少林寺达摩院专研本派武功,般若堂却专门精研天下各家各派武功。 般若堂中数十位高僧,每一位都精通一派至数派功夫。 <|endoftext|> 少林寺众僧于隋末之时,曾助李世民削平王世充,其时武功便已威震天下,千余年来声名不替,固因本派武功博大精深,但般若堂精研别派武功,亦是主因之一。 通晓别派武功之后,一来截长补短,可补本派功夫之不足;二来若与别派高手较量,先已知道对方底细,自是大占上风。 少林弟子行侠江湖,回寺参见方丈和本师之后,先去戒律院禀告有无过犯,再到般若堂禀告经历见闻。 别派武功中只要有一招一式可取,般若堂僧人便笔录下来。 如此积累千年,于天下各门派武功了若指掌。 <|endoftext|> 纵然寺中并无才智卓杰的人才,却也能领袖群伦了。 澄观潜心武学,世事一窍不能,为人有些痴痴呆呆,但于各家各派的武功却分辨精到。 文人读书多而不化,成了“书呆子”,这澄观禅师则是学武功了“武呆子”。 他生平除了同门拆招之外,从未与外人动过一招半式,可是于武学所知之博,寺中群僧推为当世第一。 澄心道:“原来两位女施主并无门派,事情便易办了。 <|endoftext|> 只要治好了那位姑娘的伤,送她们出寺,便无后患。 ”澄识道:“她二人师姊妹相称,似乎是有师父的。 ”澄心道:“就算有师父,也不会是名门大派中的高明人物。 ”澄识点了点头。 晦聪方丈道:“两位女施主年轻好事,这场争斗咱们并没做错了什么。 <|endoftext|> 虽然如此,还是不可失了礼数,对两位女施主须得好好相待。 这便散了罢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。 澄心微笑道:“先前我还道武林中出了哪一位高手,调教了两个年轻姑娘,有意来折辱本寺,有点儿担心。 少林寺享名千载,可别在咱们手里栽了筋斗”众僧都微笑点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忽道:“依我看来,少林派武功名气很大,其实也不过如此。 ” 晦聪正要出门,一听愕然回头。 韦小宝道:“净济、净清,你们已学了几年功夫?”净济说学了十四年,净清学了十二年,都自称资质低劣,全无长进,惭愧之至。 晦聪方丈道:“咱们学佛,志在悟道解脱,武功高下乃是末节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我看这中间大有毛病。 这两个小妞儿,年纪大的也不过二十岁,只是东偷一招,西学一式,使些别门别派杂拌儿的三脚猫,就打得学了十几年功夫的少林僧落荒而逃,屁滚尿流,毫无招架之功,死无葬身之地。 如此看来,什么武当派、昆仑派的一招半式,可比咱们少林派的正宗武功厉害得多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晦聪、澄识、澄心等僧的脸色都十分尴尬,韦小宝这番话虽然极不及耳,一时却也难以辩驳,只想:“净济等四人的功夫差劲之极,怎能说是少林派的正宗武功?” 澄观却点头道:“师叔言之有理。 ” 澄识奇道:“怎地师兄也说有理?”澄观道:“人家的杂拌儿打败了咱们的正宗功夫,这不间总有点不大对头。 ”晦聪道:“各人的资质天份不同。 <|endoftext|> 净济等原不以武功见长,他们忙于接待宾客,那于宏扬佛法是大有功德之事。 净济、净清、净本、净源,你们四人交卸了知客的职司,以后多练练武功罢。 ”净济等四僧躬身答应。 众僧出得戒律院来。 韦小宝摇了摇头,澄观皱眉思索半晌,也摇了摇头。 <|endoftext|> 晦聪和澄心对望了一眼,均想:“这一老一少,都大有呆气,不必理会。 ”径自走了。 澄观望着院中一片公孙树的叶子缓缓飘落,出了一会神,说道:“师叔,我要去瞧瞧这位女施主。 ”韦小宝大喜,道:“那再也没有了。 我也去。 <|endoftext|>” 两人来到东院禅房,替绿衫女郎治病的老僧迎了出来。 韦小宝问道:“她会不会死?”那老僧道:“刀伤不深,不要紧,不会死的。 ”韦小宝喜道:“妙极,妙极。 ”走进禅房。 <|endoftext|> 只见那绿衫女郎横卧榻上,双目紧闭,脸色苍白得犹如透明一般,头颈中用棉花和白布包住,右手放在被外,五根手指细长娇嫩,真如用白玉雕成,手背上手指尽处,有五个小小的圆涡。 韦小宝心中大动,忍不住要去摸摸这只美丽可爱已极的小手,说道:“她还有脉搏没有?”伸手假意要去把脉。 那蓝衫女郎站在床尾,见他进来,早已气往上冲,喝道:“别碰我妹子!”见他并不缩手,左手一探,便抓他手腕。 澄观中指往她左手掌侧“阳谷穴”上弹去,说道:“你这招是山西郝家的擒拿手。 ”蓝衫女郎手一缩,手肘顺势撞出。 <|endoftext|> 澄观伸指向她肘底“小海穴”。 那女郎右手反打,澄观中指又弹,逼得她收招,退了一步。 那女郎又惊又怒,双拳如风,霎时之间击出了七八拳。 澄观不住点头,手指弹了七八下,那女郎“哎唷”一声,右臂“清冷渊”中指,手臂动弹不得,骂道:“死和尚!” 澄观奇道:“我是活的,若是死和尚,怎能用手指弹你?”那女郎见他武功厉害,心下怯了,却不肯输口,骂道:“你今天活着,明天就死了。 <|endoftext|>”澄观一怔,问道:“女施主怎么知道:难道你有先见之明?” 那女郎哼了一声,道:“少林寺的和尚就会油嘴滑舌。 ”她只道澄观跟自己说笑,却不知这老和尚武功虽强,却全然不通世务。 他一生足不出寺,寺中僧侣严守妄言之戒,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一句假话,他便道天下绝无说假话之事。 他听那女郎说少林寺和尚油嘴滑舌,心想:“难道今天斋菜之中,豆油放得多了?”伸袖抹了抹嘴唇,不见有油,舌头在口中一卷,也不觉如何滑了。 <|endoftext|> 正自诧异,那蓝衫女郎低声喝道:“出去,别吵醒了我师妹!” 澄观道:“是,是……师叔,咱们出去罢。 ”韦小宝呆望榻上女郎,早已神不守舍,应了一声,却不移步。 蓝衫女郎慢慢走到他身边,突然出掌,猛力一推。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被她推得直飞出房去,砰的一声,重重跌下,连声“哎唷”,爬不起来。 <|endoftext|> 澄观道:“这一招‘江河日下’,本是劳山派的掌法,女施主使得不怎么对。 ”口中唠叨,出房扶起韦小宝,说道:“师叔,她这一掌推来,共有一十三种应付之法。 倘若不愿和她争斗那么六种避法之中,任何一种都可使用。 如要反击呢,那么勾腕、托肘、指弹、反点、拿臂、斜格,倒踢,七种方法,每一种都可将之化解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摔得背臂俱痛,正没好气,说道:“你现下再说,又有何用?” 澄观道:“是,师叔教训得是。 都是做师侄的不是。 倘若 我事先说了,师叔就算不想为难她,只要会避,也不致于这一交。 ”韦小宝心念一动:“这两个姑娘凶得很,日后再见面,她们一上来就拳打脚踢,倒是难以抵挡。 <|endoftext|> 这老和尚对两个小妞的武功知道得清清楚楚,手指这么一弹,便逼得她就此不敢过来欺人。 我要娶那妞儿做老婆,非骗得老和尚跟在身旁保驾不可。 ”转念又想:“老和尚这样老了,不知还有几天好活,倘若他明天就鸣呼哀哉,岂不糟糕之至?”说道:“你刚才用手指弹了弹,那妞儿便服服帖帖,这是什么功夫?” 澄观道:“这是‘一指禅’功夫,师叔不会吗?”韦小宝道:“我不会。 不如你教了我罢。 <|endoftext|>”澄观道:“师叔有命,自当遵从。 这‘一指禅’功夫,也不难学,只要认穴准确,指上劲透对方穴道,也就成了。 “ 韦小宝大喜,忙道:“那好极了,你快快教我。 ”心想学会了这门功夫,手指这么弹得几弹,那绿衣姑娘便即动弹不得,那时要她做老婆,还不容易?而“也不难学”四字,更是关键所在。 <|endoftext|> 天下功夫之妙,无过于此,霎时间眉花眼笑,心痒难搔。 澄观道:“师叔的易筋内功,不知练到了第几层,请你弹一指试试。 ”韦小宝道:“怎样弹法?”澄观屈指弹出,嗤的一声,一股劲气激射出去,地下一张落叶飘了起来。 韦小宝笑道:“那倒好玩。 ”学着他样,也是右手拇指扣住中指,中指弹出去,这一下自然无声无息,连灰尘也不溅起半点。 <|endoftext|> 澄观道:“原来师叔没练过易筋经内功,要练这门内劲,须得先练般若掌。 待我跟你拆拆般若掌,看了师叔掌力深浅,再传授易筋经。 ”韦小宝道:“般若掌我也不会。 ”澄观道:“那也不妨,咱们来拆拈花擒拿手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拈花擒拿手,可没听见过。 <|endoftext|>” 澄观脸上微有难色,道:“那么咱们试拆再浅一些的,试金刚神掌好了。 这个也不会?就从波罗蜜手试起好了。 也不会?那要试散花掌。 是了,师叔年纪小,还没学到这路掌法,韦陀掌?伏虎掌?罗汉拳?少林长拳?”他说一路拳法,韦小宝便摇一摇头。 <|endoftext|> 澄观见韦小宝什么拳法都不会,也不生气,说道:“咱们少林派武功循序渐进,入门之后先学少林长拳,熟习之后,再学罗汉拳,然后学伏虎拳,内功外功有相当根柢了,可以学韦陀掌。 如果不学韦陀掌,那么学大慈大悲千手式也可以……”韦小宝口唇一动,便想说:“这大慈大悲千手式我倒会。 ”随即忍住,知道海老公所教的这些什么大慈大悲千手式,十招中只怕有九招半是假的,这个“会”字,无论如何说不上。 只听澄观续道:“不论学韦陀掌或大慈大悲千手式,聪明勤力的,学七八年也差不多了。 如果悟性高,可以跟着学散花掌。 <|endoftext|> 学到散花掌,武林中别派子弟,就不大敌得过了。 是否能学波罗蜜手,要看各人性子不近于练武,进境慢些。 再过十年,净清或许可以练韦陀掌。 净济学武不专心,我看还是专门念金刚经参禅的为是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倒油了口凉气,说道:“你说那一指禅并不难学,可是从少林长拳练起,一路路拳法练将下来,练成这一指禅,要几年功夫?” 澄观道:“这在般若堂的典籍中是有得记载的。 五代后晋年间,本寺有一位法慧禅师,生有宿慧,入寺不过三十六年,就练成了一指禅,进展神速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 料想他前生一定是一位武学大宗师,许多功夫是前生带来的。 其次是南宋建炎年间,有一位灵兴禅师,也不过花了三十九年时光。 <|endoftext|> 那都是天纵聪明、百年难遇的奇才,令人好生佩服。 前辈典型,后人也只有神驰想像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开始学武,到练成一指禅,花了多少时候?” 澄观微笑道:“师侄从十一岁上起始上少林长拳,总算运气极好,拜晦智禅师座下,学得比同门师兄弟们快得多,到五十三岁,于这指法已略窥门径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你从十一岁练起,到了五十三岁时略跪什么门闩,那么总共练了四十二年才练成?”澄观甚是得意,道:“以四十二年而练成一指禅,本派千余年来,老衲名列第三。 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不过老衲的内力修力平平,若以指力而论,恐怕排名在七十名以下。 ”说到这里,又不禁沮丧。 韦小宝心想:“管你排第三也好,第七十三也好,老子前世不修,似乎没从娘胎里带来什么武功,要花四十二年时光来练这指法,我和那小妞儿都是五六十岁老头子,老太婆啦。 <|endoftext|> 老子还练个屁!”说道:“人家小姑娘只练得一两年,你要练四五十年才胜得过她,实在差劲之至。 ” 澄观早想到了此节,一直在心下盘算,说道:“是,是!咱们少林武功如此给人家比了下去,实在……实在不……不大好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什么不大好,简直糟糕之极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少林派这一下子,可就抓不到武林中的牛耳朵,马耳朵了。 你是般若堂首座,不想个法子,怎对得起几千几万年来少林寺的高僧?你死了以后,见到法什么禅师、灵什么禅师,还有我的师兄晦智禅师,大家责问你,说你只是吃饭拉屎,却不管事,不想法子保全少林派的威名,岂不羞也羞死了?” 澄观老脸通红,十分惶恐,连连点头,道:“师叔指点得是,待师侄回去,翻查般若堂中的武功典籍,看有什么妙法,可以速成。 ”韦小宝喜道:“是啊,你倘若查不出来,咱们少林派也不用再在武林中混了。 不如请这两位小姑娘来,让那大的做方丈,小的做般若堂首座。 <|endoftext|> 由她二人来传授武功,比咱们那此笨头笨脑的傻功夫,定是强得多了。 ” 澄观一怔,问道:“她们两位女施主,怎能做本寺的方丈,首座?” 韦小宝道:“谁教你想不出武功速成的法子?方丈丢脸,你自己丢脸,那也不用说了,少林派从此在武林中没了立足之地,本寺几千名和尚,都要去改拜两个小姑娘为师了。 大家都说,花了几十年时光来学少林派武功,又有什么用?两个小姑娘只学得一年半载,便喀喇、喀喇,把少林寺和尚的手脚都折断了。 <|endoftext|> 大家保全手脚要紧,不如恭请小姑娘来做般若堂首座罢。 ” 这番言语只把澄观听得额头汗水涔涔而下,双手不住发抖,颤声道:“是,是!请两位小姑娘来做本寺的方丈、座首,唉,那……那太丢人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可不是吗?那时候咱们也不收少林派了。 ”澄观问道:“那……那叫什么派?”韦小宝道:“不如干脆叫少女派好啦,少林寺改成少女寺。 <|endoftext|> 只消将山门上的牌匾取下来,刮掉那个‘林’字,换上一个‘女’字,只改一个字,那也容易得紧。 ”澄观脸如土色,忙道:“不成,不成!我……我这就去想法子。 师叔,恕师侄不陪了。 ”合十行礼,转身便走。 韦小宝道:“且慢!这件事须得严寒秘密。 <|endoftext|> 倘若寺中有人知道了,可大大的不妥。 ”澄观问道:“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大家信不过你,也不知你想不想得出法子。 那两个小姑娘还在寺中养伤,大家心惊胆战之下,都去磕头拜师,咱们偌大少林派,岂不就此散了?” 澄观道:“师叔指点的是。 此事有关本派兴衰存亡,那是万万说不得的。 <|endoftext|>”心中好生感激,心想这位师叔年纪虽小,却眼光远大,前辈师尊,果然了得,若非他灵台明澈,具卓识高见,少林派不免变了少女派,千年名派,万动不复。 韦小宝见他匆匆而去,袍袖颤动,显是十分惊惧,心想:“老和尚拚了老命去想法子,总会有些门道想出来。 我这番话人人都知破绽百出,但只要他不和旁人商量,谅这笨和尚也不知我在骗他。 ”想起躺在榻上那小姑娘容颜如花,一阵心猿意马,又想进房去看她几眼。 回头走得几步,门帷下突然见到蓝裙一晃,想起那蓝衫女郎出手狠辣,身边没了澄观保驾,单身入房,非大吃苦头不可,只得叹了口气,回到自已禅房休息。 <|endoftext|> 次日一早起来,便到东禅院去探望。 治病的老僧合十道:“师叔早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女施主的伤处好些了吗?”那老僧道:“那位女施主半夜里醒转,知道身在本寺,定要即刻离去,口出无礼言语,师侄好言相劝,她说决不死在小……小……小僧的庙里。 ”韦小宝听他吞吞吐吐,知道这小姑娘不是骂自己为“小淫贼”,便是“小恶僧”,问道:“那便如何”?那老僧道:“师侄不敢阻拦,反正那女施主的伤也无大碍,只得让她们去了,已将这事禀告了方丈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点点头,好生没趣,暗想:“这小姑娘一去,不知到了哪里?她无名无姓,又怎查得到?”怪那老僧办事不力,埋怨了几句,转念一想:“这两个小妞容貌美丽,大大的与众不同,出手时各家各派的功夫都有,终究会查得到。 ”于是踱到般若堂中。 只见澄观坐在地下,周身堆满了数百本簿籍,双手抱头,苦苦思索,眼中都是红丝,多半是一晚不睡,瞧他模样,自然是没想出善法。 他见到韦小宝进来,茫然相对,宛若不识,竟是潜心苦思,对身周一切视而不见。 韦小宝见他神情苦恼,想要安慰他几句,跟他说两个小姑娘已去,眼下不必着急,转念一想:“他如不用心,如何想得出来?只怕我一说,这老和尚便从事偷懒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倏忽月余,韦小宝常到般若堂行走,但见澄观瘦骨伶仃,容色憔悴,不言不语,状若痴呆,有时站起来拳打脚踢一番,跟着便摇头坐倒。 韦小宝只道这老和尚甚笨,苦思了一个多月,仍然一点法子也没有,却不知少林派武功每一门都讲究根基扎实,宁缓不速。 这等以求速成,正是少林派武功的大忌。 澄观虽于天下武学几乎无所不知,但要他打破本派禁条,另创速成之法,却与他毕生所学全然不合。 <|endoftext|> 天所渐暖,韦小宝在寺中已有数月。 这些日子来,每日里总有数十遍想起绿衫少女。 这一日闷得无聊,携带很两,向西下了少室山,来到一座大镇,叫作潭头镇人,去衣铺买了一套衣巾鞋补袜,到镇外山洞中换上,将僧袍僧鞋雹入包袱,负在背上,临着溪水一照,宛然是个富家子弟。 回到镇上,在一间酒楼中鸡鸭鱼肉的饱餐一顿,心想:“这便得去寻找赌场,大赌一番。 ”知道赌场必在小巷之中,当下穿街过巷,东张西望。 <|endoftext|> 他每走进一条小巷,便倾听有无呼幺喝六之声,寻到第七条巷子时,终于听到有人叫道:“天九王,通吃!”这几个字钻入耳中,当真说不出的舒服受用,比之少林寺中时时刻刻听到的“南无阿弥陀佛”,实有西方极乐世界与十八层地狱之别。 他快步走近,伸手推门。 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歪戴帽子,走了出来,斜眼看他,问道:“干什么的?”韦小宝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,在手中一抛,笑道:“手发痒,来输几两银子。 ”那汉子道:“这里不是赌场,是堂子。 小兄弟,你要嫖姑娘,再过几年来罢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饿赌已久一听到“天九王,通吃”那五个字后,便天土塌下来,也非赌上几手不可,何况来到妓院就是回到了老家,怎肯再走?笑道:“你给我打几个清倌人,打打茶围,今日少爷要摆三桌花酒。 ”将那锭银二两重的银子塞到他手上,笑道:“给你喝酒。 ”龟奴城喜,见是来了豪客,登时满脸堆欢,道:“谢少爷赏!”长声叫道:“有客!”恭恭敬敬的迎他入内。 老鸨出来迎接,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,衣着甚是华贵,心想:“这孩子是偷了家里的钱来胡花,可重重敲他一笔。 <|endoftext|>”笑嘻嘻的拉着他手,说道:“小少爷,你们这里规矩,有个开门利是。 你要见姑娘,须得先给赏钱。 ” 韦小宝脸一板,说道:“你欺我没嫖过雏儿吗?咱们可是行家,老子家里就是开这个调调儿的。 ”摸出一叠银票,约莫四百两,往桌上一拍,说道:“打茶围的五钱银子一个姑娘,做花头是三两银子,提大茶壶的给五钱,娘姨五钱。 <|endoftext|> 老子今日兴致挺好,一律成双加倍。 ”一连串妓院行话说了出来,竟没半句外行,可把那老鸨听得呆了,怔了半晌,这才笑道:“原来是同行的小少爷,我这可走了眼啦。 不知小少爷府上开的是哪几家院子?” 韦小宝道:“老子家里在扬州开的是丽春院、怡情院、在北京开的是赏心楼、畅春阁、在天津开的是柔情院、问菊院、六家联号。 ”其实这六家都是扬州著名的妓院,否则一时之间,他也杜撰不出六家妓院的招牌。 <|endoftext|> 那老鸨一听,心想乖乖不得了,原来是六院联号的大老板到了,他这生意可做得不小,笑问:“小少爷喜欢怎样的姑娘陪着谈心?”韦小宝道:“谅你们这等小地方,也没苏州姑娘。 有没有大同府的?”老鸨面有惭色,低声道:“有是有一个,不过是冒牌货,她是山西汾阳人,只能骗骗冤大头,可不敢欺骗行家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你把院子里的姑娘通统叫来,少爷每个打赏三两银子。 ”老鸨大喜,传话出来,霎时间莺莺燕燕,房中挤满了姑娘。 <|endoftext|> 这小地方的妓院之中,自然是些粗手粗脚的庸脂俗粉,一个个拉手搂腰,竭力献媚。 韦小宝大乐,虽然众妓或浓眉高颧,或血盆大口,比他自己还着实丑陋几分,但他自幼立志要要妓院中豪阔一番,今日得偿平生之愿,自是得意洋洋,拉过身过一个妓女,在她嘴上一吻,只觉一股葱蒜臭气直冲而来,几欲作呕。 突然间门帷掀开,两个女子走了进来。 韦小宝道:“好!两个大妹子一起过来,先来亲个嘴儿……”一言未毕,已看清楚了两女的面貌,不由得大吃一惊。 他大叫一声,跳起身来,将搂住他的两个妓子推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原来进来的这两个女子,正是日思夜想的那绿衫女郎和他师姊。 那蓝衫衣郎冷笑道:“你一进镇来,我们就跟上了你。 瞧你来干什么坏事。 ”韦小宝背上全是冷汗,强笑道:“是,是。 这位姑娘,你……你头颈里的伤……伤好……好了吗?”绿衫女郎哼了一声,并不理睬。 <|endoftext|> 蓝衫姑娘怒道:“我们每日里候在少林寺外,要将你碎尸万段,以报辱我师妹的深仇大恨。 哼,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,叫你这恶僧撞在我们手里。 ” 韦小宝暗暗叫苦:“老子今日非归位不可。 ”陪笑道:“其实……其实我也没怎样得罪了……得罪了姑娘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这么抓了一把,那也不打紧,我看……我看……” <|endoftext|> 绿衫女郎红晕上脸,目光中露出杀机。 蓝衫女郎冷冷的道:“刚才你又说什么来?叫我们怎么样?”韦小宝道:“糟糕,这可又不巧得很了。 我……我当做你们两位也是……也是这窑子里的花姑娘。 ” 绿衫女郎低声道:“师姊,跟我为非作歹的贼秃多说什么?一刀杀了干净。 <|endoftext|>”刷的一声响,白光一闪,韦小宝大叫缩颈,头上帽子已被她柳叶刀削下,露出光头。 众妓女登时大乱,齐声尖叫:“杀人哪,杀了人哪。 ” 韦小宝一矮身,躲在一名妓女身后,叫道:“喂,这里是窑子啊,进来的便是婊子,你们两个还不快快出去,给人知道了那可……难听……难听得很哪……”二女刷刷数刀,但房中挤满了十来个妓女,却哪里砍得他着?刀锋掠过,险些砍伤了两名妓女。 韦小宝纵声大叫:“老子在这里嫖院,有什么好瞧的?我……我要脱衣服了,要脱裤子啦。 <|endoftext|>”扯下身上衣衫,摔了出去。 二女怒极,但怕韦小宝当真要耍赖脱裤子,绿衫女郎转身奔出,蓝衫女郎一怔,也奔了出去,砰砰两声,将冲进来查看的老鸨,龟奴推得左右摔倒。 一时之间,妓院中呼声震天,骂声动地。 韦小宝暂免一刀之厄,但想这两位姑娘定是守在门口,自己只要踏出妓院门口一步,立时便给她们杀了,叫道:“大家别乱动,每个人十两银子,人人都有,决不落空。 ”众妓一听,立时静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取出二十两银子,交给龟奴,吩咐:“快去给我备一匹马,等在巷口。 ”那龟奴接了银子出去。 韦小宝指着一名妓女道:“给你二十两银子,快脱下衣服给我换上。 ”那妓女大喜,便即脱衣。 余下七嘴八舌,纷纷询问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两个是我的大老婆、小老婆,剃光了我头,不许我嫖院,我逃了出去,她们便追来杀我。 ” 老鸨和众妓一听,都不禁乐了。 嫖客的妻子到妓院来吵闹打架,那是司空见惯,寻常之极,但提刀要杀,倒也少见,至于妻妾合力剃光丈夫的头发,不许他嫖院,却是首次听闻。 韦小宝匆匆换上妓女的衣衫,用块花布缠住了头。 <|endoftext|> 众妓知他要化妆逃脱,嘻嘻哈哈的帮他涂脂抹粉。 在妓院中赌钱的嫖客听得讯息,也拥来看热闹。 不久龟奴回报马已备好,得知情由之后,说道:“少爷这可得小心,你大夫人守在后门,小夫人守在前门。 两人都拿着刀子。 ”韦小宝大派银子,骂道:“这两个泼妇,管老公管得这么紧,真是少有少见。 <|endoftext|>” 那老鸨得了他三十两银子的赏钱,说道:“两只雌老虎坏人衣食,天下女人都像你两个老婆一样,我们喝西北风吗?二郎神保佑两只雌老虎绝子绝孙。 啊哟,小少爷,我可不是说你。 你不如休了两只雌老虎,天天到这里来玩个痛快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你主意倒挺高明。 妈妈,你到前门去,痛骂那泼妇一顿,不过你可得躲在门后骂,防她使泼,用刀子伤你。 众位姊妹,大家从后门冲出去。 我那两个泼婆娘就捉不到我了。 ”当下拿出银子分派。 <|endoftext|> 众婊子无不雀跃。 重赏之下,固有勇夫,只须重赏,勇妇也大不乏人。 众妓得了白花花的银子,人人“忠”字当头,尽皆戮力效命。 只听得前门口那老鸨已在破口大骂:“小泼妇,大泼妇,要管住老公,该当听他的话,讨他欢心才是。 你们自己没本事,他才会到院子里来寻欢作乐。 <|endoftext|> 拿刀子吓他,杀他,又有屁用?你们这位老公手段豪阔,乃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,两只雌老虎半点也配他不上。 老娘教你们个乖,赶快向他磕头赔罪,再拜老娘为师,学点床上功夫,好好服侍他。 否则的话,他决意把你们卖给老娘,在这里当婊子,咱们今天成交……啊哟……哎唷,痛死啦……” 韦小宝一听,知道那蓝衫女已忍不住出手打人,忙道:“大伙儿走啦!” 二十几名妓女从后门一拥而出,韦小宝混在其中。 <|endoftext|> 那绿衫女郎手持柳叶刀守在门边,陡然见到大批花花绿绿的女子冲了出来,睁大一双妙目,浑然不明所以。 众妓奔出巷,韦小宝一跃上马,向少林寺疾驰而去。 那蓝衫女郎见机也快,当即撇下老鸨,转来来追。 众妓塞住了小巷,伸手拉扯,纷道:“雌老虎,你老公骑马走啦,追不上啦!嘻嘻,哈哈。 ”那女郎怒得几乎晕去,持刀威吓,众妓料她也不敢当真杀人,“贱泼妇,醋坛子,恶婆娘”的骂个不休。 <|endoftext|> 那女郎大急,纵声高暇:“师妹,那贼子逃走了,快追!”但听得蹄声远去,又哪里追得上? 韦小宝驰出市镇,将身上女子衫裤一件件脱下抛去,包着僧袍的包袱,忙乱中却失落在妓院中了,在袖子上吐些唾沫,抹去脸上脂粉,心想:“老子今年流年当真差劲之至,既做和尚,又扮婊子。 唉,那绿衣姑娘要是真的做了我老婆,便杀我头,也不去妓院了。 ” 一口气回到少林寺,纵马来到后山,跃下马背,悄悄从侧门蹑手蹑脚的进寺,立即掩面狂奔,回到自己禅房。 <|endoftext|> 他洗去脸上残脂腻粉,穿上僧袍,这才心中大定,寻思:“这两个大老婆、小老婆倘若来寺吵闹,老子给她们一个死不认帐。 ” 次日午间,韦小宝斜躺在禅床之上,想着那绿衣女郎的动人体态,忍不住又想冒险,寻思:“我怎生想个妙法,再去见她一面?”忽然净济走进禅房,低声道:“师叔祖,这几天你可别出寺,事情有些不妙。 ”韦小宝一惊,忙问端详。 净济道:“香积厨的一个火工刚才跟我说,他到山边砍柴,遇到两个年轻姑娘,手里拿着刀子,问起了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问什么?”净济道:“问他认不认得你,问你平时什么时候出来,爱到什么地方。 师叔祖,这两个姑娘不怀好意,守在寺外,想加害于你。 你只要足不出寺,谅她们也不敢进来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咱们少林寺高僧怕了她们,不敢出寺,那还成什么话?” <|endoftext|> 净济道:“师侄孙已禀服了方丈。 他老人家拿人来禀告师叔祖,请你暂且让她们一步,料想两上小姑娘也不会有长性,等了几天没见到你,自然走了。 方丈说道,武林中朋友只会说我们大人大量,决不能说堂堂少林寺,竟会怕了两个无门派的小姑娘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无门无派的小姑娘。 <|endoftext|> 哼,可比我们有门有派的大和尚厉害得多啦。 ” 净济道:“谁说不是呢?”想到折臂之恨,忿忿不平,又道:“只不过方丈有命,说甚么要息事宁人。 ” 韦小宝待他走后,心想:“得去瞧瞧澄观老和尚,最好他已想出妙法。 <|endoftext|>”来到般若堂,只见澄观双手抱头,仰眼瞧着屋梁,在屋中不住的踱步兜圈子,口中念念有词。 韦小宝不敢打断他的思路,待了良久,见他已兜了几个圈子,兀自没停息的模样,便咳嗽了几声。 澄观并不理会。 韦小宝叫道:“老师侄,老师侄!”澄观仍没听见。 韦小宝走上前去,伸手往他肩头拍去,笑道:“老……”手掌刚碰到他肩头,突然身子一震,登时飞了出去,砰的一声,撞在墙上,气息阻塞,张口大呼,却全没声息。 <|endoftext|> 澄观大吃一惊,忙抢上跪倒,合十膜拜,说道:“师侄罪该万死,冲撞了师叔,请师叔得重责罚。 ”韦小宝隔了半晌,才喘了口气,苦笑道:“请起,请起,不必多礼,是我自己不好。 ”澄观仍不住道歉。 韦小宝扶墙站起,再扶澄观起身,问道:“你这是什么功夫?可真厉害得紧哪。 ”心想:“这功夫倘若不太难练,学会了倒也有用。 <|endoftext|>” 澄观脸有惶恐之色,说道:“真正对不住了。 回师叔:这是般若掌的护体神功。 ”韦小宝点了点头,心想要学这功夫,先得学什么少林长拳,罗汉拳,伏虎拳,韦陀拳,散花手,波罗蜜手,金刚神掌,拈花擒拿手等等罗里罗索的一大套,自己可没这功夫,就算有功夫,也没精神去费心苦练,问道:“速成的法子,可想出来没有?” 澄观苦着脸摇了摇头,说道:“师侄已想到不用一指禅,不用易筋内功,以般若掌来对付,也可破得两位女施主的功夫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……韦小宝道:”只不过练到般若掌,也得二三十年的时光,是不是?“澄观嗫嚅道:“二三十年,恐怕……恐怕……”韦小宝扁扁嘴,脸上鄙夷之色,道:“恐怕也不定够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澄观十分惭愧,答道:“正是。 ”呆了一会,说道:“等师侄再想想,倘若用拈花擒拿手,不知是否管用。 ” 韦小宝心想这老和尚拘泥不化,做事定要顺着次序,就算拈花擒拿手管用,至少也得花上十几年时候来学。 <|endoftext|> 这老和尚骨力深厚,似乎不在洪教主之下,可是洪教主任意创制新招,随机应变,何等潇洒自如,这老和尚却是呆木头一个,非得点拔他一条明路不可,说道:“师侄,我看两个小姑娘年纪轻轻,决不会练过多少年功夫。 ” 澄观道:“是啊,所以这就奇怪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人家既然决不会是一步步的学起,咱们也就不必一步步的死练了。 <|endoftext|> 她们哪有你这样深厚的内功修为?我瞧哪,要对付这两个小妞儿,压根儿就不用练内功。 ” 澄观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练武不……扎好根基,那……那不是旁门左道吗?” 韦小宝道:“她们不但是旁门左道,而且是没有门道。 对付没门没道的功夫,便得用没门没道的法子。 <|endoftext|>”澄观满脸迷惘,喃喃道:“没门没道,没门没道?这个……这个,师侄可就不懂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不懂,我来教你。 ” 澄观恭恭敬敬的道:“请师叔指教。 ”他一生所见的每一位“晦”字辈的师伯、师叔,尽是武功卓绝的有德高僧,心想这位小师叔虽因年纪尚小,内力修为不足,但必然大有过人之处,否则又怎能做自己师叔?这些日子来苦思武功速成之法,始终摸不到门径,看来再想十年,二十年,直到老死,也无法解得难题,既有这位晦字辈的小高僧来指点迷津,不由得惊喜交集,敬仰之心更是油然而生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说两个小姑娘使的,是什么昆仑派、峨嵋派中的一招,咱们少林派的武功,比之这些乱七八糟的门派,,是谁强些?” 澄观道:“只怕还是咱们少林派的强些,就算强不过,至少也不会弱于他们。 ” 韦小宝拍手道:“这就容易了。 她们不用内功,使一招希里呼噜门派的招式,咱们也不用内功,使一招少林派的招式,那就胜过她们了。 <|endoftext|> 管他是般若堂也好,金刚神拳也好,波罗密手也罢,阿弥托佛脚也罢,只消不练内功,那就易学得很,是不是?” 澄观皱眉道:“阿弥托佛脚这门功夫,本派是没有的,不知别派有没有?不过倘若不练内功,本派的这些拳法掌法便毫无威力,遇上别派内力深厚的高手,一招之间,便会给打得筋折骨断。 ”韦小宝哈哈一笑,道:“这两个小姑娘,是内功深厚的高手么?”澄观道:“不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你又何必担心?” 当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,澄观吁了口长气,道: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!师侄一直想不到此节。 <|endoftext|>”他呆了一呆,又道:“不过另有一桩难处,本派入门掌法十八路,内外器械三十六门,绝技七十二项。 每一门功夫变化少的有数十种,多的在一千以上,要将这些招式尽数学全了,却也不易。 就算不习内功,只学招式,也得数十年功夫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这老和尚笨得要命。 <|endoftext|>”笑道:“那又何必都学全了?只消知道小姑娘会什么招式,有道是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小姑娘这一招打来,老和尚这一招破去,管教杀得她们落荒而逃,片甲不回。 ” 澄观连连点头,脸露喜色,大有茅塞顿开之感。 韦小宝道:“那个穿蓝衣的姑娘用一招甚么劳山派的‘江河日下’,你说有六种避法,又有七种反击的法门,其实又何必这么罗里罗索?只消有一种法子反击,能够将她打败,其余的十二种又学他干么,岂不省事得多吗?” 澄观大喜,道:“是极,是极!两位女施主折断师叔的手臂,打伤净济师侄他们四人,所用的分筋错骨手,包括了四派手法,用咱们少林寺的武功,原是化解得了的。 <|endoftext|>”当下先将二女所用手法,逐一施演,跟着说了每一招的一种破法,和韦小宝试演。 澄观的破解之法有时太过繁复难学,有时不知不觉的用上了内功,韦小宝便要他另想简明法子。 少林派武功固然博大宏富,澄观老和尚又是腹笥奇广,只要韦小宝觉得难学,摇了摇头,他便另使一招,倘若不行,又再换招,直到韦小宝能毫不费力的学会为止。 澄观见小师叔不到半个时辰,便将这些招式学会,苦思多日的难题一时豁然而解,只喜欢得扒耳摸腮,心痒难搔。 突然之间,他又想起一事,说道:“可惜,可惜!”又摇头道:“危险,危险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忙问:“什么可惜,什么危险?” <图片> 第二十三回 天生才士定多癖 君与此图皆可传 澄观道:“以要师叔你老人家和净济他们四个出去,和两位女施主动手,让她们折断手足,。 倘若折得厉害,难以治愈,从此残废,岂不可惜?又如两位女施主下手狠辣,竟把你们五个杀了,岂不危险?”韦小宝奇道:“为什么又要我们五人去动手?”澄观道:“两个女施主所学的招数,一定不止这些。 <|endoftext|> 师侄既不知她们另有什么招数,自然不知拆解的法门。 五位若不是关上去挨打试招,如何能够查明?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:“原来如此。 那也有法子的,只要你出跟她们动手,就不会可惜,没有危险了。 ”澄观脸有难色,道:“出家人不生嗔怒,平白无端的去跟人家动手,那是大大不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有了。 咱二人就出寺走走,倘若两位女施主已然远去,那再好也没有了。 这叫做人不犯我,我不犯人。 她们便另有什么招数,咱们也不必理会了。 ”澄观道:“是极,是极!不过师侄从来不出寺门,一出便存心生事,立意似乎不善。 <|endoftext|> 我佛当年在鹿野苑初转法轮,传的是四圣谛,八正道,这‘正意’是八正道的一道……”韦小宝打断他话头,说道:“咱们也不必去远,只在寺旁随意走走,最好遇不着她们。 ”澄观道:“正是,正是。 师叔立心仁善,与人无争无竞,那便是‘正意’了,师侄当引为模揩。 ” 韦小宝暗暗好笑,携着他手,从侧门走出少林寺来。 <|endoftext|> 澄观连寺畔的树林也没见过,眼见一大片青松,不由得啧啧称奇,赞道:“这许多松树生在一起,大是奇观。 我们般若堂的庭院之中,只有两棵……” 一言未毕,忽听得身后一声娇叱:“小贼秃在这里!”白光闪动,一把钢刀向韦小宝砍将过来。 澄观道:“这是五虎断门刀中的‘猛虎下山’。 ”伸手去抓使刀人的手腕,忽然想起,这一招是‘拈花擒拿手’中的手法,未免太难,说道:“不行!”急忙缩手。 <|endoftext|> 使刀的正是那蓝衫女郎,她见澄观缩手,柳叶刀疾翻,向他腰间横扫。 便在这时,绿衫女郎也从松林中窜出,挥刀向韦小宝砍去。 韦小宝急忙躲到澄观身后,绿衫女郎这一刀便砍向澄观左肩。 澄观道:“这是太极刀的招数,倒不易用简便的法子来化解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二女双刀挥舞,越砍越急。 澄观叫道:“师叔,不行,不行。 <|endoftext|> 两位女施主出招太快,我可……我可来不及想。 你……你快请两位不必性急,慢慢的砍。 ” 蓝衫女郎连使狠招,始终砍不着老和尚,几次还险些给他将刀夺去,听他大呼小叫,只道他有意讥讽,大怒之下,砍更更加急了。 韦小宝笑道:“喂,两位姑娘,我师侄请你们不必性急,慢慢的发招。 <|endoftext|>” 澄观道:“正是, 我脑子不大灵活,一时三刻之间,可想不出这许多破法。 ”绿衫女郎恨极了韦小宝,几刀砍中澄观,又挥刀向韦小宝砍来。 澄观伸手挡住,说道:“这位女施主,我师叔没学过你这路刀的破法,现下不必砍他,等他学会之后,识了抵挡之法,那时再砍他不迟。 唉,我这些法子委实不行。 <|endoftext|> 师叔,你现下不忙记,我这些法子都是不管用的,回头咱们再慢慢琢磨。 ”他口中不停,双手忽抓手拿,忽点忽打,将二女缠得紧紧的,绿衫女郎去杀韦小宝,却哪里能够? 韦小宝眼见已无凶险,笑嘻嘻的倚树观战,一双眼不住在绿衫女郎脸上、身上、手上、脚手转来转去,饱餐秀色,乐也无穷。 绿衫女郎不见韦小宝,只道他已经逃走,回头找寻,见他一双眼正盯住自己,脸一红,再也顾不澄观,转身举刀,向他奔去。 哪知澄观正出指向她胁下点来,这一指故意点得甚慢,她原可避开,但一分心要去杀人,胁下立时中指,一声嘤咛,摔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澄观忙道:“哎哟,对不住。 老僧这招‘笑指天南’,指力使得并不厉害,女施主只须用五虎断门刀中的一招‘恶虎拦路’,斜刀一封,便可挡开了。 这一招女施主虽未使过,但那位穿蓝衫的女施主却使过的,老僧心想女施主一定也会使,哪知道……唉,得罪,得罪。 ” 蓝衫女郎怒极,钢刀横砍直削,势道凌厉,可是她武功和澄观相差实在太远,连他僧袍衣角也带不上半点。 <|endoftext|> 澄观嘴里罗唆不休,心中只记忆她的招数,他当场想不出简易破法,只好记明了刀法招数,此后再一招招的细加参详。 韦小宝走到绿衫女郎身前,赞道:“这样美貌的小美人儿,普天下也只有你一个了,啧啧啧!真是瞧得我魂飞天外。 ”伸出手去,在她脸上轻轻摸了一把。 那女郎惊怒交迸,一口气转不过来,登时晕去。 韦小宝一惊,倒也不敢再肆意轻薄,站直身子,叫道:“澄观师侄,你把这位女施主也点倒了,请她把各种招数慢慢说将出来,免伤和气。 <|endoftext|>” 澄观迟疑道:“这个不大好罢?”韦小宝道:“现下这样动手动脚,太不雅观,还是请她口说,较为斯文大方。 ”澄观喜道:“师叔说得是。 动手动脚,不是‘正行’之道。 ” <|endoftext|> 蓝衫女郎知道只要这老和尚全力施为,自己挡不住他一招半式,眼下师妹被擒,自己如也落入其手,无人去报讯求救,当即向后跃开,叫道:“你们要是伤我师妹一根毛发,把你们少林寺烧成白地。 ” 澄观一怔,道:“我们怎敢伤了这位女施主?不过要是她自己落下一根头发,难道你也要放火烧寺?”蓝衫女郎奔出几步,回头骂道:“老贼秃油嘴滑舌,小贼秃……”她本想说“淫邪好色”,但这四字不便出口,一顿足,窜入林中。 韦小宝眼见绿衫女郎横卧于地,绿茵上一张白玉般的娇脸,一双白玉手般的纤手,真似翡翠座上一尊白玉观音的睡像一般,不由得看得疾了。 澄观道:“女施主,你师姊走了。 <|endoftext|> 你也快快去罢,可别掉了一根头发,你师姊来烧我们寺庙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良机莫失。 这小美人儿既落入我手,说什么也不能放她走了。 ”合十说道:“我佛保佑,澄观师侄,我佛要你光大少林武学,维护本派千余年威名,你真是本派的第一大功臣。 <|endoftext|>”澄观奇道:“师叔何出此言?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正在烦恼,不知两位女施主更有什么招数。 幸蒙我佛垂怜,派遣这位女施主光临本寺,让她一一施展。 ”说着俯身抱起那女郎,说道:“回去罢。 ” 澄观愕然不解,只觉此事大大的不对,但错在何处,却又说不上来,过了一会,才道:“师叔,我们请这女施主入寺,好像不合规矩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不合规矩?她到过少林寺没有?方丈和戒律院首座都说没什么不对,自然是合规矩了,是不是?”他问一句,澄观点一下头,只觉他每一句话都是无可辩驳。 眼见小师叔脱下身上僧袍,罩在那女郎身上,抱了她从侧门进寺,只得跟在后面,脸上一片迷惘,脑中一片混乱。 韦小宝心里却是怦怦大跳,虽然这女郎自头至足,都被僧袍罩住,没丝毫显露在外,但若给寺中僧侣见到,总是不免起疑。 他温香软玉,抱个满怀,内心却只有害怕,幸好般若堂是后寺僻静之处,他快步疾趋,没撞到其他僧人。 进堂之时,堂中执事僧见师叔驾到,首座随在其后,都恭恭敬敬的让在一边。 <|endoftext|> 进了澄观的禅房,那女郎兀自未醒,韦小宝将她放在榻上,满手都是冷汗,双掌在腿侧一擦,吁了口长气,笑道:“行啦。 ” 澄观问道:“咱们请这位……这位女施主住在这里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她又不是第一次在本寺住。 先前她伤了脖子,不是在东院住过吗?”澄观点头道:“是。 不过……不过那一次是为了治伤,性命攸关,不得不从权处置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容易得很。 ”从靴中拔出匕首,道:“只须狠狠割她一刀,让她再有性命之忧,又可从权处置了。 ”说着走到她身前,作势便要割落。 澄观忙道:“不,不,那……那是不必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我便听你的。 <|endoftext|> 除非你不让别人知晓,待她将各种招数演毕,咱们悄悄送她出去,否则的话,我只好割伤她了。 ”澄观道:“是,是。 我不说便是。 ”只觉这位小师叔行事着实奇怪,但想他既是晦字辈的尊长,见识定比自己高超,听他吩咐,决不岔差。 韦小宝道:“这女施主脾气刚硬,她说定要抢了你般若堂的首座来做,我得好好劝她一劝。 <|endoftext|>”澄观道:“她一定要做,师侄让了给她,也就是了。 ” 韦小宝一怔,没料到这老和尚生性淡泊,全无竞争之心,说道:“她又不是本寺僧侣,抢了般若堂首座位子,咱们少林寺的脸面往哪里搁去?你若存此心,便是对不起少林派。 ”说着脸色一沉,只把澄观吓得连声称是。 韦小宝板起了脸道:“是了。 <|endoftext|> 你且出去,在外面等着,我要劝她了。 ”澄观躬身答应,走出禅房,带上了门。 韦小宝揭开盖在那女郎头上的僧袍,那女郎正欲张口呼叫,突见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指住自己鼻子,登时张大了嘴,不敢叫出声来。 韦小宝笑嘻嘻的道:“小姑娘,你只要乖乖的听话,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。 否则的话,我只好割下你的鼻子,放了出寺。 <|endoftext|> 一个人少了个鼻子,只不过闻不过香气鼻气,也没什么大不了,是不是?”那女郎惊怒交集,脸上更无半点血色。 韦小宝道:“你听不听话?”那女郎怒极,低声道:“你快杀了我。 ” 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这般花容月貌,我怎舍得杀你?不过放你走罢,从此我日夜都会想着你,非为你害相思病而死不可,那也不伤上天好生之德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女郎脸上一阵,随即又转为苍白。 韦小宝道:“只有一个法子。 我割了你的鼻子,你相貌就不怎么美啦。 那我就不会害相思病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女郎闭上了眼,两粒清澈的泪珠从长长的睫毛下渗了出来,韦小宝心中一软,安慰道:“别哭,别哭!只要你乖乖的听话,我宁可割了自己的鼻子,也不割你的鼻子。 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女郎摇了摇头,眼泪更加流得多了。 韦小宝笑道:“原来你名叫摇头猫,这名字可不大好听哪。 ”那女郎睁开眼来,呜咽道:“谁叫摇头猫?你才是摇头猫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她答话,心中大乐,笑道:“好,我就是摇头猫。 那么你叫什么?”那女郎怒道:“不说!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肯说,只好给你起一个名字,叫做……叫做哑巴猫。 ”那女郎怒道:“胡说八道,我又不是哑巴。 ” 韦小宝坐在一叠高高堆起的少林武学典籍之上,架起二郎腿,轻轻摇晃,见她虽满脸怒色,但秀丽绝纶,动人心魄,笑道:“那么你尊姓大名哪?” <|endoftext|> 那女郎道:“我说过不说,就是不说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有话跟你商量,没名没姓的,说起来有多别扭。 你既不肯说,我只她给你取个名字了。 嗯,取个什么名字呢?”那女郎连声道:“不要,不要,不要!”韦小宝道:“有了,你叫做‘韦门摇氏’”。 那女郎一怔,道:“古里古怪的,我又不姓韦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正色道:“皇天在上,后土在下,我这一生一世,便是上刀山,下油锅,满门抄斩,大逆不道,十恶不赦,男盗女娼,绝子绝孙,天打雷劈,满身生上一千零一个大疔疮,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。 ” 那女郎听他一口气的发下许多毒誓,只听得呆了,忽然听到最后一句话,不由得满脸通红,呸的一声。 韦小宝道:“我姓韦,因此你已经命中注定,总之是姓韦的了。 <|endoftext|> 我不知你姓什么,你只是摇头,所以叫你‘韦门摇氏’。 ” 那女郎闭起了眼睛,怒道:“世上从来没有像你这样胡言乱语的和尚。 你是出家人,娶什么……娶什么……也不怕菩萨降罚,死了入十八层地狱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双手合十,扑的一声跪倒,那女郎听到他跪地之声,好奇心起,睁开眼来,只见他面向窗子,磕了几个头,说道:“我佛如来,阿弥陀佛,观世音菩萨,文殊菩萨,普贤菩萨,玉皇大帝,四大金刚,阎王叛官,无常小鬼,大家请一起听了。 我韦小宝非娶这个姑娘为妻不可。 就算我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,拔舌头,锯脑袋,万劫不得超生,那也没有什么。 我是活着什么也不理,死后什么也不怕,这个老婆总之是娶定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女郎见他说得斩钉截铁,并无轻浮之态,不像是开玩笑,倒也害怕起来,求道:“别说了,别说了。 ”顿了一顿,恨恨的道:“你杀了我也好,天天打我也好,总之我是恨死了你,决计……决计不答应的。 ” 韦小宝站起身来,道:“你答应也好,不答应也好,总而言之,言而总之,我今后八十年是跟你耗上了。 就算你变了一百岁的老太婆,我若不娶你到手,仍然死不瞑目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女郎恼道:“你如此辱我,总有一天教你死在我手里。 我要先杀了你,这才自杀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杀我是可以的,不过那是谋杀亲夫。 <|endoftext|> 我如做不成你老公,不会就那么死的。 ”说到这句话时,不由得声音发颤。 那女郎见他咬牙切齿,额头青筋暴起,心中害怕起来,又闭上了眼睛。 韦小宝向着她走近几步,只觉全身发软,手足颤动,忽然间只想向她跪下膜拜,虔诚哀求,再跨得一步,喉头低低叫了一声,似是受伤的野兽嘶嚎一般,又想就此扼死了她。 那女郎听到怪声,睁开眼来,见他眼露异光,尖声叫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怔,退后几步,颓然坐下,心想:“在皇宫之中,我曾叫方姑娘和小郡主做我大小老婆,那时嘻嘻哈哈,何等轻松自在?想搂抱便搂抱,要亲嘴便亲嘴。 这小妞儿明明给老和尚点中了穴道,动弹不得,怎地我连摸一摸她的手也是不敢?”眼见她美丽的纤手从僧袍下露了出来,只想去轻轻握上一握,便是没这股勇气,忍不住骂道:“辣块妈妈!” 那女郎不懂,凝视着他。 韦小宝脸一红,道:“我骂我自己胆小不中用,可不是骂你。 ”那女郎道:“你这般无法无天,还说胆小呢,你倘若胆小,可真要谢天谢地了。 <|endoftext|>” 一听此言,韦小宝豪气顿生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好,我要无法天天了。 我要剥光你的衣衫。 ”那女郎大惊,险些晕了过去。 韦小宝走到她身前,见到她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之意,心道:“算了,算了,我韦小宝是乌龟儿子王八蛋,向你投降,不敢动手。 <|endoftext|>”柔声道:“我生来怕老婆,放你走罢。 ” 那女郎惊惧甫减,怒气又生,说道:“你……你在镇上,跟那些……那些坏女人胡说什么?说我师姊和我是……是……你……什么的,要捉你回去,你……你这恶人……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,道:“那些坏女人懂得什么?将来我娶你为妻之后,天下堂子的十万个婊子,排队站在我面前,韦小宝眼角儿也不瞟他们一瞟,从朝到晚,从晚到朝,一天十二个时辰,只瞧着我亲亲好老婆一个。 ”那女郎急道:“你再叫我一声老……老……什么的,我永远不跟你说话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喜,忙道:“好,好,我不叫,我只心里叫。 ”那女郎道:“心里也不许叫。 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我心里偷偷的叫,你也不会知道。 ”那女郎道:“哼,我怎会不知?瞧你脸上神气古里古怪,你心里就在叫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妈妈一生下我,我脸上的神气就这样古里古怪了。 多半因为我一出娘胎,就知道将来要娶你为妻。 ”那女郎闭上眼,不再理他。 韦小宝道:“喂,我又没叫你老婆,你怎地不理我了?”那女郎道:“还说没有?当面撒谎。 你说娶我为……为什么的,那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好,这个也不说,我只说将来做了你老公……” 那女郎怒极,用力闭住眼睛,此后任凭韦小宝如何东拉西扯,逗她说话,总是不答。 韦小宝无法可施,想说:“你再不睬我,我要香你面孔了。 ”可是这句话到了口边,立即缩住,只觉如此胁迫这位天仙般的美女,实是亵渎了她,叹道:“我只求你一件事,你跟我说了姓名,我就放你出去。 ”那女郎道:“你骗人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普天下我人人都骗,只不骗你一个。 这叫做大丈夫一言既出,死马难追。 小妻子一言不发,活马好追。 ” 那女郎一怔,问道:“什么死马难追,活马好追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是我们少林派的话,总而言之,我不骗你就是。 你想,我一心一意要让你孙子叫我做爷爷,今天倘若骗了你,你儿子都不肯叫我爹爹,还说什么孙子?” 那女郎先不懂他说什么爷爷孙子的,一转念间,明白他绕了弯子,又是在说那件事,轻轻说道:“我也不要你放,我受了你这般欺侮,早就不想活啦。 你快一刀杀了我罢!” 韦小宝见到她颈中刀痕犹新,留着一条红痕,好生歉疚,跪在地来,咚咚咚咚,向着她重重的磕了四个响头,说道:“是我对姑娘不对!”左右开弓,在自己脸颊连打了十几下,双颊登时红肿,说道:“姑娘别难过,韦小宝这混帐东西真正该打!”站起身来,过去开了房门,说道:“喂,老师侄,我要解开这位姑娘的穴道,该用什么法子?” <|endoftext|> 澄观一直站在禅房门口等候。 他内力深厚,韦小宝和那女郎的对答,虽微细语,亦无不入耳,只觉这位师叔“劝说”女施主的言语,委实高深莫测,什么老公、老婆、孙子、爷爷,似乎均与武功无关,小师叔的机锋妙语也深奥,自己佛法修为不够,未能领会。 后来听得小师叔跪下磕头,自击面颊,不由得更是感佩。 禅宗传法,弟子倘若不明师尊所传的微言妙义,师父往往一棒打去,大喝一声。 以棒打人传法,始于唐朝德山禅师,以大喝促人醒悟者,始于唐代道一禅师。 <|endoftext|> “当头棒喝”的成语,由此而来。 澄观心想当年高僧以棒打人而点化,小师叔以掌击而点化这位女施主,舍已为人,慈悲心肠更胜前人,正自感佩赞叹,听得他问起解穴之法,忙道:“这位女施主被封的是‘大包穴’,乃属足太阴脾经,师叔替她在腿上‘箕门’、‘血海’两处穴道推血过宫,即可解开。 ” 韦小宝道:“‘箕门’、‘血海’两穴,却在何处?”澄观捋起衣衫,指给他看膝盖内侧穴道所在,让他试拿无误,又教了推血过宫之法,说道:“师叔未习内功,解穴较慢。 但推拿得半个时辰,必可解开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点了点头,关上房门,回到榻畔。 那女郎于两人对答都听见了,惊叫:“不要你解穴,不许你碰我身子!” 韦小宝寻思:“在她膝弯内侧推拿半个时辰,的确不大对头。 我诚心给她解穴,但她一定说有意轻薄。 虽然老公轻薄老婆天公地道,何况良机莫失,失机者斩。 <|endoftext|> 不过小妞儿性子狠,我一解开她穴道,只怕她当即一头在墙上撞死,韦小宝就要绝子绝孙了。 ”回头大声问道:“男女授受不亲,咱们出家人更须讲究,倘若不用推拿,可有什么法子?” 澄观道:“是。 师叔持戒精严,师侄佩服之至。 不触对方身体而解穴。 <|endoftext|> 是有法子的。 袖角轻轻一拂,或以一指禅功夫临空一指……啊哟,不对,小师叔未习内功,这些法子都用不上,待师侄好好想想。 ”其实只须他自己走进房来,袖角轻轻一拂,或以一指禅功夫临空一指,都可立时解开那女郎的穴道,但师叔既然问起,自当设法回答。 可是身无内功之人,不用手指推拿而要解穴,那是何等的难事?就算他想上一年半截,也未必想得出什么法子。 韦小宝听他良久不答,将房门推开一条缝,只见他仰起了头呆呆出神,只怕就此三个时辰不言不动,也不出奇,于是又带上了门,回过身来,想起当日在皇宫中给沐剑屏解穴,从第一流的法子用到第九流的,在她身上拿捏打戳,毫无顾怨,她虽是郡主之尊,自己可一点也没瞧在眼里,但对眼前这无名女郎,却为什么这么战战兢兢、敬若天神? <|endoftext|> 转眼向那女郎瞧去,只见她秀眉紧蹙,神色愁苦,不由得怜惜之意大起,拿起了木鱼的锤子,走到她身边,说道:“韦小宝前世欠了你的债,今世天不怕,地不怕,就只怕你小姑娘一人。 现下我向你投降,我给你解穴,可不是存心占你便宜。 ”说着揭开僧袍,将木鱼锤子在她左腿膝弯内侧轻轻戳几下。 那女郎白了他一眼,紧闭小嘴。 韦小宝又戳了几下,问道:“觉得怎样?” <|endoftext|> 那女郎道:“你……你就是会说流氓话,此外什么也不会。 ” 澄观内力深厚,轻轻一指,劲透穴道,韦小宝木鱼锤所戳之处虽然部位很准,解不开被封的穴道。 他听那女郎出言讽刺,怒气不可抑制,挺木鱼重重戳了几下。 那女郎“啊”的一声,韦小宝一惊,问道:“痛吗?”那女郎怒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去戳她右腿膝弯,下手却轻了,戳得数下,那女郎身子微微一颤,韦小宝喜道:“成了,少林派本来只有七十二门绝技,打从今天起,共有七十三门了。 这一项新绝技是高僧晦明禅师手创,叫作……叫作‘木鱼锤解穴神功’,嘿嘿……” 正自得意突然腰眼间一痛,呆了一呆,那女郎翻身坐起,伸手抢过他匕首,一剑直插入他胸中。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,谋杀亲夫……”一交坐倒。 那女郎抢过放在一旁的柳叶刀,拉开房门,疾往外窜去。 <|endoftext|> 澄观伸手拦住,惊道:“女施主,你……杀……杀……了我师叔……那……那……”那女郎左手柳叶刀交与右手,刷刷刷连劈三刀。 澄观袍袖拂出,那女郎双腿酸麻,摔倒在地。 澄观抢到韦小宝身边,右手中指连弹,封了他伤口四周穴道,说道:“阿弥陀佛,我佛慈悲。 ”三根手指抓住匕首之柄,轻轻提了出来,伤口中鲜血跟着渗出。 澄观见出血不多,忙解开他衣衫,见伤口约有半寸来深,口子也不甚大,又念了几声:“阿弥陀佛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身穿护身宝衣,若不是匕首锋利无匹,本来丝毫伤他不得,匕首虽然透衣而过,却已无甚力道,入肉甚浅。 但他眼见胸口流血,伤处又甚疼痛,只道难以活命,喃喃的道:“谋杀亲夫……咳咳,谋杀亲夫……” 那女郎倒在地下,哭道:“是我杀了他,老和尚,你快快杀了我,给他……给他抵命便了。 ”澄观道:“咳,我师叔点化于你,女施主执迷不悟,也就罢了,这般行凶……杀人,未免太过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……我要死了,咳,谋杀亲……” 澄观一怔,飞奔出房,取了金创药来,敷在他伤口,说道:“师叔,你大慈大悲,点化凶顽,你福报未尽,不会就此圆寂的。 再说,你伤势不重,不打紧的。 ” 韦小宝听他说伤势不重,精神大振,果觉伤口其实也不如何疼痛,说道:“俯耳过来,啊哟,我要死了,我要死了!”澄观弯腰将耳朵凑到他嘴边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低声道:“你解开她穴道,可是不能让她出房,等她全身武艺都施展完了,这才……这才……”澄观道:“这才如何?”韦小宝道:“那时候……那时候才……”心想:“就算到了那时候,也不能放她。 ”说道:“就……就照我吩咐……快……快……我要死了,死得不能再死了。 ” 澄观听他催得紧迫,虽然不明其意,还是回过身来,弹指解开那女郎被封的穴道。 那女郎眼见韦小宝对澄观说话之时鬼鬼祟祟,心想这小恶僧诡计多端,临死之时,定是安排了毒计来整治我,否则干么反而放我?当即跃起,但穴道初解,血行未畅,双腿麻软,又即摔倒。 <|endoftext|> 澄观呆呆的瞧着她,不住念佛。 那女郎惊惧更甚,叫道:“快快一掌打死了我,折磨人不是英雄好汉。 ”澄观道:“小师叔说此刻不能放你,当然也不能害死你。 ” 那女郎大惊,脸上一红,心想:“这小恶僧说过,他说什么也要娶我为妻,否则死不瞑目,莫非……莫非他在断气之前,要……要娶我做……做什么……什么老婆?”侧身拾起地下柳叶刀,猛力往自己额头砍落。 <|endoftext|> 澄观袍袖拂出,卷住刀锋,左手衣袖向她脸上拂去。 那女郎但觉劲风刮面,只得松手撤刀,向后跃开。 澄观衣袖一弹,柳叶刀激射而出,噗的一声,钉入屋顶梁上。 那女郎见他仰头望刀,左足一点,便从他左侧窜出。 澄观伸手拦阻。 <|endoftext|> 那女郎右手五指往他眼中抓去。 澄观翻手拿她右肘,说道:“‘云烟过眼’,这是江南蒋家的武功。 ”那女郎飞腿踢他小腹。 澄观微微弯腰,这一腿便踢了个空,说道:“这一招‘空谷足音’,源出山西晋阳,乃是沙陀人的武功。 不过沙陀人一定另有名称,老衲孤陋寡闻,遍查不知,女施主可知道这一招的原名么?” <|endoftext|> 那女郎哪来理他,拳打足踢,指戳肘撞,招数层出不穷。 澄观一一辨认,只是她出招甚快,已来不及口说,只得随手拆解,一一记在心中。 那女郎连出数十招,都被他毫不费力的破解,眼见难以脱身,惶急之下,一口气转不过来,晃了几下,晕倒在地。 澄观叹道:“女施主贪多务得,学了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,身上却无内力,久战自然不济。 依老衲之见,还是从头再练内力,方是正途。 <|endoftext|> 此刻打得脱了力,倘若救醒了你,势必再斗不免要受内伤,还是躺着多休息一会,女施主以为如何?不过千万不可误会,以为老衲袖手旁观,任你晕倒,置之不理。 啊哟,老衲胡里胡涂,你早已晕昏,自然听不到我说话,却还在说个不休。 ” 走到榻边一搭韦小宝脉搏,但觉平稳厚实,绝无险象,说道:“师叔不用担心,你这伤一点不要紧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这小姑娘所使的招数,你都记得么?”澄观道:“倒也记得,只是要以简明易习的手法对付,却是大大的不易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只须记住她的招数就是。 至于如何对付,慢慢再想不迟。 ”澄观道:“是,是,师叔指点得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等她拳脚功夫使完之后,再让她使刀,记住了招数。 <|endoftext|>”澄观道:“对,兵刃上的招数,也要记的。 只不过有一件事为难,她的柳叶已钉在梁上了。 只怕她跳不到那么高,拿不到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你呢?你能跳上去取下来吗?”澄观一怔,哈哈一笑,道:“师侄真是胡涂之极。 ” <|endoftext|> 他这么一笑,登时将那女郎惊醒。 她双手一撑,跳起身来,向门口冲出。 澄观左袖斜拂,向那女郎侧身推去。 那女郎一个踉跄,撞向墙壁,澄观右袖跟着拂出,挡在墙前,将她身子轻轻一托,那女郎登时站稳。 她一怔之际,知道自己武功和这老僧相差实在太远,继续争斗徒然受他作弄,当即退了两步,坐在椅中。 <|endoftext|> 澄观奇道:“咦,你不打了?”那女郎气道:“打不过你,还打什么?”澄观道:“你不出手,我怎知你会些什么招式?怎能想法子来破你的武功?你快快动手罢?” 那女郎心想:“好啊,原来你诱我动手,是要明白我武功家数,我偏不让你知道。 ”突然间跃起身来,双拳直上直下,狂挥乱打,两脚乱踢,一般的不成章法。 澄观大奇,叫道:“咦,啊,古怪!希奇!哎!唷!不懂!奇哉!怪也!”但见她每一招都是见所未见,偶尔有数招与某些派中的招式相似,却也是小同大异,似是而非,一时之间,头脑中混乱不堪,只觉数十年勤修苦习的武学,突然全都变了样子,一切奉为天经地义,金科玉律的规则,霎时间尽数破坏无遗。 他哪知道那女郎所使的,根本不是什么武功招式,只是乱打乱踢。 <|endoftext|> 她知道不论自己如何出手,这老僧决计不会加害,最多也不过给他点中了穴道,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已,他若要制住自己,原不过举手之劳,纵然自己使出最精妙的武功,结果也无分别,不如就此乱打乱踢。 你要查知我武功的招式,我偏偏教你查不到。 澄观熟知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,竟想不到世上尽有成千成万全然没学过的武功之人,打起架来,出拳便打,发足便踢,懂什么拳法脚法,招数正误?但见那女郎各种奇招怪式,源源不绝,无一不是生平从所未见,向所未闻,不由得惶然失措。 他毕生长于少林寺中,自剃度以来,从未出过寺门一步。 少林寺中有人施展拳脚,自然每一招都有根有据,有人讲到各派武功,自然皆是精妙独到之招,这些小孩子的胡打乱踢,人人都见得多了,偏偏就是这位少林寺般若堂首座,武功渊博的澄观大师从来没见过,也从来没人听说过。 <|endoftext|> 他再看得十余招,不由得目瞪口呆,连“奇哉怪也”的感叹之辞也说不出口了,眼前种种招式,纷至沓来:“这似乎是武当长拳的‘倒骑龙’,可是收式不对。 难道是从崆峒派‘云起龙骧’这一招中化出来?咦?这一脚踢得更加怪了,这样直踢出去,给人随手一拿,便抓住了足踝。 但武学之道,大巧不能胜至拙,其中必定藏有极厉害的后着变化。 啊,这一招她双手抓来,要抓我头发,可是我明明没有头发,那么这是虚招了。 武术讲究中有实,实中虚,为什么要抓和尚头发,其中深意,不可不细加参详……” <|endoftext|> 那女郎出手越乱,澄观越感学惘,渐渐由不解而起敬佩,由敬佩而生畏惧。 韦小宝眼见那女郎胡乱出手,澄观却一本正经地凝神钻研,忍不住“哈”的一声,笑了出来。 这一笑牵动处,甚是疼痛,只是咬牙忍住,一时又痛又好笑,难当之极。 澄观正自惶惑失措,忽然听得韦小宝发笑,登时面红过耳,心道:“师叔笑我不识得这女施主的奇妙招数,只怕要请她来当般若堂的首座。 ”一回头,见他神色痛苦,更感歉仄:“师叔心地仁厚,要我将首座之位让了给这位女施主,这话一时却说不出口。 <|endoftext|>”但见那女郎拳脚越来越乱,心想:“古人说道,武功到于绝指,那便羚羊挂角,无迹可寻。 听说前朝有位独孤败大侠,又有位令狐冲大侠,以无招胜有招,当世无敌,难道……难道……” 他只须上前一试,随便一拳一脚,便能把那女郎打倒。 只是武学大师出手,必先看明对方招数,谋定后动,既对那女郎的乱打乱踢全然不识,便如黔虎初见驴子,惶恐无已。 那女郎却也不敢向他攻击。 <|endoftext|> 一个乱打乱踢,愤怒难抑;一个心惊胆战,胡思乱想。 那女郎乱打良久手足酸软,想到终究难以脱困,心中一阵气苦,突然一晃身子,坐倒在地。 澄观大吃一惊,心道:“故老相传,武功练到极高境界,坐在地下即可遥遥出手伤人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”脑中本已一片混乱,惶急之下,热血上冲,登时晕了过去,慢慢坐倒。 那女郎又惊又喜,生怕他二人安排下什么毒辣诡计,不敢上前去杀这老少二僧,起身便即冲出禅房。 般若堂众僧忽见一个少女向外疾奔,都是惊诧不已,未得尊长号令,谁也不敢上前阻拦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卧在榻上,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。 过了良久,澄观才悠悠醒转,满脸羞渐,说道:“师叔,我……我实在愧对本寺的列祖列宗。 ”韦小宝苦笑道:“你到底想到哪里去啦?”澄观道:“这位女施主武功精妙,师侄一招也识他不得,孤陋寡闻,实在惭愧之至。 ”用心记忆那女郎的招式,可是她招数变幻无穷,全无脉络可循,却哪里记得住了?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,手扶墙壁,又欲晕倒。 韦小宝笑道:“你……你说她这样乱打一气,也是精妙武功?哈哈,呵呵,这……这可笑……笑死我了。 <|endoftext|>”澄观奇道:“师叔说这……这是乱打一气,不……不是精妙武功?”韦小宝按住伤口,竭力忍笑,额头汗珠一粒粒渗将出来,不住咳嗽,笑道:“这是天下每个小孩儿……小孩儿……都……都会的……哈哈……啊哟……笑死我了。 ” 澄观吁了口气,心下兀自将信将疑,脸却上有了笑容,说道:“师叔,当真这是乱打一气?怎地我从来没见过?”韦小宝笑道:“少林寺中,自然从来没这等功夫。 ”澄观抬头想了半天,一拍大腿,道:“是了。 这位女施主这些拳脚虽然奇特,其实极易破解,只须用少林长拳最粗浅的招式,便可取胜。 <|endoftext|> 只是……只是师侄心想天下决无如此容易之事,大巧若拙,大智大愚,良贾深藏若虚,外表看来极浅易的招式之中,定然隐伏有高深武学精义。 难道这些拳脚,真的并无高深之处?这倒奇了。 这位女施主为什么要在这里施展,那些招式似乎不登大雅之堂……那岂不是贻笑方家么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看也没什么奇怪。 她使不出什么新招了,就只好胡乱出手。 唉,哈哈,呵呵!”忍不住又大笑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所受刀伤甚轻,少林寺中的金创药又极具灵效,养息得十多天,也就好了。 他是当今皇帝的替身,在寺中地位尊祟,谁也不敢问他的事,此事既非从所周知,只要他自己不说,旁人也就不知。 他养伤之时,澄观将两个女郎所施的各种招式一一录明,想出了破解的法子,一等韦小宝伤愈,便一招一式的传他。 澄观所教虽杂,但大致以“拈花擒拿手”为主。 “拈花擒拿手”是少林派的高深武学,纯以浑厚内力为基,出手平淡冲雅,不杂丝毫霸气。 <|endoftext|> 禅宗历代相传,当年释迦牟尼在灵山会上,手拈金色波罗花示众,众皆默然,不解其意,独有迦叶尊者破颜微笑。 佛祖说道:“我有正法眼藏,涅磐妙心,实相无相,微妙法门,不立文字,教外别传,付嘱摩诃迦叶。 ”摩诃迦叶是佛祖的十大弟子之一,称为“头陀第一”,禅宗奉之为初祖。 少林寺属于禅宗,注重心悟。 想佛祖拈花,迦叶微笑,不着一言,妙悟于心,那是何等超妙的境界?后人以“拈花”两字为这路擒拿之名,自然每一招都是姿式高雅,和寻常擒拿手的扳手攀腿,大异其趣。 <|endoftext|> 只是韦小宝全无内力根基,以如此斯文雅致的手法拿到高手身上,只要被对方轻轻一挥,势必摔出几个筋斗跌得鼻青脸肿,不免号啕大哭,微笑云云,那是全然说不上了,幸而那两个女郎地是全无内力,以此对付,倒也用得上。 澄观心想对方是两个少女,不能粗鲁相待,因此教的着重于这路手法。 韦小宝当日向海大富学武功,由于有人监督,兼之即学即用,总算学到了一点儿,此后陈近南传他武功图谱,只学得几次,便畏难不学了。 至于洪教主洪夫人所授的救命六招,也只马马虎虎的学个大概,离神龙岛后便不再练习了。 可是这一次练武,为的是要捉那绿衫女郎来做老婆,自己做不成她老公便得上刀山,下油锅,死后身入十八层地狱,此事非同小可,学招时居然十分用心,一招一式,和澄观拆解试演。 <|endoftext|> 学得几天,又懒了起来,忽然想起到双儿:“这小丫头武功不弱,大可对付得了这两个姑娘,我只须叫双儿在身边保驾便是,不用自己学武功了。 ”转念又想:“我自己使本事拿住那绿衣姑娘,香香她的面孔,这才够味。 叫双儿点了她穴道,我再去香面孔,太也没种,这绿衣姑娘更加要瞧我不起。 而且叫好双儿做这等事,她纵然听话,心里一定难过,我也不能太对她不住了。 就算两人的脸孔都香,公平交易,她二人也必都不喜欢。 <|endoftext|>”终于强打精神,又学招式。 这天澄观说道:“师叔,你用心学这种武功,其实……其实没有什么用处的。 你这样拿在我身上,倘若我内力不吐,你的手腕……你的手腕就这个……那个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的手腕就这个地个喀喇一响,断之哀哉了。 ”澄观道:“你老望安,我是决不会对你使上内劲的,师侄万万不敢。 不过师侄之见,还是从头自少林长拳学起,循序渐进,才是正途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练的招式为什么不是正途?”澄观道:“这些招式没有内功根基。 遇上了高手,不论变化多么巧妙,总不免一败涂地。 只有对付那两位女施主,才有用处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那好极了,我就是要学来对付这位女施。 <|endoftext|>” 澄观向着他迷惘瞪视,大惑不解,说道:“倘然今后师叔再不遇到那两位女施女,这番功夫心血,岂不是费了?又耽误了正经练功的时日。 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我倘若遇不到这位女施主,那是非死不可,练了正经功夫,又有什么用?”澄观说的是“那两位女施主”,韦小宝说的却是“这位女施女”。 澄观更是奇怪,问道:“师叔是不是中了那女施的毒,因此非找到她来取解药不可,否则的话,就会性命难保?”韦小宝心道:“我说的是男女风话,这老和尚却夹缠到哪里去了?”正色道:“正是,正是。 <|endoftext|> 我中了她的毒,这毒钻入五脏六腑,全身骨髓,非她本人不解。 ”澄观“啊哟”一声,道:“本寺澄照师弟善于解毒,我去请他来给师叔瞧瞧。 ”韦小宝忍笑道:“不用,不用,我所中的是慢性毒,只有她本人才是解药,旁的人谁都不管用。 澄照老和尚更加没用。 ”澄观点头道:“原来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说“只有他本人才是解药”,澄观误作“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”,一字之差,意思大不相同。 老和尚心下担忧,喃喃自语:“唉,师叔中了这位施主的独门奇毒,幸亏是慢性的……” 那女郎武功招式繁多,澄观所拟的拆法也是变化不少,有些更颇为艰难,韦小宝武功全无根柢,一时又怎学得会?他每日里和澄观过招试演,往往将这个白须皓然的老僧,当作了是那红颜绿衫的女郎,有时竟然言语轻佻,出手温柔,好在澄观一概不懂,只道这位小师叔妙悟佛法,禅机深湛,自己蠢笨,难明精诣。 这一日两人正在禅房中谈论二女的刀法,般若堂的一名执事僧来到门外,说道:“方丈大师有请师叔祖和师伯,请到大殿叙话。 ” <|endoftext|> 两人来到大雄宝殿,只见殿中有数十名外客,或坐或站,方丈晦聪禅师坐在下首相陪。 上首坐着三人。 第一人是身穿蒙古服色的贵人,二十来岁年纪;第二人是个中年喇嘛,身材干枯,矮瘦黝黑;第三人是个军官,穿戴总兵服色,约莫四十来岁。 站在这三人身后的数十人有的是武官,有的是喇嘛,另有数十人穿着平民服色,眼见个个形貌健悍,身负武功。 晦聪方丈见韦小宝进殿,便站起身来,说道:“师弟,贵客降临本寺。 <|endoftext|> 这位是蒙古葛尔丹王子殿下,这位是西藏大喇嘛昌齐大法师。 这位是云南平西王麾下总兵马宝马大人。 ”转身向三人道:“这位是老衲的师弟晦明禅明。 ” 众人见韦小宝年纪幼小,神情贼忒嘻嘻,十足是个浮滑小儿,居然是少林寺中与方丈并肩的禅师,均感讶异。 <|endoftext|> 葛尔丹王子忍不住笑了出来,说道:“这位小高僧真是小得有趣,哈哈,古怪,古怪。 ”韦小宝合十道:“阿弥陀佛,这位大王子真是大得滑稽,嘻嘻,希奇,希奇!”葛尔丹怒道:“我有什么滑稽希奇?”韦小宝道:“小僧有什么有趣古怪,殿下便有什么滑稽希奇了,难兄难弟,彼此彼此,请请。 ”说着便在晦聪方丈的下首坐下,澄观站在他身后。 众人听了韦小宝说话,都觉莫测高深,心中暗暗称奇。 晦聪方丈道:“三位贵人降临本寺,不知有何见教?”昌齐喇嘛道:“我们三人在道中偶然相遇,言谈之下,都说少林寺是中原武学泰山北斗,好生仰慕。 <|endoftext|> 我们三人都僻处边地,见闻鄙陋,因此上一同前来宝寺瞻仰,得见高僧尊范,不胜荣幸。 ”他虽是西藏喇嘛,却说得好一口北京官腔,清脆明亮,吐属文雅。 晦聪道:“不敢当。 蒙古、西藏、云南三地,素来佛法昌盛。 三位久受佛法光照,自是智慧明澈,还盼多加指点。 <|endoftext|>”昌齐喇嘛说的是武学,晦聪方丈说的却是佛法。 少林寺虽以武功闻名天下,但寺中高僧皆以勤修佛法为正途,向来以为武学只是护寺持佛法的末节。 葛尔丹道:“听说少林寺历代相传,其有七十二门绝技,威震天下,少有匹敌。 方丈大师可否请贵寺众位高僧一一试演,好让小等一开眼界?”晦聪道:“好教殿下得知,江湖上传闻不足凭信。 敝寺僧侣勤修参禅,以求正觉,虽然也有人闲来习练武功,也只是强身健体而已,区区小技,不足挂齿。 <|endoftext|>”葛尔丹道:“方丈,你这可太也不光明磊落了。 你试演一下这七十二项绝技,我们也不过是瞧瞧而已,又偷学不去的,何必小气?” 少林寺名气太大,上门来领教武功之人,千余年几乎每月皆有,有的固是诚心求艺,有的却是恶意寻衅,寺中僧侣总是好言推辞。 就算来者十分狂妄,寺僧才迫不得已,出手反击,总是教来人讨不了好去。 像葛尔丹王子这等言语,晦聪方丈早已不知听了多少,当下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三位若肯阐明禅理,讲论佛法,老僧自当召集僧众,恭聆教益。 <|endoftext|> 至于武功什么的,本寺向有寺规,决计不敢妄自向外来的施主们班门弄斧。 ” 葛尔丹双眉一挺,大声道:“如此说来,少林寺乃是浪得虚名。 寺中僧侣的武功狗屁不如,一钱不值。 ”晦聪微笑道:“人生在世,本是虚妄,本就狗屁不如,一钱不值。 <|endoftext|> 五蕴皆空,色身已是空的,名声更是身外之物,殿下说敝寺浪得虚名,那也说得是。 ” 葛尔丹没料得这老和尚竟没半分火气,不禁一怔,站起身来,哈哈大笑,指着韦小宝道:“小和尚,你也是狗屁不如,一钱不值之人么?” 韦小宝嘻嘻一笑,说道:“大王子当然是胜过小和尚了。 小和尚确是狗屁不如,一钱不值。 <|endoftext|> 大王子却是有如狗屁,值得一钱,这叫做胜了一筹。 ”站着的众人之中,登时有几人笑了出来。 葛尔丹大怒,忍不住便要离座动武,随即心想:“这小和尚在少林寺中辈份甚高,只怕真有些古怪,也未可知。 ”呼呼喘气,将满腔怒火强行按捺。 韦小宝道:“殿下不必动怒,须知世上最臭的不是狗屁,而是人言。 <|endoftext|> 有些人说出话来,臭气冲天,好比……好比……嘿嘿,那也不用多说了。 至于一钱不值,还不是最贱,最贱的乃是欠了人家几千万、几百万两银子,抵赖不还/殿下有无亏欠,自己心里有数。 ”葛尔丹张口愕然,一时不知如何对答。 晦聪方丈说道:“师弟之言,禅机渊深,佩服,佩服。 世事因果报应,有因必有果。 <|endoftext|> 做了恶事,必有恶果。 一钱不值,也不过无善无恶,比之欠下无数孽债,却又好得多了。 ”禅宗高僧,无时无刻不在探求禅理,韦小宝这几句话,本来只是讥刺葛尔丹的寻常言语,可是听在晦聪方丈耳里,只觉其中深藏机锋。 澄观听方丈这么一解,登时也明白了,不由得欢喜赞叹:“晦明师叔年少有德,妙悟至理。 老衲跟着他老人家学了几个月,近来参禅,脑筋似乎已开通了不少。 <|endoftext|>” 一个小和尚胡言乱语,两个老和尚随声附和,倒似是和葛尔丹有意的过不去。 葛尔丹满脸通红,突然急纵而起,向韦小宝扑来。 宾主双方相对而坐,相隔二丈有余,可是他身手矫捷,一扑即至,双手成爪,一抓面门,一抓前胸,一股劲风已将他全身罩住。 韦小宝便欲抵挡,已毫无施展余地,只有束手待毙。 <|endoftext|> 晦聪方丈右手袖子轻轻拂出,挡在葛尔丹之前。 葛尔丹一股猛劲和他衣袖一撞,只觉胸口气血翻涌,便如撞在一堵棉花作面,钢铁为里的厚墙上一般,身不由主的急退三步,待欲使劲站住,竟然立不住足,又退了三步,其时撞来之力已然消失,可是霎时之间,自己全身道竟也无影无踪,大骇之下,双膝一软,便即坐倒,心道:“糟糕,这次要大大出丑。 ”心念甫转,只觉屁股碰到硬板,竟已回坐入自己原来的椅子。 晦聪方丈袍袖这一拂之力,轻柔浑和,绝无半分霸气,于对方撞来的力道,顷刻间便估量得准确异常,刚好将他弹回原椅,力道用得稍重,葛尔丹势必会裂木椅,向后摔跌,力道用得略轻,他未到椅子,便已坐倒,不免坐在地下。 来人中武功高深的,眼见他这轻轻一拂之中,孕育了武学绝诣,有人忍不住便喝出彩来。 <|endoftext|> 葛尔丹没有当场出丑,心下稍慰,暗吸一口气,内力潜生,并不给这老僧化去,又是一喜,随即想到适才如此鲁莽,似乎没有出丑,其实已大大的出丑,登时满脸通红,听得身后有人喝彩,料想不是称赞自己给人家这么一撞撞得好,更是恼怒。 韦小宝惊魂未定,晦聪转过头来,向他说道:“师弟,你定力当真高强,外逆横来,不见不理。 《大宝积经》云:‘如人在荆棘林,不动即刺不伤,妄心不起,恒处寂灭之乐,一会妄心才动,即被诸有刺伤。 ’故经云:‘有心皆苦,无心即乐。 ’师弟年纪轻轻,禅定修为,竟已达此‘时时无心,刻刻不动’的极高境界,实是宿根深厚,大智大慧。 <|endoftext|>” 他哪里知道韦小宝所以非但没有还手招架,甚至连躲闪逃避之意也未显出,只不过葛尔丹的扑击实在来得太快,所谓“迅雷不及掩耳”,并非不想掩耳,而是不及掩耳。 晦聪方丈以明心见性为正宗功夫,平时孜孜兀兀所专注者,尽在如何修到无我的境界,是以一见韦小宝竟然不理会自己的生死安危,便不由得佩服之极,至于自己以“破衲功”衣袖一拂之力将葛尔丹震开,反觉渺不足道。 澄观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,赞道:“金刚经有云:‘无我知,无人相,无众生相,无寿者相’,晦明师叔已修到了这境界,他日自必得证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。 ” <|endoftext|> 葛尔丹本已怒不可遏,听这两个老和尚又来大赞这小和尚,当即大叫:“哈里斯巴儿,尼马哄,加奴比丁儿!” 他身后武士突然手臂急扬,黄光连闪,九枚金镖分击晦聪、澄观、韦小宝三人胸口。 双方相距既近,韦小宝等又不懂葛尔丹喝令发镖的蒙古语,猝不及防之际,必镖势劲力急,已然及胸,晦聪和澄观同时叫声:“啊哟!”晦聪仍是使“破衲功”,袍袖一掩,已将三镖卷起,澄观双掌一合,使一招“敬礼三宝”,将三枚金镖都合在手掌中,射向韦小宝的三镖噗的一声响,却都已打在他的胸口。 这九镖陡发齐至,晦聪和澄观待要救援,已然不及,都大吃一惊,却听得当当郎郎几声响,三枚金镖落在地下,韦小宝身穿护身宝衣,金镖伤他不得。 这一来,大殿上众人无不耸动,眼见这小和尚年纪幼小,居然已练成少林派内功最高境界的“金刚护体神功”,委实不可思议,均想:“难怪这小和尚能身居少林派‘晦’字辈,与少林寺住持,成名已垂数十年的晦聪方丈并肩。 <|endoftext|>”其实晦聪和澄观接镖的手段也都高明之极,若非内外功俱臻化境,决难办到,只是韦小宝所显的“本事”太过神妙,人人对这两位老僧便不加注意了。 众人群相惊佩之际,昌齐喇嘛笑道:“小高僧的‘金刚护体神功’练到了这等地步,也可说不为易,只不过这神功似乎尚有欠缺,还不能震开暗器,以致僧袍上给戳了三个小洞。 ”故老相传,这“金刚护体神功”练到登峰造极之时,周身有一层无形罡气,敌人袭来的兵刃暗器尚未及身,已给震开,可是那也只是武林中传说而已,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人能够练成。 昌齐喇嘛如此说法,众人都知不过是鸡蛋里找骨头,硬要贬低敌手身价。 韦小宝给三枚金镖打得胸口剧痛,其中一枚撞在伤口之侧,更是痛入骨髓,一口气转不过来,哪里说得出话?只好勉强一笑。 <|endoftext|> 众人都道他修为极高,不屑与昌齐这等无理取的闹的言语争辩。 好几个人心中都说:“你说他这路神功还没练到家,那么我射你三镖,只怕你胸口要开三个大洞,却不是衣服上戳破三个小洞。 ”只是众人同路而来,不便出言讥刺。 葛尔丹见韦小宝如此厉害,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,心想:“少林派武功,果然大有门道。 ” <|endoftext|> 昌齐之道:“少林寺的武功,我们已见识到了,自然不是浪得虚名,狗屁不如。 只不过听说贵寺窝藏妇女,于这清规戒律,却未免有亏。 ”晦聪脸色一沉,说道:“大喇嘛此言差矣!敝寺素不接待女施主进寺礼佛,窝藏妇女之事,从何说起?”昌齐笑道:“可是江湖上沸沸扬扬,却是众口一辞。 ”晦聪方丈微微一笑,说道:“江湖流言,何必多加理会?终须像晦明师弟一般,于外界横逆之来,全不动心,这才是悟妙理,证正觉的功夫。 ” <|endoftext|> 昌齐喇嘛道:“听说这位小高僧的禅房之中,便藏着一位绝色美女,而且是他强力绑架而来,难道晦明禅师对这位美女,也是全不动心么?” 韦小宝这时已缓过气来,大吃一惊:“他们怎么知道了?”随即明白:“是了,那穿蓝衫的姑娘逃了出去,自然是去跟她们师长说了。 看来这些人是她搬来的救兵,今日搭救我老婆来了。 他说我房中有个美女,那么我老婆逃了出去,还没跟他们遇上。 ”当即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房中有没有美女,一看便知,各位有兴,不妨便去瞧瞧。 <|endoftext|>” 葛尔丹大声道:“好,我们便去搜查个水落石出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,左手一挥,喝道:“搜寺!”他手下的从人便欲向殿后走去。 晦聪说道:“殿下要搜查本寺,不知是奉了谁的命令?”葛尔丹说道:“是我本人下令就行,何必再奉别人命令?”晦聪道:“这话不对了。 殿下是蒙古王子,若在蒙古,自可下令任意施为。 <|endoftext|> 少林寺不在蒙古境内,却不由殿下管辖。 ”葛尔丹指着马总兵道:“那么他是朝廷命官,由他下令搜寺,这总成了。 ”他眼见少林僧武功高强,人数众多,倘若动武,已方数十人可不是对手,又道:“你们违抗朝廷命令,那便是造反。 ” 晦聪道:“违抗朝廷的命令,少林寺是不敢的。 <|endoftext|> 不过这一位是云南平西王麾下的武官,平西王权力再大,也管不到河南省来。 ”晦聪为人本来精明,只是一谈到禅理,就不收得将世事全然置之度外,除此之外,却是畅晓世务,与澄观的一窍不通全然不同。 昌齐喇嘛笑道:“这位小高僧都答应了,方丈大师却又何必借词阻拦?难道这位美女不是在晦明禅师的房中,却是在……是在……嘻嘻……在方丈大师的禅房之中么?” 晦聪道:“阿弥陀佛,罪过,罪过,大师何出此言?” 葛尔丹身后忽有一人娇声说道:“殿下,我妹子明明是给这小和尚捉去的,快叫他们交出人来,否则我们决不能罢休,一把火将少林寺烧了。 <|endoftext|>”这几句话全是女子声音,但说话之人却是个男人,脸色焦黄,满脸浓髯。 韦小宝一听,即知此人便是那蓝衫女郎所乔扮改扮,不过脸上涂了黄蜡,粘了假须,不禁大喜:“这几日我正愁,老婆的门派不知道,姓名不知道,她背夫私逃,却上哪里找去?现今知道她们跟这蒙古王子是一伙,很好,很好,那便走不脱了。 ” 晦聪也认了出来,说道:“原来这位便是那日来到敝寺伤人的姑娘,另有一位姑娘,确曾在敝寺疗伤,不是随着姑娘一起去了吗?” 那女郎怒道:“后来我师妹给这小和尚捉进你庙里来了,这个老和尚便是帮手,是他将我师打倒的的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指着澄观。 韦小宝大惊,心道:“啊哟,不好,澄观老和尚不会撒谎,这件事可要穿了,那便如何是好?”一时无计。 那女郎手指澄观,大声道:“老和尚,你说,你说,有没这回事?” 澄观合十道:“令师妹女施主到了何处,还请赐告。 我师叔中了她所下的剧毒,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药。 <|endoftext|> 女施主大慈大悲,请你赶快去求求令师妹,赐予解药。 虽然晦明师叔智慧深湛,勘破生死,对这事漫不在乎,所谓生死即涅磐,涅磐即生死,不过……唉……” 他颠三倒四的说了一大串,旁人虽然不能尽晓,但也都知道那女郎不在寺中,而且韦小宝被她下毒,正要找他拿解药解毒,否则性命难保。 众人见他形貌质朴,这番话说得极是诚恳,谁都相信不是假话,又想:“就算寺中当真窝藏妇女,而住持又让人搜查,少林寺百房千舍,一时三刻却哪里搜得出来?当真要搜,多半徒然自讨没趣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女郎却尖声道:“我师妹明明是给你们掳进寺去的,只怕已给你们害死了。 你们这些恶和尚伤天害理,毁尸灭迹,自然搜不到了。 ”说到后来,又气又急,声音中已带呜咽。 葛尔丹点头道:“此话甚是。 这个……这个小和尚不是好人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女郎指着韦小宝骂道:“你这坏人,那天……那天在妓院里和那许多坏女人鬼混,又见到我师妹生得美貌,心里便转歹主意,一定是我师妹不肯……不肯从你,你就将她杀了。 你妓院都去,还有什么坏事做不出来?” 晦聪一听,微微一笑,心想哪有此事。 澄观更不知妓院是什么东西,还道是类似少林寺戒律院、达摩院、菩提院的所在,心道:“师叔勇猛精进,勤行善法,这是六波罗蜜中的‘精进波罗蜜‘,在妓院中修行,那也很好啊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却是大急,生怕他一五一十,将自己在胡闹都抖了出来。 忽然马总兵身后走出一人,抱拳说道:“姑娘,小人知道这位小禅师戒律精严,绝无涉足妓院之事,只怕是传闻所误。 ” 韦小宝一见之下,登时大喜,原来此人便是在北京会过面的杨溢之。 他当日卫护吴应熊前往北京,想来吴应熊已回云南,这一趟随着马总兵到河南,他一直低下了头,站在旁人身后,是以没认他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那女郎怒道:“你又怎么知道?难道你认得他吗?” 杨溢之神态恭敬,说道:“小人认得这位小禅师,我们世子也认得他。 这位小禅师于我王府有极大恩惠,他出家之前,本是皇宫中的一位公公。 因此去妓院什么的,又是什么强逼令师妹,决非事实,请姑娘明鉴。 ” <|endoftext|> 众人一听,都“哦”的一声,均想:“如果他本是太监,自然不会去嫖妓,更不会强抢女子,藏入寺中。 ” 那女郎见了众人神色,知道大家已不信自己的话,更是恼怒,尖声道:“你怎么知道他是太监?他如是太监,怎会说要娶……娶我师妹做……做老婆?但小和尚风言风语,这老和尚也是油嘴滑舌,爱计讨人便宜。 ”说着手指澄观。 众人见澄观年逾八旬,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,适才听他说话结结巴巴,辞不达意,普天下要找一个比他更不油嘴滑舌之人,只怕十分为难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来,对那女郎的话更加不信了,都觉今日贸然听了她异想天开的一面之辞,来到少林寺出丑,颇为后悔。 杨溢之道:“姑娘,你不知这位小禅师出家之前,大大有名,乃是手诛大奸臣鳌拜的桂公公。 我们王爷受奸人诬谄,险遭不白之冤,全仗这位小禅师在皇上面前一力分辩,大恩大德,至今未报。 ” 众人都曾听过杀鳌拜的小桂子之名,知他是康熙所宠的一个小太监,不由得“哦”了一声,脸上显露惊佩之色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杨兄,多时不见,你们世子好?从前的一些小事,你老是挂在嘴上干什么?” 杨溢之跟随着马总兵上少室山来,除了平西王诸人之外,葛尔丹和昌齐喇嘛那伙人都不知他姓名,听得韦小宝称他为“杨兄”,两人自是素识无疑。 只听杨溢之道:“禅师慈悲为怀,与人为善,说道小事一件,我们王爷却是感激无已。 虽然皇上圣明,是非黑白,最终能辨明,可是若非禅师及早代为言明真相,这中间的波折,可也难说得很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 你们王爷太也客气了。 ”心下却想:“我恨不得扳倒了你们这个汉奸王爷,只是皇上圣明,自己查知了真相,我这个顺水人情想不做也不可得。 总算当日结下了善缘,今天居然是这人来给我解围。 ” <|endoftext|> 葛尔丹上上下下的向他打量,说道:“原来你就是杀死鳌拜的小太监。 我在蒙古,也曾听到过你的名头。 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,那么你的武功,并不是在少林寺中学的了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我的武功差劲之极,说来不值不笑。 <|endoftext|> 教过我武功的人倒是不少,这位杨大哥,就曾教过我一招‘横扫千军’,一招‘高山流水’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,将这两招随手比划。 他没使半分内劲,旁人瞧不出高下,但招式确是‘沐家拳’无疑。 杨溢之道:“全仗禅师将这两招演给皇帝上看了,才辨明我们王爷为仇家诬谄的冤屈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女郎脸色不如先前气恼,道:“杨大哥,这小……这人当真本来是太监?当真于平西王府有恩?”杨溢之道:“正是。 此事北京知道的人甚多。 ” 那女郎微一沉吟,问韦小宝道:“那么你跟我们姊妹……这样……这样开玩笑,是不是另有用意?”韦小宝道:“玩笑是没有开,用意当然是有的。 ”心道:“我的用意要娶你妹子做老婆,不过这里人多,说不出口。 <|endoftext|>”那女郎问道:“什么用意?”韦小宝微微一笑,并不答复。 众人均想:“他既别有用意,当然不便当众揭露。 ” 昌齐站起身来,合十说道:“方丈大师,晦明禅师,我们来得鲁莽,得罪莫怪,这就告辞了。 ”晦聪合十还礼,说道:“佳客远来,请用了素斋去。 <|endoftext|> 不过这位女施主……”他想你乔装男人,混时寺来,不加追究,也就是了,再你吃斋,未免不合寺规。 昌齐笑道:“多谢,多谢!免得方丈师兄为难,这餐斋饭,大家都不吃了罢。 ” 当下众人告辞出来,方丈和韦小宝、澄观等送到山门口。 忽听得马蹄声响,十余骑急驰而来。 <|endoftext|> 驰到近处,见马上乘客穿的都是御前侍卫服色,共是一十六人。 没到寺前,十六人便都翻身下马,列队走近,当先二人正是张康年和赵齐贤。 张康年一见韦小宝,大声道:“都……都……大人,你老人家好!”他本想叫“都统大人”,但见他身穿僧袍,这一句称呼只好含糊过去。 当下十六人齐向他拜了下去。 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各位请起,不必多礼。 <|endoftext|> 我天天在等你们。 ” 葛尔丹等见这十六人都是品级不低的御前侍卫,对韦小宝却如此恭敬,均想:“这小和尚果然有些来历。 ”清制总兵是正二品官,一等侍卫是正三品,二等侍卫正四品。 张康年等官阶虽较总兵为低,但他们是皇帝侍卫,对外省武官并不瞧在眼里,只对马总兵微一点头招呼,便向韦小宝大献殷勤。 <|endoftext|> 葛尔丹见这些御前侍卫着力奉承韦小宝,对旁人视若无睹,心中有气,哼了一声,道:“走罢,我可看不惯这等样子。 ”一行人向晦聪放丈一拱手,下山而去。 韦小玉邀众侍卫入寺。 张康年和他并肩而行,低声道:“皇上有蜜旨。 ”韦小宝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到得大雄宝殿,张康年取出圣旨宣读,却只是向句官样文章,皇帝赐了五千两银子给少林寺,修建僧舍,重修佛像金身,又册封韦小宝为“辅国奉圣禅师”。 晦聪和韦小宝叩头拜谢。 张康年道:“皇上吩咐,要辅国奉圣禅师克日启程,前往五台山。 ”这事早在韦小宝意料之中,躬身应道:“奴才遵旨。 ” <|endoftext|> 奉过茶后,韦小宝邀过张康年、赵齐贤二人到自己禅房中叙话。 张康年从怀中取出一道密旨,双手奉上,说道:“皇上另有旨意。 ” 韦小宝跪下磕头,双手接过,见是人漆印密封了的,寻思:“不知皇上有什么吩咐。 圣旨上写的字,他认得我,我不认得他。 <|endoftext|> 既是密旨,可不能让张赵他们得知,还是去请教方丈师兄为是。 他决不能泄汇漏了机密。 ” 于是拿了密旨,来到晦聪的禅房,说道:“方丈师兄,皇上有一道密旨给我,要请你指点。 ”拆开密旨封套,见里面折着一大张宣纸,摊着开来,画着四幅图画。 <|endoftext|> 第一幅画着五座山峰,韦小宝认得便是五台山。 以南台顶之北画着一座庙宇,写着“清凉寺”三字。 他曾在清凉寺多日,这三个字倒有点面熟,写在别处,他是决计不识的,写在庙上,便算是遇上了熟人了。 第二幅是一个小和尚走进庙宇,庙额上写的也是“清凉寺”三字。 小和尚身后跟着一群僧侣,众僧头顶写着“少林寺和尚”五字。 <|endoftext|> 前面三字,韦小宝也识得,“和尚”两字虽然不识,却也猜得到。 第三幅画的是大雄宝殿,一个小和尚居中而坐,嬉皮笑脸,面目宛然便是韦小宝,但身披大红袈裟,穿了方丈的法衣,旁边有许多僧人侍立。 韦小宝瞧着画中的小和尚和自己实在相像,越着越觉有趣,不觉笑了出来。 第四幅画中这小和尚跪在地下,侍奉一个中年僧人。 这僧人相貌清癯,正是出家后法名行痴的顺治皇帝。 <|endoftext|> 除了四幅图画处,密旨中更无其他文字。 原来康熙雅擅丹青,知道韦小宝识字有限,便画图下旨。 这四幅图画说得再也明白不过,是要他到清凉寺去做住持,侍奉老皇帝。 韦小宝先觉有趣,随即喜悦之情消减,暗暗叫苦:“做做小和尚也还罢了,又要去做老和尚,那可糟糕之至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晦聪微笑道:“恭喜师弟,皇上派你去住持清凉寺。 清凉寺乃庄严古刹,建于北魏教文帝时,比少林寺尤早。 师弟出主大寺,必可宏宣佛法,普渡众生,昌大我教。 ”韦小宝摇头苦笑,说道:“这住持我是做不来的,一定搞得笑话百出,一塌胡涂。 ”晦聪道:“圣旨中画明要师弟带领一群本寺僧侣,随同前往。 <|endoftext|> 师弟可自行挑选。 大家既是你相熟的晚辈,自当尽心辅佐,决无疏虞,师弟大可放心。 ” 韦小宝呆了半晌,这才恍然大悟,原来小皇帝思虑周详,当时派自己来少林寺出家,早就安排下了今日之事。 让自己在少林寺住了半年有余,得与群僧相熟,以便挑选合意僧侣,同赴清冰寺。 <|endoftext|> 老皇帝既已出家,决不愿由侍卫官兵保卫,说不定竟然来个不别而行,从此再也找不到他。 少林僧武功卓绝,由自己率领了保护皇帝,比之侍卫官兵是稳妥得多了。 何况此事乃天大机密,皇帝倘若派遣侍卫官兵,去保卫五台山的一个和尚,必定沸沸扬扬,传得举世皆知。 众侍卫中也必有识得老皇帝的。 由一个少林僧入主清凉寺,却十分寻常,以前清凉寺的住持澄光,本就是少林寺的十八罗汉之一。 <|endoftext|> 又想:“倘若小皇帝起初就命我去清凉寺出家,仍然太过引人注目,到少林寺来转得一转,就不会有人起疑心了。 ”想到此处,对康熙的布置不由得大地钦佩。 当下回去禅房,取出六千两银两,命张康年待分赏给众侍卫。 张赵二人没想到韦小宝做了和尚,还是这等慷慨,喜出望外,赞道:“自古以来,大和尚赏银子给皇帝侍卫的,只有你韦大人一位,当真是空前绝后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前无古僧,后来来僧。 ” 张康年低声道:“韦大人,皇上派你办什么大事,我们不敢多问。 你有什么差遣,尽管吩咐好了。 给你办事就是给皇上办事,大伙儿一样的奋勇争先。 <|endoftext|>”赵齐贤道:“倘若韦大人要办什么事,一时不得其便,我们或许可以稍尽微力。 比方……比方说,韦大人如果要少林寺中的武功秘本,我们就来放火烧寺,一场大乱,韦大人就可乘机动手。 ”张康年吃吃而笑,悄声道:“是啊,这叫做乘火打劫,浑水摸鱼。 ” 韦小宝一怔,随即明白:“是了,他们一定在猜想皇上派我来少林寺做和尚,到底有什么用意,这次交来的密旨之中,又说了些什么。 <|endoftext|> 他们知道皇上好武,派我来少林寺出家,自然是盗取武功秘本了。 ”笑了一笑,也低声道:“两位放心!这个……我已经得手啦。 ” 张赵二人大喜,一齐躬身请安,道:“皇上洪福齐天,韦大人精明干炼,恭喜你立此大功。 ”赵齐贤道:“要不要让我们给你带出去?庙里和尚若有疑心,韦小宝尽可解衣给他们搜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倒不用。 你们去回奏皇上,就说奴才韦小宝谨奉圣旨,已将图画牢牢记住,用心办事,请皇上放心。 ”两位应道:“是。 ” 赵齐贤想了片刻,已明白其中道理,道:“原来这些武功秘诀都是图谱,韦小宝看熟后已牢牢记住。 <|endoftext|>”张康年也即省悟,赞道:“那是更加好,倘若将秘本盗去,庙里和尚自然会知道,终究……终究不如那个最好,看过后记住,却是神不知鬼不觉。 那也全仗韦大人天生的绝顶聪明,像我这等蠢才,就说什么记不住。 ”韦小宝见二人误会他所说的图画是少林寺武功图谱,暗暗好笑,说道:“张兄不必太谦,在寺里慢慢的看,一天两天不成,几个月下来,终于记住了。 ”两人齐声称是,心想你在寺在半年有余,少林派武学的图谱一定记了不少。 两人告辞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想起一事,问道:“刚才在山门外遇见一批人,你们可知是什么来历?”张赵二人道:“不知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快去查查。 这群人来到少林寺,鬼鬼祟祟,看样子也是想偷盗寺进而的武功秘本。 尤其是那个总兵,不知是谁的部下,他身为朝廷命官,竟胆敢想坏皇上的大事,委实大逆不道,存心造反。 你们查到是何人主使,倒是一件大大的功劳。 <|endoftext|>”二人喜道:“这个容易,他们下山不久,一定追得上。 那总兵有名有姓,一查便知。 ”韦小宝明知那马总兵是吴三桂的部下,却故意诬诌,假作不知他来历,让一众御前侍卫查知,禀告皇上邀功,远胜于自己去诬告。 韦小宝又道:“跟这伙人在一起的,有个女扮男装白少女,她们正在找寻另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美貌姑娘。 这两个姑娘,跟这件逆谋大事牵涉极多。 <|endoftext|> 你们去设法详细查明,两个女子叫什么名字,什么出身来历。 查明之后,送封信来。 ”这番话自然是假公济私了。 他差皇上的侍卫去追查自己的心上人,他们贪图赏金,定然落力办事。 御前侍卫要查什么案子,普天下官府都奉命差遣,如此雷厉风行的追查,岂有找不到的线索之理? <|endoftext|> 张赵二人拍胸担保,定当查个水落石出,以报韦大人提拔之恩,知遇之恩,眷顾之情,重赏之惠。 <图片> 第二十四回 爱河纵涸须千劫 苦海难量为一慈 众侍卫辞去后,韦小宝去见方丈,说道:“既有皇命,明日便须启程,前赴清凉寺。 晦聪方丈道:“自当如此。 <|endoftext|> 师弟具宿慧,妙悟佛义,可惜相聚之日无多,又须分别,未能多有切磋,同参正法,想是缘尽于此。 不知师弟要带同哪些僧侣去?”韦小宝道:“般若堂首座澄观师侄是要的,罗汉堂的十八罗汉师侄是要的。 ”此外又点了十多名和他说得来的僧侣,一共凑齐了三十六名。 晦聪并无异言,将这三十六名少林僧召来,说道晦明禅师要去住持五台山清凉寺,叮嘱他们随同前去,护法修持,所由晦明禅师吩咐差遣,不可有违。 次日一早,韦小宝带同三十六僧,与方丈等告别。 <|endoftext|> 来到山下,他独自去看双儿。 双儿在民家寄住,和他分别半年有余,乍看之下,惊喜交集,虽早听张康年转告,主人已在少林寺出家,也不知哭过多少场,这时亲眼见他光头僧袍,忍不住又哭了出来。 韦小宝笑道:“好双儿,你为什么哭?怪我这些日子没来瞧你,是不是?”双儿哭道:“不……不是的…。 你……你……相公出了家……”韦小宝拉住她右手,提了起来,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,笑道:“傻丫头,相公做和尚是假的。 ”双儿又喜又羞,连耳根子都红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细看她脸,见她容色憔悴,瘦了许多,身子却长高了些,更见婀娜清秀,微笑道:“你为什么瘦了?天天想着我,是不是?”双儿红着脸,想要摇头,却慢慢低下头来。 韦小宝道:“好了,你快换了男装,跟我去罢。 ”双儿大喜,也不多问,当即换上男装,仍是扮作个书僮模样。 一行人一路无话,不一日来到五台山下。 刚要上山,只见四名僧人迎将上来,当先一名老僧合十问道:“众位是少林寺来的师父吗?”韦小宝点点头。 <|endoftext|> 那老僧道:“这一位想必是法名上晦下明师父了。 ”韦小宝又点点头。 四僧一齐拜倒,说道:“得知禅师前来住持清凉,众僧侣不胜之喜,已在山下等候多日了。 ” 自澄光回归少林寺,清凉寺由老僧法胜住持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另行差人颁了密旨给法胜,派他去长安慈云寺作住持,一等少林僧来,便即交接。 长安慈云寺比清凉寺大行多,法胜甚是欣喜,派了四僧在五台山下迎接。 韦小宝等来到清凉寺中,与法胜行了交接之礼。 众僧俱来参见。 玉林、行痴和行癫三僧却不亲至,只由玉林写了个参见新住持的疏文。 <|endoftext|> 法胜次日下山,西去长安,韦小宝便是清凉寺的一寺之主了。 好在种种仪节规矩都有澄光等僧随时指点,他小和尚做起方丈来,倒也似模似样,并无差错。 那日韦小宝与双儿在清凉寺逐走来犯的敌人,救了合寺僧侣性命,众僧都是亲见,这时见他忽然落发出家,又来清凉寺作住持,无不奇怪,但他于本寺有恩,各僧尽皆感服。 韦小宝命双儿住在寺外的一间小屋之中,以便一呼即至。 来清凉寺作住持,首要大事是保护老皇爷的周全,他询问执事僧,和知玉林、行痴、行癫三僧仍住在后山小庙,当下也不过去打扰,和澄心大师商议后,命人在小庙半里处的东西南北四方,各结一座茅庐,派八名少林僧轮流在茅庐当值。 <|endoftext|> 诸事一定,便苦等张康年和赵齐贤送信来,好知道那绿衫女姓名来历,可是等了数月,竟没丝毫信息,寂寞之时,便和澄观拆解招式,把老和尚当作了“那个施主”,偶尔溜到双儿的小屋中,跟她说说笑话,摸摸她的小手。 有时想及:“我服了洪教主的‘豹胎易筋丸’,倘若一年之内不送一部经书去神龙岛,毒性发作起来,可不是玩的,算起来也没剩几个月了。 我如变得又老又蠢,跟澄观师侄一模一样,我那绿衣老婆一见,便叫我‘油嘴滑舌的老和尚’,再在她绿裙上剪下一幅布来,做顶帽子给我戴戴,那可差劲之至了!” 这一日,他百无聊赖,独自在五台山到处乱走,心中想的只是那绿衫女郎,行到一条山溪之畔,见一株垂柳在风中不住晃动,心想:“这株柳树若是这那绿衣老婆,老子自然毫不客气,走上前去,一把抱住。 她一定不依,使一招昆仑派的‘千岩竞秀’,接连向我拍下几掌。 <|endoftext|>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,老子便使一招‘沿门托钵’,大大方方的化去。 澄观师侄说这一招要使得举重若轻,方显得名门正派武功的风范。 老子举轻若轻,举重若重,管他妈的什么名门旁门,正派邪派?这一招发出,跟着便是一招‘智珠在握’,左手抓住她左手,右手抓她右手,牢牢擒住,那是杀我的头也不放开了……” 他想得高兴,手上便一招一式的使出,噗噗两声,双手各自抓住一根柳枝,将吃奶的力气也用了出来,牢牢握住。 忽听得一人粗声粗气的道:“你瞧这小和尚在发颠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一惊,抬头看时,见有三个红衣喇嘛,正在向着他指指点点的说笑。 韦小宝脸一红,一时之间,只道自己心事给他们看穿了,堂堂清凉寺的大方丈,却在荒山无人之处,想着要抓住一个美丽姑娘,实在也太丢脸,当即回头便走。 转过一条山道,迎面又过来几个喇嘛。 五台山上喇嘛庙甚多,韦小宝也不以为意,只是有了适才之事,不愿和他们正面相对,转过了头,假意观赏风景,任由那几名喇嘛从身后走过。 只听得一名喇嘛说道:“上头法旨,要咱们无论如何在今日午时之前,赶上五台山,真是急如星火,可是上得山来,什么玩意儿都没有。 <|endoftext|> 那不是开玩笑么?”另一名喇嘛道:“上头这样安排,总有道理的。 你舍不得大同城里那小娘儿,是不是?” 韦小宝听了也不在意,对他们反而心生好感,心道:“这些喇嘛喝酒逛窑子,倒不假正经。 老子真要出家,宁可做喇嘛,不做和尚。 ” <|endoftext|> 回到清凉寺,只见澄通候在山门口,一见到他,立即迎了上来,低声道:“师叔,我看情形有些不大对头。 ”韦小宝见他脸色郑重,忙问:“怎么?” 澄通招招手,和他沿着石级,走上寺侧的一个小峰。 韦小宝一瞥眼间,只见南边一团团的无数黄点,凝神看去,那些黄点原来都是身穿黄衣的喇嘛,没有一千,也有九百,三五成群,分布于树丛山石之间。 韦小宝吓了一跳,道:“这许多喇嘛,干什么哪?”澄通向西一指,道:“那边还有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转眼向西,果然也是成千喇嘛,一堆堆的或坐或立。 日光自东向西照来,白光闪烁,众喇嘛身上都带着兵刃韦小形容词更是吃惊,道:“他们带着兵刃,莫非……莫非……”眼望澄通。 澄通缓缓点头,说道:“师侄猜想,也是如此。 ” 韦小宝转向北方,东方望去,每一边都有数百名喇嘛,再细加观看,但见喇嘛中有些披了深黄袈裟,自是一队队的首领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他奶奶的,至少有四五千人。 ”澄通道:“一百二十五名首领,一共是三千二百零八十名喇嘛。 ”韦小宝赞道:“真有你的,数得这么清清楚楚。 ”澄通道:“那怎么办?” 韦小宝无言可答。 <|endoftext|> 遇上面对面的难事,撒谎骗人,溜之大吉,自是拿手好戏,现今对方调集三千余众,团团围困,显然一切筹划周详,如何对付,那可半点主意也没有了,听澄通这么问,也问:“那怎么办?” 澄通道:“瞧对方之意,自是想掳行痴大师,多半要等到晚间,四方合围进攻。 ”韦小宝道:“干么现下不进攻?”澄通道:“五台山上,喇嘛的黄庙和咱们中原释氏青庙向来和好。 各位青庙多僧多,台顶十大庙,台外十大庙。 黄庙的喇嘛虽然霸道,却也不敢欺压。 <|endoftext|> 倘若日间明攻,势必引起各青庙的声援。 ” 韦小宝道:“那么咱们立刻派人出去,通知各青庙的住持,请他们大派和尚,大伙儿跟众喇嘛决一死战,有分教:五台山和尚鏖兵,青庙僧大战喇嘛。 ” 澄通摇头道:“五台山各青庙的僧人,十之八九不会武功,就是会武的,功夫也都是平平,没听说有什么好手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他们是不肯来援手了?”澄通道:“赴援的也不会没有,只怕是徒然送了性命而已。 ”韦小宝道:“难道咱们就此投降?”他斗志向来不坚,打不过就想投降。 澄通道:“咱们投降不打紧,行痴大师势必给他们掳了去。 ” 韦小宝寻思:“行痴大师的身份,不知少林群僧是否知悉。 <|endoftext|>”问道:“他们大举前来掳劫行痴大师,到底是什么用意?数月前就曾来过一次,幸得众位好朋友将他们吓退。 这一次来的人数却多得多了。 ”澄通沉吟道:“行痴大师定是大有来历之人,不是牵涉到中原武林的兴衰,便与青庙黄庙之争有重大关连。 此中原由,澄心师兄没说起过。 师叔既然不知,我们更加不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想起身上怀有皇帝亲笔御札,可以调遣文武官员,说:“眼下事情紧急,我们少林僧武功虽高,可是寡不敌众,三十七个和尚,怎敌得过他三千名喇嘛?我须得立刻下山求救。 ”澄通道:“只怕远水救不着近火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咱们护送行痴大师,冲了出去。 ”澄通点头道:“看来只有这个法子。 <|endoftext|> 咱们三十七名少林僧,再加上师叔的僮儿,要抵挡三千多名喇嘛,那是万万不能,但要从空隙中冲,却也不是什么难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就只怕行痴大师和他师父玉林大师不肯,他们说生死都是一般,逃不逃也没什么分别。 ”澄通皱眉道:“这就须请师叔劝上一劝。 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劝服行痴大师,还有法子,要劝那玉林老和尚,老子可是服输啦,这叫做老鼠拉乌龟,没下嘴的地方。 <|endoftext|>”向下望去,只见一群群喇嘛散坐各处,似乎杂乱无章,却又分布均匀,上山下山的通道更是人数众多,眼见天色一黑,这三千喇嘛一涌而上,清凉寺中的和尚只有大叫“我佛慈悲”的份儿,心想:“他妈的,老子做什么和尚,倘若做了喇嘛,这当儿岂不是得意洋洋,用不着担半点心事?平时吃肉逛窑子,还不算在内。 ” 一想到“逛窑子”三字,脑海中灵光一闪,已有计较,当下不动声色,道:“我回禅房睡他妈的一觉。 ”澄通愕然,瞪目而视。 韦小宝不再理他,径自下峰,回寺入房。 <|endoftext|> 过不多时,澄心、澄观、澄光、澄通四僧齐来求见。 韦小宝让四人入房,眼见各人脸有惊惶之色,他伸个懒腰,打个呵欠,懒洋尖的问道:“各位有什么事?” 澄心道:“山下喇嘛聚集,显将不利本寺,愿闻方丈师叔应付之策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想了半天,想不出什么好主意,只好睡觉了。 大伙儿在劫难逃,只好逆来顺受,刀来颈受,人家一刀砍来,用脖子去顶他一顶,且看那刀子是否锋利,砍不砍得进去。 <|endoftext|>” 澄心等三僧知他是信口胡扯,澄观却信以为真,说道:“众喇嘛这些刀子看来甚是锋利,我们的脖子是抵不住的。 师叔,出家人与世无争,逆来顺受,倒是不错。 但刀来颈受,未免过分。 当年达摩祖师,也没教人只挨刀子不反抗,否则的话,大家也不用学武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依澄观师侄之见,刀来颈受是不行的?”澄观道:“不行。 但如拳来胸受,脚来腹受,倒还可以。 ”他内功深湛,对方向他拳打足踢,也可不加抵挡,只须运起内功,自可将人拳脚反弹出去。 韦小宝道:“那些喇嘛都带了戒刀禅杖,不知有什么法子,能开导得他们不用兵刃?”澄观一呆,道:“这些喇嘛只怕不可理喻,要他们放下屠刀,似乎非一朝一夕之功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就难了,不知四位师侄,有什么妙计?”澄心道:“为今之计,只有大伙儿保了玉林、行痴、行癫三位,乘隙冲出。 他们旨在掳劫行痴大师,寺中其余僧侣不会武功,谅这些喇嘛也不会加害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咱们去跟那三位老和尚说去。 ” 当下率领了四僧,来到后山小庙。 <|endoftext|> 小沙弥通服进去,玉林等听得住持到来,出门迎迓。 一见之下,玉林、行痴、行癫都是大为错愕。 三僧只说新住持晦明禅师是少林寺晦聪方丈的师弟,是一个位年纪甚轻的高僧,不料竟然是他。 玉林和行痴登时便即明白,那是出于皇帝的安排,用意是在保护父亲。 释家规矩甚严,住持是一庙之主,玉林等以礼参见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恭敬还礼,一同进了禅房。 玉林请他在中间的蒲团坐下,余人两旁侍立。 韦小宝心中大乐:“老子中间安坐,老皇爷站在旁边侍候,就是小皇帝也没这般威风。 ”强忍笑容,说道:“玉林大师,行痴大师,两位请坐。 ”玉林和行痴坐了。 <|endoftext|> 玉林说道:“方丈大师住持清凉,小僧等未来参谒,有劳方丈大驾亲降,甚是不安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说。 小衲知道三位不喜旁人打扰,因此一直没来看你们。 若不是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,小衲还是不会来的。 ”他常听老和尚自己谦称“老衲”,心想自己年纪小,便自称“小衲”。 <|endoftext|> 众僧听他异想天开,村撰了一个称呼出来,不觉暗暗好笑。 玉林道:“是。 ”却不问是何大事。 韦小宝道:“澄光师侄,请给三位说说。 ”玉林知道新住持法名“晦明”,也知少林寺“晦”字辈比“澄”字辈高了一辈,但眼见这小和尚油头滑脑,却对这位本寺前任住持,庄严慈祥的有德老僧口称“师侄”,还是心下一怔。 <|endoftext|> 澄光恭恭敬敬的应了,便将寺周有数千喇嘛重重围困等情说了。 玉林闭目沉思半晌,睁开眼来,说道:“请问方丈大师,如何应付。 ” 韦小宝道:“这些喇嘛僧在本寺周围或坐或立,只是观赏风景,别无他意。 这里风景清雅,他们来游山玩水,也是有的。 <|endoftext|>”行颠忍不住道:“倘若中观赏风景,不会将本寺团团围住,好几个时辰不去。 他们定是想来捉了行痴师兄去。 ”韦小宝道:“小衲心想天下青庙黄庙,都是我佛座下的释氏弟子,他们如要请行痴大师去,也必是仰慕三位大师佛法深湛,请你们去喇嘛庙讲经说法。 说不定众喇嘛仰慕我中土佛法,大家不做喇嘛,改做和尚,那也是极好的机缘。 ”行颠连连摇头,不以为然,说道:“未必,未必。 <|endoftext|>” 澄观道:“方丈师叔,那么他们为什么都带了兵器呢?”韦小宝合十道:“他们带了禅杖戒刀,声势汹汹,或许真是想杀寺僧侣之头。 佛曰:‘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?’我们自当马来颈受,这叫做我不给人杀头,谁给人杀头?不生不死,不垢不净。 有生故有灭,有头故有杀。 佛有三德:大定、大智、大悲。 <|endoftext|> 众喇嘛持刀而来,我们不闻不见,不观不识,是为大定;他们举刀欲砍,我们当他刀即是空,空即是刀,是为大智;一刀刀将咱们的光头都砍将下来,大家鸣呼哀哉,是为大悲。 ”他在寺中日久听了不少佛经中的言语,便信口胡扯一番。 澄观道:“方太师叔,这大悲的悲字,恐怕是慈悲的悲,不是悲哀的悲。 ” 韦小宝微笑道:“师侄也说得是,想我佛割肉喂鹰,舍身饲虎,实在大慈大悲之至。 <|endoftext|> 那些喇嘛虽然凶顽,比之恶鹰猛虎,总究会好些,那么我们舍身以如恶喇嘛之愿,也是大慈大悲之心。 ”澄观合十道:“师叔妙慧,令人敬服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昔日玉林大师曾有言道:‘出家人与世无争,逆来顺受。 清凉寺倘然真有祸殃,那也是在劫难逃。 ’我们一齐在恶喇嘛刀下圆寂,同赴西方极乐世界,一路甚是热闹,倒也有趣得紧。 <|endoftext|>” 众僧面面相觑,均想韦小宝的话虽也言之成理,毕竟太过迂腐,恐怕是错解了佛法。 澄心、澄通又觉这些言语与他平素为人全然不合,料想他说的是反话,多半是要激得玉林与行痴自行出言求救。 只有澄观一人信之不疑,欢喜赞叹。 众僧默然半晌。 <|endoftext|> 行颠突然大声道:“师父曾说,西藏喇嘛要捉了师兄去,乃是想虐害万民,要占咱们这花花世界。 咱们自己的生死不打紧,千千万万的百姓都要受他们欺侮压迫,岂不是大大的罪业?师父曾道,咱们决不能任由他们如此胡作非为。 ” 韦小宝点头道:“师兄这番话很是有理,比之小衲所见,又高了一层。 只是眼下喇嘛势大,咱们只怕寡不敌众。 <|endoftext|>”行颠道:“我们保护了师父师兄,冲将出去,料想恶喇嘛也挡不住。 ”韦小宝道:“就恐怕争斗一起,不免要杀伤众喇嘛的性命。 阿弥陀佛,我佛有释家诸戒,首戒杀生。 这便如何是好?”行颠道:“是他们要来杀人,我们迫不得已,但求自保。 能够不杀人,当然最好,可也不能眼睁睁的束手待毙。 <|endoftext|>”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,少林僧澄觉快步进来,说道:“启禀方丈师叔,山下众喇嘛刚才一齐上山,又逼近了约莫一百丈,停了下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为什么上了一段路,却又停下?恐怕是忽受我佛感化,生了悔悟之心,明白了回头是岸的道理。 ” 行颠大声道:“不是的,不是的,他们只待天一黑,便一鼓作气,冲进来了。 <|endoftext|>”他昔年是正黄旗大将,进关时身经百战,深知行军打仗之法,后来才做顺治的御前侍卫总管。 韦小宝道:“待他们一进本寺大雄宝殿,见到我佛如来的庄严宝相,忽然悬……悬什么勒马,也是有的。 ”行颠怒道:“你这位小方丈,实在胡……胡……唉,不会的。 ”他本想说“实在胡涂”,总算想到不可对方丈无礼,话到口边,忽然悬崖勒马。 玉林一直默不作声,听着众人辩论,眼见行颠额头青筋迸现,说话越来越大声,微微一笑,说道:“行颠,你自己才实在胡涂。 <|endoftext|> 方丈大师早已智珠在握,成竹在胸,你又何必多所忧虑?”行颠一怔,道:“啊,原来方丈大师早有妙策。 ” 韦小宝愁眉苦脸,说道:“我妙策是没有。 三十六计,走为上计,大家既然都说冲出去的好,那么咱们就冲出去罢!只不过若非迫不得已,千万不可多伤人命。 ”行颠和澄心一齐称是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那么大家收拾收拾,一等天黑,他们还没动手,咱们先冲了下去。 向东冲到阜平县县城,这些喇嘛再恶,总不敢公然来攻打县城。 ”行颠等又都称善。 行痴忽然说道:“我是不祥之身,上次已为我伤了不少性命。 就算这次逃过了厄难,他们仍然死心不息。 <|endoftext|> 多造杀业,终无已时。 ” 行颠道:“师兄,这些恶喇嘛想将你绑架了去,残害天下百姓。 ”行痴叹道:“我是世间祸胎,等得他们到来,我当众自焚其身,让他们从此死了这条心,也就是了。 ”行颠急道:“皇……皇……不,师兄,那是万万不可,我代你焚身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行痴微微一笑,道:“你代我焚身,有何用处?他们只是要捉了我去,有所挟制而已。 ” 众僧默然半晌。 玉林道:“善哉,善哉!行痴已悟大道,这才是佛说‘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’的真义。 ”韦小宝心中骂道:“臭和尚,他说的是真义,我说的便是假义了?”玉林又道:“待会众喇嘛到来,老衲和行痴一同焚身,方丈大师和众位师兄不可阻拦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和众僧面面相觑,尽皆骇然。 行痴缓缓道:“昔日攻城掠地,生灵涂炭,小僧早已百死莫赎。 今日得为黎民舍身,亦不过以偿当年罪业之万一。 倘若再因小僧而争斗不息,多伤人命,那更增我的罪业了。 <|endoftext|> 我意已决,还请各位护持,成此因缘。 若能由此而感化众位喇嘛,去恶向善,更是一件好事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,向韦小宝及少林五僧合十躬身。 澄心等见他神色,显是心意甚坚,难以进言,只得辞出,回到文殊殿中。 韦小宝招集三十六名少林僧,说知此事。 <|endoftext|> 众僧都道,两位大师要自焚消业,那是万万不可,事到临头,只好以武力阻止。 韦小宝道:“大家都要保护三位大师周全,是不是?”众僧齐道:“是!”韦小宝道:“那也不难。 大家听我的话。 你们三十六位,现下冲出寺去,齐攻东路,装作向山下突围,可是难以成功,又退回寺中,不过须得顺手牵羊,擒拿四五十名喇嘛上来。 ”澄心道:‘方丈之意,是否将这些喇嘛作为人质,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?若是如此,那么所擒拿的位份越高越好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要擒拿大喇嘛恐怕不容易,不免多有杀伤,咱们只须捉来几十个小喇嘛也就够了。 ”众僧不明他用意,但方丈有命,便都奉令出寺。 过不多时,只听得山腰里喊声大作,韦小宝站在鼓楼上观看,见三十六名少林僧冲入喇嘛群中,刀光闪动,打了起来。 这三十六名僧人都是少林寺高手,寻常喇嘛自然不是敌手,冲出数十丈后,挡路的喇嘛愈聚愈多。 <|endoftext|> 澄心等拳打足踢,掌劈指戳,顷刻间打倒了数十人。 澄心高声叫道:“敌人势大,冲不出去,暂且回寺,再作道理。 ”他内力深厚,这几句呼声远远传了出去,山谷鸣响。 澄通也纵声叫道:“冲不出去,如何是好?”澄心叫道:“大家捉些喇嘛回去,教他们有所顾忌,不敢胡乱害人。 ”众僧或双手各抓一名喇嘛,或肩上扛了一名,转身入寺。 <|endoftext|> 澄心与澄光断后,又点倒数人。 但听得喇嘛阵后有人以藏语传令。 众喇嘛呐喊叫骂,却不追来。 韦小宝笑嘻嘻的在寺门前迎接,一点人数,擒来了四十七名喇嘛。 回到文殊殿中,韦小宝道:“把这些家伙全身衣服剥光了,每人点上十八道穴,都去锁在后园柴房之中。 <|endoftext|>” 众僧均觉方丈这道法谕高深莫测,当下将四十七喇嘛都剥得赤条条地,身上加点穴道,锁入柴房。 韦小宝合十说道:“世间诸色相,皆空皆无,无我无人,无和尚无喇嘛。 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。 和尚即喇嘛,喇嘛即和尚。 <|endoftext|> 诸位师侄,大家脱下袈裟,穿上喇嘛的袍子罢!”众僧尽皆愕然,面面相觑。 韦小宝大声叫道:“双儿,你过来,帮我扮小喇嘛。 ”双儿一直候在殿外,当即进殿,检了一件最小的喇嘛袍子,助他换上。 韦小宝身材矮小,穿了仍是太大,便拔出匕首,将袍子下和衣袖都割了一截,腰间束上衣带,勉强将就,带上喇嘛冠,宛然便是个小喇嘛,对双儿道:“你也扮个小喇嘛。 ” <|endoftext|> 澄光问道:“师叔改穿喇嘛服色,不知是何用意?”澄观道:“咱们向喇嘛投降,改归黄教吗?”韦小宝道:“非也!大家扮作喇嘛,涌到后边小庙,将玉林、行痴、行颠三个和尚捉住,点了他们穴道,再将他们再上喇嘛衣衫……” 澄通听到这里,鼓掌笑道:“妙计,妙计!咱们几十个假喇嘛黑夜中向山下冲去,众喇嘛难分真假,那就难以阻拦了。 ”众僧一齐称善,登时笑逐颜开。 他们自然谁都不知,韦小宝这条妙计,不过是师法当日假扮妓女,得脱大难的故智。 澄心道:“如此冲将出去,不须多所杀伤,最是上策。 <|endoftext|>”澄光踌躇道:“只不过冒犯了行痴大师他们三位,未免不敬。 ”韦小宝道:“阿弥陀佛,救了三命,胜造三七二十一级浮屠。 小小冒犯,胜于烈火焚身。 ”澄光道:“师叔说得是。 ”当下众僧一齐脱下僧袍,换上喇嘛衣衫。 <|endoftext|> 众僧平生谨读戒律,端严庄重,这时却跟着韦小宝做此胡闹之事,眼见穿上喇嘛衣衫之后形相古怪,人人忍不住好笑。 韦小宝道:“各人把僧袍包了,带在身上,脱困后再行换过。 冲下山后,倘若失散,齐到阜平县吉祥寺会齐。 ”命双儿收拾了银两物事,包作一包,负在背上。 堪堪等到天色将黑,韦小宝道:“大家在脸上涂些香灰尘土,每人手中提一桶水,这就动手罢!”众僧听了法谕,皆大欢喜,信受奉行,当下捧土抹脸,提了水桶兵刃齐向山后奔去。 <|endoftext|> 来到小庙之外,众僧唏哩花拉,高声呐喊,向庙中冲去。 玉林、行痴、行颠三人已决意自焚,在院子中堆了柴草,身上浇满了香油,只待众喇嘛攻到,向他们说明舍身自焚用意,便即点火,哪知众喇嘛说来便来,事先竟没半分征兆,待听得“呜噜呜噜,花差花差”似藏语非藏语的怪声大作,数十名喇嘛已冲进庙来。 玉林朗声道:“众位稍待,老衲有几句话说……”蓦地里当头一桶冷水浇将下来,跟着数十桶冷水泼到三人身上。 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,别说三人来不及点火自焚,就算已经点着了,也被立时浇熄。 双儿纵身过去,先点了行颠穴道,行痴不会武功,玉林武功不弱,却不愿出手抗御,混乱中都被点了穴道。 <|endoftext|> 众僧七手八脚,脱下三人僧袍,将喇嘛袍服套在三人身上。 韦小宝有心有说杜撰藏话,生怕给玉林听出口音,只好忍住,向双儿一努嘴,双儿取过烛台,便将院中堆着的柴烧了起来。 韦小宝见行颠黄金杵放在殿角,想取了带走,为料金杵沉重,竟然提之不动,澄通伸手抓起。 韦小宝一挥,众僧将行痴等三僧拥在中间,向东冲下山来。 只奔出数十丈,小庙中黑烟与火光冲天而起,这大堆柴草上早已淋满了香油,极易着火。 <|endoftext|> 山腰间众喇嘛见到火起,大声惊叫,登时四下大乱。 领头的喇嘛派人上来救火。 火把光下见到韦小宝等众僧,都道是自己人,混乱之中,又有谁来盘问阻挡? 众僧来到山下,已将大队喇嘛抛在路后,回头向山上望去,但见火光烛天,那座小庙已烧穿了顶。 澄通道:“这座小庙一烧,他们又找不到行痴大师,只道他已烧死在小庙之中,就此死了这条心,再也不来滋扰,倒是一件好事。 <|endoftext|>”澄光点头道:“师弟之言有理。 ” 韦小宝命澄观瘵行痴等三人身上穴道解了,说道:“多有得罪,还请莫怪。 ” 行痴等刚才穴道被点,动弹不得,耳目却是无碍,见到经过情形,早明白是少林僧设法相救。 <|endoftext|> 行颠大声喝彩,说道:“妙计,妙计!大伙儿轻轻易轻便逃了出来。 方丈大师,你是救我的性命,多谢你还来不及,谁来怪你?”行痴决意焚身消业,行颠忠心耿耿,只好陪着殉生,但心中毕竟是不愿就此便死,此时得脱大难,自是欢喜之极。 行痴微笑道:“不伤一人而化解此事,的是难能可贵。 ” 忽听得迎面山道上脚步声响,大队人群快步奔来。 <|endoftext|> 澄通道:“师叔,有大批喇嘛杀过来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冲向前去,嘴巴叽哩咕噜一番,见到他们时脸上露出笑容,伸手向山上指去,总之不可与他们动手。 ”众僧一齐遵命,连行痴和玉林也都点头。 韦小宝心中大乐:“老皇爷听我号令,老皇爷的师父也听我号令。 ” <|endoftext|> 众僧将行痴护在中间,沿大道奔去。 只见山坳冲出一股人来,手执灯笼火把,却不是喇嘛,都是朝山进香的香客,颈中挂了黄布袋,袋上写着“虔诚进香”等等大字。 一众少林僧奔到近处,均是一呆,澄通等早已住口,澄观等头脑不大灵敏,却还在乱叫“杜撰藏语”。 香客中走出一名汉子,大声喝道:“你们干什么的?”这人身材魁梧,声音洪亮。 韦小宝一见大喜,认得他是御前侍卫总管多隆,当即奔上,叫道:“多大哥,你瞧小弟是谁?” <|endoftext|> 多隆一怔,从身旁一人手中接过灯笼,移到他面前一照。 韦小宝向他挤眉弄眼,哈哈大笑。 多隆惊喜交集道:“是……是韦兄弟,你……你怎么在这里?又扮作个小喇嘛模样?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又怎么到了这里?” 说话之间,多隆身后又有一群香客赶到,带头的香客却是赵齐贤。 韦小宝一看,这些香客都是御前侍卫所扮,其中倒有一大半相识,众侍卫围了上来,嘻嘻哈哈的十分亲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低声问多隆道:“皇上派你们来的?”多隆低声道:“皇上和太后到五台山来了,现下在灵境寺中。 ”韦小宝惊喜交集,道:“皇上到五台山来了?那好极了!好极了!”心想:“那老婊子也来干什么?老皇爷恨不得杀了她。 ” 不多时又到了一批骁骑营的军官士兵,也都扮作香客。 韦小宝问:“除了御前侍卫之外,骁骑营、前锋营、护军营也都随驾来此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怕不有三四万官兵?”多隆道:“一共是三万四千多人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护驾诸营的总管是谁?”多隆道:“是康亲王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也是老朋友了。 ”向赵齐贤招手,等他走近,说道:“赵大哥,请你去禀报康亲王,我要调动人马,办一件大事,事情紧急,来不及向他请示了。 ”赵齐贤应命而去。 <|endoftext|> 跟着骁骑营正黄旗都统察尔珠也到了。 韦小宝道:“多老哥,都统大人,有数千西藏喇嘛,定是得知皇上进香的讯息,刻下团团围住清冰寺,造反作乱。 你们两位立即去把这干反贼拿下,这可一件大大的功劳。 ”两人大喜,齐向韦小宝道谢。 说道:“韦大人送功劳给我们,真是何以克当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大家忠心为皇上办事,分什么彼此?这叫做有福同享,有难共当。 ”两人当即传下令去,把守四周山道,点齐猛将精兵,向山上杀去。 韦小宝大声叫道:“圣上仁慈英明,有好生之德,你们只须擒拿反贼,不可多伤人命。 因为对上鸟生鱼汤,不是差劲的皇帝。 ”一众侍卫,亲兵齐声答应。 <|endoftext|> “尧舜禹汤”四字,康熙虽曾简略解说过,韦小宝却也难以明白,总之知道“鸟生鱼汤”这碗汤是大大的好汤,却是叫给老皇帝听的,心想今日老小皇帝父子相会,多拍老皇帝马屁,比之拍小皇帝马屁更为灵验有效。 他转身走到行痴跟前,说道:“三位大师,咱们身上衣服不伦不类,且到前面金阁寺去换过衣衫,找个清静的所在休息,免得这些闲人打扰了三位清修。 ”行痴点头称是。 一行人又行了数里,来到金阁寺中。 韦小宝一进寺门,便取出一千两银票,交给住持,说道:“暂借宝刹休息,一切不可多问。 <|endoftext|> 问一句,扣十两银子。 一句不问,这一千两银子都是香金。 如果问了一百零一句,你倒找我十两,不折不扣,童叟无欺。 ” 那住持乍得臣金,又惊又喜,当即诺诺连声,问道:“师兄要……”话到口边,突然一怔,忙改口道:“……要喝杯茶了。 <|endoftext|>”匆匆入内端茶。 他本来想问“师兄要不要喝茶?”总算尚有急智,临时改口,省下十两银子。 韦小宝出寺暗传号令,命百余名御前侍卫在金阁寺四周守卫,又差两名侍卫去奏报皇上:“奴才韦小宝职责重大,不敢擅离,在金阁寺候驾。 ” 一名侍卫道:“启禀韦副总管:咱们做臣子的,该当前去叩见皇帝才是,不能等皇上过来见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双手一摊,笑道:“没法子。 这一次只好坏一坏规矩了。 ”两位侍卫答应了,转过身来,都伸了伸舌头,心道:“好大的胆子,连性命也不要了。 ”当即奔去奏报。 众僧换过衣衫,坐下休息,只听得山上杀声大震,侍卫亲兵已在围捕喇嘛。 <|endoftext|> 扰攘良久,声音渐歇。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,突然间万籁俱寂,但闻数十人的脚步声自远而近,来到寺外而止。 跟着靴声橐橐,一群人走进寺来。 韦小宝心想:“小皇帝到了。 ”拔出匕首,执在手中,守在行痴的禅房之外,脸上自是摆出一副忠心护主,万死不辞的模样,单以外表而论,行颠的忠义勇烈,那是远远不如了。 <|endoftext|> 脚步声自外而内,十余名身穿便装的侍卫快步过来,手提着灯笼,站在两旁。 一名侍卫低声喝道:“快收起刀子。 ”韦小宝退了几步,以背靠门,横剑当胸,大有“一夫当关,万无莫入”之概,喝道:“禅房里众位大师正在休息,谁都不可过来罗皂。 ”只见一位身穿蓝袍的少年走了过来,正是康熙。 韦小宝这才还剑入鞘,抢上叩头,低声道:“皇上大喜。 <|endoftext|> 老……老法师在里面。 ” 康熙颤声道:“你给我……给我通报。 ”转身挥手道:“你们都出去!” 待众侍卫退出后,韦小宝在禅房门上轻击两下,说道:“晦明求见。 <|endoftext|>”过了好一会儿,内无应声。 康熙忍不住抢上一步,在门上敲了两下。 韦小宝摇摇手,示意不可说话,康熙将已到口边的“父皇”一声叫唤强行忍住 又过良久,只听得行颠说道:“方丈大师,我师兄精神困倦,恕不相见。 他身入空门,尘缘已了,请你转告外人,不要妨他清修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请你开门,只见一观便是。 ”行颠道:“我师兄之意,此处是金阁寺,大家是客,不奉方丈法旨,还盼莫怪。 ” 韦小宝转头向康熙瞧去,见他神色凄惨,心想:“你说我在这里不是方丈,不能叫你开门,那么我去要本寺方丈来叫门,也容易得紧。 ”正想转身去叫方丈,康熙已自忍耐不住,突然放声大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若要本寺方丈来叫开了门,倒有逼迫老皇爷之意,倒还是软求的好。 ”双手在胸口猛捶数下,跟着也大哭起来,一面干号,一面叫道:“我在这世上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,孤苦人伶仃,没人疼我。 做人还有什么乐趣?一如一头撞死了倒还干净。 ”假哭是他自幼熟习的拿手本事,叫得几声,眼泪便倾泻而出,哭得悲切异常。 康熙听得他大哭,初时不禁一愕,跟着又哭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呀的一声,禅房门开了。 行颠站在门口,说道:“请小施主进来。 ” 康熙悲喜交集,直冲进房,抱住行痴双脚,放声大哭。 行痴轻轻换摸他头,说道:“痴儿,痴儿。 <|endoftext|>”眼泪也滚滚而下。 玉林和行颠低头走出禅房,反手带上了门,对站在门外的韦小宝瞧也不瞧,径行出外。 行颠觉得太过无礼,心中又对他感激,走了十几步后,回头叫了声:“方丈。 ” 韦小宝正在凝神倾听禅房内行痴和康熙父子二人有何说话,对行颠也没理会,只听得康熙哭着叫道:“父皇,这可想死孩儿了。 <|endoftext|>”行痴轻声说了几句,隔着房门使听不清楚。 其后康熙止了哭声,两人说话都是极轻,韦小宝一句也听不见。 他虽然好奇,却也不敢将房门推开一线,侧耳去听,只得站在门外等候。 过了好一会儿,隐约听到康熙提到“端敬皇后”四字,韦小宝心道:“上次老皇爷叫我转告小皇爷,不可难为了老婊子,我捺下了这句话没说,不知老皇爷现下是否回心转意?” 再过了一会,听得行痴说道:“今日你我一会,已是非份,误我修为不小。 <|endoftext|> 此后可不能再来了。 ”康熙没有作声。 行痴又道:“你派人侍奉我,虽是你的一番孝心,可是出家人历练魔劫,乃是应有之义,侍奉我太过周到,也是不宜……”两人又说了一会,只听行痴道:“你这就去罢,好好保重身子,爱惜百姓,便是向我尽教了。 ”康熙似乎恋恋不舍,不肯便走。 终于听到脚步声响,走向门边,韦小宝急忙退后几步,眼望庭中。 <|endoftext|> 呀的一声,房门打开,行痴携着康熙的手走出门外。 父子两人对望片刻,康熙牢牢握住父亲的手。 行痴道:“你很好,比我好得多。 我很放心。 你也放心!”轻轻挣脱了他手,退入房内,关上了门。 <|endoftext|> 又过了片刻,喀的一响,已上一闩。 康熙扑在门上,呜咽不止。 韦小宝站在旁边,陪着他流泪。 康熙哭了一会,料想父亲再不会开门,却也不肯就此便去,拉了韦小宝的手,和他并肩在庭前阶石之上,取出手帕,试了眼泪,抬头望着天上白云,出了一会神,说道:“小桂子,父皇说你很好,不过不要你服侍了。 父皇说臣子们护持得太周倒,倒令他老人家不像是出家人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到“出家人”三字,眼泪又流了下来。 韦小宝听说老皇爷不再要他服侍,开心之极,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喜色。 也不敢显得太过“忠”字当头,奋不顾身,以免又生后患,说道:“想害老皇爷的人很多,皇上总得想个法子,暗中妥为保护才是。 ” 康熙道:“那是一定要的。 <|endoftext|> 那些恶喇嘛,哼,他奶奶,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?”他本来只会说一句“他妈的”,数月不见,却多了一句“他奶奶的”。 韦小宝道:“师父,你又多了一句骂人的话。 ”康熙脸上露出一丝微笑,道:“是我妹子侍卫们那里学来的。 她和太后都跟着上了山……”脸色一沉,道:“父皇不想见她们。 ”韦小宝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那些喇嘛自然是想劫持父皇,企图挟制于我,叫我事事听他们的话。 哼,哪有这么容易?小桂子,你很好,这一次救了父皇,功劳不小。 ” 韦小宝道:“皇上神机妙算,早就料到,派奴才到这里做和尚,本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。 奴才也没什么功劳,皇上不论差谁来办,谁都能办的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道:“那也不然。 父皇说你能体会他的意思,不伤一人而得脱危难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见老皇爷要点火自焚,说什么舍身消业,可真把我吓得魂灵出窍,屁滚尿流。 ”康熙惊道:“什么点火自焚?舍身消业?”韦小宝加油添醋的说了经过,只把康熙听得出了一身冷汗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只是奴才情急之下,将老皇爷淋了一身冷水,那可大大的不敬了。 ”康熙道:“你是护主心切,很好,很好。 ” 他沉默半晌,回头向禅房门看了一眼,说道:“老皇爷吩咐我爱惜百姓,永不加赋。 这句话你先前也传过给我了,这一次老皇爷又亲口叮嘱,我自然是永不敢忘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问道:“永不加赋是什么东西?”康熙微微一笑,道:“赋就是赋税。 明朝那些皇帝穷奢极欲,用兵打仗,钱不够用了,就下旨命老百姓多缴赋税。 明朝的官儿又贪污的厉害,皇帝要加赋一千万两,大小官儿至少多刮二千万两。 百姓本来穷得很了,朝廷今年加赋,明年加税,百姓哪里不家饭吃?田里收成的谷子麦子,都让做官的拿了去,老百姓眼看全家要饿死,只好起来造反。 这叫做官逼民反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点头道:“我明白了,原来明朝百姓造反,倒是做皇帝,做官的不好。 ”康熙道:“可不是吗?明朝祟祯年间,普天下百姓都没饭吃,所以东也反、西也反。 杀平了河南的,陕西的又反;镇压了山西的,四川的又反。 这些穷人东流西窜,也不过是为活命。 <|endoftext|> 明朝亡在这些穷人手里,他们汉人说是流冠作乱。 其实什么乱民流寇,都是给朝廷逼出来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老皇爷要皇上永加赋,天下就没有流寇了。 皇上鸟生鱼汤,铁桶似的江山,万岁万岁万万岁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尧舜禹汤,谈何容易?不过我们满洲人来做中国皇帝,总得要强过明朝那些无道昏君,才对得起天下百姓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天地会、沐王府的人,说到满清鞑子占我汉人江山,没一个不恨得牙痒痒的。 小皇帝却说明朝的皇帝不好,倒还是他鞑子皇帝好。 那也不希奇,一个人自称自赞,总是有的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又道:“父皇跟我说,这几年来他静修参禅,想到我们满洲人昔年的所作所为,常常惭愧得汗流浃背。 明朝祟祯是给流冠李自成逼死的,吴三桂来向我们大清借兵,打败了李自成,给明朝皇帝报了大仇。 可是汉人百姓非但不感激大清,反而拿咱们看作仇人,你说是什么缘故?”韦小宝道:“想是他们胡涂。 本来天下胡涂人多,聪明人少,又或者是他们忘恩负人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那倒不然。 汉人说我们胡虏,是外族人,占了他们花花的江山。 清兵入关之后,到处杀人放火,害死了无数百姓,那也令他们恨咱们满洲人入骨。 ” 韦小宝本是汉人,康熙赐他作了正黄旗满洲人,跟他说起来,便“咱们、咱们”的,当他便是满洲人一般。 <|endoftext|> 其实说到国家大事,韦小宝什么都不懂。 只是康熙甫与父亲相会,心中激动,想到父皇的谆谆叮嘱,便跟这个小亲信讲论起来。 韦小宝道:“奴才在扬州之时,也听人说过从前清兵杀人的惨事。 ” 康熙叹了口气,道:“扬州十日,嘉定三屠,杀人不计其数,那是我们大清所做下的大大恶事。 <|endoftext|> 我要下旨免了扬州和嘉定三年钱粮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扬州人三年不用交钱粮,大家口袋里有钱,丽春院的生意,可要大大兴旺了。 怎生想个法子,叫小皇帝派我去扬州办事?我叫妈妈不用做婊子了,自己开他三家妓院,老子做老板,再来做庄,大赌十日,也来个‘扬州十日’。 然后带了大批银两,去嘉定赌他妈的三次,这叫做‘嘉定三赌’。 <|endoftext|>”又想:“老皇爷和皇上都说嘉定三赌杀人太多,是件大大的惨事,为什么赌三次钱,便杀不少人?不知嘉定在什么地方。 这地方的人赌钱本事厉害,倒须小心在意。 ” 康熙问道:“小桂子,你说好不好?”韦小宝忙道:“好,好极了,这样一来,大家有饭吃,有钱……谁也不会造反了。 ”话到口边,硬生生把“有钱赌”的“赌”字缩住了。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虽然大家有饭吃,有钱使,却也未必没人造反。 你出京之时,叫侍卫们送了一个人来,说是王屋山的逆贼,我已亲自问过他几次。 ”韦小宝心中一惊,忙站起身来,说道:“皇上吩咐奴才不可多管闲事,以后再也不敢了。 ”康熙道:“你坐下,这件事办得很好,那也不是闲事,今后还得大大的多管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”心下莫名其妙。 康熙低声道:“我命侍卫传旨斥你,乃是掩人耳目,别让反贼有了防备。 ” 韦小宝大喜,纵身一跳,这才坐下,低声道:“奴才明白了。 原来皇上怕吴三桂这反贼惊觉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吴三桂是否想造反,现下还拿不定,不过他早有不臣之心,欺我年幼,不把我放在眼里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使点儿小小手段出来,教他知道厉害。 吴三桂他奶奶的,有什么了不起?皇上伸个小指头儿,就杀他一个横扫千军,高山流水。 ” 康熙微笑道:“这两句成语用得不好,该说伸个小指头儿,就横扫千军,杀他一个流花滚水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是。 奴才做了好几个月和尚,学问半点也没长进,以后常常服侍皇上,用起成语来就横扫千军,让人家听得落花流水。 ” 康熙忍不住哈哈一笑,郁抑稍减,低声道:“吴三桂这厮善能用兵,手下猛将精兵,着实不少,倘若真的造反,和福建耿精忠、广东尚可喜三藩连兵,倒也棘手得很。 咱们只能慢慢来,须得谋定而后动,一动手就得叫他奶奶的吴三桂落花流水,屁滚尿流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勤奋好学,每日躬亲政务之余,由翰林学士侍讲、侍读经书诗文,只是诗云子曰读得多了,突然说几句“他奶奶的”,“屁滚尿流”,倒也颇有调剂之乐。 他今日见到父亲,本是又喜又悲,但亲近不到半个时辰,便被摒诸门外,不知今后是否再能相见,深感凄伤,幸得韦小宝出言相趣,稍解愁怀,又谈到了除逆定乱的大事,更激发了胸中雄心。 他站起身来,在庭中取了四块石头,排列在地,说道:“汉军四王,东边的、南边的、西边的,要分了开来,不能他们联在一起。 定南王孔有德这家伙幸好死了,只留下一个女儿,倒容易对付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轻轻一脚,踢开石头,说道:“耿精忠有勇无谋,不足为虑,只须不让他和台湾郑氏联盟便是。 ”一脚又踢开一块石头,说道:“尚可喜父子不和,两个儿子势同水火,自相倾轧,料他无能为力。 ”将第三块石头也踢开了,只留下最大的一块石头,对住了怔怔出神。 韦小宝问道:“皇上,这是吴三桂?”康熙点点头,韦小宝骂道:“这奸贼,自己老不死,却累得我万岁爷为你大伤脑筋。 皇上,你在他身上拉一泡尿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哈哈大笑,童心大起,当真拉开裤子,便在石头上撒尿,笑道:“你也来。 ”韦小宝大笑,也在石头上撒尿,笑道:“这一回书,叫做‘万岁爷高山流水,小桂子……小桂子……’”心想“横扫千军”这四字用在这里不妥,突然想起说书先生说三国故事,有一回书叫作“关云长水淹七军”,便道:“小桂子淹七军。 ” 康熙更是好笑,缚好裤子,笑道:“哪一日咱们捉到这臭贼,便当真在他身上撒尿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坐回阶石,只听得庙外脚步声甚响,虽然无人喧哗,显是已有不少人聚集在外,韦小宝道:“看来他们已把那些恶喇嘛都捉了来。 皇上真是洪福齐天,凑巧之极,刚好这时候赶到,把这些恶喇嘛一网打尽。 ”康熙道:“那倒不是凑巧,我得到你的密报,派人查察,得讯之后,急速赶来,却已慢了一步,让这些恶喇嘛惊动了圣驾。 若不是你机灵,我可终身遗恨无穷,罪不可逭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奇道:“奴才没给给您什么密报啊。 ” 康熙道:“我派侍卫到少林寺传旨,他们说见到一个蒙古王子,几个喇嘛,又有几名武官。 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”康熙道:“你吩咐他们暗中查察,这几人办事倒也得力,一查之下,便查到那蒙古王子叫作葛尔丹。 <|endoftext|> 那武官叫马宝,是吴三桂那厮手的总兵。 他们和喇嘛勾结谋叛,意欲不利于父皇。 ” 韦小宝一拍大腿,说道:“原来如此!奴才见他们鬼鬼祟祟,不是好人,倒不知竟是吴三桂的部下。 ”其实那些人的姓名来历,他早已得知,要赵齐贤等查察,意在追寻那绿衣女郎的,顺便诬陷吴三桂,想不到竟会引得小皇帝赶上五台山来。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这三伙人后来分了手。 侍卫张康年跟踪喇嘛,听到他们大集人手,要到五台山来捉拿一位重要人物。 他不知事情重大,又跟了好几天,这才回京奏我。 我一听之下,岂不有急?当即火速启程,只是皇帝出京,罗里罗索的仪式一大套,我虽下旨一切从简,还是迟到了一天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吴三桂这反贼如此大胆,竟敢派遣数千喇嘛,前来得罪老皇爷,那……那不是公然造反么?”康熙嘘了一声,道:“小声!我只知他手下总兵和这些喇嘛结伴同行。 他是否就此造反,现下还不能确知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一定反!一定反!如果他是好人,怎会差遣手下大将,去和这些恶喇嘛暗害老皇爷?” 康熙道:“他自然不是好人。 ”心下沉吟,缓缓的道:“不过我年纪还小,行军打仗,还不是他的对手,最好咱们再等几年,等我再长大些,等他又老了些。 <|endoftext|> 那时再动手,就可操必胜。 小桂子,你不必性急,多过一天,对咱们就多一分好处,对他便多一分坏处。 ” 韦小宝急道:“倘若他老得死了,岂不便宜了他?”康熙微笑道:“那是他的运气。 ”顿了顿,说道:“父皇刚才叮嘱我,能够不用兵打仗,那是最好,一打上仗,不论胜败,兵卒死伤,那是不用说了,天下百姓便不知要受多少苦楚。 <|endoftext|> 因此吴三桂如果乘早死了,等不到我去动手,虽然不大好玩……”他微微一顿,韦小宝接口道:“简直大大的不好玩。 ”康熙一笑,道:“对于百姓兵卒,却是一件大好事。 小桂子,你想玩,几时我带你去辽东打黑熊,打老虎。 ”韦小宝大喜,叫道:“妙极,妙极!” 康熙望着禅房,轻轻的道:“我六岁那年,父皇就曾带我去辽东打围,现今……”慢慢的走到门边,手抚木门,泫然欲涕。 <|endoftext|> 过了一地,跪倒在地,拜了几拜,低声道:“父皇保重,孩儿去了。 ”韦小宝跟着跪拜。 康熙走到大雄宝殿,康亲王杰书带着骁骑营都统察尔珠、御前侍卫总管多隆,以及索额图等随驾大臣,前锋营都统,护军营都统都候在殿中,见皇帝出来,跪下参见。 群臣站起,偷眼见小皇帝眼圈甚红,均感诧异。 皇帝年纪虽小,但识见卓越,处事明断,朝中大臣都对他敬畏日增,不敢稍存轻他年幼之心。 <|endoftext|> 小皇帝居然会哭,倒是一件奇事。 又见韦小宝脸上也有泪痕,均想:“定是韦小宝这小家伙逗得皇上哭了,两个少年,不知搞些什么玩意儿。 ”顺治在五台山出家,康熙瞒得极紧,纵是至亲的妹子建宁公主也不让知道,群臣自然更加不知。 康亲王上前奏道:“启奏皇上:查得有数千名喇嘛,在清凉寺外罗里罗苏争闹,不知何故,现下俱已擒获在此,候旨发落。 ”康熙点点头,道:“把为首的带上来。 <|endoftext|>” 察尔珠押上三名老喇嘛,都带上了足镣手铐。 三名喇嘛不知康熙是当今皇帝,神态倔强,叽哩咕噜的说个不休。 康熙突然叽哩咕噜的也说了起来,群臣都吃了一惊,谁都不知皇上居然会说藏语。 其实这些喇嘛是蒙古喇嘛,并非来自西藏,康熙和他们说的是蒙古话。 <|endoftext|> 说了一会,三名喇嘛俯首不语,似乎已经屈服。 康熙道:“带他们到旁边房里去,朕要密审。 ”多隆道:“是。 ”将三人拉入殿旁一间经房。 康熙向韦小宝招招手,两人走入经房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反手带上了房门,拔出匕首,在三名喇嘛眼睛、喉头、鼻孔、耳朵各处不住比划。 康熙用蒙古语大声问了几句,一名最老的喇嘛神态恭顺,一一回答。 两人一问一答,说了良久。 韦小形容词一听康熙声音大了起来,稍有怒色,便出匕首威吓,若康熙神色温和,他就笑嘻嘻的站在一旁,向喇嘛点头鼓励。 康熙盘问了大半个时辰,才命侍卫将三名喇嘛带出,叫韦小宝关上了门,沉吟道:“这可奇怪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不敢打断他思路,站在一旁不语。 康熙又想了一会,问道:“小桂子,父皇在这里出家,这事有几个人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除了皇上和奴才之外,知道这事的有老皇爷的师父玉林大师,他师弟行颠大师。 本来有个太监海大富,他已经死了。 清凉寺原来的住持澄光大师似乎并不知道详情,只知老皇爷是一位有来头的人物。 除此之外,只有老……老……那个太后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点头道:“不错,知道此事的,世上连父皇在内,再加我和你,也不过六人。 可是我刚才盘问那蒙古喇嘛,他说是奉了西藏拉萨达赖活佛之命,到清凉寺来一位和尚去西藏。 我细细盘问,清凉寺中那位和尚是何等人物。 他最后说,好像这位大和尚懂得密宗的许多陀罗尼咒语,活佛要他去传授密咒,好光大佛法。 <|endoftext|> 这自然是胡说八道,不过瞧他样子,也不是说谎,多半人家这样骗他,他就信以为真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,那西藏活佛是否知道老皇爷的身份,现下难以明白,不过那个挑拔活佛,前来冒犯老皇爷的人,恐怕……恐怕多半知道内情。 ”康熙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突然害怕起来,说道:“皇上,奴才可的的确确守口如……如什么的,知道事关重大,连做梦也没泄漏过半句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你不会说,我是信得过的。 玉林和行颠两位自然也不会说。 少林寺晦聪方丈和澄光大师就算猜到了一些,他们是有德高僧,决不会向人吐露,算来算去,只有那……那老……老贱人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对!对!一定是这老……老……” 康熙沉吟道:“她在慈宁宫中,暗藏假扮宫女的男人,那是我亲眼所见。 <|endoftext|> 她当然担心事情败露。 她杀害端敬皇后,父皇恨之入骨,父皇虽然出了家,还是派遣海大富回宫去查察此事。 你知道其中详情,又在我身边。 哼,这老贱人哪里睡得着觉?她非下手害了父皇不可。 只有谋害了父皇,谋害了我,再杀了你,她才得平安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心想:“老婊子和神龙教早有勾结,她既知老皇爷未死,一定去禀服了洪教主。 看来这些喇嘛来到五台山,还和洪教主有关。 ”只是自己做了神龙教的白龙使,这事可不能跟皇上提及。 康熙见他脸色有异,问道:“怎么?”韦小宝忙道:“奴才心想……心想……皇上的推想半点不错,一定是这老……太后说出去的。 <|endoftext|> 除她之外,不能更有旁人。 ” 康熙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,咬牙切齿的道:“这贱人害死我亲生母后,又害得父皇出了家,令我成为无父无母之人。 我……我不将这贱人千刀万剐,难消心头之恨。 可是……可是父皇偏偏要我不可跟她为难,这却如何是好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老皇爷不许你杀老婊子,可没不许我杀。 就算他不许我杀,老子是方丈,只能我向他下令,不必听他号令。 不过这件事说穿可就不灵了。 ”说道:“皇上不必烦心。 这太后作恶多端,终究不会有好下场。 <|endoftext|> 皇上你睁开龙目,张开龙耳,等着就行了。 ” 康熙何等聪明,已明其意,向他凝视半晌,点一点头,道:“不错,这贱人作恶多端,终究不会有好下场。 ”他在经房中踱来踱去,说道:“眼前之计,须得不让众喇嘛再来冒犯父皇。 最好咱们派一个可靠的人去做西藏活佛。 <|endoftext|> 普天下的喇嘛都归他管,那时自是更无后患。 只不过西藏活佛是投胎转世的,皇帝派去的只怕不行,怎生想个法子……” 韦小宝听到这里,只吓得魂飞魄散,心道:“我今日假扮小喇嘛,别弄假成了真。 皇上金口一出,那就难挽回,可得抢在头里。 ”忙道:“皇上,这西藏活佛,奴才是万万不做的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倒机灵,其实做西藏活佛有甚不好?他管的地方比吴三桂的云南还大,做活佛就是西藏王。 ” 韦小宝连连摇手,道:“我宁可在你身边做侍卫,一做活佛,再也难以跟你在一起。 西藏王也好,就算是地藏王,我也不做。 ”这几句倒不是假话。 <|endoftext|> 他和康熙相处日久两人年岁相若,言谈设机,虽然一个是小皇帝,一个是小侍卫,已如好朋友一般。 倘若远远分开,大家也真都舍不得。 康熙笑道:“地藏王菩萨的名字也乱说得的?”推开房门,走了出来,向察尔珠和多隆道:“你二人办事得力,朕有赏赐。 ”察尔珠和多隆大喜,磕头谢恩。 康熙道:“联祟信佛法,果然这几年来上体天心,菩萨保佑,国家平安,万民康乐。 <|endoftext|> 韦小玉在这里作朕替身,代我出家为僧,大大有功。 ”韦小宝也磕头谢恩。 康熙道:“现今韦小宝作朕替身为期已满,随我回京,轮到察乐珠出家两年,不过不是做和尚,而是做五台山大喇嘛。 你挑选一千名骁骑营的得力军官军士,一起跟你做喇嘛。 公驻山上十间大喇嘛寺。 <|endoftext|> 众军出家期间,饷银加倍发给,另有恩赐。 ”察尔珠一怔,虽然不大愿意,也只好谢恩。 康熙道:“为善若欲人知,便非真善。 此事吩咐众人守口如瓶,不得泄漏,否则军法从事,不假宽贷。 多隆将五台山的众喇嘛都锁拿了回京,圈禁起来。 <|endoftext|> 派人去告知达赖活佛,说道皇上请这些喇嘛去北京弘扬佛法,明宣教义。 过得七八十年,待得佛法昌盛,便送他们回西藏。 ”他说一句,察尔珠和多隆便应一句。 韦小宝大喜:“老子逃出生天,从此不必做和尚了。 ”又想:“这些喇嘛再过得七八十年,还有命回家么?他们大胆冒犯老皇爷,皇上宽洪大量,不杀他们的头。 <|endoftext|> 监禁一世,那是大大的便宜了。 ” 康熙又道:“韦小宝,升你为骁骑正黄旗都统,仍兼御前侍卫副总管。 察尔珠,你大喇嘛做得好,回京之后,派你到外省去做提督。 ”两人又都谢恩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也不怎样,心想正都统,副都统反正都是这么一回事。 察尔珠却十分喜欢,京中大官极多,骁骑营都统不过得皇帝亲信,单是骁骑营一营,八旗各有一个都统,便有八个都统,见到亲王贝勒,贝子公侯,都得屈膝请安,除了饷银之外,又没什么油水,一放到外省去做提督,那可威风八面,财源广进了。 其时天已黎明,康熙吩咐去清凉寺拜佛。 来到寺外,只见刀枪抛了一地,草间石上溅满了知渍,可见昨晚擒拿众喇嘛时一场激战,着实打得厉害。 康熙入寺参拜如来和文殊菩萨,便后山顺治参禅的小庙去察看,但见焦木残砖,小庙早已焚毁一空,康熙暗暗心惊:“倘若父皇昨晚没逃出,不免便烧在庙中,我……我……”一时不敢往下再想,吩咐索额图布施白银二千两,重修小庙。 <|endoftext|> 他知父亲不愿张大其事,因此银子也不便多给。 回到大雄宝殿,众少林僧都过来相见。 他们见这位小施主随从众多,气派极大,自必大有来头,说不定还是亲王贝勒之流。 群僧虽不趋炎附势,但他布施巨金,重修小庙,都合十称谢。 澄通等也都看不出,那些假扮香客的随从之中,有不少人身具武功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来到父亲出家之地,不愿便去。 说道:“我想在宝刹借住三五天,不知使得么?”韦小宝道:“大施主光降,求之不得……” 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,泥沙纷纷而下,大雄宝殿顶上已穿了一洞,白影晃动,一团白色的物事直堕而下,却是个身穿白衣的僧人,手持长剑,疾向康熙扑去,叫道:“今日为大明天子复仇!” 康熙急忙后退,多隆、察尔珠、康亲王等因在皇帝之旁,都未携带兵刃大惊之下,都向那人扑去。 那人左手衣袖疾挥,一股强劲之极的厉风鼓荡而出,多隆等七八人站立不稳,同时向后摔出。 <|endoftext|> 澄心、澄光等齐叫:“不可伤人。 ”出手阻拦。 那僧人又是袍袖一拂,少林寺澄字辈的僧人各施绝技化开,可是众僧虎爪手、龙爪手、拈花擒拿手、擒龙功等等,却也没能抓住此人。 众僧惊诧之下,都是心念一闪:“天下竟有如此人物!” 那白衣僧更不停留,又挺剑向康熙刺来。 <|endoftext|> 康熙背靠佛座供桌,已无可再退。 韦小宝急跃而上,挡在康熙身前,噗的一声,剑尖刺正他胸口,长剑一弯,竟没刺入。 韦小宝胸口剧痛,他早拔出匕首在手,回手挥去,将敌剑斩为两截。 那白衣僧一呆。 澄观叫道:“不可伤我师叔!”左掌向他右肩拍落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僧抛去断剑,反掌挡架。 澄观只觉胸口热血翻涌,眼前金星乱冒。 白衣僧赞道:“好功夫!”眼见四周高手甚众,适才这一剑刺不进那小和尚身子,更是大为骇异,当下不敢恋战,右手一长,已抓住韦小宝领口,突然间身子拔起,从殿顶的破洞窜了出去。 这一下去得极快,殿上空有三十门名少林高手,竟没一人来得及阻挡。 澄心、澄光等急从破洞中跟着窜上,但见后山白影晃动,竟已在十余丈处,这人轻劲之佳,实是匪夷所思。 <|endoftext|> 群僧眼见追赶不上,但本寺方丈被擒,追不上也得追,三十六僧大呼追去,只晃眼之间,那团白色人影已翻过了山坳。 <图片> 第二十五回 乌飞白头窜帝子 马挟红粉啼宫娥 韦小宝被提着疾行,犹似腾云驾雾一般,一棵棵大树在身旁掠过,只觉越奔越高,心中说不出的害怕:“这贼秃一剑刺不死我,定然大大不服气。 他要改用别法,且看从万丈高峰上掷下来,我这小贼秃会不会死?”果然不出所料,那白衣僧突然松手,将韦小宝掷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叫一声,跟着背心着地,却原来中是摔在地下。 白衣僧冷冷的瞧着他,说道:“听说少林派有一门护体神功,刀枪不入,想不到你这小和尚倒会。 ”韦小宝听那人语音清亮,带着三分娇柔,微感诧异,看那人脸时,只见雪白一张瓜子脸,又眉弯弯,凤目含愁,竟是个极美貌的女子,约莫三十来岁年纪,只是剃光了头,顶有香疤,原来是个尼姑。 韦小宝心中一喜:“尼姑总比和尚好说话些。 ”忙欲坐起,只觉胸口剧痛,却是适才给她刺了一剑,虽仗宝衣护身,未曾刺伤皮肉,但她内力太强,戳得他疼痛已极,“啊哟”一声,又即翻倒。 <|endoftext|> 那女尼冷冷的道:“我道少林神功有什么了不起,原来也不过如此。 ” 韦小宝说:“不瞒师太说,清凉寺大雄宝殿中那三十六名少林僧,有的是达摩院首座,有的是般若堂首座……哎唷……哎唷……少林派大名鼎鼎的十八罗汉都在其内,个个都是少林派一等一的头挑高手。 他们三十六人敌不过你师太一个人……哎唷……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早知如此,我也不入少林寺了,哎唷……拜了师太为师,那可高上百倍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,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在少林寺学艺几年了?” 韦小宝思忖:“她行刺皇上,说要为大明天子报仇,自然是反清复明之至,只不积压她跟天地会是友是敌,还是暂不吐露的为妙。 ”便道:“我是扬州穷人家的孤儿,爹爹给鞑子兵杀死了,从小给送进了皇宫去当小太监,做小桂子。 后来……” 白衣女尼沉吟道:“小太监小桂子?好像听过你的名字。 <|endoftext|> 鞑子朝廷有个大奸臣鳌拜,是给一个小太监杀死的,那是谁杀的?”韦小宝听得“鳌拜”的名字上加了“大奸臣”三实际情况,忙道:“是……是……我杀的。 ”白衣尼将信将疑,道:“当真是你杀的?那鳌拜武功很高,号称满洲第一勇士,你怎么杀他得了?” 韦小宝慢慢坐起,说了擒拿鳌拜的经过,如何小皇帝下令动手,如何自己冷不防向鳌拜刺了一刀,如何将香灰撒入他的眼中,后来又如何在囚室中刺他背脊。 这件事他已说过几遍,每多说一次,油盐酱醋等等作料使加添一些。 白衣尼静静听完,叹了口气,自言自语:“倘若当真如此,庄家那些寡妇们可真要多谢你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喜道:“你老人家说的是庄家三少奶奶她们?她早谢过我了,还送了一个丫头给我,叫作双儿,这时候她一定急死啦,她……”白衣尼问道:“你又怎地识得庄家的人了?”韦小宝据实而言,最后道:“你老人家倘若不信,可以去叫双儿来问。 ”白衣尼道:“你知道三少奶和双儿,那就是了。 怎么又去做了和尚?” 韦小宝心想老皇爷出家之事自当隐瞒,说道:“小皇帝派我作他替身,到少林寺出家,后来又派我去清凉寺。 少林派的武功我学得很少,其实就是再学几十年,把什么韦陀掌、般若掌、拈花擒拿手等都学会了,在你老人家面前,那也毫无用处。 <|endoftext|>” 白衣尼突然脸一沉,森然道:“你既是汉人,为什么认贼作父,舍命去保护皇帝?真是生成的奴才胚子。 ” 韦小宝心中一寒,这句话实在不易回答,当时这白衣尼行刺康熙,他情急之下,挺身遮挡,可全没想到要讨好皇帝,只觉康熙是自己世上最亲近的人,就像是亲哥哥一样,无论如何不能让人杀了他。 白衣尼冷冷的道:“满洲鞑子来抢咱们大明天下,还不算最坏的坏人,最坏的是为虎作伥的汉人,只求自己荣华富贵,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眼光射到韦小宝脸上,缓缓的道:“我把你从这山峰上抛下去。 你的护体神功还管不管用?” 韦小宝大声道:“当然不管用。 其实也不用将我抛下山去,只须轻轻在我头顶一掌,我的脑袋立刻碎成十七八块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道:“那么你讨好鞑子皇帝,还有什么好处?” 韦小宝大声道:“我不是讨好他。 小皇帝是我的朋友,他……他说过永不加赋,爱惜百姓。 咱们江湖上汉子,义气为重,要爱惜百姓。 ”其实他对康熙义气倒确是有的,爱惜百姓什么,却做梦也没想过,眼前性命交关,只好抬出这顶大帽子来抵挡一阵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脸上闪过一阵迟疑之色,问道:“他说过要永不加赋,爱惜百姓?”韦小宝忙道:“不错,不错。 也不知说过几百遍了。 他说鞑子皇帝进关之后大杀百姓,大大的不该,什么扬州十日,嘉定三赌,简直是禽兽畜生做的事。 他心里不安,所以……所以要上五台山来烧香拜佛,还下旨免了扬州、嘉定三年钱粮。 ”白衣尼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鳌拜这大奸臣害死了许多忠良,小皇帝不许他害,他偏偏不听。 小皇帝大怒。 就叫我杀了他。 好师太,你倘若杀了小皇帝,朝廷里大事就由太后做主了。 这老婊子坏得不得了,她一拿权,又要搞什么扬州十日、嘉定三赌。 <|endoftext|> 你要杀鞑子,还是去杀了太后这老婊子的好。 ” 白衣尼瞪了他一眼,道:“在我面前,不可口出粗俗无礼的言语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!在你老人家跟前,以后七八十年之中,我再也不说半句粗俗的言语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抬头望着天上白云,不去理他,过了一会,问道:“太后有什么不好?”韦小宝心想:“太后做的坏事,跟这师太全不相干,我相胡诌些罪名,回在她头上。 ”说道:“太后说现下大清的天下,应当把大明十七八代皇帝的坟墓都掘了,看看坟里有什么宝贝,又说天下姓朱的汉人都不大要得,应当家家满门抄斩,免得他们来抢回大清的江山……” 白衣尼大怒,右手一掌拍在石上,登时石屑纷飞,厉声道:“这女人好恶毒!” 韦小宝道:“可不是吗?我劝小皇帝道,这等事万万做不得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哼了一声,道:“你有什么学问,说得出什么道理,劝得小皇帝信你的话?” 韦小宝道:“我的道理可大着哪。 我说,皇上,一个人总是要死的。 阳间固然是你们满洲人掌权,你可知阴世的阎罗王是汉人还是满人?那些判官、小鬼、牛头、马面、黑无常、白无常,是汉人还是满人?他们个个是汉人。 你在阳间欺压汉人,就算你活到一百岁,总有一天,你要大大的糟糕。 <|endoftext|> 小皇帝说,小桂子,亏得你提醒。 因此那些坏主意,小皇帝一句也不听,反说要颁下银两,大修大明皇帝的坟,从洪武爷的修起,一直修到祟祯皇帝,对了,还有什么福王、鲁王、唐王、桂王。 我也记不清那许多皇帝。 ” 白衣尼突然眼圈一红,掉下泪来,一滴滴眼泪从衣衫上滚下,滴在草上,过了好一会,她伸衣袖一拭泪水,说道:“倘若真是如此,你不但无过,反而有极大功劳,要是我……要是我大明历代皇帝的陵墓都叫这……这恶女人给掘了……”说到这里,声音哽咽,再也说不下去。 <|endoftext|> 她站起身来,走到一块悬崖。 韦小宝大叫:“师太,你……你可千万不可……不可自寻短见。 ”说道奔过去拉她左臂。 在这片刻之间,他对这美貌尼姑已大有好感,只觉她清丽高雅,斯文慈和,生平所见女子中没一个及得上。 一拉之下,只拉到一只空袖,韦小宝一怔,才知她没了左臂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回头道:“胡闹!我为什么要寻短见?”韦小宝道:“我见你很伤心,怕你一时想不开。 ”白衣尼道:“我如自寻短见,你回到皇帝身这,从此大富大贵,岂不是好?”韦小宝道:“不,不!我做小太监,是迫不得已,鞑子兵杀了我爸爸,我怎能认贼作……作那个爹?”白衣尼点点头,道:“你倒也还有良心。 ”从身边取出十几两银子,伸手给他,说道:“给你作盘缠,你回扬州本乡去罢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我赏人银子,不是二百两,也有一百两,怎希罕你这点儿钱?这师太心肠软,我索性讨好她的好。 <|endoftext|>”不接银子,突然伏在地下,抱住她腿,放声大哭。 白衣尼皱眉道:“干什么?起来,起来!”韦小宝道:“我……我不要银子。 ”白衣尼道:“那你哭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没爹没娘,从来没人疼我,师太,你……你就像我娘一样。 我自个儿常常想,有……有个好好疼我的妈妈就好了。 ”白衣尼脸上一红,轻声啐道:“胡说八道!我是出家人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!”站起身来,泪痕满脸,说哭便哭原是他的绝技之一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沉吟道:“我本要去北京,那么带你一起上路好了。 不过你是个小和尚……” 韦小宝心想:回去北京,那当真再好不过,忙道:“我这小和尚是假的,下山后换过衣衫,便不是小和尚了。 ”白衣尼点点头,更不说话同下峰来。 遇到险峻难行之处,白衣尼提住她衣领,轻轻巧巧的一跃而过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赞不已,又说少林派武功天下闻名,可及不上她一点边儿,那白衣尼便似听而不闻。 待韦小宝说到第七八遍,白衣尼道:“少林派武功自有独到之处,小孩儿家井底之蛙,不可信口雌黄。 单以你这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而言,我就不会。 ” 韦小宝一阵冲动,说道:“我这护体神功是假的。 <|endoftext|>”解开外衣,露出背心,道:“这件背心是刀枪不入。 ”白衣尼伸手一扯,指上用劲,以她这一扯之力,连钢丝也扯断了,可是那背心竟丝毫不动。 她微微一笑,道:“原来如此。 我本来奇怪,就算少林派内功当真了得,以你小不年纪,也决计练不到这火候。 ”解开了心中一个疑团,甚是高兴,笑道:“你这孩子,说话倒也老实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暗暗好笑,一生之中,居然有人赞他老实,当真希罕之至,说道:“你对别人也不怎么老实,对师太却句句说的是实话,也不知是什么缘故,多半是我把你当作是我……我妈妈……”白衣尼道:“以后别再说这话,难听得很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”心道:“你在我胸口戳了这一下,这时候还在痛。 <|endoftext|> 我已叫了你好几声妈妈,就算扯直了。 ”他叫人妈妈,就是骂人为婊子,得意之下,又向白衣尼瞧了一眼,见到她高华贵重的气象,不自禁的心生尊敬,好生后悔叫了她几声“妈妈”。 他又向白衣尼望了一眼,却见她泪水盈眶,泫然欲泣,心下奇怪。 他自然不知道,白衣尼心中正在想:“这件背心,我早该想到了。 他……他……可不是也有这么一件吗?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和他自北边下山,折而向东。 到得一座市镇,韦小宝便去购买衣衫,打扮成个少年公子模样。 他假扮喇嘛,护着顺治离清凉寺几,几十万两银票自然决不离身。 一路之上吩咐店家供应精美素斋。 服侍白衣尼十分周到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对菜肴美恶分辨甚精,便如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一般,与那些少林僧全然不同。 她虽不有意挑剔,但如菜肴精致,便多吃几筷。 韦小宝身上有的是银子,只要市上买得到,什么人参,燕窝、茯苓、银耳、金钱菇,有多贵就买多贵。 他掌管御厨房时,太后、皇帝第逢佛祖诞、观音诞或是祈年大斋都要吃素,他点起素菜来自也十分在行。 有时客店中的厨子不知如何烹饪,倒要他去厨房指点一番,煮出来倒也与御膳有七八分差相仿佛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沉默寡言,往往整日不说一句话。 韦小宝对她既生敬意,便也不敢胡说八道。 不一日到了北京,韦小宝去找了一家大客店,一进门便赏了十两银子。 客店掌柜虽觉尼姑住店有些突兀,但这位贵公子出手豪阔,自是殷勤接待。 白衣尼似乎一切视作当然,从来不问。 <|endoftext|> 用过午膳后,白衣尼道:“我要去煤山瞧瞧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去煤山吗?那是祟祯皇上归天的地方,咱们得去磕几个头。 ” 那煤山便在皇宫之侧,片刻即到。 来到山上,韦小宝指着一株大树,说道:“祟祯皇上便是在这株树上吊死的。 <|endoftext|>” 白衣尼伸手抚树,手臂不住颤动,泪水扑簌簌的滚了下来,忽然放声大哭,伏倒在地。 韦小宝见她哭得伤心,寻思:“难道她认得祟祯皇帝?”心念一动:“莫非她就跟陶姑姑一样,也是大明皇宫里的宫女,说不定还是祟祯皇帝的妃子。 不,年纪可不对了,她好像比老婊子还年轻,不会是祟祯的妃子。 ”只听她哭得哀切异常,一口气几乎转不过来,忍不住也掉下泪来,跪倒在地,向那树拜也几拜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哀哭了良久,站起身来,抱住树干,突然全身颤抖,昏晕了过去,身子慢慢软垂下来。 韦小宝吃了一惊,急忙扶住,叫道:“师太,师太,快醒来。 ” 过了一会,白衣尼悠悠醒转,定了定神,说道:“咱们去皇宫瞧瞧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咱们先回店。 <|endoftext|> 我去弄套太监的衣衫来,师太换上了,我带你入宫。 ”白衣尼怒道:“我怎能穿鞑子太监的衣衫?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那么……那么……有了,师太扮作个喇嘛,皇宫里经常有喇嘛进出的。 ”白衣尼道:“我也不扮喇嘛。 就这样冲进宫去,谁能阻挡?”韦小宝道:“是,谅那些侍卫也挡不住师太。 <|endoftext|> 只不过……这不免大开杀戒。 师太只顾杀人,就不能静静的瞧东西了。 ”他可真不愿跟白衣尼就这样硬闯皇宫。 白衣尼点点头:“那也说得是,今天晚上趁黑闯宫便了。 你在客店等着我,以免遭遇危险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不,不,我跟你一起去。 你一个人进宫,我不放心。 皇宫里我可熟得到了家,地方熟,人也熟。 你想瞧什么地方,我带你去便是。 ”白衣尼不语,呆呆出神。 <|endoftext|> 到得二更天时,白衣尼和韦小宝出了客店,来到宫墙之外。 韦小宝道:“咱们绕到东北角上,那边宫墙较矮,里面是苏拉杂役所住的所在,没什么侍卫巡。 ”白衣尼依着他指点,来到北十三排之侧,抓住韦小宝后腰,轻轻跃进宫去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这边过去是乐寿堂和养性殿,师太你想瞧什么地方?”白衣尼沉吟道:“什么地方都瞧瞧。 ”向西从乐寿堂和养性殿之间穿过,绕过一道长廊,经玄穹宝殿、景阳宫、钟粹宫而到了御花园中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虽在黑暗之中,仍行走十分迅速,转弯抹角,竟无丝毫迟疑,遇到侍卫和更夫巡查,便在屋角或树林后一躲。 韦小宝大奇:“她怎地对宫中情形如此熟悉?她以前定是在宫里住的。 ”跟着她过御花园,继续向西,出坤宁门,来到坤宁宫外。 白衣尼微一踌躇,问道:“皇后是不是住在这里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还没大婚,没有皇后。 从前太后住在这里,现今搬到慈宁宫去了。 <|endoftext|> 眼下坤宁宫没人住。 ”白衣尼道:“咱们去瞧瞧。 ”来到坤宁宫外,伸手按上窗格,微一使劲,窗闩嗤嗤轻响,已然断了,拉开窗子,跃了进去。 韦小宝跟着爬进。 坤宁宫是皇后的寝室,韦小宝从没来过,这寝宫久无人住,触鼻一阵灰尘霉气。 <|endoftext|> 月光从窗纸中映进一些微光,依稀见到白衣尼坐在床沿上,一动也不动。 过了一会,听得扑簌簌有声,却是她眼泪流上了衣襟。 韦小宝心道:“是了,她多半跟陶姑姑一样,本来是宫里的宫女,服侍过前朝皇后。 ”只见她抬头瞧着屋梁,低道道:“周皇后,就是……就是在这里自尽死的。 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”心下更无怀疑,低声道:“师太,你要不要见我姑姑?” 白衣尼奇道:“你姑姑?她是什么人?”韦小宝道:“我姑姑姓陶,叫作陶红英……”白衣尼轻声惊呼:“红英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说不定你认识她。 我姑姑从前是服侍祟祯皇帝的长公主的。 ” 白衣尼道:“好,好。 <|endoftext|> 她在哪里?你快……快去叫她来见我。 ”她一直泰然自若,即就那日在清凉寺中行刺康熙,尽管行动迅速,仍不失镇静,可是此刻语音中竟显得十分焦急。 韦小宝道:“今晚是叫不到了。 ”白衣尼连问:“为什么?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姑姑忠于大明,曾行刺鞑子太后,可惜刺她不死,只好在宫里躲躲藏藏。 她要见我的暗号之后,明晚才能相见。 <|endoftext|>”白衣尼道:“很好,红英这丫头有气节。 你做什么暗号?”韦小宝道:“我跟姑姑约好的。 我在火场上堆一个石堆,插一根木条,她便知道了。 ” 白衣尼道:“咱们就做暗号去。 <|endoftext|>”跃出窗外,拉了韦小宝的手,出隆福门,过永寿宫、体元殿向北来到火场。 韦小宝拾起一根炭条,在一块木片上画了只雀儿,用乱石堆成一堆,将木条插入石堆。 白衣尼忽道:“有人来啦!” 火场是宫中焚烧废物的所在,深夜忽然有人到来,事非寻常韦小宝一拉白衣尼的手,躲到一只大瓦缸之后,只听得脚步声细碎,一人奔将过去,站定身四下一看,见到了韦小宝所插的木条,微微一怔,便走过去拔起。 这人一转身,月光照到脸上,韦小宝见到正是陶红英,心中大喜,叫道:“姑姑,我在这里。 <|endoftext|>”从瓦缸后面走了出来。 陶红英抢上前来,一把搂住了他,喜道:“好孩子,你终于来了。 每天晚上,我都到这里来瞧瞧,只盼早日见到你的记号。 ”韦小宝道:“姑姑,有一人想见你。 ”陶红英微感诧异,放开了他身子,问道:“是谁?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站直身子,低声道:“红英,你……你还认得我么?” 陶红英没想到瓦缸后面另有别人,吃了一惊,退后三步,右手在腰间一摸,拔短剑在手,道:“是……是谁?”白衣尼叹了口秘,道:“原来你不认得我了。 ”陶红英道:“我……我见不到你脸,你……你是……” 白衣尼身子微侧,让月光照在她半边脸上,低声道:“你相貌也变了很多啦。 ” <|endoftext|> 陶红英颤声道:“你是……你是……”突然间掷下短剑,叫道:“公主,是你?我……我……”扑过去抱住白衣尼的腿,伏在地下,呜咽道:“公主,今日能再见到你,我……我便即刻死了,也……也喜欢得紧。 ” 一听得“公主”二字,韦小宝这一下惊诧自是非同小可,但随即想起陶红英先前说过的往事:她是先朝宫中的宫女,一直服侍长公主,李闯攻入北京后,祟祯提剑要杀长公主,砍断了她手臂,陶红英在混乱中晕了过去,醒转来时,皇帝和公主都已不见了。 韦小宝向白衣尼望了一眼,心想:“她少了一条手臂,对宫中情形这样熟悉,又在坤宁宫中哭泣,我早该想到了。 似她这等高贵模样,怎能会是宫女?我到这时候才知,真在大大的蠢才。 <|endoftext|>” 只听白衣尼道:“这些日子来,你一直都在宫里?”陶红英呜咽道:“是。 ”白衣尼道:“这孩子说,你曾行刺鞑子皇太后,那很好。 可……可也难为你了。 ”说到这里,泪水涔涔而下。 <|endoftext|> 陶红英道:“公主是万金之体,不可在这里耽搁。 奴婢即刻送公主出宫。 ”白衣尼叹了口气,道:“我早已不是公主了。 ”陶红英道:“不,不,在奴婢心里,你永远是公主,是我的长公主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凄然一笑。 月光之下,她脸颊上泪珠莹然,这一笑更显凄清。 她缓缓的道:“宁寿宫这会儿有人住么?我想去瞧瞧。 ”陶红英道:“宁寿宫……现今是……鞑子的建宁公主住着。 不过这几天鞑子皇帝、太后和公主都不在宫里,不知上哪里去了。 <|endoftext|> 宁寿宫只余下几个宫女太监。 待奴婢去把他们杀了,请公主过去。 ”宁寿宫是公主的寝宫,正是这位大明长平公主的旧居。 白衣尼道:“那也不用杀人,我们过去瞧瞧便是。 ”陶红英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”她不知长平公主已身负超凡入圣的武功,只道是韦小宝带着她混进宫来的。 她乍逢故主,满心激动,别说公主不过是要去看看旧居,就是刀山油锅,也毫不思索的抢先跳了。 当下三人向北出铁门,折而向东,过顺贞门,经北五所,茶库,来到宁寿宫外。 陶红英低声道:“待奴婢进去驱除宫女太监。 ”白衣尼道:“不用。 <|endoftext|>”伸手推门,门闩轻轻一响的断了,宫门打开,白衣尼走了进去。 虽然换了朝代,宫中规矩并无多大更改,宁寿宫是白衣尼的旧居,她熟知太监宫女住宿何处,不待众人惊觉,已一一点了各人的晕穴,来到公主的寝殿。 陶红英又惊又喜:“公主,想不到你武功如此了得!” 白衣尼坐在床沿之上,回思二十多年前的往事,自己曾在这里图绘一人的肖像,又曾与此人同被共枕。 现今天下都给鞑子占了去,自己这一间卧室,也给鞑子的公主占住了,那人更是远在绝域万里之外,今生今世,再也难以相见…… <|endoftext|> 陶红英和韦小宝侍立在旁,默不作声。 过了好一会,白衣尼轻声叹息,幽幽的道:“点起烛火。 ”陶红英道:“是。 ”点燃了蜡烛,只见墙壁上、桌椅上,都是刀剑皮鞭之类的兵器,便如是个武人的居室,哪里像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寝室。 白衣尼道:“原来这公主也生性好武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这鞑子公主的脾气很怪,不但喜欢打人,还喜欢人家打她,武功却稀松平常,连我也不如。 ”他向床上瞧了一眼,想起那日躲在公主被中,给太后抓住,若不是那枚五龙令掉了出来,此刻早在阴世做小太监,服侍阎罗王的公主了。 白衣尼轻声道:“我那些图画,书册,都给她丢掉了?”陶红英道:“是。 这番邦女子只怕字也不认得几个,懂得什么丹青图书?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左手一抬,袖子微扬,烛火登时灭了,说道:“你跟我出宫去罢。 ” 陶红英道:“是。 ”又道:“公主,你身手这样了得,如能抓到鞑子太后,逼她将那几部经书交了出来,便可破了鞑子的龙脉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道:“什么经书?鞑子的龙脉?”陶红英当下简述八部《四十二章经》的来历。 白衣尼默默的听完,沉吟半晌,说道:“这八部经书之中,倘若当真藏着这么个大秘密,能破得鞑子的龙脉,自是再好不过。 等鞑子皇太后回宫,我们再来。 ” 三人出得宁寿宫,仍从北十三排之侧城墙出宫,回到客店宿歇。 <|endoftext|> 陶红英和白衣尼住在一房,事隔二十多年,今晚竟得再和故主同室而卧,喜不自胜,这晚哪里能再睡得着?” 韦小宝却想:“五部经书在我手里,有一部在皇上那里,另外两部却不知在哪里。 这位公主师太要逼老婊子交出经书,她是交不出的,正好三言两语,撺掇公主师太杀了她,拔了皇上和我的眼中钉。 ” 此后数日,白衣尼和陶红英在客店中足不出户,韦小宝每日出去打听,皇上是否已经回宫。 <|endoftext|> 到第七日上午,见康亲王、索额图、多隆等人率领大批御前侍卫,拥卫着几辆大轿子入宫,知道皇上已回。 果然过不多时,一群群亲王贝勒、各部大臣陆续进宫,自是去恭叩圣安。 韦小宝回到客店告知。 白衣尼道:“很好,今晚我进宫去。 鞑子皇帝已回,宫中守卫比上次严密数倍,你们二人在客店里等着我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公主师太,我跟你去。 ”陶红英也道:“奴婢想随着公主。 奴婢和这孩子熟知宫中地形,不会有危险的。 ”她既和故主重逢,说什么也不肯再离她一步。 白衣尼点头允可。 <|endoftext|> 当晚三人自原路入宫,来到太后所住的慈宁宫外。 四下里静悄悄地,白衣尼带着三人绕到宫后,抓住韦小宝后腰越墙而入,落地无声。 陶红英跃下之时,白衣尼左手衣袖在她腰间一托,她落地时便也一无声息。 韦小宝指着太后寝宫的侧窗,打手势示意太后住于该外,领着二人走入后院。 那是慈宁宫宫女的住处。 <|endoftext|> 眼见只三间屋子的窗子透出淡淡黄光。 白衣尼自一间屋子的窗逢中向内一张,见十余名宫女并排坐在凳上,每人低垂眉,犹似入定一般。 她轻轻掀开帘子,径自走进太后的寝殿。 韦小宝和陶红英跟了进去。 桌上明晃晃的点着四根红烛,房中一人也无。 <|endoftext|> 陶红英低声道:“婢子曾划破三口箱子,抽屉也全找过了,还没见到经书影子,鞑子太后和那个假宫女就进来了……啊哟,有人来啦!”韦小宝一扯她衣袖,忙躲到床后。 白衣尼点点头,和陶红英跟着躲在床后。 只听房外一个女子声音说道:“妈,我跟你办成了这件事,你赏我什么?”正是建宁公主。 听得太后道:“妈差你做些小事,也要讨赏。 真不成话!”两人说着话,走进房来。 <|endoftext|> 建宁公主道:“啊哟,这还是小事吗?倘若皇帝哥哥查起来,知道是我拿的,非大大生气不可。 ”太后坐了下来,道:“一部佛经,又有什么大不了的?我们去五台山进香,为的是求菩萨保佑,回宫之后,仍要诵经念佛,菩萨这才喜欢哪。 ”公主道:“既然没什么大不了,那么我就跟皇帝哥哥说去,说你差我拿了这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用来诵经念佛,求菩萨保佑他国泰平安,皇帝哥哥万岁万岁万万岁。 ” 韦小宝心中喜道:“妙极,原来你差公主去偷了经书来。 <|endoftext|>”转念一想,又觉运气不好,倘若这次不是和白衣尼同来,这部经书大可落入自己手中,现下却没指望了。 太后道:“你去说好了。 皇帝如来问我,我可不知道这回事。 小孩儿家胡言乱语,也作得准的?”建宁公主叫道:“啊,妈,你想赖么?经书是明明在这里。 ”太后嗤的一笑,道:“那也容易,我丢在炉子里烧了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笑道:“算了,算了,我总说不过你。 小气的妈,你不肯赏我也罢了,却来欺侮女儿。 ”太后道:“你什么都有了,又要我赏什么?” 公主道:“我什么都有了,就是差了一件。 ”太后道:“差什么?”公主道:“差了个陪我玩了小太监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又一笑,说道:“小太监,宫里几百个小太监,你爱差哪个陪你玩,就差哪一个,还嫌少了?”公主道:“不,那些小太监笨死啦,都不好玩。 我要皇帝哥哥身边的那个小桂子……” 韦小宝心中一震:“这死丫头居然还记着我。 陪她玩这件差可不容易当,一不小心,便送老子的一条老命。 ”只听公主续道:“我问皇帝哥哥,他说差小桂子出京办事去了。 <|endoftext|> 可是这么久也不回来。 妈,你去跟皇帝说,要他将小桂子给了我。 ” 韦小宝肚里暗骂:“鬼丫头倒想得出,老子落入了你手里,全身若不是每天长上十七八个大伤口,老子就跟你姓。 啊哟,公主姓什么?公主跟小皇帝是一样的姓,小皇帝却又姓什么?老子当真胡涂,这可不知道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道:“皇帝差小桂子去办事,你可知去了哪里?去办什么事?” 建宁公主道:“这个我倒知道。 听侍卫们说,小桂子是在五台山上。 ” <|endoftext|> 太后“啊”的一声,轻轻惊呼,道:“他……便在五台山上?这一次咱们怎地没见到他?”公主道:“我也是回宫之后,才听侍卫们说起的,可不知皇帝哥哥派他去五台山干什么。 听侍卫们说,皇帝哥哥又升了他的官。 ”太后嗯了一声,沉思半晌,道:“好,等他回宫,我跟皇帝说去。 ”语音冷淡,似乎心思不属,又道:“不早了,你回去睡罢。 ” <|endoftext|> 公主道:“妈,我不回去,我要陪你睡。 ”太后道:“又不是小桂子啦,怎不回自己屋去?”公主道:“我屋里闹鬼,我怕!”太后道:“胡说,什么闹鬼?”公主道:“妈,真的。 我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说,前几天夜里,每个人都让鬼迷了,一觉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,个个人都做恶梦。 ”太后道:“哪有这等事,别听奴才们胡说。 我们不在宫里,奴才们心里害怕,便疑神疑鬼的。 <|endoftext|> 快回去罢。 ”公主不敢再说,请了安退出。 太后坐在桌边,一手支颐,望着烛光呆呆出神,过了良久,一转头间,,突然见到墙上两个人影,随着烛焰微微颤动。 她还道是眼花,凝神一看,果然是两个影子。 一个是自己的,另一个影子和自己的影子并列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惊非同小可,想到自己过去害死了的人命,不由得全身寒毛直竖,饶是一身武功,竟然不敢回过头来。 过了好一会,想起:“鬼是没影子的,有影子的就不是鬼。 ”可是屏息倾听,身畔竟无第二人的呼吸之声,只吓得全身手足酸软,动弹不得,瞪视着墙上的两个影子,几欲晕去。 突然之间,听到床背后有轻轻的呼吸,心中一喜,转过头来。 只见一个白衣尼隔着桌子坐在对面,一又妙目凝望着自己,容貌清秀,神色木然,一时也看不出是人是鬼。 <|endoftext|> 太后颤后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在这里?” 白衣尼不答,过了片刻,冷冷的道:“你是谁?为什么在这里?” 太后听到她说话,惊惧稍减,说道:“这里是皇宫内院,你……你好大胆?”白衣尼冷冷的道:“不错,这里是皇宫内院,你是什么东西?大胆来到此处?”太后怒道:“我是皇太后,你是何方妖人?” 白衣尼伸出右手,按在太后后面前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上,慢慢拿过。 太后喝道:“放手!”呼的一掌,向她面门击去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右手翻起,和她对了一掌。 太后身子一晃,离椅而起,低声喝道:“好啊,原来是个武林高手。 ”既知对方是人非鬼,惧意尽去,扑上来呼呼呼呼连击四掌。 白衣尼坐在椅上,并不起立,先将经书在怀中一揣,举掌将她攻来的四招一一化解了。 太后见她取去经书,惊怒交集,催动掌力,霎时间又连攻了七八招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一一化解,始终不加还击。 太后伸手在右腿一摸,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。 韦小宝疑神看去,见太后手中所握的是一柄白金点钢蛾眉刺,当日杀海大富用的便是此物。 她兵刃在手,气势一振,接连向白衣尼戳去,只听得风声呼呼,掌劈刺戳,寝宫中一条条白光急闪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我出去喝住她,别伤了师太。 <|endoftext|>”陶红英一把拉住,低声道:“不用!” 但见白衣尼仍稳坐椅上,右手食指指东一点,西一戳,将太后的凌厉的攻势一一化解。 太后倏进倏退,忽而跃起,忽而伏低,迅速之极,掌风将四枝蜡烛的火焰逼得向后倾斜,突然间房中一暗,四枝烛火熄了两枝,更拆数招,余下两枝也都熄了。 黑暗中只听得掌风之声更响,夹着太后重浊的喘息之声。 忽听白衣尼冷冷的道:“你身为皇太后,这些武功是哪里学来的?”太后不答,仍是竭力进攻,突然拍拍拍拍四下清脆之声,显是太后脸上给打中了四下耳光,跟着她“啊”的一声叫,声音中充满着愤怒与惊惧,腾的一响,登时房中更无声音。 <|endoftext|> 黑暗中火光一闪,白衣尼手中已持着一条点燃的火折,太后却直挺挺的跪在她身前,一动也不动。 韦小宝大喜,心想:“今日非杀了老婊子不可。 ” 只见白衣尼将火折轻轻向上一掷,火飞起数尺,左手衣袖挥出,那火折为袖风所送,缓缓飞向烛火,竟将四枝烛火逐一点燃,便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拿住一般。 白衣尼衣袖向前一招,一股吸力将火折吸了回来,伸右手接过,轻轻吹熄了,放入怀中。 <|endoftext|> 只将韦小宝瞧得目瞪口呆,佩服得五体投地。 太后被点中穴道,跪在地下,一张脸忽而紫胀,忽而惨白,低声怒道:“你快把我杀了,这等折磨人,不是高为所为。 ”白衣尼道:“你一身蛇岛武功,这可奇了。 一个深宫中的贵人,怎会和神龙教拉上了关系?” 韦小宝暗暗咋舌,心想:“这位师太无事不知,以后向她撒谎,可要加倍留神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道:“我不知神龙教是什么。 我这些微末功夫,是宫里一个太监教的。 ”白衣尼道:“太监?宫里的太监,怎会跟神龙教有关?他叫什么名字?”太后道:“他叫海大富,早已死了。 ”韦小宝肚里大笑,心道:“老婊子胡说八道之至。 <|endoftext|> 倘若她知道我躲在这里,可不敢撒这漫天大谎了。 ” 白衣尼沉吟道:“海大富?没听见过这一号人物。 你刚才向我连拍七掌,掌力阴沉,那是什么掌法?”太后道:“我师父说,这是武当派功夫,叫作……叫作柔云掌。 ”白衣尼摇头道:“不是,这是‘化骨绵掌’。 <|endoftext|> 武当派名门正派,怎能有这等阴毒的功夫?”太后道:“师父说得是。 那是我师父说我,我……我可不知道。 ”她见白衣尼武功精深,见闻广博,心中越来越敬畏,言语中便也越加客气。 白衣尼道:“你用这路掌法,伤过多少人?”太后道:“我……晚辈生长深宫,习武只是为了强身,从来没伤过一个人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不要脸,大吹法螺,不用本钱。 <|endoftext|>”只听她又道:“师太明鉴,晚辈有人保护,一生之中,从来没跟人动过手。 今晚遇上师太,那是第一次。 晚辈所学的武功,原来半点也没有用。 ”白衣尼微微生笑,道:“你的武功,也算挺不差的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太后道:“晚辈是井底之蛙,今日若不见师太的绝世神功,岂知天地之大。 ”白衣尼唔了一声,问道:“那太监海大富几时死的?是谁杀他的?”太后道:“他……他逝世多年,是年老病死的。 ”白衣尼道:“你自身虽未作恶,但你们满洲鞑子占我大明江山,逼死我大明天子。 你是第一个鞑子皇帝的妻子,第二个鞑子皇帝的母亲,却也容你不得。 ” <|endoftext|> 太后大惊,颤声道:“师……师太,当今皇帝并不是晚辈生的。 他的亲生母亲是孝康皇后,早已死了。 ”白衣尼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 可是你身为顺治之妻,他残杀我千千万万汉人百姓,何以你未有一言相劝?”太后道:“师太明鉴,先帝只宠那狐媚子董鄂妃,晚辈当年要见先帝一面也难,实是无从劝起。 ”白衣尼沉吟片刻,道:“你说的话也不无道理。 <|endoftext|> 今日我不来杀你……”太后道:“多谢师太不杀之恩,晚辈今后必定日日诵经念佛。 那……那部佛经,请师太赐还了罢!” 白衣尼道:“这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你要来何用?”太后道:“晚辈虔心礼佛,今后有生之年,日日晚晚都要念经。 ”白衣尼道:“《四十二章经》是十分寻常的经书,不论哪一所庙宇寺院之中,都有十部八部,何以你非要这部不可?”太后道:“师太有所不知。 这部经书是先帝当年日夕诵读的,晚辈不忘旧情,对经如对先帝。 <|endoftext|>”白衣尼道:“那就不是了。 诵经礼佛之时,须当心中一片空明,不可有丝毫情缘牵缠。 你一面念经,一面想着死去的丈夫,复有何用?”太后道:“多谢太师指点。 只是……只是晚辈愚鲁,解脱不开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双眼中突然神光一现,问道:“到底这部经书之中,有什么古怪,你给我从实说来。 ”太后道:“实在……实在是晚辈一片痴心。 先帝虽然待晚辈不好,可是我始终忘不了他,每日见到这部经书,也可稍慰思念之苦。 ” 白衣尼叹道:“你既执迷不悟,不肯实说,那也由得你。 <|endoftext|>”左手衣袖挥动,袖尖在她身上一拂,被点的穴道登时解开了。 太后道:“多谢师太慈悲!”磕了个头,站起身来。 白衣尼道:“我也没什么慈悲。 你那‘化骨绵掌’打中在别人身上,那便如何?” 太后道:“那太监没跟我说过,只说这路掌法很是了得,天下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。 <|endoftext|>” 白衣尼道:“嗯,适才你向我拍了七掌,我也并没抵挡,只是将你七掌‘化骨绵掌’的掌力,尽数送了回去,从何处来,回何处去。 这掌力自你身上而出,回到你的身上。 这恶业是你自作,自作自受,须怪旁人不得。 ” <|endoftext|> 太后不由得魂飞天外。 她自然深知这“化骨绵掌”的厉害,身中这掌力之后,全身骨骸酥化,寸寸断绝,终于遍体如绵,欲抬一根小指头也不可得。 当年她以此掌力拍死董鄂妃姊妹,董鄂妃的独生子荣亲王,三人临死时的惨状,自己亲眼目睹。 这白衣尼武功如此了得,而将敌人掌力逼回敌身,亦为武学中所常有,此言自非虚假,这等如有人将七掌“化骨绵掌”拍在自己身上。 适才出手,唯恐不狠,实是竭尽了平生之力,只一掌便已禁受不起,何况连拍七掌?霎时间惊到了极处,跪倒在地,叫道:“求师太救命。 <|endoftext|>” 白衣尼叹了口气道:“业由自作,须当自解,旁人可无能为力。 ”太后磕头道:“还望师太慈悲,指点一条明路。 ”白衣尼道:“你事事隐瞒,不肯吐实。 明路好端端的就摆在你眼前,自己偏不愿走,又怨得谁来?我纵有慈悲之心,也对我们汉人同胞施去。 <|endoftext|> 你是鞑子满奴,和我有深仇大恨,今日不亲手取你性命,已是慈悲之极了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。 太后知道时机稍纵即逝,此人一走,自己数日间便死得惨不堪言,董鄂妃姊妹临死时痛楚万状,辗转床第之的情景,霎时之间都现在眼前,不由得全身发颤,叫道:“师……师太,我不是鞑子,我是,我是……”白衣尼问道:“你是什么?”太后道:“我是,我是……汉人。 ”白衣尼冷笑道:“你是什么?”太后道:“我是,我是……汉人。 ”白衣尼冷笑道:“到这当儿还在满口胡言。 <|endoftext|> 鞑子皇后哪有由汉人充任之理?”太后道:“我不是胡言。 当今皇帝的亲后母亲佟桂氏,她父亲佟图赖中汉军理的,就是汉人。 ”白衣尼道:“她母以子贵,听说本来只是妃子,并不是皇后。 她从来没做过皇后,儿子做了皇帝之后,才追封她为皇太后。 ” <|endoftext|> 太后俯首道:“是。 ”见白衣尼举步欲行,急道:“师太,我真的是汉人,我……我恨死了鞑子。 ”白衣尼道:“那是什么缘故?”太后道:“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,我……我原是不该说的,不过不过……”白衣尼道:“既是不该说,也就不用说了。 ” 太后这当儿当真是火烧眉毛,只顾眼下,余下一切都顾不得了,一咬牙,说道:“我这太后是假的,我……我不是太后!” <|endoftext|> 此言一出,白衣尼固然一愕,躲在床后的韦小宝更是大吃一惊。 白衣尼缓缓坐入椅中,问道:“怎么是假的?”太后道:“我父母为鞑子所害,我恨死鞑子,我被逼入宫做宫女,服侍皇后,后来……后来,我假冒了皇后。 ” 韦小宝越听越奇,心道:“这老婊子撒谎的胆子当真不小,这等怪话也敢说,乖乖龙的东,老婊子还没入我白龙门,已学会了掌门使小白龙的吹牛功夫。 我入宫假冒小太监,难道她也是当真入宫假冒皇后?” <|endoftext|> 只听太后又道:“真太后是满洲人,姓博尔济吉特,是科乐沁贝勒的女儿。 晚辈的父亲姓毛,是浙江杭州的汉人,便是大明大将军毛文龙。 晚辈名叫毛东珠。 ”白衣尼一怔,问道:“你是毛文龙的女儿?当年镇守皮岛的毛文龙?”太后道:“正是,我爹爹和鞑子连年交战,后来给袁祟焕大帅所杀。 其实……其实那是由于鞑子的反间计。 <|endoftext|>”白衣尼哦了一声,道:“这倒是一件奇闻了。 你怎能冒充皇后,这许多年竟会不给发觉?” 太后道:“晚辈服侍皇后多年,她的说话声调,举止神态,给我学得维肖维妙。 我这副面貌,也是假的。 ”说着走到妆台之侧,拿起一块绵帕,在金盒中浸湿了,在脸上用力擦洗数下,又在双颊上撕下两块人皮一般的物事来,登时相貌大变,本来胖胖的一张圆脸,忽然变成了瘦削的瓜子脸,眼眶下面也凹了进去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“啊”的一声,甚感惊异,说道:“你的相貌果然大大不同了。 ”沉吟片刻,道:“可是要假冒皇后,毕竟不是易事。 难道你贴身的宫女会认不出?连你丈夫也认不出?”太后道:“我丈夫?先帝只宠爱狐媚子董鄂妃一人,这些年来,他从来没在皇后这里住过一晚。 真皇后他一眼都不瞧,假皇后他自然也不瞧。 ”这几句话语气甚是苦涩,又道:“别说我化装得甚像,就算全然不像,他……他……哼,他也怎会知道?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微微点头,又问:“那么服侍皇后的太监宫女,难道也都认不出来?”太后道:“晚辈一制住皇后,便让她在慈宁宫的太监宫女尽数换了新人,我极少出外,偶尔不得不出去,宫里规矩,太监宫女们也不敢正面瞧我,就算远远偷瞧一眼,又怎分辨得出真假?” 白衣尼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不对。 你说老皇帝从不睬你,可是……可是你却生下了一个公主。 ”太后道:“这个女儿,不是皇帝生的。 他父亲是个汉人,有时偷偷来到宫里和我相会,便假扮了宫女。 <|endoftext|> 这人……他不久之前不幸……不幸病死了。 ” 陶红英捏了捏韦小宝的手掌,两人均想:“假扮宫女的男子倒确是有的,只不过不是病死而已。 ”韦小宝又想:“怪不得公主如此野蛮胡闹,原来是那个假宫女生的杂种。 老皇帝慈祥温和,生的女儿决不会这个样子。 <|endoftext|>” 白衣尼心想:“你忽然怀孕生女,老皇帝倘若没跟你同房,怎会不起疑心?”只是这种居室之私,她处女出家,问不出口,寻思:“这人既然处心积虑的假皇后,一觉怀孕总有法子遮掩,那也不必细查。 ”摇摇头,说道:“你的话总是不尽不实。 ” 太后急道:“前辈,连这等十分可耻之事,我也照实说了,余事更加不敢隐瞒。 <|endoftext|>”白衣尼道:“如此说来,那真太后是给杀了。 你手上沾的血腥却也不少。 ”太后道:“晚辈诵经拜佛,虽对鞑子心怀深仇,却不敢胡乱杀人。 真太后还好端端的活着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句话令床前床后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。 白衣尼道:“她还活道?你不怕泄露秘密?” 太后走到一张大挂毡之前,拉动毡旁的羊毛衫子,挂毡慢慢卷了上去,露出两扇柜门。 太后从怀里摸出一枚黄金钥匙,开了柜上暗锁,打开柜门,只见柜内横卧着一个女人,身上盖着锦被。 白衣尼轻轻一声惊呼,问道:“她……她便是真皇后?” <|endoftext|> 太后道:“前辈请瞧她的相貌。 ”说着手持烛台,将烛光照在那女子的脸上。 白衣尼见那女子容色十分憔悴,更无半点血色,但相貌确与太后除去脸上化装之前甚为相似。 那女子微微将眼睁开,随即闭住,低声道:“我不说,你……你快快将我杀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太后道:“我从来不杀人,怎会杀你?”说着关上柜门,放下挂毡。 白衣尼道:“你将她关在这里,已关了许多年?”太后道:“是。 ”白衣尼道:“你逼问他什么事?只因她坚决不说,这才得以活到今日。 她一说了出来,你立即便将她杀了?是不是?”太后道:“不,不。 晚辈知道佛门首戒杀生,平时常常吃素,决不会伤害她性命。 <|endoftext|>” 白衣尼哼了一声,道:“你当我是三岁孩童,不明白你的心思?这人关在这里,时时刻刻都有危险,你不杀她,必有重大图谋。 倘若她在柜内叫嚷起来,岂不立时败露机关?” 太后道:“她不敢叫的,我对她说,这事要败露,我首先杀了老皇帝。 后来老皇帝死了,我就说要杀小皇帝。 <|endoftext|> 这鞑子女人对两个皇帝忠心耿耿,决不肯让他们受到伤害。 ”白衣尼道:“你到底逼问她什么话?她不肯说,你干么不以皇帝的性命相胁?”太后道:“她说我倘若害了皇帝,她立即绝食自尽。 她所以不绝食,只因我答应不加害皇帝。 ” 白衣尼寻思:真假太后一个以绝食自尽相胁,一个以加害皇帝相胁,各有所忌,相持多年,形成僵局。 <|endoftext|> 按理说,真太后如此危险的人物,便一刻也留不得,杀了之后,尚须得将尸骨化灰,不留半丝痕迹,居然仍让她活在宫中,自是因为她尚有一件重要秘密,始终不肯吐露之故,而秘密之重大,也就可想而知。 问道:“我问你的那句话,你总是东拉西扯,回避不答,你到底逼问她说什么秘密?” 太后道:“是,是。 这是关涉鞑子气运盛衰的一个大秘密。 鞑子龙兴辽东,占了我大明天下,自是因为他们祖宗的风水奇佳。 <|endoftext|> 晚辈得知辽东长白山中,有道爱新觉罗氏的龙脉,只须将这道龙脉掘断了,我们非但能光复汉家山河,鞑子还尽数覆灭于关内。 ” 白衣尼点点头,心想这话倒与陶红英所说无甚差别,问道:“这道龙脉在哪里?” 太后道:“这就是那个大秘密了。 先帝临死之时,小皇帝还小,不懂事,先帝最宠爱的董鄂妃又先他而死,因此他将这个大秘密跟皇后说了,要她等小皇帝长大,才跟他说知。 <|endoftext|> 那时晚辈是服侍皇后的宫女,偷听到先帝和皇后的说话,却未能听得全。 我只想查明了这件大事,邀集一批有志之士,去长白山掘断龙脉,我大明天下就可重光了。 ” 白衣尼沉吟道:“风水龙脉之事,事属虚无缥缈,殊难入信。 我大明失却天下,是因历朝施政不善,苛待百姓,以致官逼民反。 <|endoftext|> 这些道理,直到近年来我周游四方,这才明白。 ” 太后道:“是,师太洞明事理,自非晚辈所及。 不过为了光复我汉家山河,那风水龙脉之事,也是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。 若能掘了龙脉,最糟也不过对鞑子一无所损,倘若此事当真灵验,岂不是能拯救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?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矍然动容,点头道:“你说得是。 到底是否具有屡效,事不可知,就算无益,也是绝无所损。 只须将此事宣示天下,鞑子君臣是深信龙脉之事的,他们心中先自馁了,咱们图谋复国,大伙儿又多了一层信心。 你逼问这真太后的,就是这个秘密?” 太后道:“正是。 <|endoftext|> 但这贱人知道此事关连她子孙基业,宁死不肯吐露,不论晚辈如何软骗硬吓,这些年来出尽了法子,她始终宁死不说。 ” 白衣尼从怀中取出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道:“你是要问她,其余那几部经书是在何处?”太后吓了一跳,倒退两步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已知道了?”白衣尼道:“那个大秘密,便藏在这经书之中,你已得了几部?”太后道:“师太法力神通,无所不知,晚辈不敢隐瞒。 本来我已得了三部,第一部是先帝赐给董鄂妃的,她死之后,就在晚辈这里了。 另外两部,是从奸臣鳌拜家里抄出来的。 <|endoftext|> 可是一天晚上有人入宫行刺,在我胸口刺了一刀,将这三部经书都盗去了。 师太请看。 ”说着解开外衣,内衣和肚兜,露出胸口一个极大伤疤。 韦小宝一颗心怦怦大跳:“再查问下去,恐怕师太要疑心到我头上来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只听白衣尼道:“我知道行刺你的是谁,可是这人并没取去那三部经书。 ”她想这三部经书若为陶红英取去,她决不会隐瞒不说。 太后惊道:“这刺客没盗经书?那么三本经书是谁偷了去,这……这真奇了。 ”白衣尼道:“说与不说,也全由得你。 ”太后道:“师太恨鞑子入骨,又是法力神通,这大秘密若能交在您手里,由您老人家主持大局,去掘了鞑子的龙脉,正是求之不得,晚辈如何会再隐瞒?再说,须得八部经书一齐到手,方能找到龙脉所在,现下有一部已在师太手中,晚辈就算另有三部,也是一无用处。 <|endoftext|>” 白衣尼冷冷的道:“到底你心中打什么主意,我也不必费心猜测。 你既然是皮岛毛文龙之女,那么跟神龙教定是渊源极深的了。 ” 太后颤声道:“不,没……没有。 <|endoftext|> 晚辈……从来没听见过神龙教的名字。 ” 白衣尼向瞪视片刻,道:“我传你一项散功的法子,每日朝午晚三次,依此法拍击树木,连拍九九八十一日,或许可将你体内中‘化骨绵掌’的阴毒掌力散出。 ”太后大喜,又跪倒叩谢。 白衣尼当即传了口诀,说道:“自今以后,你只须一运内力,出手伤人,全身骨骼立即寸断,谁也救你不得了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低声道:“是。 ”神色黯然。 韦小宝心花怒放:“此后见到老婊子,就算我没五龙令,也不用再怕她了。 ” 白衣尼衣袖一拂,点了她晕穴,太后登时双眼翻白,晕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低声道:“出来罢。 ”韦小定和陶红英从床后出来。 韦小宝道:“师太,这女人说话三分真,七分假,想念不得。 ”白衣尼点头道:“经书中所藏秘密,不单是关及鞑子龙脉,其中的金钱财宝,她便故意不提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再来抄抄看。 ”假装东翻西寻,揭开被褥,见到了暗格盖板上的铜环,低声喜道:“经书在这里了!”拉起暗格盖板,见暗格中藏着不少珠宝银票,却无经书,叹道:“没有经书!珠宝有什么用?”白衣尼道:“把珠宝都取了。 日后起义兴复,事事都须用钱。 ”陶红英将珠宝银票包入一块绵缎之中,交给了白衣尼。 韦小宝心想:“老婊子这一下可大大破财了。 <|endoftext|>”又想:“怎地上次暗格中没珠宝银票?是了,上次放了经书,放不下别的东西,可惜,可惜。 ” 白衣尼向陶红英道:“这女人假冒太后,多半另有图谋。 你潜藏宫中,细加查探。 好在她武功已失,不足为惧。 <|endoftext|>”陶红英答应了,与旧主重会不久又须分手,甚是恋恋不舍。 白衣尼带了韦小宝越墙出宫,回到客店,取出经书察看。 这部经书黄绸封面,正是顺治皇帝皇韦小宝交给康熙的。 白衣尼揭开书面,见第一页上写着:“永不加赋”四个大字,点了点头,向韦小宝道:“你说鞑子皇帝要永不加赋,这四个字果然写在这里。 ”一页页的查阅下去。 <|endoftext|> 《四十二章经》的经文甚短,每一章寥寥数行,只是字体极大,每一章才占了一页二页不等。 这些经文她早已熟习如流,从头至尾的诵读一遍,与原经无一字之差,再将书页对准烛火映照,也不见有夹层字迹。 她沉思良久,见内文不过数十页,上下封皮还比内文厚得多,忽然想想袁承志当年得到“金蛇秘笈”的经过,当下用清水浸湿封皮,轻轻揭开,只见里面包着两层羊皮,四边密密以丝线缝合,拆开丝线,两层羊皮之间藏着百余皮剪碎的极薄羊皮。 韦小宝喜叫:“是了,是了!这就是那个大秘密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将碎片铺在桌上,只见每一片有大有小,有方有圆,或为三角,或作菱形,皮上绘有许多弯弯曲曲的朱线,另有黑墨写着满洲文字,只是图文都已剪破,残缺不全,百余片碎皮各不相接,难以拚凑。 韦小宝道:“原来每一部经书中都藏了碎皮,要八部经书都得到了,才拼成一张地图。 ”白衣尼道:“想必如此。 ”将碎皮放回原来的两层羊皮之间,用锦缎包好,收入衣囊。 次日白衣尼带了韦小宝,出京向西,来到昌平县锦屏山思陵,那是安葬祟祯皇帝之所。 <|endoftext|> 陵前乱草丛生,甚是荒凉。 白衣尼一路之上,不发一言,这时再也忍耐不住,伏在陵前大哭。 韦小宝也跪下磕头,忽觉身旁长草一动,转过头来,见到一条绿色裙子。 这条绿裙子,韦小宝日间不知已想过多少万千次,夜里做梦也不知已梦到多少千百次,此时陡然见到,心中怦的一跳。 只怕又是做梦,一时不敢去看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什么,说道:“终于等到了,我……我已在这里等了三天啦。 ”接着一声叹息,又道:“可别太伤心了。 ”正是那绿衣女郎的声音。 这一句温柔的娇音入耳,韦小宝脑中登时天旋地转,喜欢得全身如欲炸裂,一片片尽如《本十二章经》中的碎皮,有大有小,有方有圆,或为三角,或作菱形,说道:“是,是,你已等了我三天,多谢,多谢。 我……我听你的话,不伤心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站起身来,一眼见到的,正是那绿衣女郎有美绝伦的可爱容颜,只是她温柔的脸色突然转为错愕,立即又转为气恼。 韦小宝笑道:“我可也想得你她苦……”话未说完,小腹上一痛,身子飞起,向后摔出丈余,重重掉在地下,却是给她踢了一交。 但见那女郎提起柳叶刀,往他头上砍落,急忙一个打滚,拍的一声,一刀砍在地下。 那女郎还等再砍,白衣尼喝道:“住手!”那女郎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,抛下刀子,扑在白衣尼怀里,叫道:“这坏人,他……他专门欺侮。 师父,你快快把他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又惊又喜,又是没趣,心道:“原来她是师太的徒北,刚才那两句话却不是向我说的。 ”哭丧脸慢慢坐起,寻思:“事到如今,我只有拚命装好人,最好能骗得师太大发慈悲,作主将她配我为妻。 ”走上前去,向那女郎深深一揖,说道:“小人无意中得罪了姑娘,还请姑娘大量,不要见怪。 姑娘要打,尽管下手便是,只盼姑娘饶了小人性命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女郎双手搂着白衣尼,并不转身,飞腿倒踢一脚,足踝正踢中韦小宝下颚,他“啊”的一声,又向后摔倒,哼哼唧唧,一时爬不起身。 白衣尼道:“阿坷,你怎地不问情由,一见面就踢人两脚?”语气中颇有见责之意。 韦小宝一听大喜,心想:“原来你名叫阿坷,终于给我知道了。 ”他随伴白衣尼多日,知她喜人恭谨谦让,在她面前,越是吃亏,越有好处,忙道:“师太,姑娘这两脚原是该踢的,寮在是我不对,真难怪姑娘生气。 <|endoftext|> 她便再踢我一千一万下,那也是小的该死。 ”爬起身来,双手托住下颚,只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。 这倒不是做诈,实在那一脚踢得不轻。 阿珂抽抽噎噎的道“师父,这小和尚坏死了,他……他欺侮我。 ”白衣尼道:“他怎么欺侮你?”阿珂脸一红,道:“他……欺侮了我很多……很多次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师太,总而言之,是我胡涂,武功又差。 那一日姑娘到少林寺去玩……”白衣尼道:“你去少林寺?女孩儿家怎么能去少林寺?”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喜:“她去少林寺,原来不是师太吩咐的,那更加好了。 ”说道:“那不是姑娘自己去的,是她的一位师姊要去,姑娘拗不过她,只好陪着。 ”白衣尼道:“你又怎地知道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那时我奉了鞑子皇帝之命,做他替身,在少林寺出家为僧,见到另一位姑娘向少林寺来,姑娘跟在后面,显然是不大愿意。 ”白衣尼转头问道:“是阿琪带你去的?”阿珂道:“是。 ”白衣尼道:“那便怎样?”阿珂道:“他们少林寺的和尚凶得狠,说他们寺里的规矩,不许女子入寺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这规矩实在要不得,为什么施主不能入寺?观世音菩萨就是女的。 ”白衣尼道:“那便怎样?”韦小宝道:“姑娘说,既然人家不让进寺,那就回去罢。 可是少林寺的四个知客僧很没礼貌,胡言乱语,得罪了两位姑娘,偏偏武功又差劲得很。 ” 白衣尼问阿珂道:“你们跟人家动了手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抢道:“那全是少林寺知客僧的不是,这是我亲眼目睹的。 他们伸手去推两位姑娘。 师太你想,两位姑娘是千金之体,怎能让四个和尚的脏手碰到身上?两位姑娘自然要闪身躲避,四个和尚毛手毛脚,自己将手脚碰在山亭的柱子上,不免有点儿痛了。 ” 白衣尼哼了一声,道:“少林寺武功领袖武林,岂有如此不的?阿珂,你出手之时,用的是哪几招手法?”阿珂不敢隐瞒,低头小声说了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道:“你们将四名少林僧都打倒了?”阿珂向韦小宝望了一眼,恨恨的道:“连他是五个。 ” 白衣尼道:“你们胆子倒真不小,上得少林寺去,将人家五位少林僧人的手足打脱了骱。 ”双目如电,向她全身打量。 阿珂吓得脸孔更加白了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见到她颈中一条红痕,问道:“这一条刀伤,是寺中高手伤的?” 阿珂道:“不,不是。 他……他……”抬头向韦小宝白了一眼,突然又颊晕红,眼中含泪道:“他……他好生羞辱我,弟子自己……自己挥刀勒了脖子,却……却没有死。 ” 白衣尼先前听到两名弟子上少林寺胡闹,甚是恼怒,但见她颈中刀痕甚长,登生怜惜之心,问道:“他怎地羞辱你?”阿珂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的的确确,是我大大的不该,我说话没上没下,没有分寸,姑娘只不过抓住了我,吓了我一跳,说要挖出我的眼珠,又不是真挖,偏偏我胆小没用,吓得魂飞天外,双手反过来乱打乱抓,不小心碰到了姑娘的身子,虽然不是有意,总也难怪姑娘生气。 ” 阿珂一张俏脸羞得通红,眼光中却满是恼怒气苦。 白衣尼问了几句当时动手的招数,已明就理,说道:“这是无心之赤,却也不必太当真了。 ”轻轻拍了拍阿珂的肩头,柔声道:“他是个小小孩童,又是……又是个太监,没什么要紧,你既已用‘乳燕归巢’那一招折断了他双臂,已罚过他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阿珂眼中泪水不住滚动,心道:“他哪里是个小孩童了?他曾到妓院去作坏事。 ”但这句话却也不敢出口,生怕师父追问,查知自己跟着师姊去妓院打人,心中一急,又哭了出来。 韦小宝跪倒在地,连连磕头,说道:“姑娘,你心中不痛快,再踢我几脚出气罢。 ”阿珂顿足哭道:“我偏偏不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提起手掌,劈劈拍拍,在自己脸上连打了几个耳光,说道:“是我该死,是我该死。 ” 白衣尼微皱双眉,说道:“这事也不算是你的错。 阿珂,咱们也不能太欺侮人了。 ”阿珂油油噎噎的道:“是他欺侮我,把我捉了去,关在庙里不放。 <|endoftext|>”白衣尼一惊,道:“有这等事?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是我知道自己不对,想讨好姑娘,因此请了她进寺。 我心里想,这件事总是因姑娘想进少林寺逛逛而起,寺里和尚不让她进寺,难怪她生气,因此……这就大了胆子,请了姑娘去般若堂玩玩,叫一个老和尚陪着姑娘说话解闷。 ” 白衣尼道:“胡闹,胡闹,两个孩子都胡闹,什么老和尚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是般若堂的首座澄观大师,就是师太在清凉寺中跟他对过一掌的。 ” 白衣尼点点头道:“这位大师武功很是了得。 ”又拍了拍阿珂的肩头,道:“好啊,这位大师武功既高,年纪又老,小宝请他陪你,也不算委曲了你。 这件事就不用多说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阿珂心想:“这小恶人实在坏得不得了,只是有许多事,却又不便说。 否则师父追究起来,师姊和我都落得有许多不是。 ”说道:“师父,你不知道,他……他……” 白衣尼不再理他,瞧着祟祯的坟墓只呆呆出神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向阿珂伸伸舌头,扮个鬼脸。 阿珂大怒,向他狠狠白了一眼。 韦小宝只觉她就算生气之时,也是美不可言,心中大乐,坐在一旁,目不转睛的欣赏她的神态,但见她从头到脚,头发眉毛,连一根小指头也是美丽到了极处。 阿珂斜眼向他瞥了一眼,见他呆呆的瞧着自己,脸上一红,扯了扯白衣尼的衣袖:“师父,他……他在看我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嗯了一声,心中正自想着当年在宫中的情景,这句话全没听时耳里。 这一坐直到太慢偏西,白衣尼还是不舍得离开父亲的坟墓。 韦小宝盼她这样十天半月的一直坐下去,只要眼中望着阿珂,就算不吃饭也不打紧。 阿珂却给他瞧得周身她生不自在,虽然不去转头望他,却知他一双眼总是盯着自己身上,心里一阵害羞,一阵焦躁,又是一阵怒,心想:“这小恶人花言巧语,不知说了些什么谎语,骗得师父老是护他。 一等师父不在,我非杀了他不可,拚着给师父狠狠责罚一场,也不能容得他如此羞辱于我。 <|endoftext|>” 又过了一个时辰,天色渐黑,白衣尼叹了口长气,站起身来道:“咱们走罢。 ” 当晚三人在一家农家借宿。 韦小宝知道白衣尼好洁,吃饭时先将她二人的碗筷用热水洗过,将她二人所坐的板凳,吃饭的桌子抹得纤法不染,又去抹床扫地,将她二人所住的一间房打扫得干干净净。 <|endoftext|> 他向来懒惰,如此勤快,寮是生平从所未有。 白衣尼暗暗点头,心想:“这孩子倒也勤快,出外行走,带了他倒是方便得多。 ”她十五岁前长于深宫,自幼给宫女太监服侍惯了,身遭国变之后流落江湖,日常起居饮食自是大不相同。 韦小宝做惯太监,又是尽心竭力的讨好,意令她重享旧日做公主之乐。 白衣尼出家修行,于昔时豪华,自早不放在心上,但每个人幼时如何过日子,一生深印脑中,再也磨灭不掉,她不求再做公主,韦小宝却服侍得她犹如公主一般,自感愉悦。 <|endoftext|> 晚饭过后,白衣尼问起阿琪的下落。 阿珂道:“那日在少林寺外失散之后,就没再见到师姊,只怕……只怕已给他害死了。 ”说着眼睛向韦小宝一横。 韦小宝忙道:“哪有此事?我见到阿琪姑娘跟蒙古的葛尔丹王子在一起,还有几个喇嘛,吴三桂手下的一个总兵。 ” <|endoftext|> 白衣尼一听到吴三桂的名字,登时神色愤怒之极,怒道:“阿琪她干什么跟这些不相干的人混在一起?”韦小宝道:“那些人到少林寺来,大概刚好跟阿琪姑娘撞到。 师太,你要找她,我陪你,那就很容易找到了。 ”白衣尼道:“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那些蒙古人,喇嘛,还有云南的军官,我都记得他们的相貌,只须遇上一个,就好办了。 ” 白衣尼道:“好,那你就跟着我一起去找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喜,忙道:“多谢师太。 ”白衣尼奇道:“你帮我去办事,该当我谢你才是,你又谢我什么了?”韦小宝道:“我每日跟着师太,再也快活不过,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。 就算不能,那也是多陪一天好一天。 ”白衣尼道:“是吗?”她虽收了阿琪、阿珂两人为徒,但平素对这两个弟子一直都冷冰冰地。 二女对她甚为敬畏,从来不敢吐露什么心事,哪有如韦小宝这般花言巧语,甜嘴蜜舌?她虽性情严冷,这些话听在耳中,毕竟甚是受用,不由得嘴角边露出微笑。 <|endoftext|> 阿珂道:“师父,他……他不是的……”她深知韦小宝热心帮同去寻师姊,其实是为了要陪自己,什么“我每日跟着师太,再也快活不过,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”云云,其实他内心的真意,该当把“师太”两字,换上了“阿珂”才是。 白衣尼向她瞪了眼,道:“为什么不是?你又怎知人家的心事?我以前常跟你说,江湖上人心险诈,言语不可尽信。 但这孩子跟随我多日,并无虚假,那是可以信得过的。 他小小孩童,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论?” 阿珂不敢再说,只得低头应了声:“是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喜,暗道:“阿珂好老婆,你老公自然与众不同,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论?你听师父的话,包你不吃亏。 最多不过嫁了给我,难道我还舍得不要你吗?放你一百二十个心。 ” <图片> <|endoftext|> 第二十六回 草木连天人骨白 关山满眼夕阳红 次日三人向南进发,沿路寻访阿琪的下落。 一路之上,韦小宝服侍二人十分周到,心中虽爱煞了阿珂,却不敢露出轻狂之态,心想倘若白衣尼察觉,那就糟糕之极了。 阿珂从严没对他有一句好言好语,往往乘白衣尼不见,便打他一拳,踢他一脚出气。 韦小宝只要能陪伴着他,那就满心喜乐不禁,偶尔挨上几下,那也是拳来身受,脚来臀受,晚间在床上细细回味她踢打的情状,但觉乐也无尽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日将到沧州,三人在一家小客店中歇息。 次日清晨,韦小宝到街上买新鲜蔬菜,交给店伴给白衣尼做早饭。 他兴匆匆的提了两斤白菜,半斤腐皮,二两口磨从街上回来,见阿珂站在客店门口闲眺,当即笑吟吟的迎上去,从怀中掏出一包玫瑰松子糖,说道:“我在街上给你买了一包糖,想不到这小镇上,也有这样的好糖果。 ”阿珂不接,向他白了一眼,说道:“你买的糖是臭的,我不爱吃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吃一粒试试,滋味可真不差。 <|endoftext|>”他冷眼旁观,早知阿珂爱吃零食,只是白衣尼没什么钱给她零花,偶尔买一包糖豆,也吃得津津有味,因此买了一包糖讨她欢喜。 阿珂接了过来,说道:“师父在房里打坐。 我气闷得紧。 这里有什么风景优雅,僻静无人的所在,你陪我去玩玩。 ”韦小宝几乎不想念自己的耳朵,登时全身热血沸腾,一张脸胀得通红,道:“你……你这不是冤我?”阿珂道:“我冤你什么?你不肯陪我,我自己一个儿去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向东边一条小路走去。 韦小宝道:“去,去,为什么不去?姑娘就是叫我赴汤蹈火,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。 ”忙跟在她身后。 两人出得小镇,阿珂指着东南方数里外的一座小山,道:“到那边去玩玩倒也不错。 ”韦小宝心花怒放,忙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”两人沿着山道,来到了山上。 那小山上生满了密密的松树,确实僻静无人,风景却一无足观。 但纵是天地间最丑最恶的山水,此刻在韦小宝眼中,也是胜景无极,何况景色好恶,他本来也不大分辨得出,当即大赞:“这里风景真是美妙无比。 ”阿珂道:“有什么美?许多乱石树木挤在一起,难看死啦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风景本是没什么好看。 ”阿珂道:“那你怎么说‘这里的风景真是美妙无比’?”韦小宝笑道:“原来的风景是不好看的,不过你的容貌一映上去,就美妙无比了。 这山上没花儿,你的相貌,却比一万朵鲜花还要美丽。 山上没有鸟雀,你的声音,可比一千头黄莺一齐唱歌还好听得多。 ”阿珂哼了一声,说道:“我叫你到这里,不是来听你胡言乱语,是叫你立刻给我走开,走得远远地,从今而后,再也不许见我的面。 <|endoftext|> 倘若再给我见到,定然挖出你的眼珠子。 ”韦小宝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,哭丧着脸道:“姑娘,以后我再也不敢得罪你啦。 请你饶了我罢。 ”阿珂道:“我确是饶了你啦,今日不取你性命,便是饶你。 ”说着刷的一声,从腰间拔出柳叶刀来,又道:“你跟着我,心中老是存坏念头,难道我不知道了?你如此羞辱于我,我……我宁可给师父责打一千次一万次,也杀了你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见到刀光闪闪,想起她刚烈的性情,知道不是虚言,说道:“师太命我帮同找寻阿琪姑娘,找到之后,我就不再跟着你便是。 ”阿珂摇头道:“不成!没有你帮,我们也找得到。 就算找不到,我师姊又不是三岁小孩,难道自己不会回来?”提刀在空中虚劈,呼呼生风,厉声道:“你再不走,可休怪我无情!”韦小宝笑笑道:“你本来对我就很无情,那也没什么。 ”阿珂大怒,喝道:“到了此刻,你还胆敢向我风言风语?”纵身而前,举刀向韦小宝头顶砍落。 韦小宝大骇,急忙跃开闪避。 <|endoftext|> 阿珂喝道:“你走不走?”韦小宝道:“你就算将我碎尸万段,我变成了鬼,也是跟定了你。 ”阿珂怒极,提刀呼呼呼三刀。 幸好这些招数,在少林寺般若堂中都已施展过,澄观和尚一一想出了拆解之法。 韦小宝受过指点,当下逐一避过。 阿珂砍不中,更是气恼,柳叶刀使得更加急了。 <|endoftext|> 再过数招,韦小宝已感难以躲闪,只得拔出匕首,当的一声,将她柳叶刀削为两截。 阿珂惊怒交集,舞起半截断刀,向他没头没脑的剁去。 韦小宝见她见短,不敢再用匕首招架,自己武艺平庸,一个拿捏不准,如此锋利的匕首只消在她身上轻轻一带,便送了她性命,避了几下,只得发足奔逃下山。 阿珂持着断刀追下,叫道:“你给我滚的远远地,便不杀你。 ”却见他向镇上奔去,心下大急:“这小坏人去向师父哭诉,那可不妥。 <|endoftext|>”忙提气疾追,想将他迎头截住。 但白衣尼只传了她一些武功招式,内功心法却从未传过,她内功修为和韦小宝只是半斤八两,始终追他不上,眼见他奔进了客店,急得险些要哭,心想:“倘若师父责怪,只好将他从前调戏我的言语都说了出来。 ”收起断刀,慢慢走进客店。 一步踏入店房,突觉一股力道奇大的劲风,从房门中激扑出来,将她一撞,登时立足不定,腾腾腾倒退三步,一交坐倒。 阿珂只觉身下软绵绵地,却是坐在一人身上,忙想支撑着站起,右手反过去一撑,正按在那人脸上,狼狈之下,也不及细想,挺身站起,回过身来一看,见地下那人正是韦小宝。 <|endoftext|> 她吃了一惊,喝道:“你干什……”一言未毕,突觉双膝一软,再也站立一定,一交扑倒,向韦小宝摔将下来。 这一次却是俯身而扑,惊叫:“不,不……”已摔在他的怀里,四只眼睛相对,相距不及数寸。 阿珂大急,生怕这小恶人乘机来吻自己,拚命想快快站起,不知如何,竟然全身没了丝毫气力,只得转过了头,急道:“快扶我起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也没了力气,这可如何是好?”身上伏着这个千娇百媚的美女,心中真快得使欲疯了,暗道:“别说我没力气,这当儿就有一万斤力气,也不会扶你起来。 是你自己扑在我身上的,又怎怪得我?” <|endoftext|> 阿珂急道:“师父正在受敌人围攻,快想法子帮她。 ”原来刚才她一进门,只见白衣尼盘膝坐在地下,右手出掌,左手挥动衣袖,正在与敌人相抗。 对方是些什么人,却没看清,只知非止一人,待要细看,已被房中的内力劲风逼了出来。 韦小宝比她先到一几步,遭遇却是一模一样,也是一脚刚踏进门,立被劲内撞出,摔在地下,阿珂跟着赶到,便跌在他身上。 虽然韦小宝既摔得屁股奇痛,阿珂从空中跌下,压得他胸口肚腹又是一阵疼痛,心里却欣喜无比,只盼这个小美人永远伏在自己怀中,再也不能站起来,至于白衣尼跟什么人相斗可全不放在心上,料想她功力神通,再厉害的敌人也奈何她不得。 <|endoftext|> 阿珂右手撑在韦小宝胸口,慢慢挺身,深深吸了口气,终于站起,嗔道:“你干么躺在这里,绊了我一交?”她明知韦小宝和自己遭际相同,身不由已,但刚才的情景实在太过羞人,忍不住发作几句。 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早知你要摔在这地方,我该当向旁爬开三尺才是。 不,三尺也还不够,若只爬开三尺,和你并头而卧,却也不大雅相。 ”阿珂啐了一口,挂念着师父,张目往房中望去。 <|endoftext|> 只见白衣尼坐在地下,发掌挥袖,迎击敌人。 围攻她的敌人一眼见到共有五人,都是身穿红衣的喇嘛,每人迅速之极的出掌拍击,但被白衣尼的掌力所逼,均是背脊紧紧贴着房中的板壁,难以欺近。 阿珂走上一步,想看除了这五人外是否另有敌人,但只跨出一步,便觉劲风压体,气也喘不过来,只得倒退了两步,踢了韦小宝一脚,道:“喂,还不站起来?你看敌人是什么来路?” 韦小宝身扶身后的墙壁,站起身来,见到房中的情景,说道:“六个喇嘛都是坏人。 ”他站起身来,多见到了一名喇嘛。 <|endoftext|> 阿珂道:“废话!自然是坏人,还用你说?”韦小宝笑道:“是不是坏人,也不一定的。 好比我是好人,你偏偏说我是坏人。 这六个喇嘛,胆敢向师太动手,可比我坏得多啦。 ”阿珂横了他一眼,道:“哼,我瞧你们是一伙。 这六个喇嘛是你引来的,想来害师父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敬重师太,好比敬重菩萨一样;敬重姑娘,好比敬重仙女一样,哪有加害之理?”阿珂凝神瞧着房中情景,突然一声惊呼。 韦小宝向房内望去,只见六个喇嘛均已手持戒刀,欲待上前砍杀,只是给白衣尼的袖力掌风逼住了,欺不近身。 但白衣尼头顶冒出丝丝白气,看来已是出尽了全力。 她只一条臂膀,独力拚斗六个手执兵刃的喇嘛,再支持下去恐怕难以抵敌,韦小宝想上前相助,但自知武艺低微,连房门也走不进去,就算在地下爬了进去,白衣尼不免要分照顾,反而是帮她倒忙,焦急之下,忽见墙角落里倚着一柄扫帚,当即过去拿起,身子缩在门边,伸出扫帚,向近门的一名喇嘛脸上乱拔,只盼他心神一乱,内力不纯,就可给白衣尼的掌力震死。 扫帚刚伸出,便听一声大喝,手中一轻,扫帚头已被那喇嘛一刀斩断,随着房中鼓荡的劲风直飞出来,擦过他脸畔,划出了几杀血丝,好不疼痛。 <|endoftext|> 阿珂急道:“你这般胡闹,那……那不成的。 ” 韦小宝身靠房门的板壁,只觉不住震动,似乎店房四周的板壁都要被刀风掌力震坍一般,心念一动,看清了六七名喇嘛所站的方位,走到那削断他扫帚的喇嘛身后,拔出匕首,隔着板壁刺了进去。 匕首锋利无比,板壁不过一寸来厚,匕首刺去,如入豆腐,跟着插入了那喇嘛后心。 哪喇嘛大叫一声,身子软垂,靠着板壁慢慢坐倒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到叫声,知已得手,走到第二个喇嘛后,又是一匕首刺出。 转眼之间,如此连杀了四人。 匕首刃短,刺入后心之后并不从前胸穿出,每名喇嘛中剑坐倒,房中余人均不知他们如何身死。 其余两名喇嘛大骇,夺门欲逃。 白衣尼跃身发掌,击在一名喇嘛后心,登时震得他狂喷鲜血而死,右手衣袖一拂,阻住了另一名喇嘛去路,右手出指如风,点了他身上五处穴道。 <|endoftext|> 那喇嘛软瘫在地,动弹不得。 白衣尼踢转四名喇嘛尸身,见到背上各有刀伤,又看到板壁上的洞孔,才明其理,向那喇嘛喝道:“你……你是何……”突然身子一晃坐倒,口中鲜血汩汩涌出。 门名喇嘛都是好手,她以一敌六,内力几已耗竭,最后这一击一拂,更是全力施为,再也支持不住。 阿珂和韦小宝大惊,抢上扶住。 阿珂连叫:“师父,师父!”白衣尼呼吸细微,闭目不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和阿珂两人将她抬到炕上,她又吐出许多血来。 阿珂慌了手脚,只是流泪。 客店中掌柜与店小二等见有人斗殴,早就躲得远远地,这时听得声音渐息,过来探头探脑,见到满地鲜血,死尸狼藉,吓得都大叫起来。 韦小宝双手各提一柄戒刀,喝道:“叫什么?快给我闭上了鸟嘴,否则一刀一个,都将你们杀了。 ”众人见到明晃晃的戒刀,吓得诺诺连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取出三锭银子,每锭都是五两,交给店伙,喝道:“快去雇两辆大车来。 五两银子赏你的。 ”那店伙又惊又喜,飞奔而出,片刻间将大车雇到。 韦小宝又取出四十两银子,交给掌柜,大声道:“这六个恶喇嘛自己打架,你杀我,我杀你,你们都亲眼瞧见了,是不是?”那掌柜如何敢说不是,只有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这四十两银子,算是房饭钱。 <|endoftext|>”和阿珂合力抬起白衣尼放入大车,取过炕上棉被,盖在她身眄,再命店伙将那被点了穴道的喇嘛抬入另一辆在车。 韦小宝向阿珂道:“你陪师父,我陪他。 ”两人上了大车。 韦小宝吩咐沿大路向南,心想:“师太身受重伤,再有喇嘛来攻,那可糟糕。 得找个偏僻的地方,让师太养伤才好。 <|endoftext|>”生怕哪喇嘛解开了穴道,可不是他对手,取过一条绳子,将他手足牢牢缚住。 行得十余里,阿珂忽然叫停,从车中跃出,奔到韦小宝车前,满脸惶急,说道:“师父的气息越来越弱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”韦小宝一惊,忙下车去看,见白衣尼气若游丝。 阿珂哭道:“有什么灵效伤药,那就好了。 咱们快找大夫。 只是这地方……”韦小宝忽然想起,太后曾给自己三十颗丸药,叫什么“雪参玉蟾丸”,是高丽国国王进贡来的,说道服后强身健体,解毒疗伤,灵验非凡,其中廿十颗请自己转呈洪教主和夫人,当即从怀中取出那玉瓶,说道:“灵效伤药,我这里倒有。 <|endoftext|>”倒了两颗出来,喂在白衣尼口中。 阿珂取过水壶,喂着师父喝了两口。 韦小宝乘机坐在白衣尼车中,与阿珂相对,说道:“师父服药之后,不知如何,我得时时刻刻守着她。 ”命两辆大车又行。 过了一盏茶时分,白衣尼忽然长长吸了口气,缓缓睁眼。 <|endoftext|> 阿珂大喜,叫道:“师父,你好些了?”白衣尼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忙又取出两颗丸药,道:“师太,丸药有效,你再服两颗。 ”白衣尼微微摇关,低声道:“今天……够了……我得运气化这药力……停……停下车子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”吩咐停车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命阿珂扶起身子,盘膝而坐,闭目运功。 阿珂目不转睛的望着师父,韦小宝却目不转睛的瞧着阿珂。 但见阿珂初时脸上深有忧色,渐渐的秀眉转舒,眼中露出光彩,又过了一会,小嘴边露出了一丝笑意,韦小宝不用去看白衣尼,也知她运功疗伤,大有进境。 再过一会,见阿珂喜色更浓,韦小宝心想:“倘若车中没有这师太,就只我和小美儿两个,而她脸色也是这般欢喜,那可真是开心死我了。 ”突然间阿珂抬起头来,见到他呆呆的瞧着自己,登时双颊红晕,便欲叱责,生怕惊动了师父行功,一句话到得口边,又即忍住,狠狠的白了他一眼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向她一笑,顺着她眼光看白衣尼时,呼吸也已调匀。 白衣尼呼了口气,睁开眼来,低声道:“可以走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再歇一会,也不打紧。 ”白衣尼道:“不用了。 ”韦小宝又取出五两银子分赏车夫,命他们赶车启程。 <|endoftext|> 当时雇一辆大车,一日只须一钱半银子,两名车夫见他出手豪阔,大喜过望,连声称谢。 白衣尼缓缓的道:“小宝,你给我服的,是什么药?”韦小宝道:“那叫‘雪参玉蟾丸’,是朝鲜国国王进贡给小皇帝的。 ”白衣尼脸上闪过一丝喜色,说道:“雪参和玉蟾二物,都是疗伤大补的圣药,几有起死回生之功,想不到竟教我碰上了,那也是命不该绝。 ”她重伤之余,这时说话竟然声调平稳,已无中气不足之象。 阿珂喜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好了?”白衣尼道:“死不了啦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这里还有二十八粒,请师太收用。 ”说着将玉瓶递过。 白衣尼不接,道:“最多再服两三颗,也就够了,用不着这许多。 ”韦小宝生性慷慨,心想:“三十颗丸药就都给你吃了,又打什么紧?老婊子那里一定还有。 ”说道:“师太,你身子要紧,这丸药既然有用,下次我见到小皇帝,再向他讨些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将玉瓶放在她手里。 白衣尼点了点头,但仍将玉瓶还了给他。 又行一程,白衣尼道:“有什么僻静所在,停下车来,问问那个喇嘛。 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”命大车驶入一处山坳,叫车夫将那喇嘛抬在地下,然后牵骡子到山后吃草,说道:“不听我叫唤,不可过来。 <|endoftext|>”两名车夫答应了,牵了骡子走开。 白衣尼道:“你问他。 ”韦小宝拔出匕首,嗤的一声,割下一条树枝,随手批削,顷刻间将树枝削成一条木棍,问道:“老兄,你想不想变成一条人棍?”那喇嘛见那匕首如此锋利,早已心寒,颤声道:“请问小爷,什么叫做人棍?”韦小宝道:“把你两条臂膀削去,耳朵、鼻子也都削了,全身凸出来的东西,通统削平,那就是一条人棍。 很好玩的,你要不要试试?”说着将匕首在他鼻子上擦了几擦。 那喇嘛道:”不,不,小僧不要做人棍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不偏你,很好玩的,做一次也不妨。 ”那喇嘛道:“恐怕不好玩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又没做过,怎知不好玩?咱们试试再说。 ”说着将匕首在他肩头比了比。 韦小宝道:“好,我问一句,你答一句,只消有半句虚言,就叫你做一条人棍。 <|endoftext|> 我将你种在这里,加些肥料,淋上些水,过得十天半月,说不定你又会第出两条臂膀和耳朵、鼻子来。 ”那喇嘛道: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 小僧老实回答就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为什么来冒犯师太?” 那喇嘛道:“小僧名叫呼巴音,是西藏的喇嘛,奉了大师兄桑结之命,想要生……生擒这位师太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想桑结之名,在五台山上倒也说过,问道:“这位师太好端端地,又没得罪了你那个臭师兄,你为什么这等在胆妄为?”呼巴音道:“大师兄说,我们活佛有八部宝经,给这位师太偷……不,不,不是偷,是借了去,要请师太赐还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宝经?”呼巴音道:“是差奄古吐乌经。 ”韦小宝道:“胡说八道,什么叽哩咕噜乌经?”呼巴音道:“是,是。 这是我们西藏话,汉语就是《四十二章经》?”呼巴音道:“这个我就不知道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“你不知道,留着舌头何用?把舌头伸出来。 ”说着把匕首一扬。 呼巴音哪里肯伸?求道:“小僧真的不知道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臭师兄在西藏,哪有这么快便派了你们出来?”呼巴音道:“大师兄和我们几个,本来都是北京,一路从北京追出来的。 ”韦小宝点点头,已明其理:“那自然是老婊子通了消息。 <|endoftext|>”问道:“你们这一伙臭喇嘛,武功比你高的,跟你差不多的,还有几个?” 呼巴音道:“我们同门师兄弟,一共是一十三人,给师太打死了五个,还有八个。 ”韦小宝暗暗心惊,喝道:“什么八个?你还算是人么?你早晚是一条人棍。 ”呼巴音道:“小爷答应过,不让小僧变人棍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余下那七条人棍,现今到了哪里?”呼巴音道:“我们大师兄本领高强得很,不会变人棍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在他腰眼里重重踢了一脚,骂道:“你这臭贼,死到临头,还在胡吹大气。 你那臭师兄本事再大,我也削成一条人棍给你瞧瞧。 ”呼巴音道:“是,是。 ”可是脸上神色,显是颇以为然。 韦小宝反来复去的又盘问良久,再也问不出什么,于是钻进大车,放下了车帷,低声将呼巴音的话说了,又道:“师太,还有七个喇嘛,如果一齐赶到,那可不容易对付。 <|endoftext|> 若在平日,师太自也不放在心上,此刻你身子不大舒服……”白衣尼摇头道:“就算我安然无恙,以一敌六,也是难以取胜,何况再加上一个武功远远高出侪辈的大师兄。 听说那桑结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,大手印神功已练到登峰造极的境界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倒有个计较,只是……只是太堕了师太的威风。 ”白衣尼叹道:“出农会有什么威风可言?你有什么计策?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去偏僻的所在,找家农家躲了起来。 请师太换上乡下女子的装束,睡在床上养伤。 <|endoftext|> 阿珂和我换上乡下姑娘和小子的衣衫,算是师太……师太的儿子女儿。 ”白衣尼摇了摇头。 阿珂道:“你这人坏,想出来的计策也就坏。 师父是当世高人,这么躲了起来,岂不是怕了人家?”白衣尼道:“计策可以行得。 你两个算是我的侄儿侄女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喜道:“是,是。 ”心道:“最好算是你的侄儿跟侄儿媳妇。 ”阿珂白了他一眼,听得师父接纳他的计策,颇不乐意。 韦小宝道;“留下这喇嘛的活口,只怕他泄露了风声,咱们将他活埋了就是,不露丝毫痕迹。 ”白衣尼道:“先前与人动手,是不得已,难以容情。 <|endoftext|> 这喇嘛已无抗拒之力,再要杀他,未免太过狠毒。 只是……只是放了他却也不行,咱们暂且带着,再作打算。 ”韦小宝应了,叫过车夫,将呼巴音抬入车中,命车夫赶了大车又走。 一路上却不见有什么农家,生怕桑结赶上,只待一见小路便转道而行,只是沿途所见的岔道都太过窄小,行不得大车。 正行之间,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,有数十骑马急驰追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暗暗叫苦:“糟了,糟了!臭喇嘛竟有数十名之多。 ”催大车快奔。 两名车夫口催鞭打,急赶骡子。 但追骑越奔越近,不多时已到大车之后。 韦小宝从车厢板壁缝中一张,当即放心,透了口气,原来这数十骑都是身穿青衣的汉子,并非喇嘛。 <|endoftext|> 顷刻之间,数十乘马都从车旁掠过,抢到车前。 阿珂突然叫道:“郑……郑公子!” 马上一名乘客立时勒住了马,向旁一让,待大车赶上时与车子并肩而驰,叫道:“是陈姑娘?”阿珂道:“是啊,是我。 ”声音中充满喜悦之意。 马上乘客大声道:“想不到又再相见,你跟王姑娘在一起吗?”阿珂道:“不是,师姊不在这里。 <|endoftext|>”那乘客道:“你也去河间府?咱们正好一路同行。 ”阿珂道:“不,我们不去河间府。 ”那乘客道:“河间府很热闹的,你也去罢。 ”他二人说话之时,车马仍继续前驰。 韦小宝见阿珂双颊晕红,眼中满是光彩,又是高兴,便如遇上了世上最亲近之人一般,霎时之间,他胸口便如给大锤子重重捶了一下,心想:“难道是她的意中人到了?”低声道:“咱们避难要紧,别跟不相干的人说话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全没听见他说话,问道:“河间府有什么热闹事?” 那人道:“你不知道么?”车帷一掀,一张脸探了进来。 那人面目俊美,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,满脸欢容,说道:“河间府要开‘杀龟大会’,天下英雄好汉都去参与,好玩得很呢。 ”阿珂问道:“什么‘杀龟大会’。 杀大乌龟么?那有什么好玩?”那人笑道:“是杀大乌龟,不过不是真的乌龟,是个大坏人。 <|endoftext|> 他名字中有个‘龟’字的。 ”阿珂笑道:“哪有人名字中有个‘龟’字的?你骗人。 ”那人笑道:“不是乌龟的龟,声音相同罢了,是桂花的桂,你倒猜猜看,是什么人?”韦小宝吓了一跳,心道:“名字中有个桂花的‘桂’,那不是要杀我小桂子么?” 却听阿珂拍手笑道:“我知道啦,是大汉奸吴三桂。 ”那人笑道:“正是,你真聪明,一猜就着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道:“你们把吴三桂捉到了么?”那人道:“这可没有,大伙儿商量怎么去杀了这大汉奸。 ”韦小宝舒了口气,心道:“这就是了。 想我小桂子是个小小孩童,他们不会要杀我的,就算要杀,也用不着开什么‘杀龟大会’。 他妈的,老子假冒姓名,也算倒霉,冒得名字中有个‘桂’字。 ”只见那人笑吟吟的瞧着阿珂,蹄声车声一直不断。 <|endoftext|> 这人骑在马上,弯过身来瞧着车厢里,骑术极精。 阿珂转头向白衣尼低声道:“师父,咱们要不要去?” 白衣尼武功虽高,却殊乏应变之才,武林豪杰共商诛杀吴三桂之策,自己亟愿与闻,但桑结等众喇嘛不久就会追赶前来,情势甚急,沉吟片刻,问韦小宝道:“你说呢?”韦小宝见到阿珂对待那青年神态语气,心中说不出的厌憎,决不愿让阿珂跟他在一起,忙道:“恶喇嘛一来,咱们对付了不,还是尽忙躲避的为是。 ”那青年道:“什么恶喇嘛?”阿珂道:“郑公子,这位是我师父。 我们途中遇到一群恶喇嘛,要害我师父。 <|endoftext|> 她老人家身受重伤,后面还有七名喇嘛追来。 ”那青年道:“是!”转头出去,几声呼啸,马队都停了下来,两辆大车也即停住。 那青年跃下马背,郑起车帷,躬身说道:“晚辈郑克爽拜见间辈。 ”白衣尼点了点头。 郑克爽道:“谅七八名喇嘛,也不用挂心,晚辈找劳,打发了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又惊又喜,又有些担心,说道:“那些恶喇嘛很厉害的。 ”郑克爽道:“我带的那些伴当,武艺都很了得,谅可料理得了。 咱们就算多胜少,一个对一个,也不怕他七八个喇嘛。 ”阿珂转头向师父,眼光中露出询问之意,其实祈求之意更多于询问。 韦小宝道:“不行,师太这等高深的武功,还受了伤,你二十几个人,又有什么用?”阿珂怒道:“又不是问你,要你多罗唆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关心师太的平安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怒道:“你自己怕死,却说关心师父。 你这小恶人,就只会做坏事,还安着好心了?”韦小宝道:“这姓郑的本事很大么?比师太还强么?”阿珂道:“他带着二十几人,个个武艺高强。 难道二十几个人还怕了七个喇嘛?”韦小宝道:“你怎知道二十几人个个武艺高强?我看个个武艺低微。 ”阿珂道:“我自然知道,我见过他们出手,每个都抵得你一百个。 ”白衣尼沉吟不语,韦小宝要她扮作农妇,躲避喇嘛,事非得已,却实大违所愿,若只两个小孩知道,那也罢了,要她当着二三十个江湖豪客之前去乔装避祸,那是宁死不为,缓缓的道:“这些喇嘛是冲着我一人而来,郑公子,多谢你的好意,你们请上路罢。 <|endoftext|>”郑克爽道:“师太说哪里话来?路见不平,尚且拔刀相助,何况……何况师太是陈姑娘的师父,晚辈稍效微劳,那是义不容辞。 ”阿珂脸上一红,低下头去,却显得十分得意。 白衣尼点了点头,道:“好,那么咱们一起去河间府瞧瞧,不过你不必对旁人说起我。 我生必疏懒,不愿跟旁人相见。 ”郑克爽喜道:“是,是!自当谨遵前辈吩咐。 <|endoftext|>”白衣尼道:“郑公子属何门派?尊师是哪一位?”问他门派师承,那是在查考他的武功了。 郑克爽道:“晚辈承三位师父传过武艺。 启蒙的业师姓施,是武夷派高手。 第二位师父姓刘,是福建莆田少林寺的俗家高手。 ”白衣尼道:“嗯,这位刘师傅尊姓大名?”郑克爽道:“他叫刘国轩。 <|endoftext|>”白衣尼听得他直呼师父的名字,并无恭敬之意,微觉奇怪,随即想起一人,道:“那不地跟台湾的刘大将军同名么?”郑克爽道:“那就是台湾延平王麾下中提督刘国轩在将军。 ”白衣尼道:“郑公主子是延平郡王一家人?”郑克爽道:“晚辈是延平郡王次子。 ”白衣尼点了点头,道:“原来是忠良后代。 ” 郑成功从荷兰人手中夺得台湾。 <|endoftext|> 桂王封郑为延平郡王,招讨大将军。 永历十六年(即康熙元年)五月,郑成功逝世,其时世子郑经镇守金门、厦门,郑成功之弟郑袭在台湾接位。 郑经率领大将周全斌,陈近南等回师台湾,攻破拥戴郑袭的部队,而接延平郡王之位。 郑经长子克臧,次子克爽,自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算起,郑克爽已是郑家的第四代了。 其时延平郡王以一军力抗满清不屈,孤悬海外而奉大明正朔,天下仁人义士无不敬仰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说出自己身份,只道这尼姑定当肃然起敬,哪知白衣尼只点点头,说了一句“原来是忠良后代”,更无其他表示。 他不知白衣尼是祟祯皇帝的公主。 他师父刘国轩是你们父亲部属,他对之便不如何恭敬,在白衣尼眼中,郑经也不是一个忠良的臣子而已。 韦小宝肚里已在骂个不休:“他妈的,好希罕么?延平郡王有什么了不起?”其实他知道犌了不起的,他师父陈近南就是延平郡王的部下,心下越来越觉不妙。 眼看郑克爽的神情对阿珂大为有意,他是坐拥雄兵,据地开府的郡王的堂堂公子,比之流落江湖的沐王府,又不可同日而语,何况这人相貌比自己俊雄十倍,谈吐高出百倍,年纪又比自己大得多。 <|endoftext|> 武功如何虽不知道,看来就算高不上十倍,,七八倍总是有的。 阿珂对他十分倾心,就是瞎子也瞧得出来。 倘若师父知道自己跟郑公子争夺阿珂,不用郑公子下令,只怕先一掌将自己打死了。 师太又在赞他是忠良后代,自己是什么后代了?只不过是婊子的后代而已。 白衣尼眼望郑克爽,缓缓的道:“那么你第一个师父,就是投降满清鞑子的施琅么?” <|endoftext|> 郑克爽道:“是。 这人无耻忘义,晚辈早已不认他是师父,他日疆场相见,必当亲手杀了他。 ”言下甚是慷慨激昂。 韦小宝寻思:“原来你的师父投降了朝廷。 这个施琅,下次见了面倒要留心。 <|endoftext|>”郑克爽又道:“晚辈近十年来,一直跟冯师父学艺他是昆仑派的第一高手,外号叫作‘一剑无血’,师太想必知道这外号的来历。 ”白衣尼道:“嗯,那是冯锡范冯师傅,只是不知他这外号的来历。 ”郑克爽道:“冯师父剑法固然极高,气功尤其出神入化。 他用利剑的剑尖点人死穴,被杀的人皮肤不伤,决不出血。 ”白衣尼“哦”的一声,道:“气功练到这般由利返钝的境界,当世也没几人。 <|endoftext|> 冯师傅他有多大年纪了?”郑克爽十分得意,道:“今年冬天,晚辈就要给师父办五十寿筵。 ”白衣尼点了点头,道:“还不过五十岁,内力已如此精纯,很难得了。 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你带的那些随从,武功都还过得去罢?”郑克爽道:“师太放心,那都是晚辈王府中精选的高手卫士。 ”韦小宝忽道:“师太,天下的高手怎地这么多啊?这位郑公子的第一个师父是武夷派高手,第二个师父是福建派高手,第三个师父是昆仑派高手,所带的随从又个个是高手,想来他自己也必是高手了。 ”郑克爽听他出言尖刻,登时大怒,只是不知这孩单童的来历,但见他和白衣尼、阿珂同坐一车,想必跟她们极有渊源,当下强自忍耐。 <|endoftext|> 阿珂道:“常言道,名师必出高徒,郑公子由三位名师调教出来,武功自然了得。 ”韦小宝道:“姑娘说得甚是。 我没见识过郑公子的武功,因此随口问问。 姑娘和郑公子相比,不知哪一位的武功强些?”阿珂向郑克爽瞧了一眼,道:“自然是他比我强得多。 ”郑克爽一笑,说道:“姑娘太谦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 你说名师必出高徒,原来你的武功不高,只因为你师父是低手,是暗师,远远不及郑公子的三位高手名师。 ”说到言辞便给,阿珂如何是他的对手,只一句便给他捉住了把柄。 阿珂一张小脸胀得通红,忙道:“我……我几时说过师父是低手,是暗师了?你自己在这里胡说八道。 ”白衣尼微微一笑,道:“阿珂,你跟小宝斗嘴,是斗不过的。 <|endoftext|> 咱们走罢。 ” 大车放下帷幕。 一行车马折向西行。 郑克爽骑马随在大车之侧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低声问阿珂道:“这个郑公子,你怎么相况的?”阿珂脸一红,道:“我和师姊在河南开封府见到他的。 那时候我们……我们穿了男装,他以为我们是男人,在酒楼上过来请我们喝酒。 ”白衣尼道:“你们胆子可不小哇,两个大姑娘家,到酒楼上去喝酒。 ”阿珂低下头来,道:“也不是真的喝酒,装模作样,好玩儿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阿珂姑娘,你相貌这样美,就算穿了男装,人人一看都知道你是个美貌姑娘。 <|endoftext|> 这郑公子哪,我瞧是不怀好意。 ”阿珂怒道:“你才不怀好意!我们扮了男人,他一点都认不出来。 后来师姊跟他说了,他还连声道歉呢。 人家是彬彬有礼的君子,哪像你……”一行人中午时分到了丰尔庄,那是冀西的一个大镇。 众人到一家饭店中打尖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下得车来,但见那郑克爽长身玉立,气宇轩昂,至少要高出自己一个半头,不由得更兴自惭形秽之感,又见他衣饰华贵,腰间所悬向下佩剑的剑鞘上镶了珠玉宝石,灿然生光。 他手下二十余名随从,有的身材魁梧,有的精悍挺拔,身负刀剑,看来个个神气十足。 来到饭店,阿珂扶着白衣尼在桌边坐下,她和郑克爽便打横相陪。 韦小宝正要在白衣尼对面坐下,阿珂白了他一眼,道:“那边座位很多,你别坐在这里行不行?我见到了你吃不下饭。 ”韦小宝大怒,一张脸登时胀得通红,心道:“这位郑公子陪你,你就多吃几碗,他妈的,胀死了你这小娘皮。 <|endoftext|>”白衣尼道:“阿珂,你怎地对小宝如此无礼?”阿珂道:“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。 师父吩咐不许杀他,否则……”说着向韦小宝狠狠横了一眼。 韦小宝心中气苦,自行走到厅角的一张桌旁坐下,心想:“你是一心一意,要嫁这他妈的臭贼郑公子做老婆了,我韦小宝岂肯轻易罢休?你想杀我,可没那么容易。 待老子用个计策,先杀了你心目中的老公,教你还没嫁成,先做个寡妇,终究还是嫁老子不可。 老子不算你是寡妇改嫁,便宜了你这小娘皮。 <|endoftext|>”饭店中伙计送上饭菜,郑家众伴当即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。 韦小宝拿了七八个馒头,去给缚在大车中的呼巴音吃了,只觉这呼巴音比之郑家那些人倒还更亲些,。 他回入座位,隔着几张桌子瞧去,只见阿珂容光焕发,和郑克爽言笑晏晏,神情甚是亲密,韦小宝气得几乎难以下咽,寻思,“要害死这郑公子,倒不容易,可不能让人瞧出半点痕迹,否则阿珂如知是我害的,定要谋杀亲夫,为奸夫报仇。 ” 忽听得一声马蹄声响,几个人乘马冲进镇来,下马入店,却是七个喇嘛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,但有些幸灾乐祸,心想:“这郑公子刚才胡吹大气,什么跟三个高手师父学了武功。 且让你们打场大架,老子袖手旁观,倒是妙极!” 那七名喇订一见白衣尼,登时脸色大变,咕噜咕噜说起话来。 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的喇嘛吩咐了几句,七人在门口一桌边坐下,叫了饭菜。 各人目不转睛的瞧着白衣尼,神色甚是愤怒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只作不见,自管自的缓缓吃饭,过了一会,一名喇嘛站起身来,走到白衣尼桌前,大声道:“兀那尼姑,我们的向个同伴,都是你害死的么?”郑克爽站起身来,朗声道:“你们干什么的?在这里大呼小叫,如此无礼?”那喇嘛怒道:“你是什么东西?我们自跟这尼姑说话,关你什么事?滚开!”只听得呼呼几声,郑克爽手下四名伴当跃了过来,齐向喇嘛抓去。 那喇嘛右手一格,挡开了两人,飞出一腿,将一名伴当踢得向饭店外摔了出去,跟着迎面一拳,正中另一名伴当的鼻梁,将他打得晕倒在地。 其余众伴当在叫:“并肩上啊!”油出兵刃向那喇嘛去。 那边五名喇嘛也各抽戒刀,杀将过来,只那高瘦喇嘛坐着不动。 顷刻之间,饭堂中乒乒乓乓,打得十分热闹。 <|endoftext|> 店伴和吃饭的闲人见有人打架,纷向店外逃出。 郑克爽和阿珂都拔出长剑,守在白衣尼身前,店堂中碗盏纷飞,桌椅乱掷,每一名喇嘛都抵挡四五名郑府伴当。 忽听得呼一声响,一柄单刀向上飞去,砍在屋梁之上,韦小宝抬头看去,白光闪动,又有两把刀飞了上来,砍在梁上。 跟着又有三四柄长剑飞上,几名郑府伴当连连惊呼,空手跃开,呼呼声接连不断,一柄柄兵刃向上飞去,都是钉在横梁或是椽之上,再不落下,。 有些钢鞭,铁锏等沉重的兵器,却是穿破了屋顶,掉上瓦面。 <|endoftext|> 不到半炷香时分,郑府二十余名伴当手中都没了兵刃。 韦小宝又惊又喜,喜欢却比惊讶更多了几分。 几名喇嘛纷纷喝道:“快跪下投降,迟得一步,把你们脑袋瓜儿一个个都砍了下来。 ”郑府众伴当兵刃虽失,并无怯意,或空手使拳,或提起长凳,又向六喇嘛扑来。 六名喇嘛一声吆喝,挥刀掷出,扑的一声响,六柄戒刀都插在那高瘦喇嘛所坐的桌上,整整齐齐的围成了一个圆圈,跟着门人跃出人群,但听得哎唷、啊哟,呼声此起彼落,混杂着喀喇,喀嘛之声不绝,片刻之间,二十余名伴当个个都被折断了大腿骨,在店堂中摔满了一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这时心中惊骇已远远胜过欢喜之情,只是叫苦,心道:“他们就要去为难师太和我的小美儿了,那可如何是好?” 六名喇嘛双手合十,叽哩咕噜的似乎念了一会经,坐回桌旁,拔下桌上的戒刀,挂在身旁。 那高高瘦瘦喇嘛叫道:“拿酒来,拿饭菜来!”喝了几下,店伴远远瞧着,哪敢过来?一名喇嘛骂道:“他妈的,不拿酒饭来,咱们放火烧了这家黑店。 ”掌柜的一听要烧店,忙道:“是,是!这就拿酒饭来,快快,快拿酒饭给众位佛爷。 ”韦小宝眼望白衣尼,瞧她有何对策,但见她右手拿着茶杯缓缓啜茶,衣袖纹丝不动,脸上神色漠然。 <|endoftext|> 阿珂却脸色惨白,眼不中满是惧意。 郑克爽脸上青一阵,白一阵,手按剑柄,手臂不住颤动,一时拿不定主意,不积压是否该当上前厮杀。 那高瘦喇嘛一声冷笑,起身走到郑克爽面前。 郑克爽向旁跃开,剑尖指着那喇嘛,喝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待怎地?”声音又是嘶哑,又是发颤。 那喇嘛道:“我们只找尼姑有事,跟旁人不相干。 <|endoftext|> 你是她的弟子?”郑克爽道:“不是。 ”那喇嘛道:“好!识相的,快快滚罢。 ”郑克爽道:“尊驾……尊驾是谁,请留下万儿来,日后……日后也好……”那喇嘛仰头长笑,韦小宝耳中嗡嗡作响,登时头晕脑胀。 阿珂站立不定,坐倒在凳,伏在桌上。 那喇嘛笑道:“我法名桑结,是西藏达赖喇嘛活佛座下的大护法。 <|endoftext|> 你日后怎么样?想来找我报仇是不是?”郑克爽硬起头皮,颤声道:“正……正是!”桑结哈哈一笑,左手衣袖往他脸上拂去。 郑克爽举剑挡架。 桑结右手中指弹出,铮的一声响,长剑飞起,插到屋顶梁上,跟着左手一探,已抓住了他后颈,将他提了起来,重重往板凳一放,笑道:“坐下罢!” 郑克爽给他抓住后颈“大椎穴”,那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余,登时全身动弹不得。 桑结嘿嘿冷笑,回去自己桌旁坐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他们在等甚么?怎地不向师太动手?难道还有帮手来么?”四下一望,饭堂四边都是砖墙,已不能故伎重施,用匕首隔着板壁刺敌,忽地想起大车中那个呼巴音,暗道:“糟糕,他们将呼巴音一救出,立时便知我跟师太是一伙,说不定还会知道那四个喇嘛是我杀的。 那时候韦小宝不去阴世跟四个大喇嘛聚聚,只怕也难得了。 最怕他们先将我削成一根人棍,这可是我的法子。 ”想到即以其人之匕首,还削其人为人棍,不禁全身寒毛直竖,转头向桑结瞧去,只见他神情肃然,脸上竟微有惴不安之意,登时明白:“是了,他不知师太已负重伤,忌惮师太武功了得,正自拿主意,不积压如何出手才好。 ”这时店伙送上酒菜,一壶酒在每个喇嘛面前斟得半碗,便即空了。 <|endoftext|> 一个喇嘛拍桌骂道:“这一点儿酒,给佛爷独个儿喝也还不够。 ”店伴早就全身发抖,更加怕得厉害,转身又去取酒。 韦小宝灵机一动,跟进厨房。 他是个小小孩童,谁也没加留意。 只见那店伙拿了酒提,从坛中提了酒倒入壶中,双手发颤,只溅得地下,桌上,坛边,壶旁到处都是酒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取出一锭小银,交给了他,说道:“不用怕。 这是我的饭钱,多下的赏钱。 我来帮你倒酒。 ”说着接过了酒提。 那店伙大喜过望,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好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些喇嘛凶得很,你去瞧瞧,他们在干什么?”店伙应了,到厨房门口向店堂张望。 韦小宝从怀中取出蒙汗药,打开纸包,尽数抖入酒壶,又倒了几提酒,用力晃动。 那店伙转身道:“他们在喝酒,没……没干什么!”韦小宝将酒壶交给他,说道:“快拿去,他们发起脾气来,别真的把店烧了。 ”那店伙谢不绝口,双手捧了酒壶出去,口中兀自喃喃的说:“多谢,多谢,唉,真是好人,菩萨保佑。 ”众喇嘛抢过酒壶,各人斟了半碗,喝道:“不够,再去打酒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见七名喇嘛毫不起疑心,将碗中药酒喝得精光,心中大喜,暗道:“臭喇嘛枉自武功高强,连这一点粗浅之极的江湖之道儿,也不提防,当真可笑。 ”殊不知桑结等一干人眼见五个同门死于非命,其中一人更是被掌力震得全身前后肋骨齐断,敌人武功之高,世所罕见,桑结自忖若和此人动手,只怕还是输面居多。 在饭店中见白衣尼怡终神色自若,的是大高手的风范,七人全神贯注,尽在注视她的动静,又怎会提防一位武功已臻峰造极之境的大高手,竟会去使用蒙汗药这等下三滥的勾当?他们口中喝酒,其实全然饮而不知其味,想到五名兄弟惨死的情状,心中一直在栗栗自惧。 倘若饭店中并无白衣尼安坐座头,那么这一壶下了大量蒙汗药的药酒饮入口中,未必就察觉不出。 <|endoftext|> 一名胖胖的喇嘛是个好色之徒,见到阿珂容色艳丽,早就想上前摸手摸脚,只是忌惮白衣尼了得,不敢无礼,待得半碗酒一下肚,已自按捺不住,过得片刻,药性发作,脑中昏昏沉沉,登时什么都在乎了,站起身来,笑嘻嘻的道:“小姑娘,有了婆家没有?”伸出大手,在阿珂脸蛋上摸了一把。 阿珂吓得全身发抖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挥刀砍去。 那喇嘛伸手抓住她手腕,一扭之下,阿珂手中钢刀落地。 那喇嘛哈哈大笑,将她抱在怀中。 阿珂高声尖叫,拚命挣扎,但那喇嘛一双粗的手臂犹如一个大铁圈相似,紧紧箍住,却哪里挣扎得脱?白衣尼本来镇静自若,这一来却也脸上变色,心想:“这些恶喇嘛倘若出手杀了我,倒不打紧,如此当众无礼,我便立时死了,也不闭眼。 <|endoftext|>”郑克爽双手撑桌,站起身来,叫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那胖大喇嘛左手一拳直挺,砰的一声,将他打得在地上连翻了两个滚。 韦小宝见心上人受辱,十分焦急:“怎地蒙汗药还不发作,难道臭喇嘛另有古怪功夫,不怕迷药?”眼见那喇嘛伸嘴去阿珂脸上乱吻乱嗅,再也顾不得凶险,袖中暗藏匕首,笑嘻嘻的走过去,笑道:“大和尚,你在干什么?”右手碰到他左边背心,手腕一翻,匕首从衣袖中戳了出来,插入那喇嘛心脏,笑道:“大和尚,你在玩什么把戏?”急速向左一闪,防他反击。 匕首锋锐无匹,入肉无声,刺入时又时对准了心脏,这喇嘛心跳立停,就此僵立不动,但双手仍抱住阿珂不放。 阿珂不知他已死,吓得只是尖声大叫。 韦小宝走上前去,板开那喇嘛手臂,在他胸口一撞,低声道:“阿珂,快跟我走。 <|endoftext|>”一手拉着她手,一手扶了白衣尼,向店堂外走出。 那胖大喇嘛一离阿珂的身子,慢慢软倒。 余下几名喇嘛大惊,纷纷抢上。 韦小宝叫道:“站住!我师父神功奇妙,这喇嘛无礼,已把他治死了。 谁要踏上一步,一个个叫他立刻便死。 <|endoftext|>”众喇嘛一呆之际,砰砰两声,两人摔倒在地,过得一会,又有两人摔倒。 桑结内力深湛,蒙汗药一时迷他不倒,却也觉头脑晕眩,身子摇摇晃晃,哪想得到是中了蒙汗药?阿珂叫道:“郑公子,快跟我们走。 ”郑克爽道:“是。 ”爬起身来,抢先出外。 韦小宝扶了白衣尼出店。 <|endoftext|> 桑结追得两步,身子一晃,摔在一张桌上,喀喇一声响,登时将桌子压垮。 韦小宝见车夫已不知逃到何处,不及等待,扶着白衣尼上车,见车中那呼巴音赫然在内,生怕桑结等喇嘛追出,见阿珂和郑克爽都上了车,跳上车夫座位,扬鞭赶车。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,骡子脚程已疲,这才放慢了行走,便在此时,只听得马蹄声隐隐响起,数乘马追将上来。 郑克爽道:“唉,可惜没马,否则我们的骏马奔跑迅速,恶喇嘛定然追赶不上。 ”韦小宝道:“师太怎么能骑马?我又没请你上车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口中吆喝,挥鞭赶骡。 郑克爽自知失言,他是王府公子,向来给人奉承惯了的,给抢白了两句,登时满脸怒色。 但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,韦小宝道:“师太,我们下车躲一躲。 ”一眼望出去,并无房屋,只右首田中有几个大麦草堆,说道:“好,我们去躲在麦草堆里。 ”说着勒定骡子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怒道:“藏身草堆之中,倘若给人知道,岂不堕了我延平王府的威风。 ”韦小宝道:“对!我们三个去躲在草堆里,请公子继续赶车急奔,好将追兵引开。 ”当下扶着白衣尼下车。 阿珂一时拿不定主意。 白衣尼道:“阿珂,你来!”阿珂向郑克爽招了招手,道:“你也躲起来罢。 <|endoftext|>”郑克爽见三人钻入了麦草堆,略一迟疑,跟着钻进草堆。 韦小宝忽然想起一事,忙从草堆中钻出,走进大车,拔出匕首,将呼巴音一刀戳死,心念一动,将他右手齐腕割下,又在骡子臀上刺了一刀。 骡子吃痛,拉着大车狂奔而去,。 只听得追骑渐近,忙又钻入草堆。 他将匕首插入靴筒,右手拿了那只死人手掌,想去吓阿珂一吓,左手摸出去,碰到的是一条辫子,知是郑克爽,又伸手过去摸索,这次摸到一条纤细柔软的腰肢,那自是阿珂国,心中大喜,用力捏了几把,叫道:“郑公子,你干什么摸我屁股?”郑克爽道:“我没有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哼,你以为我是阿珂姑娘,是不是?动手动脚,好生无礼。 ”郑克爽骂道:“胡说。 ”韦小宝左手在阿珂胸口用力一捏,立即缩手,大叫:“喂,郑公子,你还在多手!”跟着将呼巴音的手掌放在阿珂脸眄,来回抚摸,跟着向下去摸他胸脯。 先前他摸阿珂的腰肢和胸口,口中大呼小叫,阿珂还道真是郑克爽在草堆中乘机无礼,不禁又羞又急,接着又是一只冷冰冰的在手摸到自己脸上,心想韦小宝的手掌决没这么大,自然是郑克爽无疑,待要叫嚷,又觉给师父和韦小宝听到了不雅,忙转头相避,那只大手又摸到自己胸口,心想:“这郑公子如此无赖。 ”不由得暗暗恼怒,身子向右一让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反过左手,拍的一声,重重打了郑克爽一个耳光,叫道:“阿珂姑娘,打得好,这郑公子是个好色之徒,啊哟,郑公子,你又来摸我,摸错人了。 ”郑克爽只道这一记耳光是阿珂打的,怒道:“是你去摸人,却害我……害我……”阿珂心想:“这明明是只大手,决不会是小恶人。 ”韦小宝持着呼巴音的手掌,又去摸阿珂的后颈。 便在此时,马蹄声奔到近处。 原来桑结见白衣尼等出店,待欲追赶,却是全身无力。 <|endoftext|> 他内功深湛,饮了蒙汗药酒,竟不昏倒,提了两口气,内息畅通无阻,只是头晕眼花,登时明白,叫道:“取冷水来,快取冷水来!”店伙取了一碗冷水过来,桑结叫道:“倒在我头上。 ”那店伙如何敢倒,迟疑不动。 桑结还道这迷药是这家饭店所下,双手抬不起来,深深吸了口气,将脑袋往那碗冷水撞去,一碗水都泼在他头上,头脑略觉清醒,叫道:“冷水,越多越好,快,快。 ”店伙又去倒了两碗水,桑结倒在自己头上,命店伙提了一大桶水来,救醒了众喇嘛,那胖大喇嘛却说什么也不醒。 待见他背心有血,检视伤口,才知已死。 <|endoftext|> 六名喇嘛来不及放火烧店,骑上马匹,大呼追来。 阿珂觉到那大手又摸到颈中,再也忍耐不住,叫道:“不要!”韦小宝反手一掌。 郑克爽身在草堆之中,眼不见物,难以闪避,又吃了一记耳光,叫道:“不是我!”这两声一叫,踪迹立被发觉,桑结叫道:“在这里了!”一名喇嘛跃下马来,奔到草堆旁见到郑克爽的一只脚露在外面,抓住他虽踝,将他拉出草堆,怕他反击,随手一甩,将他摔出数丈之外。 那喇嘛又伸手入草堆掏摸。 韦小宝蜷缩成一团,这时草堆已被那喇嘛掀开,但见一只大手伸进来乱抓,情急之下,将呼巴音的手掌塞入他手里。 <|endoftext|> 那喇嘛摸到一只手掌,当即使力向外一拉,只待将这人拉出草堆,跟着也是随手一甩,哪料到这一拉竟拉了一个空。 他使劲极大,只拉到一只断手,登时一交坐倒。 待看得清楚是一只死人手掌进,只觉胸口气血翻涌,说不出的难受。 他所使的这一股力道,本拟从草堆中拉出一个人来,用力甩了出去。 郑克爽有一百三十斤,那喇嘛预拟第二个人重量相若,这一拉之力少说也有二百余斤。 <|endoftext|> 何况这一次拉到的不足足踝,而是手掌,生怕使力不够,反被对方拉入草堆,是以使劲力更是刚猛。 哪知这一股大力竟用来拉一只只有几两重的手掌,自是尽数回到了自身,直和受了二百余斤的掌力重重一击无异。 韦小宝见他坐倒,大喜之下,将一大捆麦草抛到他脸上,那喇嘛伸手掠开,突然间胸口一痛,身子扭曲几下,便即不动了,却是韦小宝乘着他目光为麦草所遮,急跃上前,挺匕首刺入他心口。 他刚拔出匕首,只听得身周有几人以西藏话大声呼喝,不禁暗暗叫苦,料想无路无逃,只得将匕首藏入衣袖,慢慢站起身来,一抬头,便见桑结和余下四名喇嘛站在麦田之中,离开草堆却有三丈之遥。 那喇嘛尸首上堆满了麦杆,如何死法,桑结等并不知道,料想又是又衣尼施展神功,将他击死,当下都离得远远地,不敢过来。 <|endoftext|> 桑结叫道:“小尼姑,你连杀我八名师弟,我跟你仇深似海。 躲在草堆之中不敢出来,算是什么英雄?” 韦小宝心道:“怎么已杀了他八名师弟?”一算果然是八个,其中只有一名是白衣尼杀的,眼见桑结说出了这句话后,又后后退了两步,显是颇有惧意,忍不住大声道:“我师父武功出神入化,天下更没第二个比得上,不过她老人家慈悲为怀,有好生之德,不想再杀人了。 你们五个喇嘛,她老人家说饶了性命,快快给我去罢。 ” <|endoftext|> 桑结道:“哪有这么容易?小尼姑,你把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乖乖的交出来,佛爷放你们走路。 否则便逃到天涯海角,佛爷也决不罢休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要《四十二章经》?这经书到处寺庙里都有,有什么稀罕?”桑结道:“我们便是要小尼姑身上的那一部。 ” 韦小宝一指郑克爽,道:“这一部经收,我师父早就送了给他,你们问他要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这时郑克爽刚从地下爬起,还没站稳,一名喇嘛扑过抓住他双臂,另一名喇嘛便扯他衣衫,嗤嗤声响,外衫骨衣立时撕破,衣袋中的金银珠宝掉了一地,却哪里有什么经书?韦小宝叫道:“郑公子,你这部经书藏到哪里去啦?跟他们说了罢,那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。 ” 郑克爽怒极,大声道:“我没有!”一名喇嘛拍的一掌,打得他险些晕去,喝道:“你说不说?”跟着又是一掌。 韦小宝见他两边脸登时肿起,心中说不出痛快,叫道:“郑公子,这带这几位佛爷去拿经书罢。 我见你在那边客店中地下挖洞,是不是埋藏经书?” <|endoftext|> 桑结喜道:“是了,小孩子说的,必是真话,押他回店去取。 ”那喇嘛应道:“是!”又打了郑克爽一个耳光。 阿珂再也忍不住,从草堆中钻了出来,叫道:“这小孩子专门说谎,你们别信他的。 这位公子从没见过什么经书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回头低声道:“我是要救师太和你,让郑公子引开他们。 ”阿珂道:“我不要你救。 你冤枉郑公子,要害得他送了性命。 ”韦小宝道:“师太和你的性命,比郑公子要紧万倍。 ” <|endoftext|> 桑结向抓住郑克爽的喇嘛叫道:“别打死了他。 ”转头道:“小尼姑,你出来,还有两个娃娃,跟我们一起去取经书。 ” 阿珂怒道:“你自己怕死,却说救师父。 你有种,就去跟这些喇嘛打上一架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头热血上涌,心想:“你这样瞧不起我,我就给这些恶喇嘛打死了,又算得了什么?”说道:“打就打。 我死了也没什么,只是救不了你和师太。 倘若我赢了呢?”阿珂道:“哼,你转世投胎,也赢不了。 你打得赢一个喇嘛,我永远服了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打得赢一个?我不是已杀了一个喇嘛?”阿珂道:“你使鬼计杀的,那不算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打赢一个喇嘛,你就嫁给我做老婆。 ”阿珂怒道:“胡说!你是小和尚,又是小太监,怎么……怎么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小和尚可以还俗,小太监可以不做太监,总而言之,我非娶你做老婆不可。 ”阿珂急道:“师匀,你听,在这当口,他还在不干不净的瞎说。 ” 白衣尼叹了口气,心想当真形势危急,只好自绝脉而死,免得受喇嘛的凌辱,低声道:“小宝,你伸手到草堆中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左手反手伸入草堆,只觉手掌中多了一个小纸包,听得白衣尼低声道:“这是经书所藏的地图,你不必管我,自行逃命。 将来如能得到另外七部经书,我大汉山河说不定便有光复之望。 那可比一人的生命要紧得多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她如此看重,这件要物不交给徒儿,反而交给自己,登时精神一振,突然间心中有了主意,当下不及细想,便大声道:“我师父是当世高人,不愿跟你们动手。 你们派一人出来,先跟我比划比划,倘若打得赢我,我师姊才会出手。 哼,哼!料你们也不悸,识相的,还是快快挟了尾巴逃走罢。 ”说着将那纸包揣入怀中。 五名喇嘛纵声大笑。 <|endoftext|> 他们对白衣尼虽然颇为忌惮,这小孩子却哪里放在心上?一名喇嘛笑道:“我只须一掌,便打得你翻出十七八个筋斗,比划个屁!” 韦小宝踏上一步,朗声道:“好,就是你跟我来比。 ”回头向阿珂道:“我打赢经后,你就是我老婆了,可不能抵赖。 ”阿珂道:“你打不赢的,说什么也不会赢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一夫拚命,万夫莫当。 <|endoftext|> 为了要娶你做老婆,只好拚命了。 ” 那喇嘛走上几步,笑道:“你真的要跟我比?” 韦小宝道:“那还有假的?咱二人一对一的比,你放心,我师父决不出手。 你那四个师兄弟,会不会帮你?” <|endoftext|> 桑结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们自然不帮。 ”韦小宝道:“倘若我一拳打死了他,你们是否一拥而上,想倚多为胜?咱们话说在前头,倘若你们一起来,我可敌不过,我师父也只好出手了。 ”桑结也真怕白衣尼出手,心想几名师弟死得不明不白,不知这尼姑使的是什么武功,让一名师弟先和这小孩单打独斗,看明白这尼姑的武功家数,实是大大有利,便道:“你们二人单打独斗就是,双方谁也不许相帮。 ”韦小宝道:“有人帮了,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。 ”桑结道:“不错。 <|endoftext|> 有人想帮,便是乌龟女儿王八蛋。 ” 桑结武功既高,又十分机灵,眼见白衣尼和阿珂都是女子,是以将“乌龟儿子王八蛋”说成了“乌龟女儿王八蛋”,以免对方反正做不成乌龟儿子,就此出手相助。 韦小宝笑道:“很好,你大喇嘛非常精明,在下佩服之至。 ”桑结道:“你再走上几步。 <|endoftext|>”他见韦小宝距草堆仍近,生怕白衣尼贴住他背心,暗传功力,师弟便抵敌不住。 韦小宝道:“我们汉人光明正大,赢要赢得光彩。 输要输得漂亮,岂有作弊之理?”白衣尼低声道:“小宝,你赢不了的,假意比武,快抢了马逃走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走上三步,距草堆已有丈许。 <|endoftext|> 桑结见白衣尼再也无法暗中相助,便点了点头。 那喇嘛也走上数步,和他相对而立,笑问:“怎样比法?”韦小宝道:“文也可以,武也可以。 ”那喇嘛笑道:“文比是怎样?武比又是怎样?”韦小宝道:“文比是我打你一拳,你又打我一拳。 我再打你一拳,你又打我一拳。 打上七八十拳,直到有人跌倒为止。 <|endoftext|> 你打我的时候,我不能躲闪退让,也不能出手招架,只能直挺挺的站着,运起内劲,硬受你一拳。 我打你的时候,你也一样。 如是武比,那么比兵刃也罢,比拳脚也罢,自然可以闪避招架,奔跑跳跃。 ” 桑结心想:“这顽童身子灵便,倘若跳来跳去,只怕师弟一时打他不到。 <|endoftext|> 他有恃无恐,必有鬼计,多半他会跳到草堆之旁,引得师弟追过去,那尼姑便在草堆中突施暗算。 如是文比,他这小小拳头,就是师弟身上打上七八十拳,也只当搔痒。 ”用藏语叫道:“跟他文比,可别打伤了他。 跟他打得越久越好,以便看明他的武功家数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师兄害怕了,怕你打不过我,教你投降,是不是?” 那喇嘛笑道:“小鬼头胡说八道。 师哥见你可怜,叫我别一拳便打死了你。 谅你小小年纪,兵刃拳脚的功夫有限,我也不占这个便宜,咱们便文比罢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好!”挺起胸膛,双手负在背后,道:“你先打我一拳。 我如躲闪招架,不算英雄好汉。 ”那喇嘛笑道:“你是小孩,自然是你先打。 ”说着学他的样,也是双手负在背后,挺出了胸膛。 他比韦小宝虽足高了一个头有余,脸上笑嘻嘻地,全不以这小顽童为意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左手拳头伸出,刚好及到他的小腹,比了一比。 五名喇嘛见了他的小拳头,都哈哈大笑起来。 韦小宝道:“好!我打了!”那喇嘛倒也不敢太过失意,生怕他得异人传授,内力有独到之处,当下将一股内力,都运上了小腹。 韦小宝左手衣袖突然拂出,拳头藏在袖中,无声无息的在他左边胸口打了一拳。 桑结等见这一拳如此无力,又都大笑。 <|endoftext|> 笑声未歇,却见那喇嘛身子晃了一晃,韦小宝道:“现下你打我了。 ”那喇嘛突然一交扑倒,伏在地下,就此不动。 桑结等人大惊,一齐奔出。 韦小宝退向草堆,叫道:“站住,谁过来就是乌龟喇嘛王八蛋。 ”四名喇嘛登时止步,只见那喇嘛仍是不动,不是闭气重伤,便已死去。 <|endoftext|> 四人张大了嘴,惊骇无已,都说不出话来。 韦小宝双手拳头高举过顶,说道:“我师父教我的这门功夫,叫做‘隔山打牛神拳’,大牯牛也一拳打死了,何况一个小小喇嘛?哪一个不服,再来尝尝滋味!”低声道:“阿珂老婆,你赖不了罢?” 阿珂见他这等轻描淡写的一拳,居然便将这武功高强,身材魁梧的喇嘛打得伏地不起,不知死活,也是讶异之极,听了他的话,竟然忘了斥责。 韦小宝笑道:“哈哈,你答应了,乖老婆。 ”阿珂怒道:“没有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又耍赖,不是英雄好汉。 ”阿珂道:“不是就不是,又怎样了?”白衣尼却看到韦小宝在那喇嘛心中打了一拳之后,那喇嘛胸前便渗出鲜血,摇晃几下,便即伏倒,一凝思间,已知韦小宝袖中暗藏匕首,其实并不是打了一拳,而是对准了对方心脏戳了一剑。 这匕首锋利绝伦,别说戳在人身,便是钢铁,也戳了进去。 韦小形容词先有左手拳头比一比,让人瞧见他使用拳头,使了匕首后立即藏起,双拳高举,旁人更是绝无怀疑。 桑结叫了那喇嘛几声,不闻回音,一时惊疑难决。 <|endoftext|> 一名身材瘦削的喇嘛拔出戒刀,叫道:“小鬼头,就算你拳法高明,却怎地?佛爷来你比刀法。 ”心想这小孩得到高明传授,内功拳劲果然是非同小可,但跟他比兵刃相斗他的拳劲便无用处。 韦小宝道:“比刀法也可以,过来罢!”那喇嘛不敢走近,喝道:“有种的便过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有种,你过来!”那喇嘛道:“一、二、三!大家走上三步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!一、二、三!”走上了三步。 <|endoftext|> 那喇嘛也走上三步,戒刀舞成一团白光,护住上盘,只怕他忽然使出“隔山打牛神拳”。 韦小宝笑道:“你不用害怕,我不使神拳打你便是。 ”那喇嘛哪里肯信,仍是将戒刀舞得呼呼风响,叫道:“快拔刀!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练成了‘金刚门’的护头神功,你在我头顶砍一刀试试,包管你这柄大刀反弹转来,砍了你自己的光头。 我先跟你说明白了,免得你上当。 ”那喇嘛将信将疑,眼见他随手一拳便打死了师兄,武功果然深不可测,一时不敢贸然上前,更不敢举刀往他头上砍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武功太低,我决不还手就是。 不过你只能砍我的头,可有能斩我胸口。 我年纪小,胸口的护体神功还没练成,你一刀斩在我胸口,非条了我不可。 ” 那喇嘛斜眼看他,问道:“你的脑袋当真不怕刀砍?”韦小宝摘下帽子,道:“你瞧,我的辫子已经练断了,头发越练越短,头顶和头颈中的神功已练成。 <|endoftext|> 等到头发练得一根都没有,你就是砍在我胸口也不怕了。 ”他在少林寺,清凉寺出家,头发剃得精光,这时长起还不过一寸多长。 当时除了和尚和天生秃头之外,男子人人都留辫子,似他这般头上只长一寸头发,确是世间所无。 至于头发越练越短,是他记起了当日在康亲王府中,见到吴应熊那些“金顶门”随从的情景。 那喇嘛看了,更信了几分,又知武功中确有个“金顶门”,铁头功夫十分厉害,说道:“我不信你脑袋经得起我刀砍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劝你还是别试的好,这一刀反弹过来,你的吃饭家伙就不保了。 ”那喇嘛道:“我不信!站着别动,我要砍你!”说着举起了戒刀。 韦小宝见到刀光闪闪,实是说不出的害怕,心想倘若他当真一刀砍在自己头上,别说脑袋一分为二,连身子也非给剖成两爿不可。 只是一来不能真的跟这喇嘛动手,除了使诈,别无脱身之法;二来他好赌成性,赌这喇嘛听了自己一番恐吓之后,不敢砍自己脑袋和项颈,这场赌,赌注是自己性命。 这时自己的生死,只在喇嘛一念之间,然而是输是赢,也不过和掷骰子一般无异,何况这一场大赌是非赌不可的,倘若不赌,这喇嘛提刀乱砍,自己和白衣尼、阿珂三人终究还是会给他砍死,更何况阿珂这小美人正在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,想到这里,忍不住向躺在地下的郑克爽瞧了一眼,心道:“你是王府公子,跟我这婊子儿子相比,又是谁英雄些?他妈的,你敢不敢站在这里,让人家在脑袋上砍一刀。 <|endoftext|> 桑结用藏语叫道:“这小鬼甚是邪门,别砍他脑袋颈项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他说什么?他叫你不可砍我的头,是不是?你们阴险狡猾,说过了话不算数,那可不行。 ”那喇嘛道:“不是,不是!大师兄我别信你吹牛,一刀把你的脑袋吹成两半。 ”这“半”字一出口,一刀从半空中砍半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,满腔英雄气概,霎时间不知去向,急忙缩头,暗叫:“我命体矣!”不料这一刀砍到离他头顶三尺之处,已然变招,戒刀转了半个圈子,化成一招“怀中抱月”,回刀自外向内,扑的一声,砍在他背上。 这一刀劲力极大,韦小宝背上剧痛,立足不定,跌入那喇嘛怀中,右手匕首立即在他胸口连戳三下,低头在他胯下爬了出来,叫道:“啊哟,啊哟,你说话不算数!”那喇嘛口中荷荷而叫,戒刀反将过来,正好砍在自己脸上,蜷缩成一团,扭了几下,便不动了。 韦小宝本盼他一刀砍在自己胸口,自己有宝衣护身,不会丧命,便可将四名喇嘛吓得逃走,哪知他不砍胸而砍背,将自己推入他怀中,正好乘机用匕首戳他几剑,只是在对方胯下爬出,未名太过狼狈,临危逃命,也顾不得英雄还是狗熊了。 他大叫大嚷:“师父,我背上的神功也练成啦,你瞧,咳,咳……这一刀反弹过去,杀死了他,妙极,妙极!”其实戒刀反弹,那喇嘛脸上受伤甚轻,匕首所戳的三下才是致命之伤。 但桑结等三人哪知其中关窍,只道真是戒刀反弹杀人,只吓得纵出数丈之外,高声叫唤那喇嘛的名字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有护身宝衣,白衣尼是知道的,阿珂曾两次砍他不伤,这一次倒也不以为奇,但竟敢有脑袋试刀,不禁佩服他的胆气。 只是韦小宝刚才吓得这一吓只得尿水长流,裤裆中淋淋漓漓,除他自己之外,却是夜班也不知道了。 那喇嘛本刀劲力甚重,撞得他背上肋骨几乎断折,靠在草堆之上,忍不住呻吟。 白衣尼道:“快给他服‘雪参玉蟾丸’。 ”阿珂向韦小宝道:“药丸呢?”韦小宝道:“在我怀里,我可活不了啦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从他怀中取出玉瓶,拔开塞子,取出一颗丸药,塞上塞子,将玉瓶放回他怀中,说道:“快吃了罢!”韦小宝伸手去接,却假装提不起来。 阿珂无奈,只得送入他嘴里。 韦小宝见她雪白粉嫩的小手,药丸一入口,立即伸嘴去吻。 阿珂急忙缩手,却已给他手背上吻了一下,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。 韦小宝大声道:“师父,这些喇嘛说话如同放狗屁。 <|endoftext|> 讲好砍我的头,却砍我背心。 现下还剩下三个,弟子就用‘隔山打牛神拳’,将他们都打死了罢!”桑结等听了,又退了几步。 三喇嘛商议了几句,取出火折,点燃几束麦杆,向草堆掷将过来。 起初三束草落在空中,桑结又点了一束,奔前数丈,使劲掷回,双手虚拍护身,以防韦小宝使“神拳”袭击,随即飞身退回。 草堆一遇着火,立即便烧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拉白衣尼从草堆中爬出,四下一望,见西首山石间似有一洞,当下不及细看,道:“阿珂,你快扶师父到那边山洞去躲避,我挡住这些喇嘛。 ”向桑结走上两步,叫道:“你们好大胆子,居然不怕小爷的‘隔山打牛神拳’,”护头金顶神功’。 桑结,你是头脑,快上业吃小爷两拳。 ” 桑结甚是持重,一时倒也真的不敢过来,但想到经书要紧,而十名师弟俱都丧命,倘若就此罢手,一世英名,更有何剩?眼见白衣尼步履缓慢,要那小姑娘扶着行走,若非受伤,便是患病,那正是良机,难道连眼前这一个小孩子也斗不过?只是他武功怪异,中人立毙,一时迟疑不决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转头,见白衣尼和阿珂已走近山洞,回过头来,叫道:“你不敢跟你比武,老子要过来杀了人,你们还不逃走?”这句放话可露出马脚,桑结心想:“你真有本事杀我,何不就此冲过来?叫我逃走,便是心中怕了我。 ”一阵狞笑,双手伸出,全身骨骼格格作响,走上两步。 韦小宝暗叫:“糟糕。 这一次却用什么诡计杀他?”这时身后草堆已烧得极旺。 即将烧到身上,寻思:“老子先躲到山洞之中,慢慢再想法子。 <|endoftext|>”想到躲入山洞,心中便是一喜,山洞中倘若暗不见物,又好向阿珂动手动脚了。 一弯腰,从死喇嘛手中将呼巴音的那只手掌拿了过来。 放入怀中,见桑结又走上了几步,便大声叫道:“这里太热,老子神功使不出,你有种的,就到那边去比比。 ”说着转身奔向山洞,钻了进去。 只见白衣尼和阿珂已坐在地下,这山洞其实只是山壁上凹进去的一块,并无可资躲避之处,洞中也不黑暗,阿珂靠着白衣尼而坐,要想摸手摸脚,绝无可能,不由得微感失望。 <|endoftext|> 桑结和两名喇嘛慢慢走到洞前,隔着三丈站定。 桑结叫道:“你们已走上绝路,无路可逃。 拿火把来。 ”两名喇嘛捡起一束束麦杆,交在他手中。 韦小宝道:“很好,你快将火丢过来,且看烧不烧死我们。 <|endoftext|> 那部《四十二章经》烧起来倒只怕快得很。 ”桑结高举火束,正要掷入洞,听他这么说,觉得此话不错,要烧死三人,那部经书却也毁了。 便掷下火把,叫道:“快把经书交出来,佛爷慈悲为怀,放你们一条生路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向我师父磕十八个响头,我师父慈悲为怀,放你们一条生路。 ” <|endoftext|> 桑结大怒,拾起火束,投到洞前。 一阵浓烟随风卷入洞中,韦小宝和阿珂都给薰得双目流泪,大咳起来。 白衣尼呼吸细微缓慢,却不受呛。 另外两名喇嘛纷纷投掷火束。 韦小宝道:“师太,那部经书已没有用了,便了他们,先来缓……缓将之计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道:“缓兵之计。 ”他们又不是兵。 ”阿珂连声咳嗽,无法跟队争辩。 白衣尼道:“也好。 ”将经书交了给他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声道:“经书这里倒有一部,我抛出来了。 抛在火里烧了,可不关我事。 ” 桑结听他答应交出经书,心中大喜,怕怕经书落在火中烧了,当即拾起几块大石,抛在火束上。 他劲力既大,投掷又准,火束登时便给大石压熄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他掷大石的劲力,不由得吃惊,心想:“倘若他将大石向山洞中投来,我们三人都给他砸死了,经书却砸不坏。 这主意可不能让他想到。 ” 桑结叫道:“快将经书抛出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很好,很好!我师父说,你们想读经书,是佛门的好弟子,吩咐我不可伤害你们……”一面说,一面抽出匕首,将呼音巴的手掌世成数块,放在经书上,从怀中取出那瓶“化尸粉”在断掌的血肉中撒下一些粉末。 他身子遮住了白衣尼和阿珂的眼光,不让她们见到,大声道:“我师父说,这部《四十二章经》,是从北京皇宫取出来的,十分宝贵。 听说其中藏有重大秘密,参详出来之后,便可昌盛佛教,使得普天下人人都信菩萨,男的都做和尚,女的都尼姑,小孩子便做小和尚,小尼姑,老头儿……”他说话之时,断掌渐渐化为黄水,渗入经书。 桑结听得这部经书果然从皇宫得来,其中又藏有重大秘密,登时心花怒放,知道“昌盛佛法”云云,显非实情,生怕他不肯交出经书,口中便胡乱敷衍,说道:“昌盛佛法,光大本教,那好得很啊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师父读了以后,想不出其中秘密,现下把这经书给你,请你好好想想。 倘若发见了其中的秘密,你务必要遍告普天下和尚庙、尼姑庵,可不许自么,只兴旺你们的喇嘛教。 你答允不答允?”桑结笑道:“自然答允,请你师父放心好啦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如想不出,就交到少林寺去。 少林寺的和尚想不出,请你们交到五台山清凉寺。 <|endoftext|> 清凉寺的和尚想不出,就交到扬州的禅智寺去。 一个交一个,总之要找到经书的秘密为止。 ”桑结道:“好啦,我必定办到。 ”心道:“这尼姑只道经书的秘密和佛法有关,幸亏她不明真相,否则怎肯轻易交出?哼,得了经书之后,再慢慢想法子治死你们/。 ”韦小宝又道:“我师父说,你念完这部《四十二章经》后,如果民慕佛法,还想再念,你可以再来找她老人家,我们还有金刚经,法华经,心经,大般若经,小般若经,长阿含经,短阿含经,不长不短中阿含经,老阿含经,少阿含经……”一连串说了十几部佛经的名字,都是他在少林寺清凉寺出家时听来的,其中自不免说错了不少。 <|endoftext|> 桑结不耐烦起来,却又不敢径自过去强抢,既怕白衣尼的神拳,又怕他们将经书毁了,只得随口敷衍,说道:“是了,我念完这部经后,再向你师父借就是了。 ” 韦小宝见断掌血肉已然化尽,所化的黄水浸湿了经书内处,当即除下鞋套在手上,拿起经书抛了出去,叫道:“《四十二章经》来了。 ”桑结大喜,纵身而前,伸手欲取,忽然心想:“这经书十分宝贵,哪有如此轻易便得到了,莫非其中有诈?只怕他乘我去拿经书,便即发射暗器。 ”一迟疑间,两名喇嘛将经书拾起,说道:“师兄,是不是这部经书?”桑结道:“到那边细看,别要上当,弄到一部假经。 <|endoftext|>”两名喇嘛道:“是。 师兄想得周到,可别让他们蒙骗过去。 ” 三人退出数丈,忙不迭的打开书函,翻阅起来。 桑结道:“经书湿了,慢慢的翻,别弄破了纸页。 <|endoftext|> 瞧样子倒不像是假。 跟那人所说果然一模一样。 ”一名喇嘛叫道:“是了,大师兄,正是这部经书。 ” 韦小宝听他们大声说话,虽然不懂藏语,但语气中欣喜异常的心情,却也听得出来,叫道:“喂喂,你们脸上怎么有蜈蚣?”两名喇嘛一惊,伸手在脸上摸了几下,没有什么蜈蚣昆虫,骂道:“小顽童就爱胡说。 <|endoftext|>”桑结修为甚深,颇有定力,听得韦小宝叫嚷时不觉脸上有早爬动,便不上他当,只是凝神翻阅经书。 韦小宝又叫道:“啊哟,啊哟,十几只蝎子钻进他们衣领去了。 ”这一次两名喇嘛再不上当。 一人道:“这顽童见我们得到经书,心有不甘,说些怪话来骗人。 这小贼杀了咱们两个师弟,可不能此饶他性命。 <|endoftext|>”另一人却似颈中有些麻痒,伸手去搔了几把,只搔得几下,突觉十根手指都痒不可当,当下在手臂上擦了几下。 这时桑结和另一名喇嘛也觉手指发痒,一时也不在意,过得半晌,竟然痒得难以忍耐,提起一看,只见十根手指尖都在渗出黄水。 三人齐声叫道:“奇怪,那是什么东西?”两名喇嘛只觉脸上也大痒起来,当即伸指用力搔抓,越搔越痒,又过片刻,脸上也渗出黄水来。 桑结突然省悟,叫道:“啊哟,不好,经书上有毒!”使力将经书抛在地下,只见自己手指上一粒粒黄水,犹如汗珠般渗将出来,大惊之下,忙在地下泥土擦了几擦,但见两名师弟使劲在脸上搔抓,一条条都是血痕。 韦小宝从海大富处得来的这瓶化尸粉最是厉害不过,倘若沾在完好肌肤之上,那是绝无害处,但只须碰到一滴血液,血液便化成黄水,腐蚀性极强,化烂血肉,又成为黄水毒水,越化越多,便似火石上爆出的一星火花,可以将一个大草料场烧成飞灰一般。 <|endoftext|> 这化尸粉遇血成毒,可说是天下第一毒药,最初传自西域,据传为宋代武林怪杰西毒欧阳锋所创,系十十余种毒蛇、毒虫的毒液合成。 母毒既成,此后便不必再制,只须将血肉化成的黄色毒水晒干,便成化尸粉了。 两名喇嘛搔脸见血,顷刻间脸上黄水淋漓,登时大声号叫,又痛又痒,摔倒在地,不住打滚。 桑结幸没在脸上搔一搔,但十根手指也是奇痒入骨,当即脱下外衣,裹起经书,挟在胁下,飞奔而去,急欲找水来洗去指上毒药。 两名喇嘛痒得神智迷糊,举头在岩石上乱撞,撞得几下,便双双晕去。 <|endoftext|> 白衣尼和阿珂见了这等神情,都是惊讶无已。 韦小宝只见过化尸粉能化去尸体,不知用在活人身上是否生效,危急之际,只好一试,居然一举成功,也幸好有了呼巴音那只断掌作为引子,倘若将化尸粉撒在经书之上,却一无用处了。 他本来只想拿断掌再去抚摸阿珂,岂知竟成成此大功。 他见桑结远去,两名喇嘛晕倒,忙从山洞中奔出,拔出匕首,想在每人身上戳上两剑。 奔到临近,只见两名喇嘛脸上已然腐烂见骨,不用自己动手,不多时便会化成两滩黄水。 <|endoftext|> 当下走到郑克爽身边,笑道:“郑公子,我这门妖法倒很灵验,你要不要尝尝滋味?” 郑克爽见到两名喇嘛的可怖情状,听韦小宝这么一说,大吃一惊,向后急纵,握拳护身,叫道:“你……你别过来!”阿珂从山洞中出来,对韦小宝怒道:“你……你想干什么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吓吓他的,要你担什么心?”阿珂怒道:“不许你吓人!”韦小宝道:“你握吓坏了他么?”阿珂道:“好端端的干什么吓人?”韦小宝招招手道:“你过来看。 ”阿珂道:“我不看。 ”嘴里这样说,还是好奇心起,慢慢走近,低眼一看,不由得吓了一跳,尖声叫了出来,只见两名喇嘛脸上肌肉、鼻子、嘴唇都已烂去,只剩下满脸白骨,四个窟窿,但头发、耳朵和项颈以下的肌肉却尚未烂去。 世上自有生人以来,只怕从未有过如此两张可怖的脸孔。 <|endoftext|> 阿珂一阵晕眩,向后便倒。 韦小宝忙伸手扶住,叫道:“别怕,别怕!”阿珂又是一阵尖叫,逃回了山洞,喘气道:“师父,师父,他……他把两个喇嘛弄成了……弄成了妖怪。 ”白衣尼缓缓站起,阿珂扶着她走到两名喇嘛身旁,自己却闭住眼不敢再看。 白衣尼见到这两个白骨骷髅,不禁打一个突,再见到远处又有三名喇嘛的尸体,不禁长叹,抬起头来。 此刻太阳西沉,映得半边天色血也似的红,心想这夕阳所照之处,千关万山,尽属胡虏,若要复国,不知又将杀伤多少人命,堆下多少白骨,到底该是不该? <|endoftext|> <图片> 第二十七回 滇海有人闻鬼哭 棘门此外尽儿嬉 白衣尼出神半晌,见韦小宝笑嘻嘻的走近,知他在经书上下了剧毒,叹道:“若不是你聪明机警,今日我难免命丧敌手,那也罢了,只恐尚须受辱。 只是杀人情非得已,不用这般开心。 ”韦小宝收起笑脸,应了声:“是。 <|endoftext|>”白衣尼又道:“这等阴毒狠辣法子,非名门正派弟子所当为,危急之际用以对付奸人,事出无奈,今后可不得胡乱使用。 ”韦小宝又答应了,说道:“这些法子我今日都是第一次使。 实在我武功也太差劲,不能跟他们光明正大的打一架,否则男子汉大丈夫,赢要赢得漂亮,岂能便这等胡闹手段?” 白衣尼向他凝视半晌,问道:“你在少林寺,清凉寺这许多时间,难道寺中高僧师父,没传你武功么?”韦小宝道:“功夫是学了一些的,可惜晚辈学而不得其法,只学了些招式皮毛,却没练内功。 ”白衣尼向阿珂瞧了一眼,问道:“那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来不及练。 <|endoftext|>”白衣尼道:“什么来不及?”韦小宝道:“阿珂姑娘因为弟子昌犯了她,要杀我,时候紧迫,只好胡乱学几招防身保命。 ”白衣尼点点头,道:“刚才你跟那些喇嘛说话,不住口的叫我师父,那是什么意思?”韦小宝脸上一红。 阿珂抢着道:“师父,他心中存着坏主意,想拜你为师。 ”白衣尼微微一笑,道:“想拜我为师,也不算什么坏主意啊。 ”阿珂急道:“不是的。 <|endoftext|>”她知道韦小宝拜白衣尼为师,真意只不过想整日缠着自己而已,但这话却说不出口。 白衣尼向韦小宝道:“你叫我师父,也不能让你白叫了。 ”韦小宝大喜,当即跪下,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晌头,大声叫道:“师父,。 ”白衣尼微微一笑,道:“你入我门后,可得守规矩,不能胡闹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弟子只对坏人胡闹,对好人是一向规规矩矩的。 ”阿珂向他扮个鬼脸,伸了伸舌头,心中说不出的气恼:“这小恶人拜了师父为师,从此再也不能杀他,老是缠在我身旁,赶不开,踢不走,当真头痛之极了。 ” 白衣尼先前受六名喇嘛围攻,若非韦小宝相救,已然无幸,此后桑结等七喇嘛追到,自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,情势更是凶险。 她虽年逾四旬,相貌仍是极美,落入这些恶喇嘛手中,势必遭受极大侮辱,天幸这小孩儿诡计多端,交将敌人一一除去,保全了自己清白之躯,心中的感激实是无可言喻,眼见韦小宝拜师之心切,当即便答允了他,心想小孩儿顽皮胡闹,不足为患,受了自己薰陶调教,日后必可在江湖上立身扬名。 <|endoftext|> 按照武林中规矩,韦小宝既已入陈近南门下,若不得师父允可,绝不能另行拜师,但他于这些门规一概不知,就算知道,这时候也必置之不理。 白衣尼既肯收他入门,就有时时和阿珂见面,就算康熙跟他调个皇帝来做,那也是不干的了。 他学武之心甚懒,想到跟白衣尼学武,多半要下苦功,不免头痛,然而只要能伴着阿珂,再苦的事也能甘之如饴,这八个头磕过,不由得心花怒放,当真如天上掉下了宝贝来一般。 白衣尼见他欢喜,还道他是为了得遇明师,从此能练成一身上乘武功,倘若知道了他的用心,只怕一脚踢他八个筋斗,刚刚收入门下,立即开革。 阿珂小嘴一扁,道:“师父,你看他高兴成这个样子,真是坏得到了家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一位武功当世第一的高人收我为徒,我自然高兴得不得了。 ”白衣尼微笑道:“我并非武功当世第一,不可胡说。 你既入我门,为师的法名自须知晓。 我法名九难,我们这门派叫做铁剑门。 你师祖是位道人,道号上木下桑,已经逝世。 <|endoftext|> 我虽是尼姑,武功却是属于道流。 ”韦小宝道:“弟子记住了。 ”白衣尼九难又道:“阿珂,你跟他年纪谁大些?”阿珂道:“自然是我大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大。 ”九难道:“好了,两人别争,先进师门为大,以后两个别‘阿珂姑娘’,‘小恶人’的乱叫,一个是陈师姊,一个是韦师弟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声叫道:“陈师姊。 ”阿珂哼了一声,碍得师父,不敢斥骂,却狠狠白了他一眼。 九难道:“阿珂,过去的一些小事,不可老是放在心上。 这次小宝相救你我二人有功,就算他曾得罪过你,那也是抵偿有余了。 ”说到这里,轻轻叹了口气,心想:“这孩子聪明伶俐,只可惜细遭不幸,是个太监。 <|endoftext|>”又道:“小形容词从前受人欺凌,被迫做了太监,你做师姊的当怜他孤苦,多照看着他些。 这样也好,彼此没男女之分,以后在一起不须顾忌,方便得多。 不过这件事可跟谁也不许说。 ”阿珂答应了,想到这小恶人是个太监,过去对自己无礼,也不大要紧,心中气恼稍平,转头叫道:“郑公子,你受了伤么?” 郑克爽一跛一拐的走近,说道:“还好,只腿上扭了筋。 <|endoftext|>”想到先前把话说得满了,自称对付几名喇嘛绰绰有余,事到临头,竟一败涂地,全仗这小孩退敌,不由得满脸羞惭。 阿珂道:“师父,咱们怎么办?还去河间府吗?”九难沉吟道:“去河间府瞧瞧也好,只是须防那桑结喇嘛去而复来,眼下我又行动不便。 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,你们且在这里休息,我去找大车。 ”韦小宝大车没找到,却向农家买来一辆牛车,请九难等三人坐上,赶着牛车缓缓而行,幸喜桑结没再出现。 到得前面一个小市集,改雇两辆大车。 <|endoftext|> 路上韦小宝定要师父再多服几粒“雪参玉蟾丸”。 九难内力深厚,兼之得灵药助力,内伤痊愈甚快。 两日之后的正午时分,到了河间府。 投店后,郑克爽便出去打探消息,过了一个多时辰,垂头丧气的回来,说道在城中到处探问“杀龟大会”之事,竟没一人得知。 九难道:“‘杀龟大会’原来的讯息,公子从何处得来?”郑克爽道:“两河大侠冯不破,冯不催兄弟请天地会送信去台湾,请我父王派人主持‘杀龟大会’,说道大会定本月十五日在河间府举行,今儿是十一,算来只差四天了。 <|endoftext|>”九难点点头,缓缓的道:“冯氏兄弟?那是华山派的。 ”抬头望着窗外,想起了昔年之事。 郑克爽道:“父王命我前来主持大会,料想冯氏兄弟必定派人在此恭候迎迓,哪知……哼……”神色甚是气恼。 九难道:“说不定鞑子得到讯息,有甚异功,以致冯氏兄弟改了日子地方。 ”郑克爽悻悻的道:“就算如此,也该通知我啊。 <|endoftext|>” 正说话间,店小二来到门外,说道:“郑客官,外面有人求见。 ”郑克爽大喜,急忙出去,过了好一会,兴匆匆的进来,说道:“冯氏兄弟亲自来过了,着实向我道歉。 他们说知道我带了二十几人来,这几天一直在城外等候迎接,哪知道我们神不知,鬼不觉的来到了城里。 现下已摆设了大宴,为我们洗尘接风,请大家一起去罢。 <|endoftext|>”九难摇头道:“郑公子一个儿去便是,也别提到我在这里。 ”郑克爽有些扫兴,道:“师太既不喜烦扰,那么请陈姑娘和韦兄弟同去。 ”九难道:“他们也不用去了,到大会正日,大家齐去赴会便是。 ”这晚郑克爽喝得醉醺醺的回来。 到了半夜,他的二十多名伴当也寻到客店,只是每个人手足上都绑子木板绷带,看来大是不雅。 <|endoftext|> 次日一早,郑克爽向九难、阿珂、韦小宝三人大讲筵席中的情形,说道冯氏兄弟对他好生相敬,请他坐了首席,不住颂扬郑氏在台湾独竖义旗,抗拒满清。 九难问起有哪人前来赴会。 郑克爽道:“来的人已经很多,这几天陆续还有得来,定了十五半夜,在城西十八里的槐树坪集会。 半夜集会,是防清廷的耳目。 其实冯氏兄弟过于把细,有这许多英雄好汉在此,就是有大队清兵来到,也杀他们个落花流水。 <|endoftext|>”九难细问与会英豪的姓名,郑克爽却说不上来,只道:“一起吃酒的有好几百人,为头的几十人一个个来向我为父王敬酒,他们自已报了门派姓名,一时之间,可也记不起那许多。 ”九难就不言语了,心想:“这位郑公子徒然外表生得好看,却没什么才干。 ” 在客店中又休养得几日,九难伤势已愈。 她约束阿珂和小宝不得出外乱走,以免遇上武林人物,多生事端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却一早外出,直到半夜始归,每日均有江湖豪侠设宴相请。 到得十五傍晚,九难穿起韦小宝买来的衣衫,扮成个中年妇人,头上蒙以黑帕,脸上涂上黄粉,双眉画得斜斜下垂,再也认她不出本来面目。 韦小宝和阿珂则是寻常少年少女的打扮。 郑克爽却是一身锦袍,取去了假辫子,竟然穿了明朝王公的冠戴,神采却奕奕。 九难已不见故国衣冠,见了他的服色,又是欢喜,又是感慨。 <|endoftext|> 阿珂瞧他丰神如玉的模样,更是心魂俱醉。 只有韦小宝自惭形秽,肚里暗暗骂了十七八声“绣花枕头王八蛋”。 一更时分,延平王府侍从赶了大车,载着四人来到槐树坪赴会。 那槐树坪群山环绕,中间好大一片平地,原是乡人赶集,赛会,做社戏的所在。 平地上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一到,四下里欢声雷动,数十人迎将上来,将他拥入中间。 九难自和阿珂、韦小宝远远坐在一株大槐树下。 这时东西南北陆续有人到来,草坪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。 韦小宝心想:“吴三桂这奸贼结下的怨家也真多。 我们天地会和沐王府打赌,看是谁先钉子他。 <|endoftext|> 这王八蛋仇家千千万万,如有人先下手,天地会和沐王府都不免输了。 ”眼见一轮明白渐渐移到头顶,草坪中一个身材魁梧,白须飘动的老者站起身来,抱拳说道:“各位英雄好汉,在下冯难敌有礼。 ”群雄站起还礼,齐声道:“冯老英雄好。 ” 九难低声道:“他是冯氏兄弟的父亲。 <|endoftext|>”想想在华山之巅,曾和他有一面之缘,媾她以“阿九”之名和江湖豪侠相会,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女。 其时冯难敌方当盛年,今日却已垂垂老矣。 他师祖穆人清,师父铜笔算盘黄真想来均已不在人世。 至于他师叔袁承志呢?这人她当年对之刻骨相思,可是二十几年来,从没得过他一点讯息。 她这些年来心如古井不波,今晚乍见故人,不由得千思万绪,蓦地里都涌上心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她眼眶中泪水莹然,心想:“师父见了这个冯老头,为什么忽然想哭,难道这老头是她的旧情人么?我不妨从中撮合,让她和老情人破什么重圆。 不过师父年纪这样轻,不会爱上这老头儿罢。 ” 只听得冯难敌声音洪亮,朗朗说道:“众位朋友,咱们今日在此相聚,大伙儿都知道是为了一件大事。 我大明江山为鞑子所占,罪魁祸首,乃是那十恶不赦,罪该万死的……”四下群豪一齐叫道:“吴三桂!”众人齐声大叫,当真便如雷轰一般,声震群山。 <|endoftext|> 跟着有的大叫:“大汉奸!”有的大叫:“龟儿子!”有的大叫:“王八蛋!”有的大叫:“我操他十八代祖宗!”众人骂了一阵,声音渐渐歇了下来,突然有个孩子声音大声叫道:“我操他十九代祖宗的奶奶!”群雄本来十分愤怒,突然听到这句骂声,忍不住都哈哈大笑。 这一声叫骂,正是韦小宝所发。 阿珂嗔道:“怎么说般难听的话?”韦小宝道:“大家都骂,我为甚么骂不得?”阿珂道:“人家哪有骂得这么难听的?”韦小宝微微一笑,便不言语了,心想:“再难听十倍的话,也还多得很呢。 ”冯难敌道:“大汉奸罪大恶极,人人切齿痛恨。 那位小年纪虽幼,也知恨不得生食其肉,死寝其皮。 <|endoftext|> 今晚大伙儿聚集在此,便是要商议一条良策,如何去诛杀这奸贼。 ” 当下群雄纷纷献计。 有的说大伙儿一起去到云南,攻入平西王府,杀和吴三桂全家鸡犬不留;有的说吴贼手下兵马众多,明攻难期必成,不如暗杀;有的说假如一刀杀了,未免太过便宜了他,不如剜了他眼睛,断他双手,令他痛苦难当;有的说还是用些厉害毒药,毒得他全身腐烂。 有个中年黑衣女子说道:最好将吴三桂全家老幼都杀了,只剩下他一人,让他深受寂寞凄凉之苦。 <|endoftext|> 另一个中年男子道:他投降清朝,是为了爱妾陈圆圆为节闯所夺,不如去将陈圆圆掳了来,让他心痛欲死。 又有人道:吴贼虽然好色,但最爱的毕竟是权位富贵,最好是让他功名富贵,妻子儿女都一无所有,沦落世上,却偏偏不死。 数百名豪杰大声喝采,齐说:“如此惩罚,才算罚得到了家。 ”一条汉子说道:“满清鞑子对他十分宠幸,这贼子官封平西王,权势薰天,杀他妻子儿女已然不易,要除去他的功名富贵,更是难如登天。 ”有个云南人站起身来,述说吴三桂如何在云南欺压百姓,杀人如麻的种种惨事,只扣得群雄更是义愤填膺,热血如沸。 <|endoftext|> 好几人都道,让吴三桂在云南多掌一天权,便多害死几个无辜百姓。 但如何锄奸除害,却是谁也没真正的好主意。 这时冯难敌父子所预备下的牛肉,面饼,酒水,流水价送将上来,群豪欢声大作,大吃大喝起来。 这些豪士酒一入肚,说话更是肆无忌惮,异想天开。 有人说道:将陈圆圆掳来,要开一家妓院,让吴三桂真正做一只大乌龟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听,大为赞成,叫道:“这家妓院,须得开在扬州。 ”一名豪士笑道:“小兄弟,这主意要得。 那时候你去不去逛逛啊?”韦小宝正待要说“自然要去”,一瞥眼见到阿珂满脸怒色,这句话便不敢出口了。 九难道:“小宝,别说这些市井下流言语。 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”心中却想:“要开妓院,只怕这里几千人,没一个及得老子在行。 ” 众人吃喝了一会,冯难敌站起来说道:“咱们都是粗鲁武人,一刀一枪的杀敌拚命,那是义不容辞,于天下大事却见识浅陋,现下请顾亭林先生指教。 顾先生是当世大儒,国破之后,他老人家奔波各地,联络贤豪,一心一意筹划规复,大伙儿都是十分仰慕的。 ”群豪中有不少识得顾亭林,他的名头更十有八九都知,登时四下里掌声雷动。 <|endoftext|> 人群中站起一个形貌清癯的老者,正是顾亭林。 他拱手说:“冯大侠如此称赞,实在愧不敢当,刚才听了各位的说话,个个心怀忠义,决意诛此大奸,兄弟甚是佩服。 古人道:‘众去成城’,又有言道:‘精诚所至,金石为开’。 大伙儿齐心合力,决意对付这罪魁祸首,任他有天大的本事,咱们也终能成功。 ”群雄哄声大叫:“对,对!一定能成功。 <|endoftext|>” 顾亭林道:“众位所提的计谋,每一条均有高见,只是要对付这奸贼,须得随机应变,难以预拟确定的方策。 依兄弟愚见,大伙儿分头并进,相机行事。 第一,当然是不可泄露风声,令这奸贼加紧防范;第二是不可鲁莽,事事要谋定而后动,免得枉自送了性命;第三,大家都是好兄弟,不要为了争功抢先,自相争斗,伤了义气。 ” <|endoftext|> 群豪都道:“是,是,顾先生说得不错。 ” 顾亭林道:“今日各派、各帮会英雄好汉聚会。 此生如果各干各的,力量太过分散,结成一个大帮呢,为数实在太多,极易为鞑子和吴贼知觉,不知各位有何良策?” 群豪沉默了一会。 <|endoftext|> 一人说道:“不知顾先生高见如何?” 顾亭林道:“以兄弟之见,这里天下十八省的英雄都有,咱们一省结成一盟,一共是一十八个杀龟同盟。 唔,‘杀龟盟’听来不雅,不如称为‘锄奸盟’如何?”群豪纷纷鼓掌叫好,说道:“读书人说出来的话,毕竟和我们粗人大不相同。 ” 顾亭林来参与河间府“杀龟大会”之前,便已深思熟虑,觉得群豪齐心要诛杀吴三桂,大家一鼓作气,勇往直前,要杀了他也不为难。 <|endoftext|> 但真正大事还不在杀这汉奸,而是要驱除满虏,光复汉家江山。 如为了诛杀一人而致伤亡重大,大损元气,反而于光复大业有害。 学武之人门户派别之见极深,要这数千英豪统属于一人之下,势难办到。 大家为了争夺“盟主”之位,不免明争暗斗多生嫌隙。 失败之人倘若心胸狭隘,说不定还会去向清廷或吴三桂告密。 <|endoftext|> 但如分成一十八省,各举盟主,既不会乱成一团,无所统辖,而每省推举一侠盟主也容易得多。 这十八省的“锄奸盟”将来可逐步扩充,成为起义反清的骨干。 他一倡此议,听群豪立表赞成,甚为欣慰。 冯难敌道:“顾先生此意极是高明。 众位既无异议,咱们便分成一十八省,各组‘锄奸盟’,每一省推举一位盟主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分省立法,不依各人本身籍贯,而是瞧那门派帮会的根本之地在什么省。 例如少林寺的僧俗弟子,不论是辽东也好,云南也好,都属河南省。 华山派弟子都属陕西省。 众位意下如何?”群豪均道:“自该如此。 否则每一门派,帮会之中,各省之人都有,分属各省,那是一团糟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有一人站起来说道:“像我们天地会,在好几省中都有分堂,总舵的所在地迁移无定。 请问该当如何归属?”韦小宝见说话之人乃是钱老本,心想:“原来他也来了,不知我青木堂的兄弟们来了几人。 ”冯难知朗声道:“顾先生说,天地会广东分堂的众位英雄属广东,直隶分堂的属直隶。 咱们只是结盟共图大事,并不是拆散了原来的门派帮会。 <|endoftext|> ‘锄奸盟’的盟主的职责,只是联络本省英豪,以求群策群力。 至于各门派、各帮各会的事务,自然一仍其旧,盟主无权干预。 各省盟主,也不是高过了各门派的掌门人,各帮会的帮主。 ”群豪之中本来有人心有顾虑,生怕推举了各省盟主出来,不免压抵了自己,听得冯难敌如此分剖明白,更无疑忧。 当下一省省的分别聚集,自行推举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师父,咱们又算哪一省?”九难道:“哪一省也不算。 我独来独往,不必加盟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以您老人家的身份武功,原该做天下总盟主才是。 ”九难“嘿”的一声,说道:“这些话以后不可再说,给人听见了,没的惹人耻笑。 ”在她心中,与会群豪之中,原无一人位望比她更尊。 <|endoftext|> 这在明江山,本来便是她朱家的。 说到武学修为,她除了学得木桑道人所传的铁剑门武功之外,十余年前更得奇遇,百尺竿头又进一步,与当年木桑道人相比,也已远远的青出于蓝,环顾当世,除了那个不知所踪的袁承志之外,只怕再无抗手了。 草坪上群雄分成一十八堆聚集。 此处疏疏落落的站着七八十人。 那都是和九难相类的奇人逸士,既不愿做盟主,也不愿奉人号令。 <|endoftext|> 顾亭林和冯难敌明白这些武林高人的脾性习性,也不勉强,心想他们既来赴会,遇上了事,自会暗中伸手相助。 过不多时,好几省的盟主先行推举了出来。 河南省是少林寺方丈晦禅师,湖北省是武当派掌门人云雁道人,陕西省是华山派掌人“八面威风”冯难敌,云南省是沐王府的沐剑声公子,福建省是延平郡王的次公子郑克爽,都是众望所归,一下子就毫无异议的推出。 其他各省有些争执了一会,有些争持不闲情逸致,请顾先生过去秉分调解,终于也一一推了出来。 其中三省由天地会的分堂香主担任盟主,天地会可算得极有面子。 <|endoftext|> 当下各省盟主聚齐在一起,但一点人数,却只一十三位,原来晦聪禅师、云雁道人等都没有赴会,由其门人弟子代师参预。 冯难敌朗声说道:“现下一十八省盟主已经推出,兄弟不当众宣布各位盟主的尊姓大名,以免泄露机密。 ”众盟主商议了一会,冯难敌又道:“咱们恭请顾亭林先生与天地会陈总舵主两位,为一十八省‘锄奸盟’的总军师。 ”群雄欢声雷动。 韦小宝听师父如此得群豪推重,做“锄奸盟”的军师,甚是得意。 <|endoftext|> 当下各省豪杰分别商议如何诛杀吴三桂,东一堆,西一簇,谈得甚是起劲。 九难带了韦小宝、阿珂回到客店,次日清晨便雇车东行。 九难知道群雄散归各地,一路上定会遇上熟人,是以并不除去乔装。 韦小宝见郑克爽不再跟随,心下大喜,不住口的谈论昨晚“杀龟大会”之事。 阿珂听他说了一会,白了他一眼,道:“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高兴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真聪明,猜得很对。 有这许多人要去杀吴三桂,哪有不成功之理?我自己开心得很了。 ”阿珂道:“哼,你才不为这个高兴呢。 你的心有这么好?”韦小宝道:“这倒奇了,那我为什么高兴?”阿珂道:“只因为郑公子……郑公子……”韦小宝见她神色懊恼,故意激她一激,说道:“啊,是了。 郑公子确是好人,刚才我出去雇车,见到他带着四个美貌的姑娘,有说有笑,见到我后,要我问候师父和你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心中怦的一跳,道:“你……你怎么不早说?他又说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他说,这几位侠女要到台湾去玩玩,他就带她们同去,说要尽什么地主之……之什么的。 ”阿珂咬牙道:“地主之谊。 ”韦小宝道:“对了,对了!原来师姊刚才跟在我后面,都听见了。 ”阿珂怒道:“我才没听见呢。 ”说到这里,声音有些哽咽。 <|endoftext|> 行出十余里,身后马蹄声响,数十乘马追了上来,阿珂脸上登现喜色。 但这数十骑掠过大车,毫不停留的向东疾驰,阿珂脸色又暗了下来。 韦小宝道:“可惜,可惜!不是!”阿珂道:“可惜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可惜不是郑公子追上来。 ”阿珂道:“他……他追上来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或许他也请你去台湾玩玩呢。 ”阿珂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九难知道女徒心事,斥道:“小宝,别老是使坏,激你师姊。 ”韦小宝心里大喜,口中答应:“是,是。 ”又道:“天下的王孙公子,三妻四妾,最是没良心。 那四位美貌女侠,一到台湾,我看很难回得出来。 这位郑公子到了浙江,福建,只怕还得再带几个美女……”九难喝道:“小宝!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”三人行到中午,在道这次一家小面店中小尖,忽听马蹄声响,又有数骑自西而来。 一行人来到面店之外,下马来到店中,有人叫道:“杀鸡,切牛肉,做面,快,快!”纷纷坐下。 韦小宝一看,原来都是熟人,徐天川,钱老本,关安基,李力世,风际中,高彦超,玄贞道人,樊纲一干天地会青木堂的好手全在其内。 他想:“昨晚我在会中虽说了几句话,骂了几句我,但这么许多人,乱嘈嘈的,他们离得我又远,黑夜之中一定没认出,否则当时怎么不过来招呼?此刻人如上前相认,各种各样的事说个不休,又见我另拜的师父,多半要不开心,不如装作不见为妙。 ”当下侧身向内,眼光不和他们相对。 <|endoftext|> 过了一会,徐天川等所要的酒菜陆续送了上来。 众人提起筷子,正要吃喝,忽然马蹄声响,又有一伙人来到店中。 有人叫道:“杀鸡,切牛肉,做面,快,快!”阿珂喜极而呼:“啊,郑……郑公子来了。 ”原来这一伙人是郑克爽和他伴当。 他听得阿珂呼叫,转头见到了她,心中大喜,急忙走近,道:“陈姑娘,师太,你们在这里,我到处寻你们不见。 <|endoftext|>” 那面店甚是窄小,天地会群雄分坐六桌,再加上阿珂等三人坐了一桌,已无空桌。 郑府一名伴向徐天川道:“喂,老头儿,你们几个挤一挤,让几张桌子出来。 ”昨晚“杀龟大会”之中,郑克爽身穿明朝服色,人人注目,徐天川等都认得他,天地会是延平郡王的部属,原有让座之意,只是这伴当言语甚是无礼,众人一听,都心头有气。 玄贞道人骂道:“他妈的,什么东西?”李力世使个眼色,低声道:“大家自己人,别跟他一般见识,让个座位无妨。 <|endoftext|>”当下徐天川,关安基,高彦超,樊纲四人站起身来,坐到风际中一桌上去,让了一张桌子出来。 这时郑克爽已在九难的桌旁坐下。 阿珂向韦小宝瞪了一眼,说道:“当面撒谎!又说郑公子带了四个女侠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郑公子一到,你就不喜欢我坐在一起,又要见到我便吃不下面,那也不相干。 ”走到徐天川身旁坐下,低声道:“大家别认我。 ”徐天川等一见,都是又惊又喜。 <|endoftext|> 这些人个个都是老江湖,机警十分,一听他这么说,立时会意,谁都不动声色。 韦小宝又低声道:“咱们只当从未见过面,徐三哥,你去跟大家说说。 ”徐天川站起来来,走到李力世一席上,低声道:“本堂韦香主驾到,要大伙儿装作素不相识。 ”李力世等头也不回,自顾喝酒吃菜,心下均自欣喜,片刻之间,每一桌都通知到了。 那边桌上郑克爽兴高采烈,大声道:“师太,昨晚会中,众家英雄推举我做福建省的盟主。 <|endoftext|> 大家商议大事,直谈到天亮。 我到客店中一找,你们已经走了,一路追来,幸喜在这里遇上。 ”九难道:“恭喜公子。 不过这等机密大事,别在大庭广众之间提起。 ”郑克爽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好在这里也没旁人,那些乡下粗人,听了也不懂的。 ”原来天地会群雄都作了乡农打扮,一个个赤了双足,有的还提着锄头钉耙。 昨晚会中人多,郑克爽却不认得。 韦小宝低头吃面,低声道:“这家伙嚣张得很,这几天在河间府到处吹牛,说咱们天地会是他台湾延平王府的下属,说总舵主见了他,恭恭敬敬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。 又说咱们什么堂的香主蔡老哥,从前是他爷爷的马夫,什么堂的香主李老哥,又是给他爷爷提便壶的……”关安基怒道:“哪有这等事!蔡香主,李香主虽曾在国姓爷部下,都是上阵打仗的军官……”徐天川低声道:“关夫子,小声些。 <|endoftext|>”关安基点点头。 韦小宝又道:“他还说了好多阴损咱们青木堂尹香主的坏话。 旁人说道尹香主早已归天了。 这小子说:‘是啊,这姓尹的武艺低微,为头儿又次,我早知道是个短命鬼……”关安基怒极,举掌往桌上重重拍落,徐天川手快,一把抓住他手腕。 韦小宝知道群雄不肯得罪了延平王的人,何况这小子是王爷的儿子,若非大肆挑拔,难以激得他们动手,眼见众人恼怒,心下暗暗喜欢,脸上却深有忧色,说道:“这小子胡说八道,本来也不打紧。 <|endoftext|> 只是他一路上招摇,说了咱们会中的许多机密大事,逢人便说切口,什么‘地振高冈,一派溪山千古秀’,自称是坐在红花亭顶上的,总舵主烧六柱香,他自己便烧七柱香。 听的人不懂,他就详细解说……”群雄一齐摇头,会中这等机密如此泄露出去,要是落入朝廷鹰瓜耳中,天地会兄弟人人有性命之忧,眼见郑克爽神色轻浮,所带所伴当飞扬跋扈,这哪里还有假的?何况刚才便听到他在对一个妇人大谈昨晚“杀龟大会”之事,得意洋洋的自称当了福建省盟主。 韦小宝道:“我看咱们非得杀杀他的气势不可,否则大事不妙。 ”群雄都缓缓点头,韦小宝道:“请风大哥去揍他一顿,却也别打得太厉害了,只是教训教训他。 待会我出来抱打不平,请风大哥假意输给我。 <|endoftext|>”风际中微微点头。 韦小宝又道:“钱老本,昨晚你在会中说过话,只怕这小子认得你。 ”钱老本低声道:“是,我先避开了。 ” 郑府众伴当中兀自多人没座位,一人见天地会群雄桌上尚有空位,在徐天川背上轻轻一拍,道:“喂,那边还有空位,你们再让张桌子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徐天川跳起身来,骂道:“让了一张桌子还不够?老子最看不惯有钱人家的公子儿子,仗势欺人。 ”一声咳嗽,一口浓痰呼的喷出,向郑克爽吐去。 郑克爽正和阿珂说话,全投提防,得得觉着风声,浓痰已到颊边,急忙一闪,还是落在头颈之中,滑腻腻的,其为恶心。 他忙掏出手帕擦去,大怒骂道:“几乎个乡下泥腿子这等无法无天,给我打!”一名伴当随向徐天川便是一拳。 徐天川叫道:“啊哟”,不等拳头打到面门,身子已向后摔出去,假意跌得狼狈不堪,叫嚷:“打死人哪,打死人哪!”郑克爽和阿珂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风际中站起身来,指着郑克爽喝道:“有什么好笑?”郑克爽怒道:“我偏要笑,你管得着么?”风际中一伸手,拍的一声,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。 郑克爽又惊怒,扑上去连击两拳。 风际中左躲右闪,转身逃出门外。 郑克爽追了出去,向风际中迎面一拳,风际中斜身避开。 风际中明白韦小宝的用意,要尽量让这郑公子出丑,压低他的气焰,只东一拳,西一脚的跟他游斗。 <|endoftext|> 徐天川叫道:“咱们河南伏牛山好汉的威风,可不能折在这小家伙手里。 ”群雄跟着吆喝,大家知道戏弄一下这少年虽然不妨,却不能让他认出众人来历,喝骂叫嚷的话也甚有分寸,没半句辱及他家门。 李力世喝道:“咱们伏牛山这次出来做案,还没发市,正好撞上这穿金戴银的小子,把他抓了去,叫他老子拿一百万两银子来赎票。 ”郑府众伴当见公子一时战不下这乡下人,听得众人呼喝,原来是伏牛山的盗匪,当即取出兵刃,杀将过去。 徐天川,樊纲,玄贞道人,高彦超,关安基,李力世等一齐出手,登时乒乒乓乓的打得十分热闹。 <|endoftext|> 郑府那些伴当虽然都是延平王府精选的卫士,又怎及得上天地会群雄,兼之数日前被众喇嘛折断手足,个个身上负伤,不数合间便被一一制服。 天地会群雄手下留情,只是夺去他们兵刃,将之围成一圈,执刀监视,并不损伤他们身子。 那边郑克爽斗得十余合,眼见风际中手脚笨拙,跌跌撞撞,似乎下盘极为不稳,当下抖擞精神,将生平绝技尽数施展出来。 他有心要在阿珂之臆炫耀,以博美人青睐,挥拳生风,踢腿有声,着着进逼。 风际中似乎只有招架之功,往往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。 <|endoftext|> 阿珂瞧得心焦,不住低叫:“啊哟,可惜,又差了一点儿。 ”韦小宝走近前去,说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身子未曾痊愈,这些大盗凶悍得紧,待会郑公子如果落败,你老人家别出手罢。 ”阿珂怒道:“你瞧他全然占了上风,怎会打输?真是瞎三话四。 ”九难微笑道:“这些人似乎对郑公子并无恶意,只是跟他开开玩笑。 这一位对手,武功可比郑公子强得太多了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不信,问道:“师父,你说那强盗的武功高过郑公子?”九难微笑道:“那还有说?这武功着实了得,只怕也未必是伏牛山的强盗。 倘若他们真是强盗,嘴里就不会乱说乱嚷,说什么要绑票做案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毕竟师父眼光高明。 ”说道:“那么弟子去劝他们别打了罢?”阿珂白了他一眼,道:“你有什么面子,什么本事?能劝得他们动?”韦小宝道:“这强盗武功虽高,拳脚中却有老大破绽。 郑公子斗他不过,我在十招之内,定可打得他落荒而逃。 <|endoftext|>” 九难知他武功低微,但说不定又有什么希奇古怪的法子,足以制胜,说道:“这伙人看来不是坏人,不可伤了他们性命。 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那些下三滥的下蒙汗药,放毒之类手段,若不是面临生死关头,决不可使。 你已是我铁剑门的门下,可不能坏了本派名头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我听师父的话,决不损伤他们便是。 ”九难叹了口气,忽然想起当年华山之巅,铁剑门掌门人玉真子来向木桑道人寻衅之事。 玉真子奸淫掳掠,无恶不作。 说到铁剑六的名头,一来门下人丁寥落,名声不响,二来由于玉真子之故,实在也没什么光彩。 这小弟子轻浮跳脱,如不走上正途,只握将来成了玉真子的嫡系传人,那可大大不妥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她忽有忧色,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,只道她瞧出天地会群武功不弱,她武功未复,深感难以应付,便道:“师父你尽管放心,我有法子救郑公子的性命。 ”阿珂啐道:“又来胡说了。 郑公子转眼便赢,要你救什么性命?” 刚说这里,只听得嗤的一声响,郑克爽的长袍已被拉下一片,郑克爽大怒,出手更怜惜了,却听得嗤嗤嗤之声不绝,风际中十根手指使如鹰爪一般,将他长袍,内衣,裤子一片片的撕将几下,但用轻恰到好处,丝毫不伤他肌肉。 郑克爽眼见再撕得向下,身子便会全裸,惊惶之下,转身欲逃。 <|endoftext|> 风际中双臂一曲,两手手肘已抵到他胸前。 郑克爽急忙后退,双拳击出,只觉手腕一紧,风际中左手已握住他右手,右手握住他左手,顺势一挥,将他身子掷出,叫道:“接住了!”这一掷竟有七八丈远。 玄贞道人展开轻功追去,抬头道:“高兄弟,你来接班!”高彦超立即跃出。 樊纲,徐天川,关安基等觉有趣,纷纷大呼奔去。 玄贞道人接住了郑克爽,便又掷出,落下时刚好高彦超赶到,接住后再掷给数丈外的徐天川。 <|endoftext|> 这些人膂务强弱,轻功有高低,掷人进或远或近,奔跃时或快或慢,但郑克爽在半空中飞出数丈以外,始终没有落地。 天地会群雄各展所长,这时方显出真功夫来。 关安基膂力奇大,先将郑克爽向天掷上四五丈,待他落下时,双掌在他背心一推,两股道力并在一起,郑克爽犹似腾云驾雾一般,这一下飞得更远。 韦小宝看得高兴之极,拍手大笑,突然后脑秃的一声响,给阿珂用手指节重重的打了个爆栗。 他一惊回头。 <|endoftext|> 阿珂惊怒交集,急道:“他们绑了他去啦,你……你快去救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跟郑公子又没冤仇,师父说不过是开开玩笑,你何必着急?”阿珂道:“不,不是的,他们绑了他去,要勒索一百万两银子。 ”韦小宝道:“郑公子家银子多得很,三百万,四百万也出得起,一百万两银子打什么紧?”阿珂右足在地下重重一顿,说道:“唉,你不生眼睛么?他……他给强盗整得死去活来。 ”韦小宝在她耳边轻声道:“你要我救他,这也不难,你得答应做我老婆。 ”阿珂怒道:“胡说。 <|endoftext|>”远远望去,见郑克爽给人接住后不再抛掷。 听得有人叫道:“喂,你们快回去拿银子,到伏牛山来赎人。 我们不会伤害这小子的性命,每天只打他三百大板。 银子早到一天,他就少挨三百下,迟到十天,多吃三千大板。 ”阿珂拉住韦小宝的手,急道:“你听,你听,他们每天要打他三百大板,这里去台湾路途摇远,一个月也不能来回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每天三百板,就算两个月罢,两个月六十天,三六一十八,也不过一千八百板……”阿珂道:“唉,不是的,是一万八千板,你这人真是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算数不行。 这一万八千板打下来,他的‘屁股功’可练得登造极了。 ”阿珂怒极,将他手掌一摔,道:“我再也不睬你了。 ”又气又急,哭了出来。 韦小宝道:“好,好,别哭。 <|endoftext|> 我来想法子。 不过我刚才提的条件,你可不能赖。 ”阿珂道:“你快救了他再说。 ”韦小宝知道她只是随口敷衍,真要她答应嫁给自己,那是无论如何不肯的,说道:“我为你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,以后你可不得再欺侮我。 ”阿珂道:“是,是!快去,快去!”说这话时,眼光没向他带上一眼,只是瞧着远处的郑克爽,但见他双手被反绑,给人抱上了马背,转眼便给带走了,情急之下,伸手在韦小宝背上推了推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骂道:“他奶奶的,老子遇到的美貌妞儿,总是求我救她的心上人。 老子这冤大头可做熟手之极,只怕‘冤大头功’也练得登峰造极了。 ”他快步奔出,叫道:“喂,喂,伏牛山的大王,在下有话说。 ” 群雄早就在等他挺身而出,当下都转过身来。 <|endoftext|> 高彦超道:“小兄弟,你有什么话说?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干么抓他?”高彦超道:“我们山寨兄弟众多,缺了粮食,今日将他暂行扣押,要向他爹借一百万两银子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一百万两银子,那是小事一件,我借你们便是。 ”高彦超哈哈大笑,道:“小兄弟尊姓大名?凭什么说这等大话?”韦小宝道:“我名叫韦小宝。 ”高彦超“啊哟”一声,抱拳行礼,躬身说道:“原来是小白龙韦英雄,你杀死满洲第一勇士鳌拜,天下扬名,我们好生仰慕,今日拜见尊范,实是三生有幸。 ”樊纲等一齐恭谨行礼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抱拳还礼,道:“不敢当。 ”高彦超道:“冲着韦英雄大大的面子,这小子我们放了。 那一百万两银子,也不敢要了。 ”徐天川从身边取出两只大元宝来,双手恭恭敬敬的呈上,说道:“韦英雄,你路上倘若使费不足,这里一百两银子,请先收用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多谢!”收下元宝,转身交给阿珂。 <|endoftext|> 阿珂万万想不到这小恶人名头竟如此响亮,这些凶神恶煞的大强盗一听他自报姓名,竟如下属见到了顶头上司一般。 她哪知这个“小恶人”,其烊正是这些“大强盗”的顶头上司,这些“大强盗”为了凑趣,故意的加倍巴结,演出一出好戏。 她又惊又喜,心想郑公子终于脱却了危难。 却见风际中一踏上一步,说道:“且慢。 韦英雄,你杀死鳌拜,我们是万分佩服的。 <|endoftext|> 只不过大家素不相识,怎知你是真的韦英雄,还是冒充他老人家的大名,出来招摇撞骗?”韦小宝道:“这话倒也有理,阁下要怎样才能相信?”风际中道:“在下斗胆,想请韦英雄指点三招。 满洲第一勇士都死在你手下,尊驾武功自然非同小可,是真是假,一试就知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咱们只试招式,点到即止。 ”风际中道:“正是,还请韦英雄手下留情,以免打得在下身受重伤。 ”韦小宝暗暗好笑,心想:“风大哥向来不爱说话,哪知起戏来,竟然似模似样。 <|endoftext|>”便道:“老兄不必客气,说不定我不是你对手。 ”左手一指,右手轻飘飘拍了出去,只拍出半尺,手掌转了一圈,斜拍反捺,正是澄观试演过的“般右掌”中的一招“无色无相”。 风际中见闻甚博,叫道:“妙极,这‘般若掌’的高招,叫做‘无色……’什么的。 伸手一接,向后一仰,险些摔倒。 韦小宝掌上原无半分内功,笑道:“阁下说得是,这是一招‘无色无相’。 <|endoftext|>”跟着左手斜举,自右上角挥向左下角,突然五指成抓,晃几下。 风际中大叫:“了不起,又是‘般若掌’神功,这是‘灵鹫听经’。 ”摆起马步,双掌缓缓前推,掌心和韦小宝手指尖微微一触,立刻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向后急翻三个筋斗。 他翻筋斗之时,潜运内力,待得站定,满脸已涨得血红,便如喝了十七八碗烈酒一般,身子晃了几晃,一交坐倒,摇手道:“不……不成……不比了,佩服之至!韦英雄,多谢你饶我性命。 ”韦小宝拱手道:“老兄承让。 <|endoftext|>”说话之时,连连向他霎眼。 风际中却做得甚像,脸上神色又是沮丧,感激,还带着几分衷心你钦佩之意。 徐天川迈步而前,说道:“韦英雄武功惊人,果然名不虚传,在下来领教向招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!”欺身而上,双手交叉,一手扭在他左胸,一手拿他右胁,乃是少林派上乘武功“拈花擒拿手”中的一招。 徐天川见他这一招擒拿手十分高明,不禁暗暗佩服:“韦香主聪明之极,一学武功便进步神速。 <|endoftext|>”他却不知韦小宝出手招式似模似样,其实没丝毫内力,纵然给他拿住了,也是一无所损。 徐天川身材矮小,最擅长的武是巧打擒拿,当即施展看家本领,与韦小宝拆将起来。 数招之后,两人双手扭住,徐天川“啊”的一声,右手软软下垂,假装被扭脱了关节,说道:“佩服之至!”退开两步,左手托住了自己右手,一送一挺,装上了关节。 这一项自上关节的手法,原来是擒拿手中的上乘武功,他照做之时,一丝不苟,上得干净利落。 跟着樊纲,玄贞道人,李力世三人一一上前讨战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所使的尽是澄观所授的上乘招式,樊纲等三人都是或三四招,或七八招便败了下去。 高彦超朗声道:“今日得见韦英雄高招,当真令人大开眼界,小人等佩服之至!他日韦英雄路过伏牛山,还请山不弃,上山来盘莫恒数日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自然是要叨扰的。 ”群雄躬身行礼,牵马行开,一直走到镇尾,这才上马而去。 他们竟然不敢在韦小宝面前上马,实是恭敬之极。 <|endoftext|> 阿珂终于服了:“这小恶人原来武功高强,每次假装打我不过,都是故意让我的。 ” 到此地步,郑克爽只得过来向韦小宝道谢。 韦小宝笑道:“郑公子不必客气,我不过运气好,误打误撞,胜了他们,讲到真实武功,那是远远不及阁下了。 ”他这几句话其实倒是真话,但郑克爽听来,却觉得辛辣的讥刺,不由得满脸通红。 <|endoftext|> 当晚一行人南到献县,没了客店。 九难遣开阿珂,问韦小宝道:“白天跟你做戏的那些人,都是你的朋友,是不是?”九难眼光何等厉害,风际中、徐天川那些人的做作,瞒得过郑克爽和阿珂,却怎瞒得过这位武学高人?韦小宝知道西洋镜已经拆穿,笑道:“也不算是什么朋友。 ”九难道:“这些人武功个个颇为了得,怎肯陪着你如此闹着玩?”韦小宝笑道:“他们多半看不惯郑公子的骄傲模样,想是借着弟子,挫折一下他的娇气。 ”九难心想此言倒也不理。 说道:“你那几招般若掌,拈花擒拿手法,便得可也不错啊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是装腔作势唬人的,管了不了用。 ” 说话之间,只听得人喧马嘶,有一大帮人来投店。 一人大声道:“一间上房,定要最好的,其余的将就此地就罢了。 ”韦小宝一听,心中一喜,认得沐王府摇头狮子吴立身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道:“师父,咱们是不是去杀吴三桂?”九难道:“我这次所受内伤着实不轻,虽然伤势好了,内力未复,须得找个清静所在将养些时日,再定行止。 否则倘若再遇上敌人,我不能出手,老是由你去胡混瞎搞,咱们铁门太不成话。 ”说着也不由得好笑。 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师父身子要紧。 <|endoftext|>”从行囊中取出极品旗枪龙井茶叶,泡了一盖碗茶,说道:“弟子日后学会了师父的武功,遇上敌人,就可正大光明的动手了。 师佼,我去街上瞧瞧,看看有什么新鲜的蔬菜。 ”走出房来,只见阿珂与郑克爽正并肩走向店外,神情十分亲热,登时心底一股醋意直涌上来,便跟在二人身后。 阿珂回头道:“跟着我干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又不是跟你。 我去给师父买菜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道:“好!郑公子,咱们向这边走。 ”伸手向城西的一座小山一指。 韦小宝妒火更炽,说道:“小心些,别碰上了山大王,我可不能来救你们。 ”阿珂白了他一眼,道:“谁要你救了?”郑克爽知他是重提自己丑事,甚是恼怒,哼了一声,快步而行。 韦小宝眼见二人惭惭去远,忽听得阿珂格格一笑,激怒之下伸手拔出匕首,便欲追上去将郑克爽杀了,跨出两步,心想:“当真要打,我可不是他二人对手了。 <|endoftext|>”当下强忍怒气,到街上去买了些口蘑,冬茹,木耳,粉丝,提着回到房中,见阿珂和郑克爽尚未回来,想像他们二人在僻静之处谈情说爱,只气得不住大骂。 突然有人在他肩头轻轻一拍,一把抱住,笑道:“韦兄弟,你在这里?”韦小宝转头一看,原来是御前待卫总管多隆,不由得大喜,笑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只见他身后跟着十余人,都是御前侍卫,穿着却是寻常小兵装束。 众侍卫见了他,个个眉花眼笑,却不上前参见招呼。 多隆低声道:“这里人杂,到我房里说话。 ”原来他们一干人便也住以这客房里。 <|endoftext|> 到得房中,众侍卫一一上前参见,韦小笑道:“罢了,罢了!”取出一千两银票,笑道:“众位兄弟们去喝酒花用罢。 ”众侍卫早知这位副总管出手豪阔,只要遇上了他,必有好处,当下欢然道谢。 多隆低声道:“韦兄弟,自从你在五台山遇险之后,皇上日常记挂在心,派我们出来寻找你的下落。 ”韦小宝心下感激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多谢皇上恩德。 却怎敢劳动多大哥的大驾?”多隆笑道:“皇上本来也没派我,只派了十五名侍卫兄弟,是我自告奋勇。 <|endoftext|> 一来做哥哥的也真牵记着你,二人也好乘机出京来玩玩,这是托了你兄弟的洪福。 ”众人都笑了起来。 多隆道:“这一下,我们几个算立了大功,回京之后,皇上得知韦兄弟脱险,定是十分欢喜。 我们一路上打听,韦兄弟的讯息没听到,却查到一伙叛贼密谋造反,在河间府大举议事,我们就过来瞧瞧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也正为此事而来,听说这次他们聚会,叫作什么‘杀龟大会’。 <|endoftext|>”多隆大拇指一翘,说道:“厉害,厉害,什么事都逃不过韦兄弟的眼去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探到了什么消息?”多隆道:“这里两个兄弟混入了大会之中,得知他们是要对付吴三桂,各省都推举了盟主。 好几个盟主的名字也都查倒了。 ”韦小宝心念一动,问道:“是哪几个?”多隆道:“云南是沐剑声,福建是台逆郑经的次子,叫做郑克爽。 ”跟着又说了好几个盟主的名字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那沐剑声、郑克爽等人的相貌,可认得出么?”多隆道:“黑夜之中,这两个兄弟看不清楚,也不敢走近细看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,你回京之后,请你禀告皇上,便说奴才韦小宝也在查访这件事,一等有了眉目,就回京面奏。 ”多隆道:“是,是。 韦兄弟如此忠心办事,这次立了大功,皇上必定又有封赏。 ”韦小宝道:“如有功劳,还不是咱们御前侍卫大伙儿的面子?眼前有一件事,要请各位辛苦一趟。 <|endoftext|>”众侍卫都道:“韦副总管差遣,自当效劳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说起来可气人得紧。 我有个相好的姑娘,此刻正在跟一个浮滑小子勾勾搭搭……” 他刚说到这里,众侍卫已是气愤填膺,个个破口大骂:“他妈的,哪一个小子如此大胆,敢来动韦副总管的人?咱们立刻去把这小子杀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杀倒不必。 <|endoftext|> 你们只须去打他一顿,给我出这一口恶气,不过这小子是我朋友,却也不可打得太过重了,尤其不可碰那们姑娘。 ”众侍卫笑道:“这个自然理会得,韦副总管的相好姑娘,谁敢得罪了?”韦小宝道:“这二人向西去了。 你们一动手,我假装上来相救,将你们打跑。 各位可得大大相让,使得兄弟在心上人面前出出风头。 ”众侍卫齐声大笑,都道:“韦副总管分派的这桩差事,最有趣不过。 <|endoftext|>” 多隆笑道:“大伙儿这就去干,喂,个个须得小心在意,要是露了马脚,韦副总管可不拿你们当好兄弟啦。 ”众侍卫都笑道:“韦副总管的大事,大伙儿赴汤蹈火,岂敢退后?”一名侍卫道:“他妈的,这小子调戏韦副总管的相好,好比调戏我的亲娘,老子还不跟他拚命?”众人一齐大笑。 韦小宝笑道:“轻声些,别让旁人听到了。 ”众侍卫磨拳擦掌,嘻嘻哈哈的一拥而上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提了蔬菜,交给厨房,赏了他五钱银子,吩咐整治精致素菜,这才慢慢的向西城行走,走出一里多地,只听叱喝叫骂之声大作,远远望见数十人手执兵刃打得甚是热闹,心想:“这小子倒也了得,居然以寡敌众,抵挡得住。 ”缓缓走近,不禁吃了一惊,只见众待卫围住了七八人狠斗,对方背靠城墙,负隅而战,却是沐剑声,吴立身一干人。 沐剑声身旁有个年轻姑娘,手握双刀,已打得头发散乱,城头携手观战,正是阿珂和郑克爽。 韦小宝又好气,又好笑,心道:“他妈的,打错了人。 定是他们先看了了沐公子,见他带着个姑娘,不分青红皂白,便即上前动手。 <|endoftext|>”见多隆握一柄鬼头刀,站在后面督战,当即走到他身边,低声道:“打错了,是城头上那两个。 ”说了这话,立即走开。 多隆喝道:“不对,喂,相好的,原来欠债的不是你们。 好,大伙儿都退下,放他们走罢!”众侍卫一听,纷纷退开。 沐剑声,吴立身等人少,本已不敌,先前只道自己露了形迹,这些清兵是来捉拿的,幸亏他们退开,正是求之不得。 <|endoftext|> 吴立身一眼瞥见韦小宝,暗道:“暗愧,原来这次又是蒙韦恩公相救。 否则杀了我不打紧,小公爷落入鞑子手中,那可是万死莫赎了。 ”其时不便和韦小宝相认,与沐剑声等奔出城门,向北疾奔而去。 韦小宝走上城头,问阿珂道:“师姊,他们为什么打架?都是些什么人?”阿珂小嘴一撇,说道:“谁知道呢?这些官兵是讨债来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回店去罢,别让师父又记挂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道:“你先回去,我随后就来。 ”刚说到这里,众侍卫已奔到城头,一名侍卫指着郑克爽,叫道:“是他,欠我银子的是这小子。 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郑公子,师姊,咱们快走。 鞑子官兵胡作非为,惹上了很是麻烦。 ”阿珂也有些害怕,道:“好,回去罢。 <|endoftext|>”一名侍卫抢上前来,指着郑克爽道:“前晚在河间府妓院里玩花姑娘,你欠下我一万两银子,快快还来。 ”郑克爽怒道:“胡说八道,谁在妓院里去啦,怎会欠了你银子?”一名侍卫道:“还说不是呢?前天晚上,你膝头坐了两个粉头,叫作什么名字哪?”另一名侍卫道:“年纪大那个叫阿翠,小的那个叫红宝。 你左边亲一嘴,喝一口酒,右边摸一摸人家脸蛋,又喝一口酒,好不风流快活,还想赖么?”又一名侍卫道:“你搂着两个粉头,跟我们掷骰子,输了二千两银子,要翻本,向我借了三千,向这位老兄借了二千,后来又向他借了一千五,向那位借了二千两……”另一人道:“再向我借了一千五,一共是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。 ”五人一齐伸手,道:“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!快快还来!”阿珂想起当日在妓院中见到韦小宝跟着众妓胡闹的情景,又想起前几日在草堆之中,郑公子在自己身上乱摸乱捏,看来这事多半不假,再一算日子,前晚正是“杀龟大会”的前夕,郑公子深夜不归,次日清晨却见他满脸酒意,说是什么英雄豪杰邀他去喝酒,喝酒不假,请他的却不是英雄豪杰,而是妓院中的下贱女子,想到此处,不由得珠泪盈盈欲滴。 众侍卫截住郑克爽的后路,将他团团围住,后面一人一伸手,抓住了他后颈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大怒,手肘后挺,重重撞在他胸口。 那侍卫大叫一声,痛得蹲下身去。 余人一拥而上,拳脚纷施,这些人单打独斗,都不是郑克爽的对手,但七八人一齐动手,将他掀在地下。 阿珂急叫:“有话好话,不可胡乱打人。 ”抢上前去相救。 <|endoftext|> 多隆道:“喂,大姑娘,这事跟你不相干,可别赶这淌混水。 ”阿珂急道:“让开!”伸手向他肩头推去。 多隆是大内高手,武功了得,左手轻轻一挥,震得她向后跌开数步。 那边众侍卫向郑克爽拳打脚踢,劈劈拍拍的一住打他耳光。 阿珂急攻数招,却被多隆笑吟吟的逼得郑克爽越来越远。 <|endoftext|> 多隆笑道:“大姑娘,这个花花公子吃喝嫖赌,样样俱全,今天早晨还在向我借五千两银子,说是娶那两个粉头回家去做小老婆,你何必回护于他?”阿珂退开几步,急叫:“你们别打,有话……有话慢慢的说。 ”一名侍卫笑道:“你叫他还了我们银子,自然不会打他。 ”说着又在郑克爽面门砰的一拳,他鼻孔中登时鲜血长流。 一名侍卫拔出刀来,叫道:“割下他两只耳朵再说。 ”说着将单刀在空中虚劈两刀。 <|endoftext|> 阿珂拉住韦小宝的手,急得要哭了出来,道:“怎么办?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一万两银子我倒有,只是送给他还赌帐嫖帐,可不大愿意。 ”阿珂道:“他们要割他耳朵了,你就……你就借给我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师姊要错,别说一万两,就十万两也借了,不过日后你是我妻子,我笔帐不能算。 你叫郑公子向我借。 ”阿珂顿足道:“唉,你这人真是。 <|endoftext|>”叫道:“喂,你们别打,还你们钱就是。 ”众侍卫打得够了,便即住手,但仍是按住郑克爽不放。 阿珂叫道:“郑公子,我师弟有银子,你向他借来还债罢。 ”郑克爽气得几欲晕去,但见钢刀在脸前晃来晃去,怕他们真的割了自己耳朵,心下也真害怕,眼望韦小宝,露出祈求之色。 阿珂拉拉韦小宝的袖子,低声道:“就借给他罢。 <|endoftext|>” 一名侍卫冷笑道:“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,没中没保,怎能轻易借了给人?这小子最爱赖侦债,大伙儿可不是上了他当吗?”另一人道:“除非这姑娘做中保,这小子倘若赖帐不还,就着落在这位姑娘身上偿还。 ”那高举钢刀的侍卫大声道:“人家大姑娘跟这臭小子没亲没故,干么要帮他作保?如果一万两银子还不出,除了拿身子偿还,嫁给这位小财主之外,还有什么法子?”众侍卫哄笑道:“对了,这主意十分高明。 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师姊,不成,你听他们的话,那不是太委屈你了么?” 拍的一声响,一名侍卫又重重的打了郑克爽一个耳光。 <|endoftext|> 他手脚全被拉住,绝无抗拒之力。 一名侍卫喝道:“狠狠的打,打死了他,这一万两银子,就算掉在水里。 这叫做眼不见,心不烦。 ”劈劈拍拍,又打了起来。 郑克爽叫道:“别打!别打!韦兄弟,你手边如有银子,就请借给我一万两,我……我保证一定归还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斜眼瞧着阿珂,道:“师姊,你说借不借?” 阿珂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,哽咽道:“借……借好了!”一名侍卫在旁凑趣,大声道:“大姑娘作的中保,日后大姑娘嫁小财主,这臭小子倒是媒人。 ”韦小宝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来,检了一万两,便要去交换郑克爽,一转念间,交给了阿珂。 阿珂接了,说道:“银子有了,你们放开他啊。 ”众侍卫均想,先前韦副总管说好是由他出手救人,现下变成了使银子救人,不知是否合他心意,当下仍然抓住郑克爽不放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一万两银子,你们拿去分了罢,他妈的,总算是大伙儿辛苦一场。 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,快快给我放人!”众侍一听大喜,韦小宝言中意思,显然是将一万两银子赏给他们了,当下放开了郑克爽。 阿珂伸手将他扶起,将银票交给他。 郑克爽怒极,随手接过,看也不看,便交给身旁的一名侍卫。 韦小宝骂道:“他们这批王八蛋,鞑子官兵,将我朋友打成这个样子,老子不和你们干休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生怕多起纠纷,忙道:“别骂了,咱们回去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件可想想也教人生气,欠债还钱,那已经还了。 郑公子这一顿打,可不是白挨了吗?” 多隆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小子穷星刚脱,色心又起,他妈的,你老是挨着人家大姑娘干么?”一伸手,抓住郑克爽的后颈,提起他身子,在空中转了两个圈子,喝道:“我把你抛一城墙去,瞧你是死是活!”郑克爽和阿珂齐声大叫。 多隆将郑克爽重重在地下一顿,喝道:“以后你给我离得这位姑娘远远的,人家好好的姑娘,跟你这狂嫖滥赌,偷鸡摸狗的小子在一起,没的坏了名头。 <|endoftext|> 我跟你说,以后我再见到你缠在这姑娘身旁,老子非扭断你的狗头不可。 ”说着左手握住他辫根。 右手将他辫子在手掌绕了两转,深深吸了一口气,胸口登时鼓了起来,手臂手背上肌肉凸起,一声猛喝,双臂用力向外一分,拍的一声响,辫子从中断绝。 众侍卫见他如此神力,登时采声雷动。 多隆膂力本强,又练了一身外家硬功。 <|endoftext|> 双膀实有千斤之力。 幸好他左手握住了辫根,否则,郑克爽这根辫子是假的,轻轻一拉,便揭露了他不遵朝令,有不臣之心的大罪。 多隆抛下半截辫子,五根鼓槌儿般的大手指叉在郑克爽颈中,跟着左手叉住他的后颈,双手渐渐收紧,郑克爽的脸渐渐胀红,到后来连舌头也伸出来,眼见便要窒息而死。 十余名侍卫各抽兵刃,团团围在二人身周,不让阿珂过来相救。 韦小宝叫道:“钱也还了,还想杀人吗?”一冲而前,砰的一拳,打在一名侍卫小腹之上。 <|endoftext|> 那侍卫“啊”的一声,一个筋斗摔出,大叫大嚷,手足乱伸,说什么也爬不起来。 韦小宝双拳一招“双龙抢珠”,向多隆打去。 多隆两只手正叉在郑克爽颈中,难以招架,登时中拳。 这招“双龙抢珠”本是打向敌人太阳穴,但多隆身材高大,韦小宝却生得矮小,两个拳头都打在他膂下。 多隆假装大怒,骂道:“死小鬼,老子叉死了你!”放开郑克爽,和韦小宝斗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使开海大富与澄观处学来的武功,身法灵活,一招一式,倒也巧妙美观。 多隆出拳有风,尽往他身旁数寸之处打去,突然斗得兴发,飞腿猛踢,喀喇一声,将韦小宝身旁一株枣树踢断了,众侍卫大声喝采。 阿珂见多隆如此神威,生恐韦小宝给他打死了,叫道:“师弟,莫打了,咱们回去。 ”韦小宝大喜:“她关心起我来了,小娘皮倒也不是全没良心。 ”多隆又是一脚,将地下一块斗在石头踢得飞了起来,掉下城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出招越来越快,拍的一掌,正中对方肚皮,多隆“啊啊”大叫,双腿一弯,坐倒在地,叫道:“老子不服,再来打来!”一跃而起,双臂直上直下的急打过来。 韦小宝侧身闪避,多隆一拳打上城墙,登时打下三块大青砖来。 尘土飞扬之中,韦小宝飞起右脚,脚尖还没碰到他身子,多隆大叫一声,从城墙上溜了下去,掉在城墙脚下,动也不动。 韦小宝大吃一惊,生怕真的摔死了他,俯首下望。 多隆抬头一笑,霎了霎眼,摇手示意不妨,随即伏倒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这才放心。 众侍卫都惊惶不已,纷纷奔下城头。 韦小宝一拉阿珂,低声道:“快走,快走!”三人一溜烟的奔回客店。 回到客店之中,九难见阿珂神色有异,气喘不已,问道:“遇上了什么事?”阿珂道:“有十多个鞑子官兵跟郑公子为难,幸亏……幸亏师弟打倒了官兵的头脑。 ”九难道:“给我在客店里安安静静的耽着,别到处乱走,惹事生非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低头答应,过了一会,总是记挂着郑克爽的伤势,到他房中中看望,只见众伴当已给他敷上伤药,已睡着了。 韦小宝见她从郑克爽房里出来,又是有气,又有些懊恼:“刚才怎不叫他们当真割下了这小子的耳朵?”又想:“这妞儿一心一意,总是记挂着这臭小子。 我就算把这小子耳朵割了,眼睛戳瞎了,看来她还是把他当作心肝宝贝。 ”饶是他机警多知,遇上了这等男女情爱之事,却也是一筹莫展了。 <图片> <|endoftext|> 第二十八回 未免情多丝宛转 为谁辛苦窍玲珑 韦小宝当晚睡到半夜,忽听得窗上有声轻敲,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,只听窗外有人低声道:“韦恩公,是我。 ”他一凝神,辨明是吴立身的声音,忙走近窗边,低声道:“是吴二叔么?”吴立身道:“不敢,是我。 ”韦小宝轻轻打开窗子,吴立身跃入房内,抱住了他,甚是欢喜,低声道:“恩公,我日日思念你,想不到能在这里相会。 ”转身关上窗子,拉韦小宝并肩坐在炕上,说道:“在河间府大会里,我向贵会的朋友打听你的消息,他们却不肯说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他们倒不是见外,有意不肯说。 实在我来参加‘杀龟大会’,是乔装改扮了的,会中兄弟也都不知。 ”吴立身这才释然,道:“原来如此。 今日撞到鞑子官兵,又蒙恩公解围,否则的话,只怕我们小公爷要遭测。 小公爷要我多多拜上恩公,实是深感大德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大家是好朋友,何必客气。 吴二叔,你这么恩公长、恩公短的,听来着实别扭,倘若你当我是朋友,这称呼今后还是免了。 ” 吴立身道:“好,我不叫你恩公,你也别叫我二叔。 <|endoftext|> 咱俩今后兄弟称呼。 我大着几岁,就叫你一声兄弟罢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妙极,你那个刘一舟师倒,岂不是要叫我师叔了?”吴立身微觉尴尬,说道:“这家伙没出息,咱们别理他。 兄弟,你要上哪里去?” 韦小宝道:“这事说来话长。 <|endoftext|> 二哥,做兄弟的已对了一头亲事。 ” 吴立身道:“恭喜,恭喜,却不知是谁家姑娘?”随即想到:“莫非就是方怡?他找到了方姑娘和小郡主了?”满脸都是喜色。 韦小宝道:“我这老婆姓,不过有一件事,好生惭愧。 ”吴立身问道:“怎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这老婆却另有个相好,姓郑,这小子人品极不规矩。 <|endoftext|> 想勾搭我的老婆,倒还是小事,他却向鞑子官兵告密。 今日那些官兵来跟小公爷为难,就是他出的主意。 ” 吴立身大怒,道:“这小子活的不耐烦了,却不知为了什么?” 韦小宝道:“你道这小子是谁?他便是台湾延平郡王的第二儿子。 <|endoftext|> 他说延平郡王统领大军,你们沐王府却已败落,无权无势,什么何足道哉?”吴立身怒道:“我们沐王爷是大明开国功臣,世镇云南,怎是台湾郑家新进之可比?”韦小宝道:“可不是吗?这小可说道:是谁杀了吴三桂,在天下英雄之前大大露脸;你们在云南是地头蛇,要杀吴三桂,比他们台湾郑家要方便百倍。 他来跟我商量,说要把沐家的人先除去了。 我说我们天地会跟沐王府早有赌赛,瞧谁先干掉吴三桂。 英雄好汉,赢要赢的光彩,输要输得漂亮,哪有暗中算计对方之理?这小子不服气,便另生诡计。 幸亏鞑子官兵不认得小公爷,我骗他们说认错我了,你们才得脱身。 <|endoftext|>”吴立身连叫: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!他妈的,这小子不是人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二哥,这小子非教训他一顿不可。 瞧在延平郡王的面上,我们也不能杀了他。 最好你去打他一顿,兄弟便挺身而出来相劝,跟你动手。 <|endoftext|> 你故意让我向招,假装败退,不知肯不肯?”吴立身道:“兄弟是为我们出气,哪有不肯之理?如此最好,也免得跟台湾郑家破面,多惹纠纷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个头脸有伤,跟兄弟在一起的小子,便是他了。 ”吴立身道:“是。 他郑家又怎么了?沐王府今天虽然落难,却也不是好欺侮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可不是吗?”随即问起那天在庄家大屋“见鬼”之事。 他日间虽见到徐天川,但当时不便问,一直记挂着这件事。 吴立身脸有惭色,不住摇头,说道:“兄弟,你今日叫我一声二哥,我这做哥哥的实在好生惭愧。 那日我们被那批装神弄鬼的家伙使邪法制住了,岂知这批家伙给人引出屋致去,拿了起来。 几个女子刚过来放了我们,却又有一批鬼家伙攻进屋来,把章老三他们救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点点头,心道:“那是神龙教的,庄三少奶她们抵敌不住。 ” 吴立身摇头道:“那时我和徐老爷子穴道刚解开,手脚还不大灵便,黑暗之中胡里胡涂的乱斗一场,大伙儿都失散了。 到第二天早上才聚在一起,可是兄弟你、小郡主、方姑娘三个,却说什么也找不到,我们又去那间鬼屋找寻。 屋里只有一个老太婆,也不知是真聋不是假聋,缠了半天,问不出半点所以然来。 <|endoftext|> 徐老爷子和我都不死心,明探暗访直搞了大半个月,唉,半点头绪也没有。 好兄弟,今天见到你,真是开心。 小郡主和方姑娘去了哪里?你可有点讯息吗?我们小公爷记挂着妹子,老是不开心。 ”韦小宝含糊以应:“我也挺记挂着她两个。 方姑娘聪明伶俐,小郡主却是个老实头,早些跟他哥哥见面就好啦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:“原来你们没给神龙教捉去,没给逼服了毒药来做奸细,那好得很。 ”他知吴立身生性直爽,不会说谎,倘若这番话是刘一舟说的,就未必可信。 吴立身道:“兄弟,你好好保重,做哥哥的去了。 ”说着站起,颇为依依不舍,拉着他手,又道:“兄弟,天下好姑娘有的是,你那夫人倘若对你不住,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。 ”韦小宝长叹一声,黯然无语。 <|endoftext|> 这声叹息倒是货真价实。 吴立身推开窗子,跳了出去。 次日韦小宝随着九难和阿珂出城向北,郑克爽带了伴当,仍是同行。 九难问他:“郑公子,你要去哪里?”郑克爽道:“我要回台湾,送师太一程,这就分手了。 ”行出二十余里,忽听得马蹄声急,一行人从后赶了上来。 <|endoftext|> 奔到近处,只见来人是一群乡农,手中拿了锄头,铁扒之属,当先一人叫道:“是这小子,就是他了。 ”韦小宝一看,这人正是吴立身。 一伙人绕过大车,拦在当路。 吴立身指着郑克爽骂道:“贼小子,昨晚你在张家庄干了好事!猫儿偷了食,就想溜之大吉吗?”郑克爽怒道:“什么张家庄、李家庄?你有没生眼睛,胡说八道。 ”吴立身叫道:“好啊,李家庄的姑娘原来也给你骗的,你自己认招了。 <|endoftext|> 他妈的,贼小子!一晚上接连诱骗了两个闺女,当真大胆无耻。 ”郑府伴当齐声喝道:“这位是我们公子爷,莫认错了人,胡言乱语。 ” 吴立身拉过一个乡下姑娘,指着郑克爽道:“是不是他?你认清楚些。 ”韦小宝见这乡下姑娘浓眉大眼,颧骨高耸,牙齿凸出,身上倒穿得花花绿绿,头上包着块花布,料想是吴立身花钱钱去雇来的,心下暗暗好笑。 <|endoftext|> 乡下姑娘粗声粗气的道:“是他,是他,一点儿不错。 他昨天晚上到我屋子昊,一把抱住了我,呜呜,这……。 可丑死人了,啊唷,呜呜,啊,妈啊……”说着号啕大哭。 另一个乡农大声喝道:“你欺侮我妹子,叫老子做你的便宜大舅子。 他妈的,老子跟你拚命。 <|endoftext|>”正是吴立身的弟子敖彪。 韦小宝细看沐王府人众,有五六人曾会过,刘一舟不在其内,料来吴立身曾先行挑过,并无跟自己心有嫌隙之人在内,以免败露了机关。 阿珂见那乡下姑娘如此丑陋,不信郑克爽会跟他有何苟且之事,只是她力证其事,这些乡下人又跟他冤无仇,想来也不会故意诬赖,不由得将信将疑。 韦小宝皱眉道:“郑公子也未免太风流了,去妓院中玩耍那也罢了,怎地去……去……去……唉,这乡下姑娘这样难看,师姊,我想他们一定认错了人。 ”阿珂道:“对,准是认错了。 <|endoftext|>”吴立身对那乡姑道:“快说,快说,怕什么丑?他……小贼给了你什么东西?” 那乡姑从怀里取出一只一百两的大银元宝,说道:“他给我这个,叫我听他的话。 他说他是从台湾来的,他爹爹是什么王爷,家里有金山银山,还有……还有……”阿珂“啊”的一声尖叫,心想这乡下姑娘无知无识,怎会捏造,自然是郑克爽真的说过了,不由得心下一阵气苦。 郑府众伴当也都信以为真,均想凭这乡下姑娘,身边不会有这大元宝,纷纷喝道:“让开,让开!你拿了元宝还吵些什么?别拦了大爷们的道路。 ”敖彪叫道:“不成,我妹子给你强奸了,叫她以后如何嫁人,你非娶好不可。 <|endoftext|> 你快快跟我回去,和她拜堂成亲,带她回台湾,拜见你爹娘。 我妹子是好人家的女儿,不是低三下四的贱人,难道是要了你银子卖身吗?他说这一百两银子是干什么的?”最后这句话是对着对着那乡姑而问。 那乡姑道:“他说……他说这是什么聘礼,又说要叫人做媒,娶我做老婆,带我回王府做什么一品夫人。 ”敖彪道:“这就是了。 妹夫啊,你不跟我妹子成亲,想这样一走了之,可没那么容易,快跟你大舅子回去。 <|endoftext|>”郑克爽怒极,心想这次来到不原,尽遇到不顺遂之事,连这些乡下人也莫名其妙的找上我来,提起马鞭,拍的一声,便向敖彪头上击落。 敖彪大叫:“啊哟!”双手抱头,倒撞下马,蜷缩成一团,抽搐了几下,便不动了。 众乡人大叫:“打死人啦,打死人啦!”那乡姑跳下马来,抱住敖彪身子,放声大哭,哭声既粗且哑,直似杀猪。 郑克爽一惊,眼下身在异处,自己又是清廷欲得之而甘心的人物,闹出人命案子,那可大大的不便,当即喝道:“大伙儿冲!”一提马缰,便欲纵马奔逃。 突然一个乡下人纵身而起,从半空中向他扑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左手反手一拳,向他胸膛打去。 那人抓住他的手腕一扭,喀的一声,手肘脱臼。 那人落在他身后马鞍上,右手伸到他胁下,扳住了他头颈,正是擒拿手法中一招“斜批逆鳞”,那人手法干净利落,嘴里大呼大叫:“阿三,阿狗,快来帮忙,我……我……我给他打得好痛,啊唷喂,这小子打死我啦!打死我啦!”郑克爽全身酸麻,已然动弹不得。 郑府众伴当拔刀兵刃,抢攻上来。 沐王府这次出来为数虽然不多,却个个身手不弱,举起锄头铁扒,一阵乱打,将本已受伤的众伴当赶开。 <|endoftext|> 那乡下人抱住郑克爽,滚下马来,大叫大嚷:“阿花哪,快来捉住你老公,别让他逃走了。 ”那乡下姑娘叫道:“他逃不了。 ”纵身而上,将郑克爽牢牢抱住。 韦小宝这时才看出来,这乡下姑娘原来是男扮女装,无怪如此丑陋不堪,那自然是沐王府中的人物,“她”一把抱住郑克爽,使的也是擒拿手法。 阿珂急叫:“师父,师父,他们捉住郑公子啦,那怎么办?” <|endoftext|> 九难摇头道:“这郑公子行止不端,受此教训,于他也非无益。 这些乡下人也不会伤他性命。 ”她躺在大车之中静养,只听到车外嘈闹,却没见沐王府众人动手的情形,否则以她的眼光,见到这些人的身手,自己便看破了。 阿珂道:“这批乡下人好像是会武功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武功是没有,蛮力倒着实不小。 <|endoftext|>”敖彪从地下爬了起来,叫道:“他妈的,险些打死了你老子。 ”一名乡下人笑道:“是大舅子,怎么会是老子?”敖彪道:“好,抓住这小子,大舅子既没有死,也不用他抵命了。 我的阿花妹子终身的托,抓他去拜堂成亲罢。 ”众乡人欢呼大叫:“喝喜酒去,喝喜酒去!”将郑府伴当的马匹一齐牵了,拥着郑克爽,上马向来路而去。 郑府伴当大叫急追,眼见一伙人绝尘而去,徒步却哪里追赶得上?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郑公子在这里招亲,那妙得很哪,原来这里的地名叫做高老庄。 ”阿珂惊怒交集,早就没了主意,顺口问道:“这里叫高老庄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西游记中,不是有一回叫‘猪八戒高老庄招亲’么?”阿珂怒道:“你才是猪八戒!”倚在路旁一株树上,哭了起来。 韦小宝道:“师姊,郑公子娶媳妇,那是做喜事哪,怎么你反而哭了?”阿珂又想骂他,转念一想,这小鬼头神通广大,只有求他相助,才能救得郑公子回来,哭道:“师弟,你怎生想个法子,去救了他脱险。 ”韦小宝睁大眼睛,装作十分惊异,道:“你说救他脱险?他又没打死人,不会要他抵命的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道:“你没听见?那些人要逼他跟那乡下姑娘拜堂成亲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拜堂成亲,那好得很啊。 ”压低了嗓了,悄声道:“我就是想跟你拜堂成亲,只可惜你不肯。 ”阿珂白了她一眼,道:“人家都急死了,你还在说这些无聊话,瞧我以后睬不睬你?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说道,郑公子品行不好,让他吃些苦头,大有益处。 何况拜堂成亲又不是吃苦头,郑公子多半还开心得很呢。 <|endoftext|> 否则的话,昨天晚上他又怎会去找姑娘,跟她瞎七搭八,不三不四。 ”阿珂右足在地下一顿,怒道:“你才瞎七搭八,不三不四。 ”这一日阿珂一路上故意找事耽搁,打尖之时,在骡子手蹄上砍了一刀,骡子就此一跛一拐,行得极慢,只走了十多里路,便在一个市镇上歇了。 韦小宝知她夜里定会赶去救郑克爽,吃过晚饭,等客店中众人入睡,便走到马厩之中,在草堆上睡倒。 果然不到初更时分,便听得脚步之声细碎,一个黑影走到马厮来牵马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低声叫道:“有人偷马!”那人正是阿珂,一惊之下,转向欲逃,随即辨明是韦小宝的声音,问道:“小宝,是你吗?”韦小宝笑道:“自然是我。 ”阿珂道:“你在这时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山人神机妙算,料到有人今夜要做偷马贼,因此守在这里拿贼。 ”阿珂啐了一口,央求道:“小宝,你陪我一起去……去救他回来。 ”韦小宝听得她软语相求,不由得骨头都酥了,笑道:“倘若救出了他,有什么奖赏?”阿珂道:“你要什么都……”本来想说你要什么都依你,立即想到:“这小鬼头是要我嫁他,那如何依得。 ”一句没说完,便改口道:“你……你总是想法子来欺侮我,从严不肯真心帮我。 <|endoftext|>”说到这里,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。 她哭泣倒不是假,只不过心中想到的,却是郑克爽的轻薄无行,以及他陷身险境,不知拜了堂,成了亲没有。 韦小宝给她这么一哭,心肠登时软了,叹道:“好啦,好啦!我陪你去便是。 ”阿珂大喜,抽抽噎噎的道:“谢……谢谢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谢是不用谢,就是不知高老庄在哪里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一怔,随即明白,他说“高老庄”,还是绕着弯在骂郑克爽,低声道:“咱们一路寻过去就是了。 ” 两人悄悄开了客店后门,牵马出店,并骑而行,从来路驰回。 韦小宝道:“郑公子到底有什么好,你这样喜欢他?”阿珂道:“谁说喜欢他了?不过……不过大家相识一场,他遭到危难,自然要去相救。 ”韦小宝道:“倘若有人捉了我去拜堂成亲,你救我不救?”阿珂噗哧一笑,道:“你好美吗,谁会捉你去拜堂成亲了?”韦小宝叹道:“你瞧我不顺眼,说不定有哪一个姑娘,瞧着我挺俊、挺帅呢?”阿珂笑道:“那可谢天谢地了,省得你老是阴魂不散的缠着我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好,你这样没良心。 倘若有人捉你去拜堂成亲,我可也不救你。 ”阿珂微微一惊,心想若真遇到这等事,那是非要他相救不可,幽幽的道:“你一定会来救我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为什么?”阿珂道:“人家欺侮我,你决不会袖手旁观,谁都你是我师弟呢?”这句话韦小宝听在耳里,心中甜甜的甚是受用。 说话之间,已驰近日间和沐王府群雄相遇之处,只见路边十余人坐在地上,手中提着灯笼,睛百郑府的伴当。 <|endoftext|> 阿珂勒马即问:“郑公子呢?”众伴当站了起来,一人哭丧郑脸说道:“在那边祠堂里。 ”说着西北角一指。 阿珂问道:“祠堂,干什么?”那伴当道:“这些乡下人请了公子去,硬要他拜堂成亲,公子不肯,他们就拳打足踢,凶狠得紧。 ”阿珂怒道:“你们……哼……你们都是高手,怎地连几个乡下人也打不过?”众伴当甚是惭愧,都低下头来。 一人道:“这些乡下人都是有武功的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怒道:“人爱有武功,你们就连主子也不顾了?我们要去救人,你们带路。 ”一名年老伴当道:“那些乡下人说,我们如再去罗索,要把我们一个个都宰了。 ”阿珂道:“宰就宰了,怕什么?郡王要你们保护公子,却这待贪生怕死!”那伴当道:“是,是。 最好……最好请姑娘别骑马,以防他们惊觉。 ”阿珂哼了一声,和韦小宝一齐跳下马来,将马系在路边树上。 <|endoftext|> 众伴当当下灯笼,带领二人向西北走去。 行出里许,穿过一座树林,一片坟地,来到七八间大屋外,屋中传来锣鼓喧闹之声。 阿珂心中焦急:“他真的在拜堂了?”一拉韦小宝衣袖,快步奔去,绕到屋侧,见一扇门开着一半,望进去黑沉沉的无人。 两人闪将过去,循着锣鼓声来到大厅,蹲下身来,从窗缝中向内张去。 一见厅中情景,阿珂登时大急,韦小宝却开心之极。 <|endoftext|> 只见郑克爽头上插了几朵红花,和一个头披红巾的女子相对而立。 厅上明晃晃的点了许多蜡烛,几名乡下人敲锣打鼓,不住起哄。 吴立身叫道:“再拜,再拜!”郑克爽道:“天地也拜过了,还拜什么?”阿珂一听,气得险些晕去。 吴立身摇头道:“咱们这里的规矩,新郎要新娘拜一百次。 你只拜三十次,还得拜七十次。 <|endoftext|>” 敖彪提起脚来,在郑克爽屁股上踢了一脚,郑克爽站立不定,跪了下去。 敖彪按住他头,喝道:“你今日做新郎,再磕几个,又打什么紧?”韦小宝知道他们在拖延时间,等候自己到来,这种好戏生平难得几回见,不妨多瞧一会儿,倒也不忙进去救人。 阿珂却已忍不住,砰的一声,踢开长窗,手持单刀跳了进去,喝道:“快放开他!否则姑娘一个个的把你们杀了!” 吴立身笑道:“姑娘,你是来喝喜酒的吗?怎么动刀动枪?”阿珂踏上一步,挥刀向敖彪砍去,她愤急之下,出刀势道甚是凌厉。 <|endoftext|> 敖彪急忙跃出,提起身后长凳抵敌。 阿珂虽无内力,武功招数却颇精奇,敖彪的长凳不趁手,竟被她逼着连连倒退。 吴立身笑道:“嘿,倒还了得。 ”伸手接了过来,他武功比之敖彪可高得多了,单凭一对肉掌,在她刀刃之间穿来插去。 郑克爽跃起身来,待要相助,背心被人砰砰两掌,打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阿珂拆得七八招,眼见抵敌不住,叫道:“师弟,师弟,快来。 ”却听得韦小宝在窗外大叫:“好厉害,老子跟你们拚了。 ”又听得窗上拳打足踢,显然是韦小宝正在与人恶斗。 吴立身听得韦小宝到来,忙使个眼色,喝道:“什么人!”他两名弟子抢了上来,使开兵刃,接过了阿珂的柳叶刀。 吴立身纵到厅外,但见韦小宝独自一人,正在将长窗踢得砰砰作声,哪里有人和他动手?吴立身险些笑了出来,叫道:“大家快住!你这小孩子在这里干什么?”韦小宝叫道:“我师姊叫我来救人,你们快快放人!啊哟,不好,你这乡下佬武功了得。 <|endoftext|>”嘴里大呼小叫,向门外奔去。 吴立身笑追了出来。 来到祠堂之外,韦小宝停步笑道:“二哥,多谢你了,这件事办得十分有趣。 ”吴立身笑道:“那姑娘就是兄弟的心上人吗?果然武功既好,人品也……也是……嘿嘿,不错,:他生性粗豪,阿珂容貌极美,并不以为有什么了不起,但对她招数精妙,倒颇佩服。 韦小宝叹了口气,道:“可惜她一心一意只想嫁给那臭小子,不肯嫁给我。 <|endoftext|> 你们逼得那臭小子跟乡下姑娘拜堂成亲,如能逼得她跟我……”灵机一动,说道:“二哥,请你帮忙帮到底。 我假装给你擒住,你再去擒那姑娘,逼迫我拜堂成亲,你瞧好是不是?”吴立身哈哈大笑,不由得摇了摇头,忙道:“很好,很好,兄弟,你别介意,我摇头是习惯成自然,不过……不过……”说到这里,颇为踌躇。 韦小宝问道:“不过怎样?”吴立身道:“咱们是侠义道,开开玩笑是可以的,兄弟你别多心,做哥哥的说话老实,那贪花好色的淫戒,却万万犯不得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自然。 她是我师姊,跟我拜堂成亲之后,就是我自媒正娶的妻子。 <|endoftext|> 二哥,你是媒人,拜天地就是正娶,是不是?又不是采花嫖堂子,有什么贪花好色?”吴立身道:“是,是。 兄弟你答应我,对这位姑娘,可不能做什么不合侠义道的……的坏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放心一百二十个心。 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么马难追。 ” <|endoftext|> 吴立身大喜,笑道:“我原知你是响当当的英雄好汉。 这姑娘嫁了给你,那真是她的造化。 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你是媒人,这杯喜酒,总是要请你喝的。 ”吴立身笑道:“妙极!兄弟,我可要动手了。 ”韦小宝双手反到背后,笑道:“不用客气。 <|endoftext|>”吴立身左手抓住了他双手腕,大声道:“瞧你还逃到哪里去!”将他推进大厅之中。 只见阿珂手中单刀已被击落,三件兵刃指住她前心背后。 敖彪等虽将她制住,但知她是韦小宝的心上人,不敢有丝毫无礼。 吴立身解下腰带,将韦小宝双手反绑了,推他坐在椅中,又过去将阿珂也绑住了。 韦小宝不住口的大骂。 <|endoftext|> 吴立身喝道:“小鬼,再骂一句,我挖了你的眼珠子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偏偏要骂,臭贼!”阿珂低声道:“师弟,别骂了,免得吃眼前亏。 ”韦小宝这才住嘴。 吴立身道:“这姑娘倒也明白道理,人品还不错,很好,很好。 我有个兄弟,还没娶妻,今天就娶了她做我的弟妇罢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大惊,忙道:“不成,不成!”吴立身怒道:“为什么不成?大姑娘家,总是要嫁人的。 我这兄弟是个英雄豪杰,又不会辱没了你。 为什么不肯?当真不识抬举!奏乐。 ”敖彪等拿起锣鼓打了起来,咚咚当当,甚是热闹。 阿珂生平所受的惊吓,莫无过于此刻,心想这乡下人如此粗陋肮脏,他弟弟也决计好不了,倘若失身于这等乡间鄙夫,就算即刻自尽,也已来不及了。 <|endoftext|> 她牙齿紧紧咬着嘴唇,吓得话也说不出来了。 吴立身笑道:“很好,你答应了。 ”右手一挥,众人停了敲击锣鼓。 阿珂叫道:“没有,我不答应。 你们快杀了我!”吴立身道:“好,我这就杀了你,连你师弟也一起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从敖彪手中接过钢刀,高高举起。 阿珂哭道:“你快杀,不杀的不是好汉。 你快杀我师弟,先……先杀他好了。 ”吴立身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心道:“这姑娘对你如此无情无义,你又何必娶她?”韦小宝心中也在怒骂:“臭小娘,为什么先杀我?”吴立身怒道:“我偏偏不杀你师弟。 阿狗,把这臭小子拖出去吹了!”说着向郑克爽一指。 <|endoftext|> 敖彪应道:“是。 ”便去拉郑克爽。 阿珂惊呼:“不,不要害他……他是杀不得的。 他爹爹……他爹爹……” 吴立身道:“也罢!那么你做不做我弟媳?”阿珂哭道:“不,不,你……你杀死我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吴立身抛下钢刀,提起一条马鞭,喝道:“我不杀你,先抽你一百鞭子。 ”心中怒气勃发,一进难以遏止,举起鞭子向空中吧的一声,虚击一鞭,便要往她身上抽去。 韦小宝叫道:“且慢!”吴立身马鞭停在半空不即击下,问道:“怎么?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英雄好汉,讲究义气。 我跟师姊犹如同胞手足,这一百鞭子,你打我好了。 ”阿珂见吴立身狠霸霸地举起鞭子,早吓得慌了,听韦小宝这么说,心中一喜,道:“师弟,你真是好人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向吴立身道:“喂,老兄,什么事情都由我一力担当。 这叫做大丈夫不怕危难,挺身而出。 你可不逼她嫁你兄弟,你如有什么姊妹嫁不出去的,由我来跟她拜堂成亲好了。 这郑公子已娶了一个,我再娶一个,连销两个,总差不多了罢?就算还有,一起都嫁给我,老子破铜烂铁,一古脑儿都收了…………”他说到这里,吴立身等无不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阿珂忍不住也觉好笑,但只笑得一下,想起自身遭受如此委屈,又流下泪来。 吴立身笑道:“你这小孩做人漂亮,倒是条汉子。 我本想就放了你们,只是给你几句话就吓倒了,老子太也脓包。 拜堂成亲之事是一定要办的,到底是你拜堂,还是她?”阿珂急于脱身,忙道:“是他,是他!”吴立身瞪肯凝视着她,大声道:“你说要他拜堂成亲?”阿珂微感惭愧,低头道:“是。 ”吴立身道:“好!”指着韦小宝大声道:“今日非要你跟人拜堂成亲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望着阿珂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阿珂低声道:“师弟,你今日救我脱却大难,我永不忘记,你就答应了罢!”韦小宝愁眉苦脸,说道:“你要我拜堂成亲?唉,你知道,这件事十分为难。 ”阿珂低声道:“我知道,你今日如不帮我这个大忙,我只好一头撞死了。 我……无可奈何,只好求你。 他们……他们恶得狠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声道:“师姊,今日是你开口求我,我韦小宝只好勉为其难,答应了你。 是你求我拜堂成亲,可不是我自己愿意的,是不是?”阿珂道:“是,是我求你的。 你是英雄好汉,大丈夫挺身而出,济人之急,又……又最听我话的。 ”韦小宝长叹一声,道:“师姊,我对你一番心意,你现在总明白了。 不论你叫我做什么事,我都一一答应,不会皱一皱眉头。 <|endoftext|> 你既要我拜堂成亲,我自然答应。 ”阿珂道:“你知道你待我很好,以后……以后我也会待你好的。 ”吴立身道:“就是这么办。 小兄弟,我没妹子嫁给你,女儿还只三岁。 也不成。 <|endoftext|> 喂,你们哪一个有姊妹的,快去叫来,跟这位小英雄拜堂成亲。 ”敖彪笑道:“我没有。 ”另一人道:“这位小英雄义薄云天,倘若我跟他结了亲家,倒是大大的运气,只可惜我有兄弟,没有姊妹。 ”又一人道:“我姊姊早就嫁人了,已生了八个小孩子。 小英雄,你倘若等得,我待姊夫死了,我叫我姊姊改嫁给你。 <|endoftext|>”吴立身道:“等不得。 哪一个有现成的?”众人都摇头道:“没有。 个个显得错过良机,可惜之至。 ”韦小宝喜道:“各们朋友,不是我不肯,只不过你们没有姊妹,那就放了我们罢。 ”吴立身摇头道:“不可。 <|endoftext|> 大丈夫一言既出,驷马难追。 今日非拜堂不可,否则的话,冲撞了太岁,一个个都要死于非命,这玩笑也开得的?好你就和她拜堂成亲。 ”说着向阿珂一指。 阿珂和韦小宝同声叫道:“不,不好!” 吴立身怒道:“有什么不好?小姑娘,你愿意跟我兄弟拜堂呢,还是跟我位小英雄拜堂?你自己挑一个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胀红了一张俏脸,摇头道:“都不要!”吴立身怒道:“到这时候还要推三阻四。 时辰到了,错过了这好时辰,凶煞降临,这里没一个活得成。 喂,阿三,阿狗,这两个小家伙不肯拜堂成亲,把他们两个的鼻子都割了下来罢。 ”阿珂死倒不怕,但想到要割鼻子,那可是难看之极,只惊得脸上全无血色。 韦小宝道:“别割我师姊的鼻子,割我的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吴立身道:“要割两个鼻子祭神,你只有一个。 喂,姓郑的,割了你的鼻子代这姑娘的,好不好?”阿珂眼望郑克爽,眼光中露出乞怜之意。 郑克爽转开头不敢望她,却摇了摇头。 吴立身道:“这小子不肯,你师弟倒肯。 <|endoftext|> 嘿,你师弟待你好得多了。 这种人不嫁,又去嫁谁?拜堂,奏乐!”锣鼓声中,敖彪过去取下假新娘的头巾,罩在阿珂头上,解开了她绑缚。 阿珂出手便是一拳,拍的一声,正中他胸口,幸好无甚内力,虽然打中,却不甚痛。 敖彪横过钢刀架在她后颈。 吴立身赞礼道:“新郎新娘拜天!”阿珂只觉后颈肌肤上一凉,微觉疼痛,无可奈何,只得和韦小宝并肩向外跪拜。 <|endoftext|> 吴立身又喝道:“新郎新娘拜地!”敖彪推转她身子,向内跪拜,在“夫妻交拜”声中,两人对面的跪了下去,拜了几拜。 吴立身哈哈大笑,叫道:“新夫妇谢媒。 ”阿珂怒极,突然飞起一脚,踢中他小腹。 这一脚着实不轻,吴立身“呵”的一声大叫,退了几步,不住咳嗽,笑道:“新娘子好凶,连媒人也踢!” 便在此时,忽听祠堂连声唿哨,东南西北都有脚步声,少说也有四五十人。 <|endoftext|> 吴立身笑容立敛,低喝:“吹熄烛火。 ”祠堂中立时一团漆黑。 韦小宝抢到阿珂身边,拉住她的手,低声道:“外面来了敌人。 ”阿珂甚是气苦,呜咽道:“我……我跟你拜了天地。 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我这是求之不得,只不过拜天地拜得太马虎了些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怒道:“不算数的。 你道是真的么?”韦小宝道:“那还有假?这叫做生米煮成熟饭,木已成狗。 ”阿珂呜咽道:“什么木已成狗?木已成舟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木已成舟。 娘子学问好,以后多教教我相公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听他居然老了脸皮,称起“娘子、相公”来,心中一急,哭了出来。 却听得祠堂外呼声大震,数十人齐声呐喊,若兽叨,若牛鸣,叽哩咕噜,浑不知叫些什么。 阿珂心里害怕,不自禁向韦小宝靠去。 韦小宝伸臂搂住她,低声道:“别怕,好像是大批西藏喇嘛来攻。 ”阿珂道:“怎么办?”韦小宝拉着她手臂,悄悄走到神龛之后。 <|endoftext|> 突然间火光耀眼,数十人拥进祠堂来,手中都执着火把兵刃,韦小宝和阿珂一见之下,都是大吃一惊。 这群人脸上涂得花花绿绿,头上插了鸟羽,上身赤裸,腰间围着兽皮,胸口臂上都绘了花纹,原来是一群生番。 阿珂见这群蛮子人不像人,鬼不像鬼,个个面目狰狞,更加怕得厉害,缩在韦小宝怀里只是发抖。 众蛮子哇哇狂叫,当先一人喝道:“汉人,不好,都杀了!蛮子,好人,要杀人!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!”众蛮子纵声大叫,说的都是蛮话。 吴立身是云南人,懂得夷语,但这些蛮子的话却半句不懂,用夷语说道:“我们汉人是好人,大家不杀。 <|endoftext|>”那蛮子首领仍道:“汉人,不好,都杀了。 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。 ”众蛮子齐叫:“咕花咕鲁,阿巴斯里。 ”举起大刀钢叉杀来。 众人无奈,只得举兵刃迎敌。 <|endoftext|> 数合一过,吴立身等个个大为惊异。 原来众蛮子武艺精熟,兵刃上招数中规中矩,一攻一守,俱合尺度,全非乱砍乱杀。 再拆得数招,韦小宝和阿珂也看了出来。 吴立身边打边叫:“大家小心,这些蛮子学了我们汉人的武功,不可轻忽。 ”为首蛮子叫道:“汉人杀法,蛮子都会,不怕汉人。 <|endoftext|> 咕花咕鲁,阿巴斯里。 ” 蛮子人多,武功又甚了得。 沐王府人众个个以一敌三,或是以一敌四,顷刻间便迭遇凶险。 吴立身挥刀和那首领狠斗,竟占不到丝毫便宜,越斗越惊,忽听得“啊啊”两声叫,两名弟子受伤倒地。 <|endoftext|> 又过片刻,敖彪腿上被猎叉戳中,一交摔倒,三名蛮人扑上擒住。 不多时之间,沐王府十余人全被打倒。 郑克爽早就遍体都是伤,稍一抵抗就被按倒。 众蛮子身上带有牛筋,将众人绑缚起来。 那蛮子首领跳上跳下,大说蛮话。 <|endoftext|> 吴立身暗暗叫苦,待要脱身而逃,却挂念韦小宝和众弟子,当下奋力狠斗,只盼能制服这首领,逼他们罢手放人。 突然那首领迎头挥刀砍下,吴立身举刀挡路,当的一声,手臂隐隐发麻,突觉背后一棍着地扫来,急忙跃起闪避。 那首领单刀一翻,已架在他颈中,叫道:“汉人,输了。 蛮人,不输了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这蛮子好笨了,不会说‘赢了’,只会说‘不输了’!”吴立身摇头长叹,掷刀就缚。 <|endoftext|> 众蛮子举起刀把到处搜寻。 韦小宝眼见藏身不住,拉了阿珂向外便奔,叫道:“蛮子,好人,我们两个,都是蛮子。 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。 ”那首领一伸手,抓住阿珂后领。 另外三名蛮子扑将上来,抱住韦小宝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只叫得半句“咕花……”便住了口。 蛮子首领一见到他,忽然脸色有异,伸臂将他抱住,叫道:“希呼阿布,奇里温登。 ”抱住他了走出祠堂。 韦小宝大惊,转头向阿珂叫道:“娘子,这蛮子要杀我,你可得给我守寡,不能改嫁这……”话未说完,已给抱出大门。 那蛮子首领奔出十余丈外,将韦小宝放了下来,说道:“桂公公,怎么你在这里?”语调中显得又是惊奇,又是欢喜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惊喜交集,道:“你……你这蛮子识得我?”那人笑道:“小人是杨溢之,平西王府的杨溢之。 桂公公认不出罢。 哈哈。 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正要说话,杨溢之拉住他手,说道:“咱们再走远些说话,别让人听见了。 ”两人又走出了二十余丈,这才停住。 <|endoftext|> 杨溢之道:“在这里竟会遇到桂公公,真教人欢喜得紧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杨大哥怎么到了这里,又扮成了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?”杨溢之笑道:“有一大批家伙在河间府聚会,想要不利于我们王爷,王爷得到了讯息,派小人来查探。 ”韦小宝暗暗心惊,脑中飞快的转着主意,说道:“上次沐王府那批家伙入宫行刺,陷害平西王……”杨溢之忙道:“多承公公云天高义,向皇上奏明,洗刷了平西王的冤枉。 我们王爷感激不已,时常提起,只盼能向公公亲口道谢。 ”韦小宝道:“道谢是不敢当。 <|endoftext|> 蒙王爷这样瞧得起,我在皇上身边,有什么事能帮王爷一个小忙,那总是要办的。 这次皇上得知,有一群反贼要在河间府聚会,又想害平西王,我就自告奋勇,过来瞧瞧。 ” 杨溢之大喜,说道:“原来皇上已先得知,反贼们的奸计就不得逞了,那当真好极了。 小人奉王爷之命,混进了那他妈的狗头大会之中。 <|endoftext|> 听到他们推举各省盟主,想加害我王爷。 不瞒桂公公说,我们心中实是老大担忧。 明枪易躲,暗箭难防,反贼们倘若胆敢到云南来动手,不是小人夸口,来一千,捉一千,来一万,杀一万;怕的却是他们像上次沐家众狗贼那样,胡作非为,嫁祸于我们王爷,那可是无穷的后患。 ” 韦小宝一拍胸膛,昂然道:“请杨大哥去禀告王爷,一点不用担心。 <|endoftext|> 我一回到京里,就将那狗头大会里的事,一五一十,十五二十,详详细细的奏知皇上。 他们跟平西王作对,就是跟皇上作对。 他们越是恨平西王,越显得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。 皇上一喜欢,别说平西王,连你杨大哥也是重重有赏,升官发财,不在话下。 ” <|endoftext|> 杨溢之喜道:“全仗桂公公大力周旋。 小人自己倒不想升官发财。 王爷于先父有大恩,曾救了小人全家性命。 先父临死之时曾有遗命,吩咐小人誓死保护王爷周全。 公公,你到这里,是来探听沐家狗贼的阴谋么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拍大腿,说道:“杨大哥,你不但武功了得,而且料事如神,佩服,佩服。 我和师姊乔装改扮,来探听他们捣些什么鬼,却给他们发觉了。 我胡说八道一番,他们居然信以为真,反逼我和师姊当场拜堂成亲,哈哈,这叫做因祸得福了。 ” 杨溢之心想:“你是太监,成什么亲?啊,是了,你和那小姑娘假装是一对情侣,骗信了他们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这摇头狮子武功不错,却是有勇无谋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假扮蛮子,为的是捉拿他们?”杨溢之道:“沐家跟我们王府仇深似海,上次吃了他们这大亏,一直还没翻本。 这次在狗头大会之中又见了他们。 小人心下盘算,倘若在直隶闹出事来,皇上知道了,只怕要怪罪我们王爷,说平西王的人在京师附近不遵守王法,杀人生事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拇指一翘,赞道:“杨大哥这计策高明得紧,你们扮成蛮子生番,咕花吐鲁,阿巴斯里,就算把沐家一伙人尽数杀了,旁人也只道是蛮子造反,谁也不会疑心到平西王身上。 ”杨溢之笑道:“正是。 只不过我们扮成这般希奇古怪的模样,倒教公公见笑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见笑?我心里可羡慕得紧呢。 我真想脱了衣服,脸上画得花花绿绿,跟你们大叫大跳一番。 <|endoftext|>”杨溢之笑道:“公公要是兴,咱们这就装扮起来。 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一次不行了,我老婆见我这等怪模样,定要大发脾气。 ” 杨溢之道:“公公当真娶了夫人?不是给那些狗贼逼着假装的么?”这却不易三言两语就说得明白,韦小宝便改换话题,说道:“杨大哥,我跟你投缘的很,你如瞧得起,咱们两个便结拜成了金兰兄弟,不用公公,小人的,听着可多别扭。 ” <|endoftext|> 杨溢之大喜,一来平西王正有求于他,今后许多大事,都要仗他在皇上面前维持;二来这小公公为人慷慨豪爽,很够朋友,当日在康亲王府中,就对自己十分客气,便道:“那是求之不得,就怕高攀不上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高攀低攀,咱们比比高矮,是你高呢还是我高?”杨溢之哈哈大笑。 两人当即跪了下来,撮土为香,拜了八拜,改口以兄弟相称。 杨溢之道:“兄弟,咱俩今后情同骨肉,非比寻常,只不过在别人之前,做哥哥的还是叫你公公,以免惹人疑心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自然。 <|endoftext|> 大哥,沐家那些人,你要拿他们怎么样?”杨溢之道:“我抓他们去云南,慢慢拷打,拿到了陷害我们王爷的口供之后,解到京里,好让皇上明白平西王赤胆忠心,也显得兄弟先前力保平西王,半分也没保错。 ” 韦小宝点头道:“很好,很好!大哥,你想那摇头老虎肯招么?”杨溢之道:“是摇头狮子吴立身。 这人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望,听说为人十分硬气,他是不肯招的。 我敬他是条汉子,也不会如何难为他。 <|endoftext|> 可是其余那些人,总有几个熬不住刑,会招了出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错,计策不错。 ”杨溢之听他语气似在随口敷衍,便道:“兄弟,我你已不是外人,你如以为不妥,还请直言相告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妥什么的倒是没有,听说沐家有个反贼叫沐剑改朝换代的,还有个硬背乌龙柳什么的人。 ”杨溢之道:“铁背苍龙柳大洪。 <|endoftext|> 他是沐剑声的师父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了,大哥,你记性真好。 皇上吩咐,要查明这两个人的踪迹。 你也捉住了他们么?”杨溢之道:“沐剑声也到河间府去了,我们一路撮着下来,一到献县,却给他溜了,不知躲到哪里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就有些为难了。 <|endoftext|> 我刚才胡说八道,已骗得那摇头狮子变成了点头狮子,说要带我去见他们小公爷。 我本想查明他们怎生阴谋陷害平西王,回去奏知皇上。 大哥既有把握,可以将他们的阴谋拷打出来,那也一样,倒不用兄弟冒险了。 ” 杨溢之寻思:“我拷打几个无足轻重之人,他们未必知道真正内情,就算知道,沐家那些狗贼骨头很硬,也未必肯说。 <|endoftext|> 再说,由王爷自己辩白,万万不如皇上亲自派下来的人查明回奏,来得有力。 倘若我们装作不知,由桂兄弟去自行奏告皇上,那可好得太多了。 ”当即拉着韦小宝的手,说道:“兄弟,你的法子高明得多,一切听你的。 咱们怎生去放了沐家那些狗贼,教他们不起疑心?”韦小宝道:“那要你来想法子。 ”杨溢之沉吟片刻,道:“这样罢。 <|endoftext|> 你逃进祠堂去,假意奋勇救你师姊,我追了进来,两人乱七八糟大讲蛮话。 讲了一阵,我给你说服了,恭敬行礼而去,那就不露半点痕迹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妙极,我桂公公精通蛮话。 那是有出戏文的,唐明皇手下有个他什么的有学问先生,喝醉了酒,一篇文章做了出来,只吓得众蛮子屁滚尿流。 ”杨溢之笑道:“这是李太白醉草吓蛮书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拍手道:“对,对!桂公公醒讲吓蛮话,一样的了不起。 大哥,咱们可须装得似模似样,你向我假意拳打足踢,我毫不受伤。 啊,是了,我上身穿有护身宝衣背心,刀枪不入。 你不妨向我砍上几刀,只消不使内力,不震伤五脏六腑,那就半点没事。 <|endoftext|>”杨溢之道:“兄弟有此宝衣,那太好了。 ”韦小宝吹牛:“皇上派我出来探查反贼的逆谋,怕给他们知觉杀了我,特地从身上脱下这件西洋红毛国进贡来的宝衣,赐了给我。 大哥,你不用怕伤了我,先砍上几刀试试。 ”杨溢之拔出刀来,在他左肩轻轻一划,果然刀锋只划破外衣,遇到内衣时便划不进去,手上略略加劲,又在他左肩轻轻斩了一刀,仍是丝毫不损,赞道:“好宝衣,好宝衣!”韦小宝道:“大哥,里面有个姓郑的小子,就是那个穿着华丽的绣花枕头公子爷,这家伙老是向我师姊勾勾搭搭,兄弟见了生气得很,最好你们捉了他去。 ”杨溢之道:“我将他一掌毙了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杀不得,杀不得。 这人是皇上要的,将来要着落在他身上,办一件大事。 请你捉了他去,好好看宝起来,不可难为他,也不要盘问他什么事。 过得二三十年,我来向你要,你就差人送到北京来罢。 ”杨溢之道:“是,我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。 <|endoftext|>”突然间提高声音,大叫:“胡鲁希都,爱里巴拉!噱老嘘老!”低声笑道:“咱俩说了这会子话,只怕他们要疑心了。 ”韦小宝也尖声大叫,说了一连串“蛮话”。 杨溢之笑道:“兄弟的‘蛮话‘,比起做哥哥的来,可流利得多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个自然,兄弟当年流落番邦,番邦公主要想招我为附马,那蛮话是说惯了的。 ”杨溢之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道:“大哥,我有一件事好生为难,你得帮我想个法子。 ” 杨溢之一拍胸膛,慨然道:“兄弟有什么事,做哥哥的把这杀性命交了给你也成,只要吩咐,无有不遵。 ”韦小宝叹道:“多谢了,这件事说难不难,说易却也是十分不易。 ”杨溢之道:“兄弟说出来,我帮你琢磨琢磨。 <|endoftext|> 倘若做哥哥的办不了,我去求我们王爷。 几万兵马,几百万两银子,也调动得出来。 ”韦小宝微微一笑,道:“千军万马,金山银山,只怕都是无用。 那是我师姊,她给逼着跟我拜堂成亲,心中可老大不愿意。 最好你有什么妙法,帮我生米煮成熟饭,弄他一个木已成舟。 <|endoftext|>”杨溢之忍不住好笑,心想:“原来如此,我还道什么大事,却原来只不过要对付一个小姑娘。 但你是太监,怎能娶妻?是了,听说明朝太监常有娶几个老婆的事,兄弟想是也要来搞这一套玩竟儿,过过干瘾。 ”想到他自幼被净了身,心下不禁难过,携着韦小宝的手,说道:“兄弟,人生在世,不能事事顺遂。 古往今来大英雄、大豪杰,身有缺陷之人极多,那也不必在意。 我们进去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好!”口中大叫“蛮话”,拔足向祠堂内奔了进去。 杨溢之仗刀赶来,也是大呼“蛮话”,一进大厅,便将韦小宝一把抓住。 两人你一句“希里呼噜”,我一句“阿依巴拉”,说个不休,一面指指吴立身,又指着阿珂。 吴立身和阿珂又惊又喜,心下都存了指望,均想:“幸亏他懂得蛮子话,最好能说得众蛮子收兵而去。 ”杨溢之提起刀来,对准阿珂的头顶,说道:“女人,不好,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忙道:“老婆,我的,不杀!”杨溢之道:“老婆,你的,不杀?”韦小宝连连点头,说道:“老婆,我的,不杀!”杨溢之大怒,喝道:“老婆,你的,不杀。 杀你!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,老婆,我的,不杀。 杀我!” 杨溢之呼的一刀,砍向韦小宝胸口。 这一刀劈下去时刀风呼呼,劲力极大,但刀锋一碰到韦小宝身上,立即收劲,手腕一抖,那刀反弹了回来。 <|endoftext|> 他假装大吃一惊,跳起身来,连砍三刀,在韦小宝衣襟上划了三条条缝,大声叫道:“你,菩萨,杀不死?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我,菩萨,杀不死。 ”杨溢之大拇指一翘,说道:“你,菩萨,不是的。 大英雄,是的。 ”指指吴立身等人,问道:“汉人,杀了?”韦小宝摇手道:“朋友,我的,不杀。 ”杨溢之点点头,问阿珂道:“你,老婆,大英雄的?”阿珂见他手中明晃晃的钢刀,想要否认,却又不敢。 <|endoftext|> 杨溢之一刀疾劈,将一张供桌削为两爿,喝道:“老公,你的?”指着韦小宝。 阿珂无奈,只得低声道:“老公,我的。 ”杨溢之哈哈大笑,提起阿珂,送到韦小宝身前,说道:“老婆,你的,抱抱。 ”韦小宝张开双臂,将阿珂紧紧抱住,说道:“老婆,我的,抱抱。 ”杨溢之指着郑克爽,问道:“儿子,你的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儿子,我的,不是!”杨溢之大叫几句“蛮话”抓住郑克爽,奔了出去,口中连声呼啸。 <|endoftext|> 他手下从人一拥而上。 只听得马蹄声响,竟自去了。 阿珂惊魂略定,只觉韦小宝双臂仍是抱住自己的腰不放,说道:“放开手。 ”韦小宝道:“老婆,我的,抱抱。 ”阿珂又羞又怒,用手一挣,挣脱了他的手臂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拾起地上一柄钢刀,将吴立身等的绑缚都割断了。 吴立身道:“这些蛮子武功好生了得,亏得新郎官会说蛮话,又练了金钟罩铁布衫功夫,刀枪不入,大伙儿得你相救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些蛮子武功虽高,头脑却笨得很。 我胡说一通,他们便都信了。 ”阿珂道:“郑公子给他们捉去了,怎生相救才是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假新娘突然大叫:“我老公给蛮子捉了去,定要煮熟来吃了。 ”放声大哭。 吴立身向韦小宝拱手道:“请教英雄高姓大名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敢,在下姓韦。 <|endoftext|>”吴立身道:“韦相公和韦家娘子今日成亲,一点小小贺礼,不成敬意。 ”说着伸手入怀,摸出两只小小的金元宝。 韦小宝道:“多谢了。 ”伸手接过。 阿珂胀红了脸,顿足道:“不是的,不算数的。 <|endoftext|>”吴立身笑道:“你们天地也拜了,你刚才对那蛮子说过‘老公,我的’,怎么还能赖?新娘新郎洞房花烛,我们不打扰了。 ”一挥手,和敖彪等人大踏步出了祠堂。 霎时之间,偌大一座祠堂中静悄悄地更无人声。 阿珂又是害怕,又是羞愤,向韦小宝偷眼瞧了一眼,想到自己已说过“老公,我的”这话,突然伏在桌上,哭了出来,顿足道:“都是你不好,都是你不好!”韦小宝柔声道:“是,是,是我不好。 几时我再想个法儿,救了郑公子出来,你就说我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抬起头来,说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能救他出来么?”红烛摇晃之下,她一张娇艳无伦的脸上带着亮晶晶的几滴泪珠,真是白玉镶珠不足比其容色、玫瑰初露不能方其清丽,韦小宝不由得看得呆了,竟忘了回答。 阿珂拉拉他衣襟,道:“我问你啊,怎么去救郑公子出来?” 韦小宝这才惊觉,叹了口气,说道:“那蛮子头脑说,他们出来一趟,不能空手而回,定要捉一人回去山洞,煮来大伙儿吃了……”阿珂惊叫一声道:“煮来大伙儿吃了?”想起那“新娘”的惊叫,更是心惊。 韦小宝道:“是啊,他们本来说你细皮白肉,滋味最好,要捉你去吃的……”阿珂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,抬头向门外一张,生怕那些蛮子去而复回。 韦小宝续道:“……我说你是我老婆,他们就放过了你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急道:“郑公子给他们捉了去,岂不是被他们煮……煮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除非我自告奋勇,去让他们吃了,将郑公子换了出来。 ”阿珂道:“那你就去换他出来!”这句话一出口,就知说错了,俏脸一红,低下头来。 韦小宝大怒,暗道:“臭小娘,你瞧得你老公不值半文钱,宁可让蛮子将我煮来吃了,好救你的奸夫出来。 ”冷冷的道:“就算换了他出来,那也没用了?”珂珂急道:“怎……怎么没用了?”韦小宝道:“郑公子已和那乡下姑娘拜堂成亲,你亲眼见到了的。 他已有了明媒正娶的老婆,木已成舟,你也嫁他不成了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顿足道:“那是假的。 ”韦小宝气忿忿的道:“好,你要我去换,我就去换。 就不知蛮子的山洞在哪里?哼,咱们去罢。 ”阿珂默默跟着他走出祠堂,生怕一句话说错,他又不肯去换郑公子了。 来到大路,只见郑府众伴当提着灯笼,围着大声说话。 <|endoftext|> 两人走近身去,郑府众伴当道:“陈姑娘来啦,我家公子呢?我家公子呢?”快步迎上。 人丛中一个身材瘦削的人影突然一晃而前,身法极快,韦小宝眼睛一花,便见这人到了身前,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问道:“我家公子在哪里?”这人背着灯光,韦小宝瞧不见他的脸,心中一惊,退了两步,岂知他退了两步,那人跟着上前两步,仍是和他面对面的站立,相距不到一尺,又问:“我家公子在哪里?” 阿珂道:“他……他给蛮子捉去啦,要……要煮了他来吃了。 ”那人道:“中原之地,哪来的蛮子?”阿珂道:“是真的蛮子,快……快想法子救他。 ”那人道:“去了多久?”阿珂道:“没多久。 <|endoftext|>”那人身子斗然拔起,向后倒跃,落下时刚好骑在一匹马的鞍上,双腿一挟,那马奔驰而去,片刻间没入黑暗之中。 韦小宝和阿珂面面相觑。 一个吃惊,一个欢喜,眼见这人武功之高,身法之快,生平殊所罕见,心下大为钦佩。 阿珂道:“不知这位高人是谁?”那年老伴当道:“他是公子的师父冯锡范,外号‘一剑无血’。 冯师傅天下无敌,去救公子,定然马到成功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和阿珂都道:“原来是他。 ”阿珂又道:“既是冯师傅到了,你们怎么不请他立即到那边祠堂去救公子?”一名伴当道:“冯师傅刚到。 他接到我们飞鸽传书,连夜从河间府赶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冯师傅在河间府,怎么我们没遇见?”众伴当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都不答话。 那伴当自知失言,低下了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原来台湾郑家在‘杀龟大会’中暗伏高手,一直没露面。 这臭小子给人捉了去,这才赶来相救。 ”捏捏自己的脸颊,说道:“肉啊肉,有人去救郑公子,你们就不用去掉换这心肝宝贝,给众蛮子吃了。 ”阿珂脸上一红,待要说句话解释,转念又想:“也不知道冯师傅单枪匹马,打不打得过这许多蛮子。 ”韦小宝见她欲言而止,猜到了她心思,说道:“你放心,冯师傅救他不出,仍旧拿我的臭肉去掉你心肝就是。 <|endoftext|> 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么马难追。 ”阿珂道:“冯师傅能救他回来就好了。 ”韦小宝双怒,便即走开,但一瞥眼见到她俏脸,心中一软,转身回来,坐在路旁。 阿珂见他拔足欲行,不由得着急,心想如果冯师傅救不出郑公子,他又走了,谁去掉郑公子回来?见他回来坐倒,这才放心。 这时不敢得罪他,将身子挨近他坐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此时你有求于我,不乘机占些便宜,更待保时?”伸过左手,搂住了她腰,右手握住了她右手。 阿珂微微一挣,就不动了。 韦小宝大乐,心想:“最好这姓冯的给杨大哥他们杀了,永远不回来,我就这样坐一辈子等着。 ”他明知阿珂对自己毫无半分情意,早已胸无大志,只盼这样搂着她坐一辈子,也已心满意足,更无他求了。 可是事与愿违,只搂不到片刻,便听得大马路马蹄声隐隐传来。 <|endoftext|> 阿珂一跃而起,叫道:“郑公子回来了。 ”蹄声越来越近,已听得出是两匹马的奔驰之声。 韦小宝道:“好啊,我拾回了一条性命,不用去给蛮子们吃了。 ”语气中充满了苦涩之意。 这时他便再说得气恼十倍,阿珂也哪里还来理会?急步向大路上迎去。 <|endoftext|> 两匹马先后驰到。 众伴当提起灯笼照映,欢呼起来,当先一匹马上乘的正是郑克爽。 他见到阿珂飞奔过来,一跃下马,两人搂抱在一起,欢喜无限。 阿珂将头藏在他怀里,哭了出来,道:“我怕……怕这些蛮子将你……将你……” 韦小宝本已站起,见到这情景,胸口如中重击,一交坐倒,头晕眼花了一阵,心下立誓:“你奶奶的,我今生今世娶不到你臭小娘为妻,我是你郑克爽的十七八代灰孙子。 <|endoftext|> 我韦小宝是王九蛋,王八蛋加一蛋。 ”常人身历此境,若不是万念俱灰,心伤泪落,便决意斩断情丝,另觅良配,韦小宝却天生一股光棍泼皮的狠劲韧劲,脸皮既老,又肠又硬:“总而言之,老子一辈子跟你泡上了,耗上了,阴魂不散,死缠到底。 就算你嫁了十八嫁,第十九嫁还得嫁给老子。 ”他在妓院之中长大,见惯了众妓子迎新送旧,也不以一个女子心有别恋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,什么从一而终,坚贞不二,他听也没听见过。 只难过得片刻,便笑嘻嘻的走上前去,说道:“郑公子,你回来了,身上没给蛮子咬下什么罢?”郑克爽一怔,道:“咬下什么?”阿珂也是一惊,向他上下打量,见他五官手指无缺,这才放心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骑在马上,问道:“这小孩儿是谁?”郑克爽道:“是陈姑娘的师弟。 ”冯锡范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抬头看他,见他容貌瘦削,黄中发黑,留着两撇燕尾须,一双眼睛成了两条缝,倒似个痨病鬼模样,心中挂念着杨溢之,说道:“冯师傅,你真好本领,一下子就将郑公子救了转来。 那蛮子的头脑可杀了吗?”冯锡范道:“什么蛮子?假扮的。 ”韦小宝心中一惊,道:“假扮?怎么他们会说蛮子话?”冯锡范道:“假的!”不屑跟这孩子多说,说郑克爽道:“公子,你累了,到那边祠堂去休息一忽儿罢。 <|endoftext|>” 阿珂挂记着师父,说道:“就怕师父醒来不见了我着急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赶快回去罢。 ”阿珂瞧着郑克爽,只盼他同去。 郑克爽道:“师父,大伙儿去客店吃些东西,再好好睡上一觉。 <|endoftext|>”路上韦小宝向郑克爽询问脱险经过。 郑克爽大吹师父如何了得,数招之间就将众蛮子杀散。 韦小宝问明“蛮子头脑”并未丧命,这才放心。 众人到得客店,天色已明,九难早已起身。 她料到阿珂会拉着韦小宝去救郑克爽,不见了二人,也不以为奇。 <|endoftext|> 待得郑克爽等到来,替冯锡范向她引见了,九难见他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,但偶然一双眼睛睁大了,却是神光炯炯,心想:“此人号称‘一剑无血’,看来名不虚传,武功着实了得。 ”用过早饭后,九难说道:“郑公子,我师徒有些事情要办,咱们可得分手了。 ”郑克爽一怔,好生失望,道:“难有有缘拜见师太,正想多多请教。 不知师太要去何处,晚辈反正左右无事,就结伴同行好了。 ”九难摇头道:“出家人多有不便。 <|endoftext|>”带着阿珂和韦小宝,径行上车。 郑克爽茫然失措,做声不得。 阿珂登时红了双眼,差点没哭出声来。 韦小宝努力板起了脸,暗暗祷祝:“师父长命百岁,多福多寿,阿弥陀福,菩萨保佑。 ”问道:“师父,咱们上哪里去?”九难道:“上北京去。 <|endoftext|>”过了半晌,冷冷的道:“那姓郑的要是跟来,谁也不许理他。 哪一个不听话,我就把姓郑的杀了。 ”阿珂惊问:“师父,为甚么?”九难道:“不为甚么。 我爱清静,不喜欢旁人罗唆。 ”阿珂不敢问,过了一会,忽然想到一事,问道:“要是师弟跟他说话呢?”九难道:“我一样把郑公子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再也忍耐不住,咯的一声,笑了起来。 阿珂道:“阿珂,这不分平。 师弟会故意去跟人家说话的。 ”九难瞪了她一眼,道:“这姓郑的如不跟来,小宝怎能和他说话?他向我纠缠不清,便是死有余辜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花怒放,真觉世上之好人,更无逾于师父者,突然拉过九难的手来,在她掌心中亲了一吻。 九难将手甩开,喝道:“胡闹!”但二十多年来从未有人跟她如此亲热,这弟子虽然放肆,却显示出真情,口中呼化,嘴角边却带着微笑。 阿珂见师父偏心,又不知何日再得和郑公子重聚,越想越伤心,泪珠簌簌而下。 数日后三人又回北京,在东城一处僻静的小客店中住下。 九难走到韦小宝房中,闩上了门,低声道:“小宝,你猜我们又来北京,为了何事?”韦小宝道:“我想不是为了陶姑姑,就是为了那余下的几部经书。 <|endoftext|>” 九难点头道:“不错。 是为了那几部经书。 ”顿了一顿,缓缓道:“我这次身受重伤,很有感触。 一个人不论武功练到什么境界,力量总有时而穷,天下大事,终须群策群力,众志方能成城。 <|endoftext|> 群雄在河间府开‘杀龟大会’,我仔细想想,就算杀了吴三桂奸贼一人,江山还是在鞑子手中,大家不过泄得一时之愤,又济得甚事?倘若取齐了经书,断了鞑子龙脉,号召普天下仁人志士共举义旗,那时还我大明江山,才有指望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师父说得不错。 ”九难道:“我再静养半月,内力就可全复,那时再到宫中探听确讯,总要设法打到余下的七部经书,才是第一等大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待弟子先行混进宫去,竖起了耳朵用心探听,说不定老天保佑,会听到些什么线索。 ”九难点头道:“你聪明机灵,或能办成这件大事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桩大功劳……”说到这里,叹了口气,眼光中尽中感激之意。 韦小宝一阵冲动,登时便想吐露真情:“另外五部经书,都在弟子手中。 ”但随即转念:“小玄子跟我是过命的交情,我如帮着师父,毁了他的江山,教他做不成皇帝,那不是太也没义气吗?”九难见他迟疑之色,只道他担心不能成功,说道:“这件事本来难期必成。 大家尽心竭力,也就是了。 这叫做谋事在事,成事在天。 <|endoftext|> 唉,也不知朱家是气数已尽呢,还是兴复有望?这数十年来,我早已万念俱灰,尘心已断,想不到遇到了你和红英之后,我本不想于是会国家大事,国家大事却理到我头上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,你是大明公主,这江山本来是你家的,给人强占了去,非得抢回来不可。 ”九难叹道:“那也不单我一家之事。 我家里的人,差不多都死光了。 ”伸手抚摸他的头,说道:“小宝,这些事情,可千万不能在师姊面前泄露半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点答应,心想:“师姊这等美丽可爱,师父却不喜欢她,不知是什么缘故?想来因为她不会拍师父的马屁。 ” 次日清晨,他进宫去叩见皇帝。 康熙大喜,拉住他的手,笑道:“他妈的,怎么今天才回来?我日日在等你。 我先前一直担心,怕你给恶尼姑捉了去,小命儿不保。 <|endoftext|> 前天听多隆回奏,说见到了你,我这才放心。 怎么脱险的?”韦小宝道:“多谢皇上记挂,又派了御前侍卫来找寻奴才。 那恶尼姑起初十分生气,向我拳打脚踢,后来我说皇上是鸟生鱼汤,是大大的好皇帝,杀不得的。 她却说很多大逆不道的话。 我赞你一句,她就打我一记耳光。 <|endoftext|> 后来我不肯吃眼前亏,只好闷声大发财了。 ”康熙点头道:“你给她打死了也是白饶,这恶尼姑到底是什么来历?她来行刺,是受了何人指使?”韦小宝道:“她受谁指使,奴才不知道。 那时候她捉住了我,用绳子绑住了我双手,好像耍猴子般拉着走。 皇上,我嘴里不敢骂,心里却将她十七八代祖宗骂了个够。 ”康熙笑道:“这个自然,那还有不骂的?”韦小宝道:“她拉着我走了几天,几次想杀我,幸好在道上遇到了一个人。 <|endoftext|> 这人跟奴才倒有交情,帮我说好多好话,这尼姑才不打我了。 ”康熙奇道:“那是谁?”韦小宝道:“这人姓杨,是平西王世子手下的卫士头脑。 ” 康熙大感兴味,问道:“是吴三桂那厮的手下,怎么会帮你说好话?”韦小宝道:“其实那还是出于皇上的恩典。 那次云南沐家的人进宫来捣乱,想诬攀吴三桂,大家都信了,但皇上英明无比,识破了阴谋。 <|endoftext|> 皇上派我向吴三桂的儿子传谕,那个姓杨的,就是那一次识得奴才的。 ”康熙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 ”韦小宝进宫之时,早已想好了一肚子谎话,又道:“那姓杨的名叫杨溢之,跟那尼姑说起沐家这会事,说道皇上年纪虽轻,见识可胜得过鸟生鱼汤,聪明智慧,简直就是神仙菩萨下凡。 尼姑将信将疑,对我就看得不怎紧了。 一天晚上,杨溢之和尼姑在房里说话,我假装睡着偷听,原来这尼姑来行刺皇上,果然是有人指使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道:“是吴三桂这厮。 ”韦小宝满脸惊异之色,道:“原来皇上早知道了。 是多隆奏知的么?”康熙道:“不是。 吴三桂的卫士头目识得恶尼姑,跟她鬼鬼祟祟的商议,还有什么好事了?”韦小宝又惊又喜,跪下磕头,道:“皇上,我跟着您办事,真是痛快。 <|endoftext|> 有什么事情您一猜就中,用不着我说。 咱们一辈子可万事大吉,永远不会输给人家。 ”康熙笑道:“起来,起来!上次在五台山清凉寺也免凶险的了。 若不是你舍命在我身前这么一挡……”说到这里,脸色转为郑重,续道:“这奸贼的阴谋已然得逞了。 ”想到当日白衣尼那犹似雷轰电闪般的一击,兀自不寒而栗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其实这尼姑一剑刺来,你身手敏捷,自然会使一招‘孤云出岫’避了开去,你跟着反手一招;仙鹤梳翎‘,打在那恶尼姑肩头,她非大叫’投降‘不可。 不过我生怕伤了你,一时胡涂了,只想到要挡在你身前,代你受这一剑。 皇上一身武功没机会施展,在少林和尚面前出出风头,实在可惜。 ” 康熙哈哈大笑,他自知当日若非韦小宝这么一挡,定然给白衣尼刺死了,这小家伙如此忠心,却又不居功,当真难得。 <|endoftext|> 笑道:“你小小年纪,官儿已做得够大了。 等你大得几岁,再升你的官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我也不想做大官,只盼常常给皇上办事,不惹你生气,那就心满意足了。 ”康熙拍拍他肩头,道:“很好,很好。 你好好替我办事,我很是喜欢,怎会生气?那姓杨的跟那尼姑还说些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杨溢之不断劝那尼姑,说了皇上的许多好话。 <|endoftext|> 他说吴三桂对他父亲有恩,他父亲临死之时,嘱咐他要保护吴三桂,但吴三桂一心一意想做皇帝,大逆不道,那是万万不可。 将来事情败露,大家都要满门抄斩。 那尼姑却说,她全家都给鞑……—鞑……都给咱们满洲人杀了,吴三桂又对她这样客气。 她来行刺,一来是冲着吴三桂的面子,二来是为自己爹娘报仇。 她家里人早死光了,也不怕什么满门抄斩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点点头。 韦小宝又道:“杨溢之说,皇上待百姓好,如果……如果害了你,吴三桂做了皇帝,他自己虽可做大官,做大将军,但天下百姓可要吃大苦了。 那尼姑心肠很软,讲究什么慈悲,想了很久,说他的话很对,这件事她决定不干了。 二人商量,说道吴三桂如再派人来行刺,他两个暗中就把刺客杀了。 ”康熙喜道:“这两人倒深明大义哪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不过杨溢义说另外有一件事不易办。 ”康熙问:“又有什么古怪?”韦小宝道:“他二人低声说了好多话,我可不大懂,只听到到老是说什么延平郡王,台湾郑家什么的,好象吴三桂说要跟一个姓郑的平分天下。 ”康熙站起身来,大声道:“原来这厮跟台湾的反贼暗中也有勾结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台湾郑家是他妈的什么王八蛋?”康熙道:“那姓郑的反贼盘踞台湾,不服王化,只因远在海外,一时不易平定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一脸孔的恍然大悟,说道:“原来如此。 这时奴才越听越气,心想这江山上皇上的,他姓吴姓郑的是什么东西,胆敢想来平分皇上的天下?杨溢之说,台湾那姓郑的派了他的第二个儿子,叫作郑克……郑克……”康熙道:“郑克爽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皇上什么都知道。 ”康熙微笑不语。 <|endoftext|> 他近年一直在筹划将台湾收归版图,郑家父子兄弟,以及台湾的军政大事,兵将海船等情形,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。 韦小宝道:“这郑克爽最近到了云南,跟吴三桂去商义了大半个月。 ” 康熙勃然变色,道:“有这等事?”台湾和云南两地,原是他心中最大的隐忧,没想到郑吴二人竟会勾结密谋,郑克爽到云南之事,直到此刻方知。 韦小宝道:“台湾有个武功很高的家伙,一路上保护郑克爽。 <|endoftext|> 这家伙姓冯,叫什么一剑出血……”康熙道:“一剑无血冯锡范。 他和刘国轩、陈永华三人,号称‘台湾三虎’”韦小宝听得皇帝提到师父的名字,心中一凛,说道:“是,是,正是一剑无血冯锡范。 杨溢之说,台湾这三只老虎之中,陈永华是好人,冯锡范和另外那人是坏的。 陈永华不肯做反叛皇止珠事情,不过他一只老虎,敌不过另外两只老虎。 ”他在康熙面前大说九难,杨溢之,陈近南三人的好话,以防将来三人万一被清廷所擒,有了伏笔,易于相救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摇头道:“那也未必,陈永华比另外两个老虎更厉害得多。 ”韦小宝道:“杨溢之跟那尼姑又说,江湖上许多吴三桂的对头,要在河间府聚会,开一个‘杀龟大会’,商量怎样杀了吴三桂。 那郑克爽和冯锡范要混到会里打探消息,然后去通知吴三桂。 他们越说越低声,我听了半天听不真,好在他们不是想加害皇上,也就不去理会,后来我真的睡着了。 皇上,奴才这件事有点贪懒了,不过那时实在倦得要命。 <|endoftext|> 半夜里杨溢之悄悄来叫醒了我,解开我的穴道,说那尼姑在打坐练功,叫我溜之大吉。 ”康熙点头道:“这姓杨的倒还有点良心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可不是么?将来皇上诛杀吴三桂,这杨溢之还请皇上恩饶了他性命。 ”康熙道:“倘若他能立功,我不但饶他性命,还中封赏。 在‘杀龟大会’中,还听到些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每一省推举一个盟主,那郑克爽做了福建省的盟主,好象将福建、广东、浙江、陕西什么,都划归他郑家的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微微一笑,心想:“小桂子弄错了,定是江西,不是陕西。 ”双手负在背后,在书房中踱来踱去,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,突然说道:“小桂子,你敢不敢去云南?”韦小宝一惊,这一着大出意料之外,问道:“皇上派我到吴三桂那里去打探消息?” 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这件事着实有些危险,不过你年纪小,吴三桂不会怎么提防。 那杨溢之又是你朋友,定会照顾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皇上,我不是怕去云南,只是刚回宫来,没见到你几天,又要离开你身边,实在舍不得。 ”康熙点头道:“是,我也是一般的心思。 只可惜我做了皇帝,有能随便走动,否则咱俩同去云南,我揪住吴三桂的胡子,你抓住他双手,同时问他:‘他妈的吴三桂,投不投降?’岂不有趣?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可妙极了。 皇上,你不能云南,待我去将吴三桂骗出宫来,咱们再揪他胡子,好不好?”康熙哈哈大笑,道:“好就极好,就怕这厮老奸巨滑,不肯上当。 啊,小桂子,我想到个法子,令他不会起疑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神机妙算,一定高明之极。 ”康熙道:“我们把建宁公主嫁给他儿子,结成亲家,他就一点也不会防备了。 ”韦小宝一怔,道;“嫁给吴应熊这小子?这……这岂不太便宜了他?” 康熙道:“这老贼人的女儿,咱们把她嫁到云南去,让她先吃点苦头。 将来吴三桂满门抄斩,连她一起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恨恨不已。 他本来很喜欢这个妹子,但自知道太后害死了自己亲生母亲,气得父皇出家之后,连这妹子也恨上了,又道:“那时候我就可说老贼人教女无方,逼她自尽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,奴才打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,皇上听了一定十分欢喜。 ”康熙道:“什么好消息?”韦小宝将嘴凑到他耳边,低声道:“老贼人是假太后,真的太后还好端端的在慈宁宫中。 ”康熙面前,他终究不敢口出“老婊子”三字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什么?假太后?” 韦小宝于是将假太生囚禁太后,她自己冒充太后,为非作恶之事,一一说了。 康熙只听得目瞪口呆,半晌说不出话来,隔了好一会,才道:“有这等事?有这等事?……你怎么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知道老贼人心地恶毒,只怕她加害皇上,因此买通了慈宁宫里的宫女,暗中监视,只要一觉情形不对,就来奏知皇上,咱们她先下手为如。 奴才今日一进宫,那宫女就将这件大事跟我说了。 ”康熙额头汗水涔涔而下,颤声道:“那宫女呢?”韦小宝道:“我想这件事情太大,倘若她泄露出去,那可不得了。 <|endoftext|> 因此奴才大胆,将她推入一口井里,倒也没旁人瞧见。 唉,实在对她不住。 ”康熙点了点头,脸上闪过一丝宽慰之色,道:“办得好,明儿你捞起她尸身,妥为安葬,查明她家属,厚加抚恤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遵皇上吩咐办理。 ”康熙道:“事不宜迟,咱们即刻去慈宁宫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站起身来,摘下墙上两口宝剑,将一口交给韦小宝,低声道:“这事就咱们两人去干,可不能让宫女太监们知道了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皇上,老贼人武功厉害,我一进房就抱住她,皇上一剑先斩断她一条手臂,然后再问详情。 ”康熙点头道:“好!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还是多带侍卫,候在慈宁宫外,当真情形不对,只她叫人进来。 否则倘若奴才抱假太后不牢,这贼人行凶,冲撞了皇上万金之体,那……那可不妥了。 ”康熙点了点头,打定了主意:“倘若非要侍卫相助不可,事成之后,将这些侍卫处死灭口便是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出得书房,传八名侍卫护驾,来到慈宁宫门外,命侍卫在花园中远远守候,与韦小宝两人走向太后寝殿。 慈宁宫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迎接。 康熙道:“你们都到花园去,谁也不许过来。 “众人凛遵退开。 韦小宝知道当日假太后向他师父九难拍了七掌“化骨绵掌“,阴毒掌力,尽逼还给自身,他师父虽教了化解之法,但自此之后,只要一使内力,全身骨骼立即寸断。 <|endoftext|> 屈指算来,此时体内掌力尚未化尽,就算无经化去,谅她也不敢动武,再加自己有五龙令在手,一切有恃无恐,心下泰然。 康熙却知这假太后武功甚是厉害,自己所学的武功全是她所授,即使加上个韦小宝,两人仍然和她相差甚远,只有两人双剑攻她空手,打她个措手不及,就如当年暗算鳌拜一般,才能取胜,是以一踏进寝殿,手掌心中就渗出汗水。 韦小宝心想:“今日是立大功的良机,我向老婊子扑将过去,皇上只道我奋不顾身,其实只不过是打一只动弹不得的死狗。 打死狗吗,老子最拿手不过。 ”低声道:“这贼我武功了得,皇上千万不可涉险。 <|endoftext|> 由奴才先上!”康熙点点头,右手紧紧抓住了剑柄。 走进寝殿,却见殿中无人,床上锦帐低垂。 太后的声音从帐中传了出来:“皇帝,你多日不到慈宁宫来,身子可安好吗?”康熙先前每日来慈宁宫向太后请安,自从得悉内情之后,心中说不出的憎恨,便来得甚疏。 两人没料到她白天也睡在床上,先前商量好的法子便不管用了。 康熙道:“听说太后身子不适,儿子瞧太后来着。 <|endoftext|>”向韦小宝使个眼色,吩咐:“挂起也帐子!”韦小宝应道:“喳!”走向床前。 太后道:“我怕风,别挂帐子。 ”康熙心想:“如不理她的话,径去揭开帐子,只怕她有了提防。 ”说道:“是。 不知太后是什么不舒服?服过药了么?”太后道:“服过了。 <|endoftext|> 太医说受了小小风寒,不打紧的。 ”康熙道:“儿子想瞧瞧太后面色怎样?有没有发烧?”太后叹了口气,道:“我面色很好,不用瞧了。 皇帝回去休息罢。 ”康熙心下起疑:“不知她在捣甚么鬼?”韦小宝见寝殿中黑沉沉的,当下转过身子,向着康熙大打手势,示竟让自己去抱住她双腿,皇帝便一剑斩落。 突然之间,康熙心念一动:“倘若小桂子所说的言语都是假的,那便如何?虽然那男人假扮宫女,确为实情,但说不定太后只是秽乱宫禁,并无别情。 <|endoftext|> 我这一剑砍下了去,如果她竟是真太后,并非假冒,我岂不是既胡涂,又不孝?宁可让假太后有了提防,不得不召进侍卫来擒拿,可不能鲁莽从事,由我亲手斩伤了了真太后。 ”当即摇头,挥手命韦小宝退开,说道:“太后,儿子放心不下。 ”快步走到床前,伸手揭开帐子。 锦帐两下一分,只见太后急速转身,面向里床,但就这么一瞥之间,康熙已见到太后脸颊瘦削,容貌大不相同,说道:“太后,你老人家近来忽然瘦了很多。 ”语音已是发颤。 <|endoftext|> 太后叹了口气,道:“自从五台山回来后,胃口一直不好,每天吃不上半碗饭,照照镜子,几乎自己也不认得了。 ”康熙心想:“小桂子的话果然不假。 这老贼人没料到我突然会来,她睡在床上,没人瞧见,今日没乔装改扮,是以说什么也不肯让我瞧她容貌。 我已亲眼目睹,难道还会弄错?”怒火中烧,大声道:“啊哟,太后,一只大老鼠钻到了挂毡后面。 来人哪,快卷起挂毡来捉老鼠!”说着急退两步,生怕假太后一见事情败露,便即暴起发难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太后颤声道:“挂毡后面有什么老鼠?”韦小宝上前拉动羊毛索子,卷起挂毡,露出柜门。 康熙道:“咦!原来这里有只大柜子,老鼠钻进柜里去啦!”心想:“这时候事情已揭开了大半,她已然有备,再也不能偷袭了。 ”退到门口,向韦小宝招招手,道:“传侍卫进来。 柜子里有古怪声音,别要躲藏刺客,惊吓了太后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”向着向外大声叫道:“传侍卫。 ” 八名侍卫走到寝殿门口,躬身听旨。 太后怒道:“皇帝,你在玩什么花样?”康熙笑道:“啊,是了,建宁公主躲在柜子里玩捉迷藏。 太后,我到处打她不到,定是在柜子进里。 <|endoftext|>”右手挥了挥。 韦小宝过去开柜,但柜门上了锁,打不开,康熙笑道:“太后,柜子的钥匙在哪里?”太后怒道:“我身子不舒服,你们两个小孩子却到我屋晨来玩,快快给我出去。 ”众侍卫知道皇帝常常和建宁公主比武闹玩,听太后这么说,都露出笑容。 康熙说道:“把柜门撬开来。 太后身子欠安,咱们别打扰她老人家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应道:“是。 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,插入了柜门,轻轻一割,锁扣已断,一拉之下,柜门应手而开,只见柜内堆着一条锦被,似乎便是那晚柜中所见,却哪里有什么人?”韦小宝一惊,寻思:“那天晚上明明见到真太后给藏在柜里,怎么忽然不见了?莫非老婊子怕我师父泄露出去,将真太后杀了?”翻开柜中锦被,依稀见到被底有一部书,似乎便是“四十二章经”,急忙放下锦被盖住,回过头来,见康熙一脸惊疑之色,再向床上瞧去,只见那被窝高高隆起,似乎另行藏得有人,喜道:“公主藏在太后被窝里。 ”康熙急道:“快拉她出来。 ”只怕假太后见事情败露,立即杀了真太后。 韦小宝抢到床边,从太后足边被底伸手进去,要把真太后拉出来,触手之处,却是一条毛茸茸的大腿,不由得大吃一惊。 <|endoftext|> 便在此时,一只大脚突然撑出,踹中他胸膛。 韦小宝“啊哟”一声大叫,跌了出去。 被窝一掀,一个赤条条的肉团跃了出来,连被抱着太后,向门口冲去。 八名侍卫大惊,急忙拦阻,给那肉团一撞,三名侍卫飞摔出去,那肉团抱了太后直冲而出。 康熙奔到门口,但见那肉团奔跃如飞,几个起伏,已到了御花园墙边,一跃上了墙头,随即翻身出外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叫道:“快追!”三名侍卫给那肉才一撞,倒在地下爬不起来。 余下五名侍卫绕出围墙,再也瞧不见那肉团的影子。 韦小宝脑海中一片混乱,胸口剧痛,挣扎着爬起,奔到柜边,伸手入被,抓起那总经书藏入怀中,只听得康熙在花园中大叫:“回来,回来!”韦小宝又是一交摔倒。 听得脚步声响,众侍卫奔回,康熙在寝宫外吩咐众侍卫:“大家站好,别出声。 ”康熙回到寝殿,关上房门,低声问道:“怎么一回事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扶桌站起,说道:“妖……妖怪!”惊得脸上已无半分血色。 康熙摇头道:“不是妖怪!是老贼人的奸夫。 ”韦小宝兀自不明所以,问道:“什么奸夫?”,康熙道:“那是个男人。 你没有看清楚么?一个又矮又胖的男子。 ”韦小宝又是吃惊,又是好笑,道:“老贼人被窝里,藏着一个不穿衣服的……矮胖子男人!”康熙神色严重,道:“真太后呢?”韦小宝道:“最好别……别给老贼人害死了……”忽然想到一事,掀开太后床上褥子,说道:“床底下有暗格。 <|endoftext|>”只见暗格中放着一柄出鞘的白金蛾眉钢刺,此外更无别物,沉吟道:“咱们掀开床板瞧瞧。 ”康熙抢上前去,帮着韦小宝掀开床板,只见一个女子横卧在地下一张垫子上,身上盖着薄被。 当床板放上之时,看来距她头脸不过半尺光景。 寝殿中黑沉沉的瞧不清楚,康熙叫道:“快点了蜡烛。 ”韦小宝点起烛火,拿着烛台凑近一照,见那女子容色苍白,鹅蛋脸儿,果然便是那晚藏在柜中的真太后。 <|endoftext|> 康熙以前见到真皇后时,年纪尚甚细小,相隔多年,本已分不出真假,但见这女子和平日所见的太后相貌极似,忙扶她起来,问道:“是……是太后?”那女子见烛火照在脸前,一时睁不开眼来,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这位是当今皇上,亲自救圣驾。 ”那女子眼睁一线,向康熙凝视片刻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当真是皇上?”突然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,伸臂搂着康熙,紧紧抱住。 韦小宝拿着烛台退开几步,四下照着,不见再有什么奸夫、刺客、假宫女之类,心想:“皇上和真皇后相会,必有许多话说。 我多听一句,脑袋儿不稳一分。 ”将烛台放在桌上,悄悄退出,反手带上了殿门。 <|endoftext|> 只见门外院子中八名侍卫和宫女太监直挺挺的站着,个个神色惶恐,他招手将众人召到花园之中,道:“刚才皇上跟建宁公主闹着捉迷藏。 公主穿了一套古怪的衣衫,扮成好像一个大肉球一般,跳了出去,大伙儿可瞧见没有?”一名侍卫十分乖觉,忙道:“是,是。 建宁公主身手好快,扮的模样也真好玩。 ”韦小宝微微一笑,说道:“这些孩子们的玩意儿,皇上不想让人家知道,有哪一个嘴巴发痒,脖子上的脑袋瓜儿坐得不稳,想多嘴多舌,胡说八道?”众侍卫、宫女、太监齐声道:“我们不敢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点点头,向着三名给撞倒受伤的侍卫道:“你们怎么搞的,好端端的受伤?”一名侍卫道:“回副总管:小人三人今日上午练武艺,大家出手重了些,互相伤了。 ”韦小宝骂道:“你奶奶的,自己兄弟,练武艺也出手这般重,又不是拚命!”三名侍卫道:“是,是,下次一定小心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受了伤的,每人去支二十两银子汤药费。 ”三名侍卫忙躬身道谢。 韦小宝道:“你奶奶的,爹娘养你们这么大,这条性命可不太便宜啊。 <|endoftext|> 大伙儿倘若还想留着脑袋瓜儿吃饭的,这几张狗嘴,都给我小心些。 如果怕自己睡着说梦话,干脆把舌头自己割掉了的好。 你们一个个给老子报上名来。 ”众侍卫、宫女、太监都报了自己姓名。 韦小宝道:“好,今日捉迷藏的事,今后老子只要听到半点风声,不管是谁多口,总之三十五人一齐都砍了。 <|endoftext|> 你们服不服?”众人中心明白,大家见到刚才的怪事之后,不免性命难保,皇上多半要杀人灭口,桂公公这么说,实是救了自己的性命,感激之下,一齐跪下磕头,说道:“谢公公救命大恩。 ”韦小宝挥手道:“谢我干什么?是皇上的恩典。 ”他回到寝殿门口,坐在阶石上静静等候,直过了大半个时辰,才听得康熙叫道:“小桂子进来。 ”他走进寝殿,只见太后和康熙并肩坐在床上,手拉着手,两人脸上均有泪痕。 他跪下磕头,说道:“太后大喜,皇上大喜。 <|endoftext|> 外面一共是三十五名奴才,今日皇上跟建宁公主捉迷藏之事,要是有哪一个敢泄露半句,奴才把这三十五个奴才尽数处死,一个不留。 他们都吓破了胆子,料想也没哪一个敢胡说八道。 ”康熙点了点头,韦小宝道:“倘若现下就杀了,以免后患,奴才这就去办。 ” 康熙微一迟疑,。 <|endoftext|> 太后道:“今日你我母子相见,实是天大的喜事,不可多伤人命。 ”康熙道:“是。 咱们须得大做佛事,感谢上天和菩萨保佑。 ”太后凝视韦小宝,道:“你小小年纪,立下这许多功劳,实在难得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都是太后和皇上的洪福。 <|endoftext|> 只恨做奴才的没忠心办事,不能及早揭破奸谋,累得太后受了这许多年的辛苦。 ”太后心中一酸,流下泪来,向康熙道:“须得好好封赏这孩子才是。 ”康熙道:“是,是。 小桂子,你官已做得不小了,今日再封你一个爵位。 我大清有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,太后的恩典,封你一等子爵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磕头谢恩,道:“谢太后恩典,谢皇后恩典。 ”心想:“这子爵有什么用?值多少银子?”见康熙挥了挥手,便退了出去。 韦小宝回到下处,从怀中取出书来,果然便是见惯了的“四十二章经”,这部是蓝绸书面,镶了红边,寻思:“这是镶蓝旗的经书,嗯,是了,陶姑姑说,她太师父在镶蓝旗旗主府中盗经书,经书没盗到,却给神龙教的高手打得重伤而死,这部经书多半便落入了那神龙教高手的手里。 怎地事隔多年,仍不将经书交给洪教主?也说不定当时没得到,最近才拿到的。 ”料想中间曲折甚多,难以推测,只觉胸口兀自痛得厉害,又想:“这矮胖子肉团武功了得,啊哟,莫非他就是盗得这部经书的神龙教高手?他到宫里跟老婊子相公,老婊子倒待他挺好,把真太后搬到床底下,将大柜子让了出来给他睡。 <|endoftext|> 我和小皇帝刚才去慈宁宫,事也真巧,恰好是捉奸在床。 这肉团可别来报仇,又想到慈宁宫去取回经书。 ”于是去告知多隆,说道得知讯息,日内或有奸人入宫行刺,要他多派侍卫,严密保卫皇上和太后,心想:“老婊子倘若回神龙岛,向洪教主禀报,可有大妙,老子先下手为强,把经书中的地图取了出来,然后将一两部空经书送去神龙岛,洪教主要我再打余下的经书,非给解药不可。 他在空经书中找不到地图,那是他的事,跟老子可不相干。 谁教他福份太小呢?反正他寿与天齐,不用心急,慢慢的找,找上这么十万八万年,终会找到的罢!” <|endoftext|> <图片> 第二十九回 卷幔微风香忽到 瞰床新月雨初收 韦小宝出宫去和李力世、关安基、玄贞道人、钱老本等人相见。 天地会群雄尽皆欢然。 李力世道:“属下刚得到讯息,总舵主已到天津,日内就上京来。 <|endoftext|> 韦香主也正回京,那真太好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那真太好了!”想到再见师父,心下不免惴惴。 群雄当即打酒杀鸡,为他接风。 傍晚时分,韦小宝将马彦超拉在一旁,说道:“马大哥,请你给我预备一的把斧头,还要一柄铁锤,一把凿子。 <|endoftext|>”马彦超答应了,去取来他。 韦小宝命他带到停放在那口棺木的园中土屋,说道:“我要打开棺材,放些东西进去。 ”马彦超应道:“是!”甚觉奇怪,但香主不说,也不便多问。 韦小宝道:“前天夜里,这个死了的朋友托梦,说要这件东西。 瞧在朋友一场,非给他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马彦超更奇怪了,唯唯称是。 韦小宝道:“你给我守在门外,谁也不许进来。 ”当下推门而入,关上了门,上了门闩。 见那口棺木上灰尘厚积,显是无人动过,用凿子斧头逐一撬开棺材钉,推开棺盖,取出包着那五部经书的油布包,正要推上棺盖,忽听得马彦超在门外呼喝:“什么人?”接着有人问道:“陈近南在哪里?”韦小宝吃了一惊:“谁问我师父?”听口音依稀有些熟悉。 马彦超道:“你是谁?”又有一人冷冷的道:“不论他躲到哪里,总能揪他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这人的声音韦小宝入耳即知,即是郑克爽。 他更加惊奇:“怎么这臭小子到了这里?”随即想到,先前说话之人乃是“一剑无血”冯锡范。 只听得铮的一声,兵刃相交,跟着马彦超闷哼一声,砰的一声倒地。 韦小宝一惊更甚,当下不及细想,纵身入棺材,只听得郑克爽道:“这叛贼定是躲在里面。 ”韦小宝惊惶之下,托起棺盖便即盖上,紧跟着喀喇一声,土屋的木门已被踢破,郑克爽和冯锡范走了进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从棺材内望出去,见到一线亮光,知道慌忙之中,棺材盖并未密合,暗暗叫苦:“糟糕,糟糕!他们要找我师父,却找到了他徒弟。 ”忽听得门外有人说道:“公子要找我吗?不知有什么事?”正是师父陈近南的声音。 韦小宝大喜:“师父来了。 ” 突然之间,陈近南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似乎受了伤。 <|endoftext|> 跟着铮铮两声,兵刃相交。 陈近南怒喝:“冯锡范,你忽施暗算?干什么了?”冯锡范冷冷的道:“我奉命拿你!”只听郑克爽道:“陈永华,你还把我放在眼里么?”语气中充满怒意。 陈近南道:“二公子何出此言?属下前天才得知二公子临北京,连夜从天津赶来。 不料二公子先到了。 属下未克迎迓,还请恕罪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听师父说道恭谨,暗骂:“狗屁二公子,神气什么?” 只听郑克爽道:“父王命我到中原公干,你总知道罢?”陈近南道:“是。 ”郑克爽道:“你既得知,怎地不早来随侍保护?”陈近南道:“属下有几件紧急大事要办,未能分身,请二公子原谅。 属下又知冯大哥随侍在侧,冯大哥神功无敌,群小慑伏,自能卫护二公子平安周全。 ”郑克爽哼了一声,怒道:“怎么我来到天地会中,你手下为些虾兵蟹将,狐群狗党,对我又如此无礼?”陈近南道:“想是他们不识二公子。 <|endoftext|> 在这京师之地,咱们天地会干的又是反叛鞑子之事,大家特别小心谨慎,以致失了礼数。 属下这里谢过。 ”韦小宝越听越怒,心道:“师父对这臭小子何必这样客气?” 郑克爽道:“你推得一干二净,那么反倒是我错了?”陈近南道:“不敢!”随怒听到纸张翻动之声,郑克爽道:“这是父王的谕示,你读来听听。 ”陈近南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王爷谕示说:‘大明延平郡王令曰:派郑克爽前赴中原公干,凡事利于国家者,一要便宜行事。 ’”郑克爽道:“什么叫做‘便宜行事’?”韦小宝心想:“便宜就是不吃亏,那有什么难解的?你老子叫你有便宜就占,不必客气。 ”哪知陈近南却道:“王爷吩咐二公子,只要是不利于国家之事,可以不必回禀王爷,自行处断。 ”郑克爽道:“你奉不奉父王谕示?”陈近南道:“王爷谕示,属下自当遵从。 ”郑克爽道:“好,你把自己的右臂砍了去罢。 <|endoftext|>” 陈近南惊道:“却是为何?”郑克爽冷冷的道:“你目无主上,不敬重我,就是不敬重父王。 我瞧你所作所为,不有不臣之心,哼,你在中原拚命培植自己势力,扩充天地会,哪里还把台湾郑家放在心上。 你想自立为王,是不是?”陈近声颤声道:“属下决无此意。 ”郑克爽道:“哼!决不此意?这次河间府大会,他们推我为福建省盟主,你知道么?”陈近南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这是普天下英雄共敬王爷忠心为国之意。 ”郑克爽道:“你们天地会却得了几省盟主?”陈近南默然。 韦小宝心道:“他妈的,你这小子大发脾气,原来是喝天地会的醋。 ”又想:“我老婆的奸夫是我师父的上司,本来这件事很有点麻烦。 现下他二人大起冲突,那是妙之极矣。 <|endoftext|> 只不过师父中了暗算,身上受伤,可别给他们害死才好。 ” 只听郑克爽大声道:“你天地会得了三省盟主,我却只有福建一省。 跟你天地会相比,我郑家算老几?我只不过是小小福建省的盟主,你却是‘锄奸盟’总军师,你这可不是爬到我头上去了啦?你心里还有父王没有?”陈近南道:“二公子明鉴:天地会是属下秉承先国姓爷将令所创,旨在驱除鞑子。 天地会和王爷本是一体,不分彼此。 <|endoftext|> 天地会的一切大事,属下都禀明王爷而行。 ”郑克爽冷笑道:“你天地会只知有陈近南,哪里还知道台湾郑家?就算天地会当真成了大事,驱逐了鞑子,这天下之主也是你陈近南,不是我们姓家的。 ”陈近南道:“二公子这话不对了。 驱除鞑子之后,咱们同奉大明皇室后裔姓朱的为主。 ”郑克爽道:“你话倒说得漂亮。 <|endoftext|> 此刻你已不把姓郑的放在眼里,将来又怎会将姓朱的放在眼里?我要你自断一臂,你就不奉号令。 这一次我从河间府回来,路上遇到不少危难,却不见有你天地会的一兵一卒来保护我,若不是冯师父奋力相救,我这时候,也不知是不是还留得性命。 你巴不得我命丧小人之手,如此用心,便已死有余辜。 哼,你就只会拍我哥哥的马屁,平时全没将我瞧在眼里。 ”陈近南道:“大公子、二公子是亲兄弟,属下一般的侍奉,岂敢有所偏颇。 <|endoftext|>”郑克爽道:“我哥哥日后是要做王爷的,在你眼中,我兄弟俩怎会相同?”韦小宝听到这里,已明白一大半,心想:“这小子想跟他哥哥争位,怪我师父拥他哥哥,受了冯锡范的挑拔,便想乘机除了我师父。 ”只听郑克爽又道:“反正你在中原势大,不如就杀了我罢。 ” 陈近南道:“二公如此相逼,属下难以分说,这就回去台湾,面见王爷,听由王爷吩咐便是。 王爷若要杀我,岂敢违命。 <|endoftext|>”郑克爽哼了一声,似乎感到难以回答,又似怕在父亲面前跟他对质。 冯锡范冷冷的道:“只怕陈先生一离此间,不是去投降鞑子,出卖了二公子,便独树一帜,自立为王,再也不回台湾台湾去的了。 ”陈近南怒道:“你适才偷袭伤我,是奉了王爷之命吗?王爷的谕示在哪里?”冯锡范道:“王爷将令,二公子在中原便宜行事。 不奉二公子号令,便是反叛,人人得而诛之。 ”陈近南道:“二公子好端端地,都是你从中挑拔离间。 <|endoftext|> 国姓爷创业维艰,这大好基业,只怕要败坏在你这等奸诈小人手里。 你姓冯的就算武功天下无敌,我又何惧于你?”冯锡范厉声道:“如此说来,你是公然反叛延平王府了?”陈近南郎声道:“我陈永华对王爷赤胆忠心,‘反叛’二字,再也诬加不到我头上。 ”郑克爽喝道:“陈永华作反,给我拿下。 ”冯锡范道:“是。 ”只听得铮铮声响,兵刃相撞,三人交起手来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叫道:“二公子,请你让在一旁,属下不能跟你动手。 ”郑克爽道:“你不跟我动手?你不跟我动手?”连问了两句,兵刃响了两下,似是他问一声,向陈近南砍一刀。 韦小宝大急,轻轻将棺材盖推高寸许,望眼出去,只见郑克爽和冯锡范分自左右夹攻陈近南。 陈近南左手执剑,右臂下垂,鲜血不断下滴,自是给冯锡范偷袭所伤。 冯锡范剑招极快,陈近南奋力抵御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一刀刀横砍直劈,陈近南不敢招架,只得闪避,变成了只挨打不还手的局面,加之右手使剑不便,右臂受伤又显然不轻。 韦小宝心下焦急:“风际中、关夫子、钱老本他们怎么一个也不进来帮忙?这样打下去,师父非给他们杀了不可。 ”但外面静悄悄地,土屋中乒乒乓乓的恶斗似充耳不闻。 只见冯锡范挺剑疾刺,势道极劲,陈近南举剑挡格,双剑立时相粘。 郑克爽挥刀斜砍,陈近南侧身避开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单刀横拖,嗤的一声轻响,在陈近南的左腿上划了一道口子。 陈近南“啊”的一声,长剑一弹而起,冯锡范就势挺剑,正中他右肩。 陈近南浴血奋战,难以支持,一步步向门口移动,竟欲夺门而出。 冯锡范知他心意,抢到门口堵住,冷笑道:“反贼,今日还想脱身么?” 韦小宝只盼冯锡范走到棺材之旁,就可从棺材中挺匕首刺出,便以客店中杀喇嘛的手法杀了他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招“隔板刺人”原是他的生平绝招,远胜拳术高手的“隔山打牛”。 可是冯锡范越斗越远,却如何刺得着他?郑克爽道:“反贼,还不弃剑就缚?”韦小宝眼见情势危急,心想今日舍了性命也要相救师父,逼紧了吩咐喉咙,突然吱吱的叫了两声。 冯锡范等三人一听,都吃了一惊。 郑克爽问道:“什么?”冯锡范摇了摇头,手上丝毫不缓。 韦小宝又吱吱的叫了三下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怕鬼,吓得打了个寒战。 突见棺材盖一开,一团白色粉末飞了出来,三人登时眼睛刺痛,呛个不住。 原来尸体入殓,棺材中必入大量石灰,当日马彦超曾购置了装入,此刻韦小宝抓起一大把,撒了出来。 冯锡范情知决非鬼魅,急跃而前,闭住了眼睛,俯身向棺材中挺剑刺落。 突的一声,剑尖刺入棺材盖,正待拔剑再刺,突觉右边胸口一痛,知是中了暗算,急忙纵身跃起,后心重重撞在墙上。 <|endoftext|> 他武功了得,左手按住胸前伤口,右手将一柄使得风雨不透,护住身前。 韦小宝在棺材中“隔板刺人”,一刺得手,握着匕首跳了出来,只见冯锡范、郑克爽和陈近南三人都紧闭双目,将刀剑乱挥乱舞,见冯锡范虽然胸口中剑,却非致命之伤,要待欺近前去再加上一剑,但冯郑二人刀剑舞得甚紧,实不敢贸然上前。 此刻时机紧近,待得他二人抹去眼中石灰,睁眼见物,那就糟了,一时无策,只得左手抓起石灰,一见冯锡范或郑克爽伸手去抹眼睛,便一把石灰撒将过去。 撒石灰原是他另一项拿手绝招。 只掷得几下,冯锡范觉到掷石灰的方位,一招“渴马奔泉”,挺剑直刺过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骇,急忙坐倒,噗的一声,那剑插入了棺材之中。 韦小宝连爬带滚,逃出门外。 冯锡范提剑在棺中连劈连刺,还道敌人仍然在内。 以他武功修为,韦小宝狼狈万状的逃出,本可立时察觉,只是徒然间眼不见物,胸口受伤,一时心神大乱,又知陈近南武功卓绝,不在自己之下,强敌在侧,实是凶险无比,惶急间全没想到陈近南也已眼不见物,只盼杀了暗算之人,立即逃出。 他在棺材中刺得数下,都刺了个空,随即一个“千岩竞秀”,剑花点点,护住身周,听得左边并无兵刃劈风之声,当下向左跃去,肩头在墙上一撞,靠墙而立。 <|endoftext|> 这么一阵全力施为,胸前伤口中更是鲜血迸流。 他微一睁眼,石灰粉末立时入眼,剧痛难当,生怕眼睛就此瞎了,不敢再睁,背靠墙壁,一步步移动,心想只须挨墙移步,便能打到门户所在,一出门外,地势空旷,就易于脱险了。 韦小宝站在门口,见他移到身子,已猜知他心意,只待他摸到门口时刺他一剑,但想此人武功太高,就算刺中,他临时回手一剑,自己小命不免危危乎哉,于是将匕首轻轻插入门框约莫两寸,见冯锡范离门已不过两尺,突然尖声叫道:“我在这……”一个“里”字还没出口,冯锡范出招快极,一剑斩落,当的一声响,长剑碰到匕首,断为两截,半截断剑跳将上来,在他额头上一斩,这才跌落。 韦小宝早已躲到了土屋之侧,心中怦怦乱跳。 只听得冯锡范大声吼叫,疾冲而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回到门口,但见陈近南和郑克爽仍在挥舞刀剑。 强敌既去,他对这郑家二公子可丝毫不放在心上,叫道:“师父,那‘一剑无血’,已给我斩得全身是血,逃之夭夭了。 你请出来罢。 ”陈近南一怔,问道:“谁?”韦小宝道:“是弟子小宝。 ”陈近南大喜,横剑当胸,不再舞动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张大哥、李大哥、王二哥,你们都来了,很好,很好。 这姓郑的臭小子还不放下兵器投降,你们一齐上去把他乱刀分尸罢!” 郑克爽大吃一惊,哪知他是虚张声势,叫道:“师父,师父!”不听冯锡范回答,微一迟疑,便即抛下了手中单刀。 韦小宝喝道:“跪下!”郑克爽双膝一曲,跪倒在地。 韦小宝哈哈大笑,拾起单刀,将刀尖轻轻抵住郑克爽咽喉,喝道:“站起来,向右,上前三步,爬上去,钻进去!”韦小宝叫一句,郑克爽便战战兢兢的遵命而行,爬入了棺材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哈哈大笑,抢上前去,推上了棺材盖,拿起那包经书负在背上,说道:“师父,咱们快洗眼去。 ”拉着陈近南的手,走出上屋。 走得七八步,只见马彦超倒是花坛之旁,韦小宝吃了一惊,上前相扶。 马彦超道:“救总舵要紧,属下只是给封了穴道,没甚干系。 ”陈近南俯下身来,在他背心和腰里推拿了几下,穴道登时解了。 <|endoftext|> 马彦超道:“总舵主眼睛怎样?”陈近南皱眉道:“石灰。 ”马彦超道:“得用菜油来洗去,不能用水。 挽住他手臂快步而行。 韦小宝道:“我马上就来。 ”回进土屋,提起斧头,将七八枚棺材钉都钉入棺材盖中,说道:“郑公子,你躺着休息几天。 <|endoftext|> 算你运气,欠我的一万两银子,一笔勾销,也就不用还了。 ”大笑一阵,走回大厅。 只见马彦超已用菜油替陈近南洗去眼中石灰,又缚好了他身上伤口。 厅上风中际、钱老本、玄贞道人等躺满了一地,陈近南正在给各人解穴。 原来冯锡范陡然来袭,他武功既高,又攻了众人个措手不及。 <|endoftext|> 风中际等并非聚在一起,闻声出来应战,给他逐一点倒。 众人都是恼怒已极,只是在总舵主面前,不便破口大骂。 马彦超说了韦小宝使诡计重创冯锡范的情形,众人登时兴高采烈,都说这厮如此奸恶,只盼石灰便此弄瞎了他双眼。 陈近南以目红肿,泪水仍不断渗出,脸色郑重,说道:“钱兄弟、马兄弟,你们去洗了郑二公子眼中石灰,请他到这里来。 ”钱马二人答应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突然“啊”的一声,假装晕倒,又目紧闭。 陈近南左手一伸,拉住了他手臂,问道:“怎样?”韦小宝道:“我……我刚才……吓……吓得厉害,生怕他们害死了师父……这会儿……这会儿手脚都没了力气……”陈近南抱着他放在椅上,道:“你休息一会。 ” 原来韦小宝自知用石灰撒人眼睛,实是下三滥的行径,当年茅十八曾为此打了他一顿,虽然群雄大赞他机智,但想他们是我属下,自然要拍马屁,师父是大英雄、大豪杰,比之茅十八又高出十倍,定要重责,索性晕在前头,叫他下不了手,当真要打,落手也好轻些。 钱马二人匆匆奔回大厅,说道:“总舵主,没见到郑二公子,想是他已经走了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皱眉道:“走了?不在棺材里么?”钱马二人面面相觑,土屋中棺材倒是有一口,但郑公子怎么会在其中?陈近南道:“咱们去瞧瞧。 ”领着众人走向土屋。 韦小宝大急,只得跟在后面,双手揉擦屁股,心道:“屁股啊屁股,师父听到我将那臭小子赶入棺材,你老兄难免要多挨几板了,真正对不住之至。 ” 来到土屋之中,只见满地都是石灰和鲜血,果然不见郑克爽的人影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明明听得韦小宝逼着郑克爽爬入棺材,这时棺材盖却钉上了,疑心大起,问道:“小宝,你将二公子钉入了棺材里么?”韦小宝见师父面色不善,赖道:“我没有。 说不定他怕师父杀他,自己钉上了。 ”陈近南喝道:“胡说!!快打开来,别闷死了他。 快,快!”钱老本和马彦超拿起斧头凿子,忙将棺材钉子起下,掀开棺材盖,里面果真躺着一人。 陈近南叫道:“二公子!”将那人扶着坐起。 <|endoftext|> 众人一见,都是“啊”的一声惊呼。 陈近南手一松,退了两步,那人又倒入棺材。 众人齐声叫道:“是关夫子!”在这一刹那间,众人已看清棺材中那人乃是关安基。 陈近南抢上又再扶起,只见关安基双目圆睁,已然毙命,但身子尚自温暖,却是死去未久。 众人又惊又悲,风际中、玄贞道人等跃出墙外察看,已找不到敌人踪迹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解开关安基衣衫,只见他胸口上印着一个血红手印,失声叫道:“冯锡范!” 玄贞道人怒道:“确是冯锡范!这红砂掌是他昆仑派的独门武功。 这恶贼重伤之余,片刻间便去而复回,当真……他妈的,他要救郑二公子那也罢了,怎地却害死了关二哥?”众人纷纷怒骂。 关安基的舅子贾老六更是呼天抢地的大哭。 陈近南黯然不语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回到大厅。 钱老本道:“总舵主,二公子与大公子争位,那是众所周知的。 咱们天地会向来秉公办事,大公子居长,自然拥大公子。 二公子早就把你当作了眼中钉,这次更受了冯锡范的挑拔,想乘机除了你。 今日大伙儿更得罪了二公子,这么一来,只怕王爷也要信他们的谗言了。 <|endoftext|> 总舵主此后不能再回台湾国。 ”陈近南叹了口气,说道:“国姓爷侍我恩义深重,我粉身碎骨,难以报答。 王爷向来英明,又对我礼敬有加,王爷决不是戕害忠良之人。 ”玄贞道人道:“常言道:疏不间亲。 二公子咬定我们天地会不服台湾号令,在中原已是如此,到得台湾,更有什么分辩的余地?他郑家共有八位公子,大家争权夺位,咱们天地会用不着牵涉在内。 <|endoftext|> 总舵主,咱们秦桧固然不做,却也不做岳飞。 ”钱老本道:“总舵主忠心耿耿,一生为郑家效力,却险些儿给二公子害死,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。 ”陈近南又叹了口气,说道:“大丈夫行事无愧于天地,旁人要说短长,也只好由他。 只是万万料想不到,竟会有此变故。 刚才若不是小宝机智,大伙儿都已死于非命了……唉,可惜关二哥……”韦小宝听师父不追究撒石灰、钉棺材之事,登时宽心,生怕他只是一时想不起,须得立即岔开话头,说道:“咱们这么一闹,只握左邻右舍都知道了,要是报知官府,只怕……只怕……须得赶快搬家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道:“正是。 我心神不定,竟没想此节。 ”当下众人匆匆在花园中掘地埋葬了关安基的尸身,洒泪跪拜,携了随身物件,便即分批离去。 天地会群雄在京时时搬迁,换一个住所乃是家常便饭。 韦小宝生怕师父考问武功,乘机辞别,回去皇宫。 <|endoftext|> 他来到自己住处,闩上房门,将六部经书逐一拆开,果见每部经书封皮的夹缝中,都有许多羊皮碎片。 他取出碎片,将书函缝起还原,缝不到半部,便觉厌烦,心想:“双儿如在这里就好了,她此刻多半还在少林寺外等我。 我给九难师父捉了去,这好丫头一定担心得要命,得派人去叫她来。 ”又缝了几针,眼睛已不大睁得开,藏好经书便睡。 次日一早去上书房侍候听旨。 <|endoftext|> 康熙说道:“明日便有朝旨,派你送建宁公主去云南,赐婚给那姓吴的小王八蛋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中可惜没服侍皇上几天,又要远离。 ”康熙低声道:“太后跟我说一件大事,这次你去云南,就可乘机办一办。 ”韦小宝应了。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太后说道,那恶婢假冒太后,原来有个重大阴谋,她想查知我们满洲龙脉的所在,要设法破了。 ” 韦小宝冲口而出:“这老婊子罪大恶极!”急忙伸手按住嘴巴,自知皇帝面前骂这等粗话,未免太过不敬。 岂知康熙丝毫不以为意,跟着道:“对!这老婊子当真不是东西。 太后忍辱忍苦,宁死不说,才令老婊子奸计不逞。 <|endoftext|> 上天保佑,太后以得保平安至今,却也全仗了不肯吐露这个大秘密。 ”韦小宝早已知道,却道:“皇上,这个天大的秘密,你最好别跟我说。 多一人知道,多一分泄露的危险。 ”康熙赞道:“你越来越长进啦,懂得诸事须当谨慎。 不过你跟我办事以来,从来没泄露过什么。 <|endoftext|> 倘若连你也信不过,我是没人可以信得过了的。 ”韦小宝周身数百根骨头,每根骨头登时都轻了几两几钱,跪下磕头,说道:“皇上如此信得过,奴才就是把自己舌头割了,也不敢泄露半句皇上交代的话。 ”康熙点点头,说道:“我大清龙脉的秘密,原来藏在八部四十二章经之中。 ”韦小宝假作惊异,连声道:“咦,奇怪,有这等事?这可万万想不到!” 康熙续道:“当年摄政王爷进关之后,将八部经书分赐八旗旗主。 <|endoftext|> 八旗之中,正黄、正白、镶黄上三旗的兵马是天子自将,但田地财物,仍分属三旗旗主管领。 正黄旗的经书,父皇一直放在身边,带了去五台山,后来命你拿回来赐给我。 镶白旗旗主因事获罪,镶白旗的经书没入宫中,父皇赐了给端敬皇后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老皇爷宠爱端敬皇后,最好的东西自然要赐给她。 要是换作我,八部经书一古脑儿没入宫中,全都赐了给他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续道:“老婊子害死了端敬皇后,自然也就占了她的经书。 鳌拜是镶黄旗旗主。 那日派你去抄鳌拜的家,老婊子要你打两部经书,一部便是镶黄旗的,另一部是正白旗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早知老婊子这样坏,奴才便回老婊子说找不到,将经书悄悄献给皇上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道:“那时咱们既不知老婊子是假太后,又不知这四十二章经中有这等重大干系,你如这样胡闹,我非……打你屁股不可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”心道:“打打屁股就算了吗?那你也甭客气啦!”问道:“另外那部正白旗的,不知鳌拜是哪里来的?”康熙道:“他害死了正白旗旗主苏克萨哈,将家产、财物,连经书一起占去。 哼,这逆贼死有余辜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这样一来,老婊子手里有了三部经书啦。 ” 康熙道:“岂止三部?她又派御前侍卫副总管瑞栋,去跟镶红旗旗主和察博为难。 当时我不知什么缘故,和察博这家伙一向跟鳌拜勾结,我也不去理会。 现下想来,自然是去取他的赐经。 <|endoftext|> 瑞栋又莫名其妙的失了踪,定是给老婊子杀了灭口。 ”韦小宝忙道:“是,是。 皇上料事如神。 ”心道:“你认定瑞栋是给老婊子杀的,我又赞过你料事如神,那就已敲钉转脚。 日后你就算知道瑞栋是我杀的,也已不能转口,再来向我查问了。 <|endoftext|> 否则的话,你就承认自己不是料事如神。 身为皇上,岂可料事不如神而如鬼?” 康熙道:“如果我所料不错……”韦小宝忙道:“决计不错。 ”康熙道:“……老婊子手中已有了四部经书。 可是有一件事奇怪得很,父皇赐我的那部正黄旗经书,我一直放在上书房桌上,却忽然不见了。 <|endoftext|> 你想又有谁这么大胆,竟敢到上书房来偷盗物事?”韦小宝道:“能出入上书房,又能胆敢擅自拿书的,只有……只有……”康熙道:“建宁公主!”韦小宝不敢接口,心道:“这次你是真的料事如神。 ”康熙道:“老婊子派女儿来偷了我这部经书,这一来,她手里已有五部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咱们快去慈宁宫搜查。 老婊子光着身子逃出宫去,什么也没带。 <|endoftext|>”心中怦怦而跳:“此刻皇上如到我屋中一查,小桂子便有一百个脑袋,也都砍了。 ”康熙摇头道:“我早细细搜过了,什么也查不到。 只查到一套僧袍,老婊子那个相好,原来是个和尚。 哈哈,哈哈!”韦小宝跟着大笑,笑得两声,觉得甚为无礼,忙忍住了笑。 康熙仍放声大笑,说道:“不过那矮冬瓜抱着老婊子逃走之时,我瞧到他留着一头长发,这倒奇了。 <|endoftext|> 多半他也是假扮宫女,头发是假的。 这家伙又矮又胖,老婊子什么汉子不好偷,却去找这样个矮冬瓜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矮冬瓜武功很高。 相貌英俊的,未必有本事偷进宫来。 上次那个假宫女,也就丑得很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道:“那也说得是。 ”顿了一顿,续道:“另外三部经书,公别在正经旗、正蓝旗、镶蓝旗三旗手中。 正红旗的旗主目下是康亲王,我已命他将经书献上来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康亲王那部经书,那天晚上已给人偷了去,此刻在我手中。 <|endoftext|> 康亲王怎么还献得出?这一下老康可要大糟而特糟了。 ”康熙又道:“正蓝旗旗主富登年岁尚轻,我刚才问过他。 他说上一任的旗主嘉坤在攻打云南时阵亡,一切后事都是吴三桂给料理的。 吴三桂交到他手里的,只是一颗印信,几面军旗,还有几万两银子,此外什么都没有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部经书定是吴三桂吞没了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是啊。 因此你到了吴三桂府中,仔细打听这件事,想法子把经书取了出来,吴三桂这厮老奸巨滑,千万不能让他得知内情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奴才随机应变,设法骗他出来。 ” 康熙皱起眉头,在书房中踱来踱去,说道:“镶蓝旗旗主鄂硕克哈是个大胡涂蛋,我要他呈缴经书,他竟说好几年前就不见了。 <|endoftext|> 我派侍卫到他家搜查,一无踪迹,我已将他下在天牢,叫人好好拷问,到底是当真给人盗去了,还是他隐匿不肯上缴。 ”韦小宝道:“就怕也是老婊子派人去弄了来,也不知是明抢还是暗偷。 ”心想:“这可不是冤枉老婊子,明抢暗偷之人,多半便是那矮冬瓜。 ”又道:“倘若也是老婊子得了去,这六部经书又到了何处?”随即微感懊悔:“我这问话可说错了,自己太也吃亏。 我说老婊子得了六部经书,得了门部经书的其实是韦小宝。 <|endoftext|> 这么一来,我岂不成了老婊子?”康熙道:“老婊子到底是什么来历,此刻毫无线索可寻。 她干此大事,必有同谋之人。 她得到经书之后,必已陆续偷运出宫,要将这六部经书尽数追回,那就难得很了。 好在太后言道,要寻找大清龙脉的所在,必须八部经书一齐到手,就算得了七部,只要少了一部,也是无用。 咱们只须把康亲王和吴三桂手中的两部经书拿来毁了,那就太平无事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又不是去寻龙脉,只消不让人得知,那就得了。 不过失了父皇所赐的经书,倘若从此寻不回来,我实是不孝。 哼,建宁公主这小……小……”康熙这一声骂不出口,韦小宝肚里给他补足:“小婊子!” 这时康熙心中所想到的,是顺治在五台山金阁寺僧房中嘱咐他的话:“儿啊,你精明能干,爱护百姓,做皇帝是比我强得多了。 那八部‘四十二章经’中所藏地图,是一个极大藏宝库的所在。 <|endoftext|> 当年我八旗兵进关,在中原各地掳掠所得的金银财宝,都是藏在这宝库之中。 宝库是八旗公有,因此地图要分为八份,分付八旗,以免为一旗独吞。 关内汉人比咱们满洲人多过百倍,倘若一齐起来造反,咱们万万压制不住,那时就当退回关外,开了宝库,八旗平分,今后数年也就不愁温饱。 ”康熙当时便想起了父皇要韦小宝带回来的话:“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,不可强求,能给中原苍生造福,那是最好。 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,那么咱们从哪里来,就回哪里去。 <|endoftext|>”听顺治又说:“我满清唾手而得天下,实是天意,这中间当真十分侥幸。 咱们不可存着久居中原之后,可别弄得满洲人尽数覆灭于关内,匹马不得出关。 ”康熙口中唯唯称是,心中却大不以为然:“我大清在在原的大业越来越稳,今后须当开疆拓土,建万世不拔之基,又何必留什么退步?一留退步,只有糟糕。 父亲出了家,心情恬退,与世无争,才这样想。 ”果然听得父亲接下去道:“不过当年摄政王吩咐各旗旗主:关外存有大宝藏之事,万万不能泄露,否则满洲公兵将心知尚有退步,遇上汉人造反,大家不肯拚死相斗,那就大事去矣。 <|endoftext|> 因此八旗旗主传交经书给后人之时,只能说经中所藏秘密,关及满清的龙脉,龙脉一被人掘断,满洲人那就人人死无葬身之地。 一来使得八旗后人不敢忽起贪心,偷偷去掘宝藏;二来如知有人前去掘宝,八旗便群起而攻,竭力阻止。 只有一国之主,才能得知真正秘密。 ”康熙回思当日的言语,心中又一次想到:“摄政王雄才大略,所见极是。 ”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心道:“小桂子虽然忠心,却也只能跟他说龙脉,不能说宝库。 <|endoftext|> 这小子日后年纪大了,怎保得定他不起贪心。 太后昨天对我说,父皇当年决意出家之时,将这大秘密告知了太后,要她等我年长之后转告,太后所以忍辱偷生,正是为了这件大事。 她可不知我已到了五台山去见到了父皇,也幸而如此,太后没给老婊子害死。 ” 韦小宝见康熙来回踱步思索,突然心念一动,说道:“皇上,倘若老婊子是吴三桂派进宫来的,他……他手里就有七部经书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一惊,心想此事倒是大有可能,叫道:“传尚衣监!” 过了一会,一名老太监走进书房磕头,乃是尚衣监的总管太监。 康熙问道:“查明白了吗?”那太监道:“回皇上:奴才已仔细查过,这件僧袍的衣料,是北京城里织造的。 ”康熙嗯了一声。 韦小宝这才明白:“原来皇上要查那矮冬瓜的来历。 <|endoftext|> 衣料是京里织造,就查不到什么了。 ”那太监又道:“不过那套男子内衣内裤,是辽东的茧绸,出于锦州一带。 ”康熙脸上现出喜色,点点头道:“下去罢。 ”那太监磕头退出。 康熙道:“只怕你料得对了,这矮冬瓜说不定跟吴三桂有些瓜葛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可不明白了。 ”康熙道:“吴三桂以前镇守山海关,锦州是他的管辖地。 这矮冬瓜或许是他的旧部。 ”韦小宝喜道:“正是,皇上英明,所料定然不错。 ”康熙沉吟道:“倘若老婊子逃回云南,你此行可多一分危险。 <|endoftext|> 你多带侍卫,再领三千骁骑营军士去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皇上放心。 最好奴才能将老婊子和矮冬瓜都抓了来,千刀万剐,好给太后出这口气。 ” 康熙拍拍韦小宝的肩膀,微笑道:“你如能再立此大功,给太后出了这口气,嘿嘿,你年纪太小,官儿太大,我倒有些为难了。 <|endoftext|> 不过咱们小皇帝、小大臣,一块儿干些大事出来,让那批老官儿吓得目瞪口呆,倒也有趣得紧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年纪虽小,英明远见,早已叫那批老东西打从心眼儿里佩服出来。 待您再料理了吴三桂,那更是前无来者,后无古人。 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他妈的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 你这家伙聪明伶俐,就是不学无术,不肯读书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是,是。 奴才几时有空,得好好读他几天书。 ” 其实韦小宝粗鄙无文,康熙反而欢喜,他身边文学侍从的臣子要多少有多少,整日价云子曰听得多了,和韦小宝说些市井俗语,颇感畅快。 韦小宝辞了出来,刚出书房,便有一名侍卫迎上来,请了个安,低声道:“韦副总管,康亲王想见您,不知韦副总管有没有空?”韦小宝问道:“王爷在哪里?”那侍卫道:“王爷在侍卫房等候回音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亲自来了?”那侍卫道:“是,是。 他说想请韦副总管去喝酒听戏,就是担心皇上有要紧大事差韦副总管去办,您老人家分不国身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他妈的,我是什么老人家了?”来到侍卫房中,只见康亲王一手拿着茶碗,坐着呆呆出神,眉头皱起,深有忧色。 他一见韦小宝进来,忙放下茶碗,抢上来拉住他手,说道:“兄弟,多日不见,可想杀我了。 ”韦小宝明知他为了失却经书这事有求于已,但见他如此亲热,也自欢喜,说道:“王爷有事,派人吩咐一声就行了,赏酒赏饭,卑职还不巴巴的赶来么?你这样给面子,却自己来找我。 <|endoftext|>”康亲王道:“我家里已预备了戏班子,就怕兄弟没空。 这会儿能过去坐坐吗?”韦小宝笑道:“好啊,王爷赏饭,只要不是皇上吩咐我去办什么急事,就是我亲生老子死了,卑职也要先扰了王爷这顿饭再说。 ” 两人携手出宫,乘马来来王府。 康亲王隆重款待,极尽礼数,这一次却无外客。 <|endoftext|> 饭罢,康亲王邀他到书房之中,说些闲话,赞他代皇上在少林寺出家,积下无数功德善果,又赞他年纪轻轻,竟已做到御前侍卫总管、骁骑营都统,前程实是不可限量。 韦小宝谦逊一番,说以后全仗王爷提携栽培。 康亲王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兄弟,你我是自己人,什么都不用瞒你,做老哥的眼前大祸临头,只怕身家性命都难保了。 ”韦小宝假装大为惊奇,说道:“王爷是代善大贝勒的嫡派子孙,铁帽子王,皇上正在信任重用,有什么大祸临头了?” 康亲王道:“兄弟,你有所不知。 <|endoftext|> 当年咱们满清进关之后,每一旗旗主,先帝都赐了一佛经。 我是正红旗旗主,也蒙恩赐一部。 今日皇上召见,要我将先帝赐经呈缴。 可是……可是我这总经书,却不知如何,竟……竟给人盗去了。 ”韦小宝满脸惊讶,说道:“真是希奇!金子银子不妨偷偷,书有什么好偷?这书是金子打的么?还是镶满了翡翠珠宝,值钱得很?”康亲王道:“那倒不是,也不过是寻常的经书。 <|endoftext|> 可是我没能好好保管先帝的赐物,委实是大不敬。 皇上忽然要我呈缴,只怕是已经知道我失去赐经,要追究此事。 兄弟,你可得救我一救。 ”说着,站起身来,请安下去。 韦小宝急忙还礼,说道:“王爷这等客气,可不折杀了小人?”康亲王愁眉苦脸的道:“兄弟,你如不给我想个法,我……我只好自尽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王爷也未免把事情看得太重了。 我明日将这件事奏明皇上,最多也不过罚王爷几个月俸银,或者交宗人府申斥一番,哪有性命交关之理?”康亲王摇头道:“只要保得性命,就真把我这亲王的王爵革去,贬作庶人,我也已谢天谢地,心满意足了。 镶监旗旗鄂硕克哈因为丢了赐经,昨儿给打入了天牢,听说很受了拷打,皇上派人严审,那部经书到底弄到哪里了。 ”说着脸上的肌抖动,显是想到了身入天牢,备受苦弄的惨酷。 韦小宝皱眉道:“这部经书当真如此要紧?是了,那日抄鳌拜的家,太后命我到他家里找两部什么三十二章经、四十二章经什么的。 <|endoftext|> 王爷不见了的,就是这个东西么?”康亲王脸上忧色更深,说道:“正是,是四十二章经。 一抄鳌拜家,太后什么都不要,单要经书,可见这东西非同小可。 兄弟可找到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找是找到了。 鳌拜那厮把经书放在他卧房的地板洞里,找得我出了一身大汗。 这经书有什么希奇?我给你到和尚庙里去要他十部八部来,缴给皇上就是。 <|endoftext|>”康亲王道:“先皇钦赐的经书,跟和尚庙里的寻常佛经大不相同,可混冒不来。 ”韦小宝神色郑重,说道:“这样倒真有点儿麻烦了。 不知王爷要我办什么事?” 康亲王摇摇头,说道:“这件事我实在说不口,怎能要兄弟去做欺君之事?”韦小宝一拍胸膛,道:“王爷但说不妨。 你当韦小宝是朋友,我为你送了这条小命,也是一场义气。 <|endoftext|> 好,你去奏知皇上,就说这部经书我韦小宝借去瞧瞧,却不小心弄丢了。 皇上这几天喜欢我,最多打我一顿板子,未必就会砍了我的头。 ”康亲王道:“多谢兄弟的好意,但这条路子恐怕行不通。 皇上不会相信兄弟借经书去看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我虽然做过和尚,但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,借经书去看,皇上恐怕不大相信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得另想法子。 ”康亲王道:“我是想请兄弟……想请兄弟……想请兄弟……”连说三句“想请兄弟”,却不接下去,只是眼望韦小宝,瞧着他脸上的神气。 韦小宝道:“王爷,你不必为难。 做兄弟的一条小性命……”左手抓住辫子,右手在自己头颈里一斩,做个双手捧着脑袋送上的姿势,说道:“已经交了给你,只要不是危害皇上之事,什么事都听你吩咐。 ”康亲王大喜,道:“兄弟如此义气深重,唉,做哥哥的别的话也不多说了。 <|endoftext|> 我是想请兄弟到太后或是皇上身边,去偷一部经书出来。 我已叫定了几十名高手匠人,等在这里,咱们连夜开工,仿造一部,好渡过这个难关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能造得一模一样?” 康亲王忙道:“能,能,定能造得一模一样,包管没有破绽。 做了样子之后,兄弟就把原来的经书放回,决不敢有丝毫损伤。 <|endoftext|>”其他明知仓卒之间仿造一部经书,要造得毫无破绽,殊所难能,他是想将真假经书掉一个包,将假经书让韦小宝放回原处,真的经书呈缴皇帝。 料想韦小宝不识之无,难以分辨真伪,将来能不发觉,那是上上大吉,就算发觉,也已连累不到自己头上。 只是这番用意,此刻自是不能直言。 韦小宝道:“好,事不宜迟,我这就去想法子去偷,王爷在府上静候好音便了。 ”康亲王千恩万谢,亲自送他到门外,又不住叮嘱他务须小心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回到屋中,将几十片羊皮碎片在灯下拼凑,心想八部已得其七,就算空下一些,也能拼个大概出来。 哪知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,连地图的一只角也凑不起来。 他本无耐心,厌烦起来,便不再拼,当下将千百片碎片用油纸包了,外面再包了层油布,贴身藏好。 心想:“老康是正旗旗主,他这部经书自然是红封皮的,明儿我另拿一部给他便是。 ”次日清晨,将镶白旗经书的羊皮面缝好,粘上封皮,揣在怀中,径去康亲王府。 <|endoftext|> 康亲王一听他到来,三脚两步的迎了出来,握住他双手,连问:“怎样,怎样?”韦小宝愁眉苦脸,摇了摇头。 康亲王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,说道:“这件事本来为难,今日未能成功……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东西拿到了,就怕你十天半月之内,假冒不成。 ”康亲王大喜,一跃而起,将他一把抱住,抱入书房。 众亲随、侍卫见王爷这等模样,不由得暗暗好笑。 韦小宝将经书取出,双手送将过去,问道:“是这东西吗?”康亲王紧紧抓住,全身发抖,打开书函一看,道:“正是,正是,这是镶白旗的赐经,因此是白封皮镶红边儿的。 <|endoftext|> 咱们立刻开工雕版。 兄弟,你得再教我一个法儿,怎生推搪几天。 嗯,我假装从马上跌了下来,摔得头破血流,昏迷不醒。 待得冒牌经书造好,再去叩见皇上,你说可好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皇上英明之极,你掉这枪花,他心中犯了疑,你将西贝货儿呈上去,皇上细细一看,只怕西洋镜当场就得拆穿。 这部书跟你失去那部,除了封皮颜色之外,还有什么不同?”康亲王道:“就是封皮颜色不同,另外都是一样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容易,你将这部经书换个封皮,今日就拿去呈给皇上。 ”康亲王又惊又喜,颤声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宫里失了经书,查究起来,只怕要牵累到兄弟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昨晚悄悄在上书房里偷了出来,没人瞧见的。 就算有人瞧见,哼哼,谅这狗崽子也敢说。 我跟你担了这个干系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康亲王感激,不由得眼眶也湿了,握住他双手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 韦小宝回到宫中,另行拿了两部经书,去寻胖头陀和陆高轩。 他想正黄旗的经书上浸满了毒水,给桑结喇嘛抢去了;镶白旗的给了康亲王;剩下五部之中,镶黄、正白两部从鳌拜家抄来,镶蓝从老婊子的柜中取得,这三部书老婊子都见过的,这时老婊子如在洪教主身边,呈上去可大不妙。 正红施工是从康亲王府中顺手牵来,镶红旗是从瑞栋身上取来,老婊子虽知来历,却也不妨。 于是交给胖陆二人是一部正红,一部镶红。 <|endoftext|> 胖陆二人早已等得望眼欲穿,见他突然到来,又得到了教主所要的两部经书,当真喜从天降。 韦小宝道:“陆先生,你将经书呈给教主和夫人,说道我打听到,吴三桂知道另外门部经书的下落。 我白龙使为教主和夫人办事,忠字当头,十万死百万死不辞,因此要到云南去赴汤蹈火,找寻经书。 胖尊者,你护我去再为教主立功。 ”胖陆二人欣然答应。 <|endoftext|> 胖头陀道:“陆兄,白龙使立此大功。 咱二人也跟着有了好处。 教主赐下豹胎易盘丸的解药,你务必尽快差人送到云南来。 ”陆高轩连声称是,心想:“白龙使小小年纪,已如此了得。 教主这大位,日后非传给他不可。 <|endoftext|> 我此刻不乘机讨好于他,更待何时?”说道:“这解药非同小可,属下决不放心交给旁人,定当亲自送来。 白龙使,属下对你忠心耿耿,定要服侍你服了解药之后,属下和胖兄再服。 否则就算豹胎易筋丸药性发作,属下有解药在手,宁死也决不先服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很好,很好,你对我如此忠心,我总忘不了你的好处。 ”陆高轩大喜,躬身道:“属下恭祝白龙使永享清福,寿比南山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想:“我只比教主低了一极,永享清福,寿比南山,倒也不错了。 ” 他回宫不久,便有太监宣下朝旨,封韦小宝为一等子爵,赐婚使,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南,赐婚平西王世子吴应熊。 吴应熊封三等精奇哈尼番,加少保,太子太保。 韦小宝取钱赏了太监,心想:“倒便宜了吴应熊这小子,娶了个美貌公主,又封了个大官。 <|endoftext|> 说书先生说精忠岳传,岳飞爷爷官封少保,你吴应熊臭小子如何能跟岳爷爷相比?”转念又想:“皇上封他做个大官,只不过叫吴三桂不起疑心,迟早会砍他的脑袋。 鳌拜可也不是官封少保吗?对,对,岳飞岳少保也给皇帝杀了。 可见官封少保,便是要杀他的头。 下次皇上如果封我做少保,可得死命推辞。 ”当下去见皇帝谢恩,说道:“皇上,奴才这次去云南跟你办事,你有什么锦囊妙计,那就跟我说了罢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小桂子没学问。 锦囊妙计,是封在锦囊之中的,天机不可泄漏,怎能先跟你说?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可惜我不识字,皇上若有锦囊妙计,须得画成图画。 皇上,上次你吩咐我去清凉寺做主持,这道圣旨,画得可挺美哪。 ”康熙笑道:“自古以来,圣旨不用文字而用图画,只怕以咱们君二人开始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这叫做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。 ”康熙笑道:“很好。 你记心好,教了你的成语,便记住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教的,我总记得的,别人教的,可记来记去总记不住,也不知是什么道理。 好比一言既出,什么马难追,这匹什么马,总是记不住。 <|endoftext|>” 说到这里,太监禀报建宁公主前来辞行。 康熙向韦小宝望了一眼,吩咐进见。 建宁公主一进书房,便扑在康熙怀里,放声大哭,说道:“皇帝哥哥,我……我……我不愿嫁到云南,求你收回圣旨罢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本来自幼便喜欢这个妹子,但自从得知假太后的恶行之后,连带的对妹子也生了厌憎之心,将她嫁给吴应熊,实是有心陷害,这时见她哭得可怜,倒有些不忍,但事已至此,已难收回成命,拍拍她肩膀,温言道:“女孩子长大了,总是要嫁人的。 我给你拣的丈夫可很不错哪。 小桂子,你跟公主说,那吴应熊相貌挺英俊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公主,你位额驸,是云南省有名的美男子,上次他来北京,前门外有十几个姑娘打架,打出了三条人命。 ”建宁公主一怔,问道:“那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平西王世子生得漂亮,天下有名。 <|endoftext|> 他进京那天,北京城里成千成万的姑娘太太们,都挤着去瞧。 有十几个姑娘你挤我,我挤你,便打起来啦。 ”建宁公主破涕为笑,啐道:“呸!你骗人,哪有这等事?”韦小宝道:“公主,你猜皇上为什么派我护送你去云南?又吩咐我多带侍卫兵勇,妥为保护?”公主道:“那是皇帝哥哥爱惜我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这是皇上的英明远见,深谋远虑。 你想,额驸这样英俊潇洒,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做夫人,现今给你一下占了去,天下不知道打翻了多少醋缸子,醋坛子,醋罐子,醋瓶子。 <|endoftext|> 有些会武艺的姑娘一怒,说不定要来跟你为难。 虽然公主自己武功高强,终究寡不敌众,是不是?因此奴才这一次护磅公主南下,肩头的担子可真不轻,要对付这一队糖醋娘子军,你想想,可有多难?” 建宁公主笑道:“什么糖醋娘子军,你真会胡说八道。 ”她这时笑靥如花,脸颊上却兀自挂着几滴亮晶晶的泪珠,向康熙道:“皇帝哥哥,小桂子送我到了云南之后,就让他陪着我说话儿解闷,否则我可不去。 ”康熙笑道:“好,好,让他多陪你些时候,等你一切惯了再说。 <|endoftext|>”建宁公主道:“我要他永远陪着我,不让他回来。 ”韦小宝一伸舌头,道:“那不成,你的驸马爷倘若见我惹厌,生起气来一刀将我砍了,没了脑袋的小桂子,可不能陪公主说话解闷了。 ”建宁公主小嘴一扁,道:“哼,他敢?” 康熙道:“小桂子,你去云南之前,有件事先给我查查。 上书房里不见了一部佛经,这事可有点奇怪,连这里的东西,竟也有人敢偷!”说到最后一句话时,语气颇为严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应道:“是,是。 ”建宁公主插口道:“皇帝哥哥,你这部佛经是我拿的。 嘻嘻。 ”康熙道:“你拿去干什么?怎么没先问过我?”公主笑道:“是太后吩咐我拿的。 太后说,皇帝每天要办千百件军国大事,问你要部佛经这等小事,便不用来麻烦你啦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哼了一声,便不言语了。 建宁公主伸伸舌头,央求道:“皇帝哥哥,你别为这件事生我的气。 以后我去了云南,便想再来这里拿你的书,可也来不了啦。 ”康熙听她说得可怜,心肠登时软了下来,温言道:“你去云南,要什么东西,尽管向我要好了。 ”顿了一顿,说道:“平西王府里,又有什么东西没有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从上书房出来,众侍卫、太监纷纷前来道贺。 每个侍卫都盼能得他带去云南,吴三桂富可敌国,这一趟美差,发一笔财是十拿九稳之事。 到得午夜,康亲王又进宫来相见,喜气洋洋的道:“兄弟,经书已呈缴给了皇上。 皇上很是高兴,着实夸奖了我几句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好得很啊。 <|endoftext|>”康亲王道:“你不日就去云南,今日哥哥作个小东,一来庆贺你封了子爵,二来给你饯行。 ”携着他手出得宫来,这次却不是去康亲王府,来到东城一所精致的宅第。 这屋子虽没康亲王府宏伟,但雕栋画梁,花木山石,陈设得甚是奢华。 康亲王道:“兄弟,你瞧这间房子怎样?”韦小宝笑道:“好极,漂亮之极!王爷真会享福。 这是小福晋的住所么?”康亲王微笑不答,邀他走进大厅。 <|endoftext|> 厅上已等着许多贵官,索额图,多隆等都出来相迎,“恭喜”之声,不绝于耳。 康亲王笑道:“咱们今日庆贺韦大人高升,按理他该坐首席才是。 不过他是本宅主人,只好坐主位了。 ”韦小宝奇道:“什么本宅主人?”康亲人王笑道:“这所宅子,是韦大人的子爵府。 做哥哥的跟你预备的。 <|endoftext|> 车夫、厨子、仆役、婢女,全都有了。 匆匆忙忙的,只怕很不周全,兄弟见缺了什么,只管吩咐,命人到我家里来搬便是。 ”韦小宝惊喜交集,自己帮了康亲王这个大忙,不费分文本钱,不担丝毫风险,虽然明知他定有酬谢,却万想不到竟会送这样一件重礼,一时说不出话来,只道:“这……这个……那怎么可以?”康亲王捏了捏他手,说道:“咱哥儿俩是过命的交情,哪还分什么彼此?来来来,大伙儿喝酒。 哪一位不喝醉的,今日不能放他回去。 ”这一席酒喝得尽欢而散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贵为子爵,大家又早知他那太监是奉旨假扮的,便不能再回宫住宿国。 这一晚睡在富丽华贵的卧室之中,放眼不是金器银器,就是绫罗绸缎,忽想:“他奶奶的,我如在这子爵府开座妓院,十间丽春院也比下去了。 ” 次日一早去见九难,告知皇帝派他去云南送婚。 九难道:“很好,我陪你一起去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喜,转头向阿珂瞧去。 九难道:“阿珂也去。 ”韦小宝更是喜从天降,这个喜讯,便是皇帝连封他一百个子爵也比不上。 从九难处告辞出来,便去天地会新搬的下处。 陈近南沉吟道:“鞑子皇帝对吴三桂如此宠幸,一时是扳他不倒的了。 <|endoftext|> 不过这实是大好机会。 小宝,吴三桂这奸贼不造反,咱们要激得他造反,激不成功,就冤枉他造反。 我本该和你同去,只是二公子和冯锡范回到台湾之后,必定会向王爷进馋,料想王爷会派人来查询天地会之事。 我得留在这里,据实禀告。 这里的众兄弟,你都带了去云南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就怕冯锡范这家伙又来害师父,这里众位兄弟还是留着相助师父罢,否则弟子放心不下。 ”陈近南拍拍他肩膀,温言道:“难得你如此孝心。 冯锡范武功虽强,你师父也不见得就弱于他了。 这次只不过攻了咱们一个出其不意,一上来躲在门后偷袭,先伤我右臂。 下次相遇,他未必能再占到便宜。 <|endoftext|> 诛杀吴三桂是当前第一大事,咱们须得全力以赴。 只盼这里的事情了结得快,我也能赶来云南。 咱们可不能让沐家着了先鞭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倘若给沐王府先得了手,今后天地会要奉他们号令,可差劲得很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近南伸手搭他脉脯,又命他伸出舌头瞧瞧,皱眉道:“你中毒怎么又转了性?幸好一时不会发作。 我传你的内功暂且不可再练,以防毒性侵入经脉。 ”韦小宝大喜,心道:“你叫我不练功夫,这是你自己说的,以后可不能怪我。 ”又想:“这豹胎易筋丸当真厉害,连师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,但盼陆先生快些送来解药才好。 ” <|endoftext|> 数日后诸事齐备,韦小宝率领御前侍卫、骁骑营、天地会群雄、神龙教胖头陀等人,辞别了康熙和太后,护送建宁公主前赴云南。 九难和阿珂扮作宫女,混入人群之中。 天地会群雄和胖头陀也都乔装打扮,算是韦小宝的亲随,穿了骁骑营军士的服色。 韦小宝胯下康亲王所赠宝骢马,前呼后拥,得意洋洋的往南进发,他已派人前往河南,能通知双儿南来,盼能和她在途中会合,此时唯一美中不足的,便是身边少了这个温柔体贴的丫头。 一路之上,官府尽力铺张供应,对这位赐婚使大人巴结奉承,马屁拍到了十足十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花怒放,自从奉旨出差以来,从未有如这次那么舒服神气,心想:“老婊子不争气,只生了一个女儿,倘若一口气生他妈的十七八个,老子专做赐婚大臣,送了一个又一个。 这一辈子吃喝玩乐,金银珠宝差花差,可比干什么都强了。 ” 这一日到了郑州,知府迎接一行人在当地大富绅家的花园中歇突宿。 盛宴散后,建宁公主又把韦小宝召去闲谈。 <|endoftext|> 自从出京以来,日日都是如此。 韦小宝后怕公主拳打脚,每次均要钱老本和马彦超随伴在侧,不论公主求恳也好,发怒也好,决不遣开两人单独和她相对。 这日晚饭过后,公主召见韦小宝。 三人来到公主卧室外的小厅。 公主要韦小宝坐国,钱马二人站立其后。 <|endoftext|> 其时正当盛暑,公主穿着薄罗衫子,两名官女手执团扇,在她身后拔扇。 公主脸上红扑扑地,嘴唇上渗出一滴滴细微汗珠,容色甚是娇艳,韦小宝心想:“公主虽不及我老婆美貌,也算是一等一的人才了。 吴应熊这小子娶得她,当真艳福不浅。 ” 公主侧头微笑,问道:“小桂子,你热不热?”韦小宝道:“还好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道:“你不热,为什么额头这许多汗?”韦小宝笑着伸袖子抹了抹汗。 一名宫女捧进一只五彩大瓦缸来,说道:“启禀公主,这是孟府供奉的冰镇酸梅汤,请公主消暑消渴。 ”公主喜道:“好,装一碗我尝尝。 ”一名宫女取过一只碎瓷青花碗,斟了酸梅汤,捧到公主面前。 公主取匙羹喝了几口,吁了口气,说道:“难为他小小郑州府,也藏得有冰。 <|endoftext|>”酸梅汤中清甜的桂花香气弥漫室中,小小冰块和匙羹撞击之声,韦小宝和钱马二人不禁垂涎欲滴。 公主道:“大家热得很了,每人斟一大碗给他们。 ”韦小宝和钱马二人谢了,冰冷的酸梅汤喝入口中,凉气直透胸臆,说不出的畅快。 片刻之间,三人都喝得干干净净。 公主道:“这样大热天赶路,也真免受的。 <|endoftext|> 打从明儿起,咱们每天只行四十里,一早动身,太阳出来了便停下休息。 ”韦小宝道:“公主体贴下人,大家都感恩德,就只怕时日耽搁久了。 ”公主笑道:“怕什么?我不急,你倒着急?让吴应熊这小子等好了。 ”韦小宝微笑,正待答话,忽觉脑中一晕,身子晃了晃。 公主问道:“怎样?热得中了暑么?”韦小宝道:“怕……怕是刚才酒喝多了。 <|endoftext|> 公主殿下,奴才告辞了。 ”公主道:“酒喝多了?那么每人再喝一碗酸梅汤醒酒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多……多谢。 ”宫女又斟了三碗酸梅汤来。 钱马二人也感头晕眩,当即大口喝完,突然间两人摇晃几下,都倒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惊,只觉眼前金星乱冒,一碗酸梅汤只喝得一口,已尽数泼在身上,转眼间便人事不知了。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昏昏沉沉中似乎大雨淋头,侍欲睁眼,又是一场大雨淋了下来,过得片刻,脑子稍觉清醒,只觉身上冰凉,忽听得格的一笑,睁开眼睛,只见公主笑嘻嘻的望着自己。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发觉自己躺在地下,忙想支撑起身,哪知手足都已被绑住,大吃一惊,挣扎几下,竟丝毫动弹不得。 但见自己已移身在公主卧房之中,全身湿淋淋的都是水,突然之间,发觉身上衣服已被脱得精光,赤条条一丝不挂,这一下更是吓得昏天黑地,叫道:“怎么啦?”烛光下见房中只公主一人,众宫女和钱马二人都已不知去向,惊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公主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怎么啦?竟敢对我如此无礼?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呢?”公主俏脸一沉,道:“你两个从人,我瞧着惹厌,早已砍了他们脑袋。 ”韦小宝不知这话是真是假,但想公主行事不可以常理测度,钱马二人真的给她杀了,也不希奇。 <|endoftext|> 一转念间,已猜到酸梅汤中给她作了手脚,问道:“酸梅汤中有蒙汗药?” 公主嘻嘻一笑,道:“你真聪明,就可惜聪明得迟了些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蒙汗药……你向侍卫们要来的?”自己释放吴立身等人之时,曾向侍卫要蒙汗药。 后来这包蒙汗药在迷倒桑结等喇嘛时用完了,这次回京,立即又要张康年再找一大包来,放在行囊之中,“匕首、宝衣、蒙汗药”,乃小白龙韦小宝攻守兼备的三大法宝。 建宁公主平时向众侍卫讨教武功,和他们谈论江湖上的奇事轶闻,向他们要些蒙汗药来玩玩,自是半点不奇。 <|endoftext|> 公主笑道:“你什么都知道,就不知道酸梅汤中有蒙汗药。 ”韦小宝道:“公主比奴才聪明百倍,公主要摆布我,奴才缚手缚脚,毫无办法。 ”口头敷衍,心下筹思脱身之策。 公主冷笑道:“你贼眼骨溜溜的乱转,打什么鬼主意啊。 ”提起他那匕首扬了扬,道:“你只消叫一声,我就在你肚上戳上十八个窟窿。 <|endoftext|> 你说那时候你是死太监呢,还是活太监?” 韦小宝眼见匕首刃上寒光一闪一闪,心想:“这死丫头,瘟丫头,行事无法无天,这把匕首随便在我身上什么地方轻轻一划,老子非归位不可,只有先吓得她不敢杀我,再行想法脱身。 ”说道:“那时候哪,我既不是死太监,也不是活太监,变成了吸血鬼,毒僵尸。 ”公主提起脚来,在他肚子上重重一踹,骂道:“死小鬼,你又想吓我!”韦小宝痛得“啊”的一声大叫。 公主骂道:“死小鬼,没踏出来,好痛吗?喂,你猜猜看,我踏得你几脚,肚肠就出来了?猜中了,就放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一给人绑住,脑子就笨得很了,什么事也猜不中。 ”公主道:“你猜不中,我就来试。 一脚,二脚,三脚!”数一下,伸足在他肚子踹一脚。 韦小宝道:“不行,不行,你再踏得几脚,我肚子里的臭屎要给踏出来了。 ”公主吓了一跳,便不敢再踏,心想踏出肚肠来不打紧,踏出屎来,那可臭气冲天,再也不好玩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好公主,求求你快放了我,小桂子听你吩咐,跟你比武打架。 ”公主摇头道:“我不爱打架,我爱打人!”刷的一声,从床褥下抽出一条鞭子来,拍拍拍拍,在韦小宝精光皮肤上连抽了十几下,登时血痕斑斑。 公主一见到血,不由得眉花眼笑,俯下身去,伸手轻轻摸摸他的伤痕。 韦小宝只痛得全身犹似火炙,央求道:“好公主,今天打得够了,我可没有得罪你啊。 ”公主突然发怒,一脚踢在他鼻子上,登时鼻血长流,说道:“你没得罪我?皇帝哥哥要我去嫁吴应熊这小子,全是你的鬼主意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不,不。 这是皇上自己的圣断,跟我可没干系。 ”公主怒道:“你还赖呢?太后向来疼我的,为什么我远嫁云南,太后也不作声?甚至我向太后辞行,太后也是不理不睬,她……她可是我的亲娘哪!”说着掩面哭了起来。 韦小宝心道:“太后早就掉了包,老婊子已掉成了真太后,她恨你入骨,自然不来睬你。 不臭骂你一顿,已客气得很了。 <|endoftext|> 这个秘密,可不能说。 ”公主哭了一会,恨恨的道:“都是你不好,都是你不好!”说着在他身上乱踢。 韦小宝灵机一动,说道:“公主,你不肯嫁吴应熊,何不早说?我自有办法。 ”公主睁眼道:“骗人,你有什么法子?这是皇帝哥哥的旨意,谁也不能违抗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人人都不能违抗皇上的旨意,那是不错,可是有一个家伙,连皇上也拿他没法子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奇道:“那是谁?”韦小宝道:“阎罗王!”公主尚未明白,问道:“阎罗王又怎么啦?”韦小宝道:“阎罗王来帮忙,把吴应熊这小子捉了去,你就嫁不成了。 ”公主一怔道:“哪有这么巧法?吴应熊偏偏就会这时候死了?”韦小宝笑道:“他不去见阎罗王,咱们送他去见便是。 ”公主道:“你说把他害死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是害死,有些人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,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。 ”公主向他瞪视半晌,突然叫道:“你叫我谋杀亲夫?不成!你说吴应熊这小子俊得不得了,天下的姑娘人人都想嫁他。 你如害死了他,我可不能跟你干休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提起鞭子,在他身上一顿抽击。 韦小宝痛得大声叫嚷。 公主笑道:“很痛吗?越痛越有趣!不过你叫得太响,给外面的人听见了,可有大英雄气概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不是英雄,我是狗熊。 ”公主骂道:“操你妈!原来你是狗熊。 <|endoftext|>” 这位金枝宝叶的天潢贵裔突然说出如此粗俗的话来,韦小宝道:“小贼,你装死?我在你肚子上戳三刀,如果你真的死了,就不会动。 ”韦小宝心想这件事可试不得,急忙扭动挣扎。 公主哈哈大笑,提起鞭子又打,皮鞭抽在他精光的肌肉上,劈劈拍拍,声音清脆。 她打了十几鞭,丢下鞭子,笑嘻嘻的道:“诸葛亮又要火烧藤甲兵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急:“今日遇上这女疯子,老子祖宗十八代都作了孽。 ”只听公主自言自语:“藤甲兵身上没了藤甲,不大容易烧得着,得浇上些油才行。 ”说着转身出门,想是去找油。 韦小宝拚命挣扎,但手足上的绳索绑得甚紧,却哪里挣扎得脱,情急之际,忽然想起师父来:“老子师父拜了不少,海大富老乌龟是第一个,后来是陈总舵主师父,洪教主寿与天齐师父,洪夫人骚狐狸师父,小皇帝师父,澄观师侄老和尚师父,九难美貌尼姑师父,可是一大串师父,没一个教的功夫当真管用。 老子倘若学到了一身高强内功,双手双脚只须轻轻这么一迸,绳索立时断开,还怕什么鬼丫头来火烧藤甲兵?”正在焦躁惶急,怨天尤人之际,忽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话:“快进去救他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正是九难美貌尼姑师父。 这句话一入耳,韦小宝喜得便想跳了起来,就可惜手足被绑,难以跳跃。 又听得阿珂的声音说道:“他……他没穿衣服,不能救啊!”韦小宝大怒,心中大骂:“死丫头,我不穿衣服,为什么不能救,难道定要穿了衣服,才能救么?你不救老公,就是谋杀亲夫。 自己做小寡妇,好开心么?”只听九难道:“你闭着眼睛,去割断他手脚的绳索,不就成了?”阿珂道:“不成啊。 我闭着眼睛,瞧不见,倘若……倘若碰到他身子,那怎么办?师父,还是你去救他罢。 <|endoftext|>”九难怒道:“我是出家人,怎能做这种事?”韦小宝虽然年纪尚小,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男子,赤身露体的丑态,如何可以看得?韦小宝只想大叫:“你们先拿一件衣服掷进来,罩在我身上,岂不是瞧不见我么?”若于口中塞着一只臭袜子,说不出话,而九难、阿珂师徒二人,却又殊乏应变之才。 她二人扮作宫女,以黄粉涂去脸上丽色,平时生怕公主起疑盘问,只和粗使宫女混在一起,从不见公主之面。 这一晚隐约听得公主卧室中传出鞭打和呼叫之声,便到卧室窗外察看,见到韦小宝剥光了衣衫绑着,给公主狠狠鞭打。 窗外九难师徒商议未决,建宁公主又已回进室来,笑嘻嘻的道:“一时找不到猪油、牛油、菜油,咱们只她熬些狗熊油出来。 你自己说,不是英雄,是狗熊,狗熊油怎生模样,我倒没见过。 <|endoftext|> 你见过没有?”说着拿着桌上烛台,将烛火去烧韦小宝胸口肌肤。 韦小宝剧痛之下,身子向后急缩。 公主左手揪住他头发,不让他移动,右手继续用烛火烧他肌肤,片刻之间,已发出焦臭。 九难大惊,当即推开窗户,提起阿珂投入房中,喝道:“快救人!”自己转过了头,生怕见到韦小宝的裸体,紧紧闭上了双眼。 阿珂给师父投入房中,全身光溜溜的韦小宝赫然便在眼前,欲待不看,已不可得,只得伸掌向建宁公主后颈中劈去。 <|endoftext|> 公主惊叫:“什么人?”伸左手挡格,右手一晃,烛为便即熄灭。 但桌上几上还是点着四五枝红烛,照得室中明晃晃。 阿珂接连出招,公主如何是她对手?喀喀两声响,右臂和左腿被扭脱了关节,倒在床边。 她生性悍狠,口中仍中怒骂。 阿珂怒道:“都是你不好,还在骂人?”突然“啊”的一声,哭了出来,心中无限委屈。 <|endoftext|> 公主一呆,便不再骂,心想你打倒了我,怎么反而哭了起来?阿珂抓起地下匕首,割断韦小宝手上绑住的绳索,脸上已羞得飞红,掷下匕首,立即跳出窗去,飞也似地向外直奔。 九难随后跟去。 卧房中闹得天翻地覆,房外宫女太监们早已听见。 但他们事先曾受公主叮嘱,不论房中发出什么古怪声音,不奉召唤,谁也不得入内,哪一颗脑袋伸进房来,便砍了这颗脑袋。 众人面面相觑,脸上神色极是古怪。 <|endoftext|> 这位公主自幼便爱胡闹,千希百奇的花样层出不穷,大家许多年来早已惯了,谁也不以为异。 公主的亲生母亲本是个冒牌货,出身于江湖草莽,怎会好好管束教导女儿?顺治出家为僧,康熙年幼,建宁公主再闹得无法无天,也无人来管。 适才她命宫女太监进来将晕倒的钱老本、马彦超二人拖出,绑了出来。 积压人已知今晚必有怪事,只是万万料不到公主竟会给人打得动弹不得。 韦小宝听得美貌尼姑师父和阿珂已然远去,当即掏出口中塞着的袜子,反身关上了窗,骂道:“臭小娘,狐狸精油你见过没有?我可没有见过,咱们熬些出来瞧瞧。 <|endoftext|>”向她身上踢了两脚,抓住她双手反到背后,扯下她一片裙子,将她双手绑住了。 公主手足上关节被扭脱了骱,已痛得满头大汗,哪里还能反抗?韦小宝抓住她胸口衣衫,用力一扯,嗤的一声响,衣衫登时撕裂,她所穿的罗衫本薄,这一撕之下,露出胸口的一片雪白肌肤。 韦小宝心中恨极,拾起地下的烛台,点燃了烛火,便来烧他胸口,骂道:“臭小娘,咱们眼前报,还得快。 狐狸精油我也不要熬得太多,只熬酸梅汤这么一碗,也就够了。 ”公主受痛,“啊”的一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是了,让你也尝尝我臭袜子的滋味。 ”俯身拾起袜子,便要往她口中塞去。 公主忽然柔声道:“桂贝勒,你不用塞袜子,我不叫便是。 ” “桂贝勒”三字一入耳,韦小宝登时一呆,那日在皇宫的公主寝室,她扮作奴才服侍他时,也曾如此相称,此刻听她又这相昵声相呼,不由得心中一阵荡漾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她又柔声道:“桂贝勒,你就饶了奴才罢,你如心里不快活,就鞭打奴才出一顿气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狠狠打你一顿,也难消我心头之恨。 ”放下烛台,提起鞭子便往她身上抽去。 公主轻声呼叫:“哎唷,哎唷!”媚眼如丝,樱唇含笑,竟似说不出的舒服受用。 韦小宝骂道:“贱货,好开心吗?”公主柔声道:“我……奴才是贱货,请桂贝勒再打重些!哎唷!”韦小宝鞭子一抛,道:“我偏偏不打了!”转身去打衣衫,却不知给给她藏在何处,问道:“我的衣服呢?”公主道:“求求你,给我接上了骱罢,让……奴才来服侍桂贝勒穿衣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贱货虽然古怪,但皇上派我送她去云南,总不成杀了她。 ”骂道:“操你奶奶,你这臭小娘。 ”心道:“你妈妈是老婊子,老子没胃口。 你奶奶虽然好不了,可是老子没见过。 ” <|endoftext|> 公主笑问:“好玩吗?”韦小宝怒道:“你奶奶才她玩。 ”拿起她手臂,对准了骱骨用力两下一凑,他不会接骨之术,接了好几下才接上,公主只痛得“哎唷,哎唷”的呼叫不止。 待替她接续腿骨上关节时,公主伏在他背上,两人赤裸的肌肤相触,韦小宝只觉唇干舌燥,心中如有火烧,说道:“你给我坐好些!这样搞法,老子可要把你当老婆了。 ”公主昵声道:“我正要你拿我当作老婆。 ”手臂紧紧搂住了他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轻轻一挣,想推开她,公主扳过他身子,向他唇上吻去。 韦小宝登时头晕眼花,此后飘飘荡荡,便如置云雾之中,只觉眼前身畔这个贱货狐狸精说不出的娇美可爱,室中的红烛一枝枝燃尽熄灭,他似醒似睡,浑不知身在何处。 正自昏沉沉,迷迷糊糊之际,忽听到窗外阿珂叫道:“小宝,你在这里么?”韦小宝一惊,登时从绮梦中醒觉,应道:“我在这里。 ”阿珂怒道:“你还在这里干什么?”韦小宝惊惶失措,道:“是!不……不干什么。 ”想推开公主,从床上坐起身来,公主却牢牢抱住了他,悄声道:“别去,你叫她滚蛋,那是谁?”韦小宝道:“是……是我老婆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道:“我……我是你老婆,她不是的。 ”阿珂又羞又城,一跺脚,转身去了。 韦小宝叫道:“师姊,师姊!”不听答应,两片温软的嘴唇贴了上来,封住了口,再也叫不出声了。 次晨韦小宝穿好衣衫,蹑手蹑足的走出公主卧室,一问在外侍候的太监,知道钱老本和马彦超无恙,兀自被绑在东厢房中。 他稍觉放心,自觉羞惭,不敢去见两人,命太监快去释缚。 <|endoftext|> 回到自己房中,一时欢喜,一时害怕,不敢多想,钻入被窝中便即睡了。 这日午后才和九难见面,他低下了头,满脸通红,心想这一次师父定要大大责罚,说不定会一掌打死了自己,不料九难毫不知情,反而温言相慰,说道:“这小丫头如此泼辣,当真是有其母便有其女。 可伤得厉害么?”韦小宝心中大定,道:“还好,只……只是……幸亏没伤到筋骨。 ”见阿珂瞪眼瞧着自己,道:“多谢师父和师姊相救,否则她……她昨晚定然烧死了我。 ”阿珂道:“你……你昨晚……”突然满脸红晕,不说下去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她……公主……下了蒙汗药,师姊跳进房来救我,可是她……那是药性还没过,我走不动。 ” 九难心生怜惜,说道:“我虽收你为徒,却一直没传你什么功夫,为料你竟受这小门头如此欺侮。 ”韦小宝倘若有心学练上乘武功,此时出声求恳,九难自必酌量传授,只须学成少许,便终身受用不尽。 但任何要下苦功之事,他都避之惟恐不及,昨晚被公主绑住了鞭打焚烧,心中怨怪众师父不传武功,此刻师父当真要传了,他却哼哼唧唧的呻吟,说道:“师父,我头痛得紧,好像裂开来一般,身上皮肉也像要一块块的掉下来。 <|endoftext|>”九难点头道:“你快去休息,以后跟这小丫头少见为是,当真非见不可,也得带上十几个人在一起,她总不能公然跟你为难。 她给的饮食,不论什么,都不能吃喝。 ” 韦小宝连声称是,正是退出,九难忽问:“她昨晚为了什么事打你?难道她不知皇帝很皇帝你么?”韦小宝道:“她……她不愿嫁去云南,说是我出的主意。 咱们师徒俩对付她母亲之事,小贱人也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”这样轻轻一句谎话,便将公主昨晚打他的缘由,一大半推到了九难身上。 九难点头道:“定是她母亲跟她说过了,以后可得加倍小心。 ”心想:“那日我在宫中对付假太后,手段甚是狠辣。 但那日小宝没露面,难道竟给假太后看出了端倪,以致命她女儿下手把复? 一行人缓缓向西南而行。 <|endoftext|> 每日晚上,公主都悄悄叫韦小宝去陪伴。 韦小宝初时还怕师父和天地会的同伴知觉,但少年人初识男女之事,一个娇媚万状的公主缠上身来,哪肯割舍不顾?便算是正人君子,也未必把持得定,何况他从来不知伦常礼法为何物。 起初几日还偷偷摸摸,到后来竟在公主房中整晚停宿,白天是赐婚使,晚上便是驸马爷了。 众宫女太监一来畏惧公主,二人韦小宝大批银子不断赏赐下来,又有谁说半句闲话?那晚阿珂扭脱公主手足关节,公主自然要问韦小宝这个“师姊”是谁。 韦小宝花言巧语一番,公主性子粗疏,又正在情浓之际,便也不问了。 <|endoftext|> 两个少年男女乍识情味,好得便如蜜里调油一般。 公主收拾起心刁蛮脾气,自居奴才,一见他进房,便跪下迎接。 “桂贝勒,桂驸马”的叫不住口。 当日方怡骗韦小宝去神龙岛,海船之中,只不过神态亲昵,言语温柔,便已迷得他六神无言,这一会真个销魂,自是更加颠倒。 两人只盼这一条路永远走不到头。 <|endoftext|> 阿珂虽然尽可能在宫女队中,韦小宝明知决不会如公主这般对待自己,竟然也就忍得不去讨好勾搭。 这一日来到长沙,陆高轩从神龙岛飞马赶来相会,带了洪教主的口谕,说道教主得到两部经书甚是喜悦,嘉奖白龙使办事忠心,精明能干,实是本教大大的功臣,特赐“豹通胎易筋丸”的解药。 韦小宝这些日子来胡天胡帝,早忘了身上有剧毒,听他如此说,却也喜欢,当下和陆高轩及胖头陀服了解药。 胖陆二人又躬身道谢,说道全仗白龙使建此大功,二人才得蒙教主恩赐灵药,除去身上的心腹之患。 陆高轩又道:“教主和夫人传谕白龙使,余下的六部经书,尚须继续寻访。 <|endoftext|> 白龙使若能再建奇功,教主不吝重赏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自然是要努力的。 教主和夫人恩重如山,咱们粉身碎骨,也难以报答。 ”胖陆二人齐声道:“教主永享仙福,寿与天齐。 白龙使永享清福,寿比南山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微笑不语,心道:“清福有什么好享?日日像眼下这般永享艳福,寿比南山才有点道理。 ” <图片> 第三十回 镇将南朝偏跋扈 部兵西楚最轻剽 韦小宝和公主只盼到云南这条路永远走不到近头,但路途虽遥,行得虽慢,终于也有到达的一日。 <|endoftext|> 贵州省是吴三桂的辖地,在贵州罗甸驻有重兵。 建宁公主刚入贵州省境,吴三桂便已派出兵马,前来迎接。 将到云南时,吴应熊出省来迎,见到韦小宝时称谢不绝。 按照朝礼,在成亲之前,他与公主不能相见。 其时公主正和韦小宝好得如胶似漆,听到吴应熊到来,登时柳眉倒竖,大发脾气。 <|endoftext|> 当晚公主对韦小宝说,怎生想个法子,把吴应熊送去见阎王,便可和他做长久夫妻。 韦小宝吓了一跳,心想假驸马不妨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做做,真驸马却万万做不得。 公主见他皱眉沉吟,怒道:“怎么不作声了?要送吴就熊这小子去见阎王,是你自己说的,又不是我想出来的主意。 ”韦小宝道:“送是一定要送的,是只不过咱们等个机会,这才下手,可不能让人起了疑心。 ”公主道:“好,暂且听你的。 <|endoftext|> 总而言之,我是跟定了你,我决不跟这小子同床。 你如不送他去见阎王,咱们什么事都抖了出来。 我会跟吴三桂说,你强奸我。 就算皇帝哥哥再宠你,只怕吴三桂也会将你斩成了十七八块。 你就先见到阎王老子,算是替吴应熊做先行官罢!”韦小宝大怒,挥手便是一记耳光,喝道:“胡说八道,我几时强奸你了?”公主嘻嘻笑笑,伸臂搂住了他,柔声道:“你这狠心短命的小冤家,下手这么重,也不怕人家痛吗?” <|endoftext|> 这一日将到昆明,只听得队中吹起号角,一军军官报道:“平西王来迎公主鸾驾。 ”韦小宝纵马上前,只见一队队士兵铠甲鲜明,骑着高头大马。 驰到眼前,一齐下马,排列两旁。 丝竹声中,数百名身穿红袍的少年童子手执旌篱,引着一名将军到军前。 一名赞礼官高声叫道:“奴才平西王吴三桂,参见建宁公主殿下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仔细打量吴三桂,见他身躯雄伟,一张紫膛脸,须发白多黑少,年纪虽老,仍是步履矫健,高视阔步的走来。 韦小宝心道:“普天下人人都提到这老乌龟的名头,却原来是这等模样。 ”韦小宝见他走到公主车前,跪下磕头,站在一旁,心中先道:“老乌龟吴三桂免礼。 ”待他叩拜已毕,才道:“平西亲王免礼。 <|endoftext|>”吴三桂站起身来,来到韦小宝身边笑道:“这位便是勇擒鳌拜、天名天下的韦爵爷?”韦小宝请了个安,说道:“不敢。 卑职韦小宝,参见王爷。 ”吴三桂哈哈大笑,握住他手,说道:“韦爵爷大仁大义,小王久仰英名,快免了这些虚礼俗套。 小王父子,今后全仗韦爵爷维持。 如蒙不弃,咱们一切就像自己家人一般便是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他说话中带着扬州口音,倒有三分欢喜,心道:“辣块妈妈,你跟我可是老乡哪。 ”说道:“这个却不敢当,卑职岂敢高攀?”话中也加了几分扬州口音。 吴三桂笑道:“韦爵爷是扬州人吗?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”吴三桂笑道:“那就更加好了。 小王寄籍辽东,原籍扬州高邮。 <|endoftext|> 咱们真正是一家人哪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辣块妈妈,原来你是高邮咸鸭蛋。 扬州出了你这个在汉奸,老子可倒足了大霉啦。 ” 吴三桂和韦小宝并辔而行,在前开道,导引公主进城。 <|endoftext|> 昆明城中百姓听得公主下嫁平西王世子。 街道旁早就挤得人山人海,竞来瞧热闹。 城中挂灯结彩,到处都是牌楼、喜幛,一路上锣鼓鞭炮震天价响。 韦小宝和吴三桂产骑进城,见人人躬身迎接,大为得意。 但转念又想:“这样如花似宝的公主,又骚又嗲,平白地给了吴应熊这小子做老婆,老子还千里迢迢的给他送亲,臭小子的艳福也忒好了些。 <|endoftext|>”又感愤愤不平。 吴三桂迎导公主到昆明西安阜园。 那是明朝黔公沐家的故居,本就祟楼高阁,极尽园亭之胜,吴三桂得到公主下嫁的讯息后,更大兴土木,修建得焕然一新。 吴三桂父子隔着帘帷向公主请安之后,这才陪同韦小宝来到平西王府。 那平西王府在五华山,原是明永历帝的故宫,广袤数里,吴三桂入居之后,连年不断增添楼台馆阁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巍阁雕墙,红亭碧沼,和皇宫内院也已相差无几。 厅上早已摆设盛筵,平西王麾下文武百官俱来相陪。 钦差大臣韦小宝自然坐了首席。 酒过三巡,韦小宝笑道:“王爷,在北京时,常听人说你要造反……”吴三桂立时面色铁青,百官也均变色,只听他续道:“……今日来到王府,才知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。 ”吴三桂神色稍宁,道:“韦爵爷明鉴,卑鄙小人妒忌诬陷,决不可信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我想你要造反,也不过是想做皇帝。 可是皇上宫殿没你华丽,衣服没你漂亮。 皇上的饭食向来是我一手经办,惭愧的紧,也没你王府的美味。 你做平西王可比皇上舒服得多哪,又何必去做皇帝?待回我到北京,就跟皇上说,平西王是决计不反的,就是请你做皇帝,您老人家也万万不干。 ”一时之间,大厅上一片寂静,百官停杯不饮,怔怔的听着他不伦不类的一番说话,心下都怦怦乱跳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更是脸上一阵红,一阵白,不知如何回答才是,寻思:“听他这么说,皇帝果然早已疑我心有反意。 ”只得哈哈的干笑几声,说道:“皇上英明仁孝,励精图治,实是自古贤皇所不及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鸟生鱼汤,甘拜下风。 ”吴三桂又是一怔,隔了一会,才明白他说的是“尧舜禹汤”,说道:“微臣仰慕皇上俭德,本来也不敢起居奢华,只不过圣恩荡浩,公主来归,我们不敢简慢,只好尽力竭力,事奉公主和韦爵爷,待得婚事一不定期,那便要大大节省了。 ”心想这小子回北京,跟皇帝说我这里穷奢极欲,皇帝定然生气,总得设法塞住他的嘴巴才好。 <|endoftext|> 哪知韦小宝摇头道:“还是花差花差,乱花一气的开心。 你做到王爷,有钱不使,又做什么王爷?你倘若嫌金银太多,担心一时花不完,我跟你帮忙使使,有何不可?哈哈!”他这句话一说,吴三桂登时大喜,心头一块大石便即落地,心想你肯收钱,那还不容易?文武百官听他在筵席上公然开口要钱,人人笑逐颜开,均想这小孩子毕竟容易对付。 各人一面饮酒,一面便心中筹划如何送礼行贿。 席间原来的尴尬惶恐一扫而空,各人歌颂功德,吹牛拍马,尽欢而散。 吴应熊亲送韦小宝回到安阜园,来到大厅坐定。 <|endoftext|> 吴应熊双手奉上一只锦盒,说道:“这里一些零碎银子,请韦爵爷将就着在手边零花。 待得大驾北归,父王另有心意,以酬韦爵你的辛劳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倒不用客气。 我出京之时,皇上吩咐我说‘小桂子,大家说吴三桂是奸臣,你给我亲眼去瞧瞧,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。 你可得给我瞧得仔细些,别走了眼。 <|endoftext|> ’我说:‘皇上万安,奴才睁大了眼睛,从头至尾的瞧个明白。 ’哈哈,小王爷,是忠是奸,还不是凭一张嘴巴说么?”吴应熊不禁暗自生气:“你大清的江山,都是我爹爹一手给你打下的。 大事已定之后,却忘恩负义,来查问我父子是忠是奸,这样看来,公主下嫁,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。 ”说道:“我父子忠心耿耿,为皇上办事,做狗做马,也报答不了皇上的恩德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架起了腿,说道:“是啊,我也知道你是最忠心不过的。 皇上倘若信不过你,也不会招你做妹夫了。 小王爷,你一做皇帝的妹夫,连升八级,可真快得很哪。 ”吴应熊道:“那是皇上天恩浩荡。 韦爵爷维持周旋,我也感激不尽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道:“我给一只小乌龟你做做,不知你是不是感激不尽?”送了吴应熊出去,打开锦盒一看,里面是十扎银票,每扎四十张,每张五百两,共是二十万两银子。 韦小宝又惊又喜,心想:“他出手可阔绰得很哪,二十万两银,只是给零星花用。 老子倘若要大笔花用,岂不是要一百万、二百万?” 次日吴应熊来请钦差大臣赐婚使赴校声阅兵。 韦小宝和吴三桂并肩站在阅兵台上。 <|endoftext|> 平西王属下的两名都统率领十名佐领,顶盔披甲,下马上台前行礼。 随即一队队兵马在台上操演。 藩兵过尽后,是新编的五营勇兵,五营义勇兵,每一营由一名总兵统带,排阵操演,果然是兵强马壮,训练精熟。 韦小宝虽全然不懂军事,但见兵将雄壮,一队队的老是过不完,向吴三桂道:“王爷,今日我可真服了你啦。 我是骁骑营的都统,我们骁骑营是皇上的亲军,说来惭愧,倘若跟你部下的忠通营,义勇营交手,骁骑营非大败亏输,落荒而逃不可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甚是得意,笑道:“韦爵爷夸奖,愧不敢当。 小王是行伍出身,训练士卒,原是本份的事儿。 ”只听得号炮响声,众兵将齐声呐喊,声震四野,韦小宝吃了一惊,双膝一软,一屁股坐倒椅中,登时面如土色。 吴三桂心下暗笑:“你只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弄臣,仗着花言巧语,哄得小皇帝欢心,除此之外,又有什么屁用?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,居然晋封子爵,做到骁骑营都统,钦差大臣,可见小皇帝莫名其妙,只会任用亲信。 ”他本来就没把康熙瞧在眼里,这时见了韦小宝这等脓包模样,更是暗暗欢喜,料想朝廷无人,不足为虑。 <|endoftext|> 阅兵已毕,韦小宝取出皇帝圣谕,交给吴三桂,说道:“这是皇上圣谕,王爷给大伙儿读读罢。 ”吴三桂跪下接过,说道:“是皇上的圣谕,还是请钦差大臣宣读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他认得我,我可不认得他。 我瞎字不识,怎生读法?” 吴三桂一笑,捧着圣谕,向着众兵将大声宣读。 <|endoftext|> 他声音清朗,中气充沛,一句句远远传了出去。 广场上数万兵将屈膝跪倒,鸦雀无声的聆听。 圣谕中嘉奖平西王功高勋重,勤劳王事,镇守边陲,扶定蛮夷,属下诸将士卒,俱有辛绩,各升职一级,赏赐有差。 待圣谕读完,吴三桂向北磕头,叫道:“恭谢皇上恩典,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众兵将一齐叫道:“恭谢皇上恩典,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 这一次韦小宝事先有备,没有吃惊,但数万兵将如此惊天动地的喊了出来,却也令他心旌摇动,站立不稳。 <|endoftext|> 回到平西王府,吴三桂便跟他商量公主的吉期。 韦小宝皱起眉头,甚是不快。 吴三桂道:“下月初四是黄道吉日,婚嫁喜事,大吉大利。 韦爵爷瞧这日子可好?”韦小宝心想:“公主一嫁了给了吴应熊,这我假驸马便做不成了。 ”说道:“这似乎太局促些了罢?公主下嫁,非同小可,王爷,你可得一切预备周到才是。 <|endoftext|> 不瞒你说,这位公主很得太后和皇上宠幸,有什么事马虎了,咱们做奴才的可有大方便。 ”吴三桂一凛,心想:“你故意刁难,还是在勒索贿赂?”笑道:“是,是。 全仗韦爵爷照顾,有什么不到之处,请你吩咐指点,我们自当尽力办理。 初四倘若太急促,那么下月十门也是极好的日子,跟公主和小儿的八字全不冲克,百无禁忌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罢!我去请示公主,瞧她怎么说。 <|endoftext|>” 回安安阜园,已有云南的许多官员等候传见,韦小宝收了礼物,随口敷衍几句,打发他们走了。 想起来到云南之后,结义兄长杨溢之却未见过,便差人去告知吴应熊,请杨溢之过来一见。 杨溢之没来,吴应熊却亲自来见,说道:“韦爵爷,父王派了杨溢之出外公干未回,不能来伺候爵爷。 ”韦小宝好生失望,问道:“不知他去了何处?几时可以回来?”吴应熊脸色微变,说道:“他……他去西藏,路途遥远,这一次……韦爵爷恐怕见他不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见他似有支吾之意,心想:“他说话不尽不实,在捣什么鬼?”问道:“不知杨兄去西藏办什么要事?去了多久?”吴应熊道:“也不是什么要紧大事,西藏的喇嘛差人送了礼来,父王便命杨溢之送回礼去。 还是前几天走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可不巧得很了。 ”送走吴应熊后,越想越觉这件事中间有些古怪,他们明知自已跟杨溢之交情甚好,自己来到云南,正好派杨溢之陪伴接待,怎么迟不走,早不走,自己刚到云南,吴三桂便派杨溢之出门,倒似故意不让他跟自己相见。 当下叫了赵齐贤和张康年二人来,命他们去和吴三桂父子的侍卫喝酒赌钱,设法打探杨溢之的消息。 <|endoftext|> 这晚他和公主相见,说起完婚之期已定了下月十门。 公主道:“我限你在婚期之前,送吴应熊这小子去见阎王,否则的话,我在拜堂之时大叫大嚷,说什么也不嫁他。 ”韦小宝心情本已不佳,听她这么说,更是怒火上冲,一跺脚便出了房门。 公主抢上拉住他手,被他重重一甩,出房去了。 公主大哭大叫,他只当没听见。 <|endoftext|> 坐下半晌,甚感无聊,叫了十几名侍卫来掷骰赌钱,这才心情畅快。 赌到半夜,赵齐贤和张康年走进房来。 韦小宝拿起一把骰子,还没掷下,见到二人,笑道:“现下是霉庄,要下注乘早。 ”赵齐贤道:“副总管吩咐的事,属下查到了些消息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!”骰子掷下,翻牌吃了天门,赔了上门下门,拉了二人的手来到厢房,问道:“怎么?” <|endoftext|> 赵齐贤道:“回副总管的话:那杨溢之果然没去西藏,原来是犯了事,给平西王关了起来。 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犯了什么事?”越齐贤道:“属下跟王府的卫士喝酒,说起识得这个姓杨的,想请他来一起喝酒赌钱。 一名卫士说:‘打杨溢之吗?得去黑坎子。 ’我问他黑坎子在哪里。 旁的卫士骂他胡说八道,爱说笑话,叫我别信他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沉吟道:“黑坎子?”赵齐贤道:“我们知道其中必有古怪,跟他们喝了了会儿酒,就分了手。 回到这里,向人一问,原来黑坎子是大监的所在,才知杨溢之是给平西王关了。 到底犯了什么事,我怕引起疑心,没敢多问。 ”韦小宝问:“黑坎子在什么地方?”赵齐贤道:“在五华宫西南约莫五里地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是了,两位大哥,你们到外面玩玩去罢,代我做庄。 <|endoftext|>”赵张二人大喜,径去赌钱。 二人知道代他做庄,输了算他的,赢了有红分,那是大大有好处的差使。 韦小宝闷闷不乐,寻思:“杨大哥定是犯了大事,否则吴应熊不会骗我,说派了去西藏。 若非大罪,他爷儿俩定会冲着我的面子,放了他出来。 吴应熊已经撒了谎,我若再去说情,他们一定死赖到底,多半还会立刻杀了他,毁尸灭迹,从此死无对证。 <|endoftext|> 要救他出来,只有硬干。 吴三桂就算生气,老子也不怕他,谅他他也不敢跟我翻脸。 ”当下把李力世、风际中、马彦超、钱老本、玄贞道人、徐天川等天地会群雄请来,告知此事,筹商如何救人。 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,这件事咱们干了!能救得出这位杨大哥,那是最好。 就算救不出,吴三桂知道你他动手,定然以为你是奉了皇帝之命。 <|endoftext|> 不是将他吓个半死,便逼得他早日造反。 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如此,就怕他立刻造反,咱们一古脑儿给他抓了起来,大伙儿在黑坎子大监狱赌钱,那可不妙了。 ”玄贞道人道:“一见情势不妙,大家快马加鞭就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去设法救人,我把吴应熊这小子请来,,扣在这里,做个抵押,教吴三桂不敢胡来。 ”钱老本道:“韦香主这着棋极是高明。 <|endoftext|> 咱们明天先去察看了黑坎子的地势,然后扮着吴三桂的手下亲随,冲进监狱去提人。 ” 次日午后,韦小宝命人去请吴应熊来赴宴,商议婚事。 安阜园大厅中丝竹齐奏,酒肉纷呈之际,天地会群雄穿起平西王府亲随的服色,闯入黑坎子大监。 韦小宝吩咐骁骑营军士和御前侍卫前后严密把守,监视吴应熊带来的卫队。 <|endoftext|> 他和吴应熊一面饮酒,一面观赏戏班子做戏。 这时所演的是一出昆曲“钟馗嫁女”,五个小鬼翻筋斗、钻台子,演出诸般武功,甚是热闹。 韦小宝看得连连叫好,吩咐赏银子。 正热闹间,有人走到他身后,悄悄拉了拉他衣袖。 韦小宝回头一看,却是马彦超,见他缓缓点头,知已得手,心中大喜,向吴应熊道:“小王爷,你请宽坐,我要去撒一泡尿。 <|endoftext|>”吴应熊心道:“这小流氓,说话如此粗俗。 ”笑道:“爵爷请便。 ” 韦小宝来到后堂,见天地会群雄一个不少,喜道:“很好,很好,众兄弟都没损伤,人救出来了吗?”见各人脸色郑重,料想另有别情。 马彦超恨恨的道:“吴三桂这奸贼下手了毒!”韦小宝道:“怎么?”马彦超和徐天川转身出去,抬进毡毯裹着的一个人来。 <|endoftext|> 但见毡毯上尽是鲜血,韦小宝一惊,抢上前去,见毡毯中裹着正是杨溢之。 但见他双目紧闭,脸上更无半分血色,韦小宝叫道:“杨大哥,是我兄弟救你来了。 ”杨溢之微微点头,也不知是否听见。 韦小宝道:“大哥,你受了伤么?”徐天川轻轻揭开毡毯。 韦小宝一声惊呼,退后两步,身子一晃,险些摔倒,钱老本伸手扶住。 <|endoftext|> 原来杨溢之双手已被齐腕斩去,双脚齐膝斩去。 徐天川低声道:“他舌头也被割去了,眼睛也挖出了。 ” 眼前这般惨状,韦小宝从所未见,心情激动,登时放声大哭。 他和杨溢之本来并没多大交情,只不过言谈投机,但既拜了把子,便存了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之心,见到他四肢俱斩的模样,不禁悲愤难当,伸手拔出匕首,叫道:“我去把吴应熊的手脚也都斩了。 <|endoftext|>”风际中拉住他手臂,说道:“从长计议。 ”此人说话不多,但言必有中,韦小宝向来对他忌惮三分,当即定了定神,点头道:“风大哥说得对。 ”徐天川盖上毡毯,说道:“这件事果然跟咱们有关。 吴三桂怪杨大哥跟韦香主相交,又拜了把子,说他背叛旧主,贪图富贵,投靠朝廷,因此整治得他死不死,活不活,好让他手下的将领,没一个敢起反叛之心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垂泪道:“吴三桂他祖宗十八代都是死乌龟!杨大哥跟我拜把子,又没背叛他。 这大汉奸自己存心不良,瞎起疑心。 杨大哥这等模样,便是这大汉奸造反的明证。 就算杨大哥真的投靠了朝廷,又有什么不对了?”钱老本道:“正是。 韦香主把杨大哥带去北京,向小皇帝告上一状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问徐天川:“吴三桂下这毒手,是为了怪杨大哥跟我结交,徐大哥怎么得知?” 徐天川转身出外,提进一个人来,重重往地下一掷。 这人身穿七品官服色,白白胖胖,爬在地下,一动不动。 徐天川道:“韦香主,这个家伙,你是久闻大名了,却从没见过,他便是卢一峰。 ”韦小宝冷笑道:“啊哈,原来是卢老兄,你在北京城里大胆放肆,后来给吴应熊打断了狗腿,怎么又在这里了?”卢一峰吓得只说:“是,是,小人不敢!”徐天川道:“当真是冤家路窄,这家伙原来是黑坎子大监的典狱官。 <|endoftext|> 他便是变了灰,老子认他得出,我们扮了吴三桂的亲随去监狱提人,这家伙神气活现,又说要公事,又说要平西王的手谕。 他妈的,他自己这杀狗命,便是平西王的手谕。 ” 韦小宝点头道:“那倒巧得很。 遇上这家伙,救人便容易了。 <|endoftext|>”料想群雄将刀子架在他头颈里,兵不血刃便提了人出来,“八臂猿猴”反正手臂多,顺手牵羊,将他也抓了来。 徐天川道:“杨大哥得罪吴三桂的事,就是他老兄向我告的密。 ”卢一峰听到“告密”二字,忙道:“是……是你老人家……你老人家逼我说的,我……我可不敢泄漏平西王的机密。 ” 韦小宝一脚踢去,登时踢下了他三颗门牙,说道:“我去稳住吴应熊,防他起疑,各位仔细盘问这家伙,他如不说,也把他两只手,两只脚割了下来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卢一峰满口鲜血,忙道:“我说,我说。 ”他知这伙人行事无法无天,想起杨溢之的惨状,险些便欲晕去。 他知这伙人行事无法无天,想起杨溢之的惨状,险些便欲晕去。 韦小宝走到杨溢之身前,又叫:“杨大哥!” 杨溢之听到叫声,想要坐起,上身一抬,终于又向后摔摔倒。 <|endoftext|> 群雄见到他的惨状,都感愤慨。 此人为汉奸作走狗,本来也有值得如何可惜,然而吴三桂父子对自己忠心部属也下此毒手,心肠之狠毒,可想而知。 韦小宝试干了眼泪,定了定神,回到厅上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当真有趣!”只见席前的戏子站着呆呆的不动,一见韦小宝到来,锣鼓响起,扮演“钟馗嫁妹”的众戏子又都演了起来。 原来他一进内,吴应熊就吩咐停演,直等他回来,这才接演下去,好让他中间不致漏看一段。 韦小宝向吴应熊致歉,说道:“公主听说额驸在此饮酒,叫了他进去,细问额驸平日爱穿什么衣服,爱吃什么食物,问了许久,累得他在厅上久候。 <|endoftext|> 吴应熊大喜,连说不妨。 吴应熊辞去后,韦小宝到厢房中,不见天地会群雄,一问之下,原来又都出去了,心下奇怪,不知他们又去干什么。 直等到深夜,群雄才归,却又捉了一个人来。 原来徐天川逼问卢一峰,得知吴三桂所以如此折磨杨溢之,一来固是疑心他和韦小宝拜了把子,有背叛吴藩之意,二来却还和蒙古葛尔丹有关。 这葛尔丹和吴三桂近年来交往甚是亲热,不断来来去去的互送礼物,最近他又派了使者,携带礼物到了昆明来。 <|endoftext|> 这使者名叫罕贴摩,跟吴三桂条谈了数日,不知如何,竟给杨溢之得悉了内情,似乎向吴三桂进言,致触其怒。 卢一峰官职卑小,不知其详,只是从吴三桂卫士的口中听得几句,在天地会群雄拷打之下,不敢隐瞒,尽其所知的都说了出来。 群雄一商议,一不做,二不休,索性再假扮吴三桂的亲随,又去将那蒙古使者罕贴摩捉了来。 韦小宝在少林寺中曾见过葛尔丹,这人骄傲横蛮,曾令部属向他施发金镖,若不是有宝衣护身,早已命丧镖下,心想他的使者也决非好人,眼见那罕贴摩约莫五十岁年纪,颏下一部淡黄胡子,目光闪烁不定,显然颇为狡狯。 韦小宝道:“领他去瞧瞧杨大哥。 <|endoftext|>”马彦超答应了,推着他去邻房。 只听得罕贴摩一声大叫,语音中充满了恐惧,自是见到杨溢之的模样后吓得魂不附体。 马彦超带了他回来,但见他脸上已无血色,身子不断的发抖。 韦小宝道:“刚才那人你见到了?”罕贴摩点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我有话问那人,他回答是示尽不实,说了几句谎话。 <|endoftext|> 我向来有个规矩,有谁跟我说一句谎,我割他一条腿,说两句谎,割两条腿,这人说了几句谎啊?”马彦超道:“说了七句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唉,这人说谎太多,只好将他两只手,两颗眼珠,一条舌头,一古脑儿都报销啦。 ”拔了匕首出来,俯身轻轻一划,已将一条木凳腿儿割了下来,拿在手中玩弄,笑道:“我这把刀割人手腿,一点也不拖泥带水,你要不要试试?” 罕贴摩本是蒙古勇士,但见到杨溢之的惨状,却也吓得魂飞魄散,结结巴巴的道:“大人……大人有什么要问,小的……小的……不敢有半句隐……隐瞒。 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。 <|endoftext|> 平西亲王要我问你,你跟王爷说的话,到底是真是假,有什么虚言?”罕贴摩道:“大人明鉴,小的……小的怎敢瞒骗王爷?的的确确并无虚言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王爷可不相信,他说你们蒙古人狡狯得很,说过的话,常常不算数,最爱赖帐。 ”罕贴摩脸上出现又骄傲又愤怒之色,说道:“我们是成吉斯汗的子孙,向来说一是一,二是二……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不错,说三是三,说四是四。 ”罕贴摩一怔,他汉话虽说得十分流利,但各种土话成语,却所知有限,不知韦小宝这两句话乃是贫嘴贫舌的取笑,只道另有所指,一时无从答起。 韦小宝脸一沉,问道:“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?”罕贴摩道:“小的不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猜猜看。 ”罕贴摩见这安阜园建构宏丽,他自己是平西王府亲随带来的,见韦小宝年纪轻轻,但身穿一品武官服色,黄马褂,头带红宝石顶子,双眼也雀翎,乃是朝中的显贵大官,赐穿黄马褂,更是特异的尊荣。 这罕贴摩心思甚是灵活,寻思:“你小小年纪,做到这样的大官,自是靠了你们的福荫。 昆明城中,除了平西亲王之外,谁能有这般声势?平西王属下的亲随又对你如此恭谨,是了,定是如此。 ”当下恭恭敬敬的道:“小的有眼无珠,原来大人是平西王的小公子。 <|endoftext|>”他见过吴应熊,眼见韦小宝的服色和吴应熊差不多,便猜到了这条路上去。 韦小宝一愕,骂道:“他妈的,你说什么?”心道:“你说我是大汉奸老乌龟的儿子,老子不成了小汉奸小乌龟?”随即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果然聪明,难怪葛尔丹王子派你来干这等大事。 你们王子,跟我交情也是挺不错的。 ”说了葛尔丹的相貌服饰,又道:“那是我和你家王子讲论武功,他使的这几下招式,当真了得。 ”于是便将葛尔丹在少林寺中所使的招式,比划几下。 <|endoftext|> 罕贴摩大喜,当即请了个安,说道:“小王爷跟我家王子是至交好友,大家原是一家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家王子安好?他近来可和昌齐喇嘛在一起吗?”罕贴摩道:“昌齐喇嘛刻下正在我们王计里作客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这就是了。 ”问道:“有一位爱穿蓝色衫裙的汉人姑娘,名叫阿琪,也中你们王府吗?”罕贴摩睁大了眼睛,满脸又惊又喜之色,说道:“原来……原来小王爷连……这件事也知道了,果然……果然了……了不起。 ”韦小宝随口一猜,居然猜中,十分得意,哈哈大笑,道:“你家王子什么也不瞒我,阿琪姑娘你家王子的相好,他的师妹阿珂姑娘,就是我的相好。 <|endoftext|> 咱们还不算是一家人吗?哈哈,哈哈!”两人相对大笑,更无隔阂。 韦小宝道:“父王派我来好好问你,到底你跟父王所说的那番话,是否当真诚心诚意,别无其他阴谋?”罕贴摩道:“小王爷,你跟我家王子这等交情,怎么还会起疑心?”韦小宝道:“父王言道:一个人倘若说谎,第一次的跟第二次再说,总有一些儿不同。 这件事情实在牵涉重大,一个不小心,大家全闹得灰头土脸,狼狈之至,因此要你从头至尾再跟我说一遍,且看两番言语之中,有什么不接榫的地方。 罕贴摩老兄,我不是信不过你家王子,不过跟你却是初会,不明白你的为人,因此非得仔细盘问不可,得罪莫怪。 ”罕贴摩道:“那是应当的。 <|endoftext|> 这件事倘若泄漏了风声,立时便有杀身之祸。 平西王做事把细,在理之至。 请小王子回禀王爷,咱们回家结盟之后,一起出兵,四分天下。 在原江山,准定由王爷独得,其余三家决不眼红,另生变卦。 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心道:“四分天下!却不知是哪四家?但如问他,显得我一无所知,不免泄了底。 <|endoftext|>”笑吟吟的道:“这件事我跟你家王子商量过几次。 只是事成之后,这天下如何分法、谈来谈去总是说不拢。 这一次你家王子又怎么说?” 罕贴摩道:“我家王子言道,他决不是有心要多占便宜,不过联络罗刹国出兵,却是他殿下……”韦小宝一听到“罗刹国出兵”五字,心中一凛,只听罕贴摩续道:“……是他殿下费了千辛万苦,才说成的。 罗刹国火器厉害无比,枪炮轰了出来,清兵万难抵挡。 <|endoftext|> 只要罗刹国出兵,大事必成。 平西王做了中国大皇帝,小王爷就是亲王了。 ”罗刹国就是俄罗斯,该国国人黄发碧眼,形貌特异,中国人视之若鬼,“罗刹”是佛经中恶鬼之意,因此当时称之罗刹国。 顺治年间,罗刹国的哥萨克骑兵曾和清兵数度交锋,虽每次均为清兵击退,清兵却也损伤甚重。 韦小宝不懂国家大事,然在皇宫之中,却也听说过罗刹国兵将残暴凶悍,火器凌厉难当,心想:“乖乖不得了,吴三桂卖国成性,又要去勾结罗刹国了,可得赶紧奏知小皇帝,想法子抵挡罗刹的枪炮火器。 <|endoftext|>”罕贴摩见他沉吟不语,脸有不愉之色,问道:“不知小王爷有什么指教?” 韦小宝嗯了几声,念头电转,如何再套他口风,突然想起郑克爽和他哥哥争位,派冯锡范来杀陈近南的事,当即站起,满腔愤慨的道:“他妈的,我能有什么指教?父王做了皇帝,将来我哥哥继承皇位,我只做个亲王,又有什么好了?”罕贴摩恍然大悟,走近他身边,低声道:“我家王子既和小王爷交好,小人回去跟王子说明小王爷这番意思,成了大事之后,我们蒙古和罗刹国,再加上西藏的活佛,三家力保小王爷,那么……那么……小王爷又何必担心?”韦小宝心道:“原来四家起兵的四家,是蒙古、西藏、罗刹国,再加上吴三桂。 ”当下脸现喜容,说道:“倘若你们三家真的出力,我大权在手,自然重重报答,决计忘不了你老兄的好处。 ”随手从身边抽出四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,交了给他,说道:“这个你先拿去零花。 ” <|endoftext|> 罕贴摩见他出手如此豪阔,大喜过望,当拜谢,心中本来就有一分半分怀疑,此刻也消除得干干净净了,料定这位小王爷是要跟他哥哥吴应熊争皇帝做,主子葛尔凡和自己正好从中上下其手,大占好处。 韦小宝道:“你家王子说事成之后,天下如何分法?”罕贴摩道:“中原的花花江山,自然都是你吴家的。 四川归西藏活佛。 天山南北路和内蒙档四盟、西二盟、察哈尔、热河、绥远城都归我们蒙古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地面可大得很哪。 <|endoftext|>”他本不知这些地方的大小,但听罕贴摩说了许多地名,料想决计不小。 罕贴磨擦微一笑,道:“我们蒙古为王爷出的力气,可也大得紧哪。 ”韦小宝点点头,问道:“那么罗刹国呢?”罕贴摩道:“罗刹国大皇帝说,罗刹国和王爷的辖地,以山海关为界,他们决不踏进关内一步。 山海关之外,本来都是满洲鞑子的地界,罗刹国只占满洲人的,决不占中国人的一寸土地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点头道:“如此说来,倒也算公平。 你家王子预定几时起事?”罕贴摩道:“这件大事王爷是主,其余三家只是呼应夹攻,自然一切全凭王爷的主意。 ”韦小宝道:“父王要的的确确的知道,我们出兵之后,你们三家如何呼应?”罕贴摩道:“这一节请王爷不必担心。 王爷大军一出支贵,我们蒙古精兵就从西而东,罗刹国的哥萨克精骑自北而南,两路夹攻北京,西藏活佛的藏兵立刻攻掠川边,而神龙教的奇兵……”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一拍大腿,说道:“神龙教的事,你……你们也知道了?洪教主他……他怎么说?”听到神龙教竟也和这项大阴谋有关,心下震荡,说话声音也发颤了。 罕贴摩见他神色有异,问道:“神龙教的事,王爷跟小王爷说过吗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哈哈一笑,说道:“怎么没说过?我跟洪教主、洪夫人谈过两次,教中的龙龙使我也都见到了。 我只知道你们王子不知这件事。 ”罕贴摩微微一笑,说道:“神龙教洪教主既受罗刹国大皇帝的敕刺,罗刹国一出兵,神龙教自然非响应不可。 将来中国所有沿海岛屿,包括台湾和海南岛,那都是神龙教的辖地。 再加上福建精忠、广东尚可喜、广西孔四贞,大家都会响应的。 <|endoftext|> 只须王爷登高一呼,东南西北一齐动手,这满清的天下还不是王爷的吗?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妙极,妙极!”心中却在暗叫:“糟糕,糟糕!”他毕竟年纪幼小,寻常事情撒几句谎,半点不露破绽,一遇上国家大事,不禁为小皇帝暗暗担忧,这“妙极,妙极”四字,说来殊无欢愉之意。 罕贴摩甚是精明,瞧出他另有心事,说道:“小王爷跟我家王子交情大非寻常,对小人又这等厚待,小人实在是粉身难报。 小王爷有什么为难之处,不妨明白指点。 小人若有得能效劳之处,万死不辞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在想,大家东分一块,西分一块,将来我如做成了皇帝,所管的土地七零八落,那可差劲之至了。 <|endoftext|>”罕贴摩心想:“原来你担心这个,倒也有理。 ”低声道:“小王爷明鉴,待得大功告成之后,耿精忠、尚可喜、孔四贞他们一伙人,个个除掉就是。 那时候要我们蒙古出兵相助,自然也义不容辞。 ” 韦小宝喜道:“多谢,多谢。 <|endoftext|> 这一句话,可得给我带到你们王子耳中。 你是葛尔丹王子的心腹亲信,你答应过的话,就跟你王子殿下亲口答应一般无异。 ”罕贴摩微感为难,但想那是将来之事,眼前不妨胡乱答应,二是一拍胸膛,说道:“小人定为小王爷尽心竭力,决不有负。 ”韦小宝又再盘问良久,实在问不出什么了,便道:“你在这里休息,我去回报父王。 ”低声道:“咱们的说话,你如泄露了半句。 <|endoftext|> 我哥哥非下毒手害死我不可,只怕连父王也救我不得。 ”蒙古部族中兄弟争位,自相残杀之事,罕贴摩见得多了,知道此事百同小可,当即屈膝跪倒,指天立誓。 韦小宝走出房来,吩咐风际中和徐天川严密看守罕贴摩,然后去看望杨溢之。 推开房门,不禁吃了一惊,只见杨溢之半截身子已滚在地下,忙抢上前去,见他圆睁双眼,一动不动,已然死去,床上的被单上写着几个大血字。 韦小宝只识得一个“三”字,一个“桂”字,转头问道:“是什么字?”马彦超道:“是‘吴三桂造反卖国’七字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道:“杨大哥临死时用断臂写的。 ”马彦超黯然道:“正是。 ”韦小宝召集天地会群雄,将罕贴摩的话说了。 群雄无不愤慨,痛骂吴三桂做了一次大汉奸,又想做第二次。 玄贞道人咬牙切齿,突然解开衣襟,说道:“各位请看!”只见他胸口有个海碗大的疤痕,皮皱骨凸,极是可怖,左肩上又有一道一尺多长的刀伤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和他相交日久,均不知他曾负些重伤,一见之下,无不骇然。 玄贞道人道:“这便是罗刹国鬼子的火枪所伤。 ”韦小宝道:“道长曾和罗刹国人交过手?”玄贞道人神色惨然,说道:“我父亲、伯叔、兄长九人,尽数死于罗刹人之手,贫道出家,也是为此。 ”当下略述经过。 原来他家祖传做皮货生意,在张家口开设皮货行,是家百年老店。 <|endoftext|> 这一年他伯父和父亲带同兄弟子侄,同往塞外收购银狐,紫貂等贵重皮货,途中遇上了罗刹人,觎觊他们的金银货物,出手抢劫。 他家皮货行本雇有三名镳师随同保护,但罗刹人火器厉害,开枪轰击,三名镳师登时殒命,父兄伯叔也均死于火枪和刀马之下,玄贞肩头中刀,胸口被火药炸伤,晕倒在血泊之中。 罗刹人以为他已死,抢了金银货物便去。 玄贞醒转后在山林中挣扎了几个月,这才伤愈。 经此一场大祸,家业荡然,皮货行也即倒闭,他心灰意冷之下,出家做了道人。 <|endoftext|> 国变后入了天地会,但想起罗刹人火器的凌厉,虽然事隔二十余年,半夜里仍是时时突发噩梦,大呼惊醒。 李力世道:“罗刹人最厉害的火器,只要能想法子破了,便不怕他们。 ”玄贞摇头道:“火器一发,当真如雷轰电闪一般,任你武功再高,那也是闪避不及,抵挡不了。 ”徐天川道:“罗刹人要跟吴三桂联手,他夺鞑子的天下,咱们正好袖旁观,让他们打个天翻地覆。 咱们渔翁得利,乘机便可规复大明的江山。 <|endoftext|>”玄贞道:“就怕前门拒虎,后门进狼。 罗刹人比满洲鞑子更凶狠十倍,他们打垮了满清之后,决不能以山海关为界,定要进关来占我天下。 ”徐天川道:“难道咱们反去帮满清鞑子?” 群雄议论纷纷。 韦小宝自然决意相助康熙,却也不敢公然说出口来,说道:“这件事现下不忙决定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劫了杨大哥,捉了罕帖摩和卢一峰,转眼便会给吴三桂知道,那便如何应付?”众人沉吟筹思,有的说立刻跟他翻脸动手,有的说不如连夜逃走。 韦小宝道:“这老乌龟手下兵马众多,打是打他不过的。 云贵地方这样大,十天半月之间,也逃不出他的手掌。 嗯,这样罢,各位把卢一峰这狗官,连同杨大哥的尸体,立刻送回黑坎子大监去。 ”群雄一怔:“送回去?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只消吓一吓卢一峰这狗贼,我看他多半不敢声张。 他如禀报上去,自己脱不了干系。 杨大哥反正死了,留着他的尸体也是无用。 ”群雄江湖上的阅历虽富,对做官人的心性,却远不及韦小宝所知的透彻,均觉这一着棋太过行险,这等劫狱擒官的大事,卢一峰岂有不向上司禀报之理?李力世踌躇道:“我瞧卢一峰这狗官胆小之极,只怕……只怕这件大事,不敢不报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倒不是怕他胆小,却怕他愚蠢无用,不会做官。 官场之中,有道是‘瞒上不瞒下’,天大的事情,只消遮掩得过去,谁也不会故意把黑锅拉到自己头上。 你们把这狗官带来,待我点醒他几句。 ”马彦超转身出去,把卢一峰提了来,放在地下。 他又挨打,又受惊,早已面无人色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卢老哥,你可辛苦了。 ”卢一峰道:“不……不……不敢。 ”韦小宝道:“卢老哥很够朋友,把平西王的机密大事,一五一十的都跟我们说了,丝毫没有隐瞒。 好罢,交情还交情,我们就放你回去。 老哥泄漏了平西王的机密的事,我们也决不跟人提起。 <|endoftext|> 江湖上好汉子,说话一是一,二是二。 你老哥倘若自己喜欢张扬出去,要公然跟平西王作对,那是你自己的事了,哈哈,哈哈。 ”卢一峰全身发抖,道:“小……小人便有天……天大的胆子,也……也不敢。 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,众兄弟,你们护送卢大人回衙门办事。 那个囚犯的尸身,也给送回去,免得上头查问起来,卢大人难以交代。 <|endoftext|>”群雄齐声答应。 卢一峰又惊又喜,又是大胡涂,给群雄拥了出去。 此后数日,天地会群雄提心吊胆,唯恐卢一峰向吴三桂禀报,平西王麾下的大队人马向安阜园杀将进来,但居然一无动静,也不知吴三桂老奸巨滑,要待谋定而后动,还是韦香主所料不错,卢一峰果然不敢举报。 群雄心下均感不安,连日众议。 韦小宝道:“这样罢,我去拜访吴三桂,探探他口气。 <|endoftext|>”徐天川道:“就怕他扣留了韦香主,不放你回来,那就糟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都在他掌握之中,老乌龟如要捉我,我就算不去见他,那也逃不了。 ”点了骁骑营官兵和御前侍卫,到平西王府来。 吴三桂亲自出迎,笑吟吟的携着韦小宝的手,和他一起走进府里,说道:“韦爵爷有什么意思,传了小儿的吩咐,不就成了?怎敢劳您大驾?”韦小宝道:“啊哟,王爷可说得太客气了。 小将官卑职小,跟额驸差着老大一截。 <|endoftext|> 王爷这么说,可折杀小将了。 ”吴三桂笑道:“韦爵爷是皇上身边最宠幸的爱将,前程远大,无可限量,将来就算到这王府中来做王爷,那也是毫不希奇的。 ”韦小宝吓了一跳,不由得脸上变色,停步说道:“王爷这句话可不大对了。 ” 吴三桂笑道:“怎么不对?韦爵爷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,已贵为骁骑营都统、御前侍卫副总管、钦差大使,爵位封到子爵。 <|endoftext|> 从子爵到伯爵、侯爵、公爵、王爵,再到亲王,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年的事而已,哈哈,哈哈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王爷,小将这次出京,皇上曾说:‘你叫吴三桂好好做官,将来这个平西亲王,就是我妹婿吴应熊的;吴应熊死后,这亲王就是我外甥的;外甥死了,就是我外甥的儿子的。 总而言之,这平西亲王,让吴家一直做下去罢。 ’王爷,皇上这番话,可说得恳切之至哪。 ” <|endoftext|> 吴三桂心中一喜,道:“皇上真的这样说了?”韦小宝道:“那还能骗你么?不过皇上吩咐,这番话可不忙跟你说,要我仔细瞧瞧,倘若王爷果然是位大大的忠臣呢,这番话就跟你说了,否则的话,嘿嘿,岂不是变成万岁爷说话不算数?那个一言既出,死马能追?”吴三桂哼了一声,道:“韦爵爷今日跟我说这番话,那么当我忠臣了?”韦小宝道:“可不是么?王爷若不是忠臣,天下也就没谁是忠臣了。 所以哪,倘若韦小宝将来真有那一天,能如王爷金口,也封到什么征东王、扫北王、定南王,可是这里云南的平西王府,哈哈,我一辈子是客人,永远挨不运做主人的份儿。 ” 两人一面说话,一面向内走去。 吴三桂给他一番言语说得很是高兴,拉着他手,说道:“来,来,到我内书房坐坐。 <|endoftext|>”穿过两处园庭,来到内书房中。 这间屋子虽说是书房,房中却挂满了刀枪剑戟,并没什么书架书本,居中一张太师椅,上铺虎皮。 寻常虎皮必是黄章黑纹,这一张虎皮却是白章黑纹,其是奇特。 韦小宝道:“啊约,王爷,这张白老虎皮,那可名贵得紧了。 小将在皇宫之中,可也从来没见过,今日是大开眼界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吴三桂大是得意,说道:“这是当年我镇守山海关,在宁远附远打猎打到的。 这种白老虎,叫做‘驺虞’,极中少见,得到的大吉大利。 ”韦小宝道:“王爷天天在这白老虎皮上坐一坐,升官发财,永远没尽头,啧啧啧,真了不起。 ”只见虎皮椅两有座大理石屏风,都有五六尺高,石上山水木石,便如是画出来一般。 <|endoftext|> 一座屏风上有一山峰,山峰上似乎有只黄莺,水边则有一虎,顾盼生姿。 韦小宝赞道:“这两座屏风,那也是大大的宝物了。 我在皇宫之中,可也没见过。 王爷,我听人说,老天爷生就这种图画,落在谁的手里,这是有兆头的。 ”吴三桂微笑道:“这两座屏风,不知有什么兆头?”韦小宝道:“依小将看哪,这高高在上的是只小黄莺儿,只会叽叽喳喳的叫,没什么用,下面却是一只大老虎,威风凛凛,厉害得很。 <|endoftext|> 这只大老虎,自然是王爷了。 ” 吴三桂心中一乐,随即心道:“他说这只小黄莺站在高处,只会叽叽喳喳,不管什么用,说的岂不就是小皇帝?他这几句话,是试我来么?”问道:“这只小黄莺儿,不知指的又是什么?”韦小宝笑道:“王爷以为是什么?”吴三桂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,还请韦爵爷指教。 ”韦小宝微微一笑,指着另一座屏风,道:“这里有山有水,那是万里江山了,哈哈,好兆头,好兆头!”吴三桂心中怦怦乱跳,待要相问,终究不敢,一时之间,只觉唇干舌燥。 韦小宝一瞥眼间,忽见书桌上放着一部经书,正是他见之已熟的“四十二章经”,不过是蓝绸封皮,登时心中怦的一跳,寻思:“这第八部经书,果然是在老乌龟这里,妙极,妙极!”当下眼角儿再也不向经书瞥去,瞧着墙上的刀枪,笑道:“王爷,你真是大英雄,大豪杰,书房中也摆满了兵器。 <|endoftext|> 不瞒你说,小将一字不识,一听到‘书房’两字,头就大了,想不到你这书房也这等高明,当真佩服之至。 ”吴三桂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些兵器,每一件都有来历。 小王挂在这里,也只是念旧之意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<|endoftext|> 王爷当年东扫西荡,南征北战,立下天大汗马功劳,这些兵器,想来都是王爷阵上用过的?”吴三桂微笑道:“正是。 本藩一生大小数百战,出生入死,这个王位,那是拚命拚得来的。 ”言下之意,似是说可不像你这小娃娃,只不过得到皇帝宠幸,就能升官封爵。 韦小宝点头称是,说道:“当年王爷镇守山海关,不知用的是哪一件兵器?立的是哪一件大功?”吴三桂倏地变色,镇守山海关,乃是与满洲人打仗,立的功劳越大,杀的满洲人越多,韦小宝问这一句话,那显是讥刺他做了汉奸,一时之间,双手微微发抖,忍不住要发作。 韦小宝又道:“听说明朝的永历皇帝,给王爷从云南一直追到缅甸,终于捉到,给王爷用弓弦绞死……”说着指着墙上的一张长弓,问道:“不知用的是不是这张弓?”吴三桂当年害死明室永历皇帝,是为了显得决意效忠清朝,更无贰心,内心毕竟深以为耻,此事在王府中谁也不敢提起,不料韦小宝竟然当面直揭他的疮疤,一时胸中狂怒不可抑制,厉声道:“韦爵爷今日一再出言讥刺,不知是什么用意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愕然道:“没有啊!小将怎敢讥刺王爷?小将在北京之时,听得宫中朝中大家都说,王爷连明朝的皇帝也绞死了,对我大清可忠心得紧哪。 听说王爷绞死永历皇帝之时,是亲自下手,弓弦吱吱吱的绞紧,永历皇帝唉唉唉的呻吟,王爷就哈哈大笑。 很好,忠心得很哪!”吴三桂霍地站起,握紧了拳头,随即转念:“谅这小小孩童,能有多大胆子,竟敢冲撞我,定是小昏君授意于他,命他试我;又或是朝中的对头,有意指使他出言相激,好抓住我的把柄。 ”他老奸巨滑,立即收起怒色,笑吟吟的道:“本藩汗马功劳什么的,都是不值一提,倒是对皇上忠心耿耿,那才算是我的一点长处。 小兄弟,你想做征东王,扫北王,可得学一学老哥哥这一份对皇上忠心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是,是!那是非学不可的!就可惜小将晚生了几十年,明朝的皇帝都给王爷杀光了,倒叫小将没下手的地方。 ”吴三桂肚里暗骂:“总有一日,教你落在我手中,将你千刀万剐!”笑道:“韦爵爷要立功,何愁没有机会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倘若有人造反,那就好了。 ”吴三桂心中一凛,问道:“那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有人造反,皇上派我出征,小将就学王爷一般,拚命厮杀一番,拿住反贼,就可裂土封疆了。 <|endoftext|>”吴三桂正色道:“韦兄弟,这种言语,是乱说不得的。 方今圣天子在位,海内归心,人人拥戴,又有谁会造反?”韦小宝道:“依王爷说,是没有人造反的?”吴三桂又是一怔,说道:“若说一定没有人造反,自然也未必尽然。 前明余逆,或是各地不轨之徒,妄自作乱,只怕也是有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倘若有人造反,那就不是圣天子在位了?”吴三桂强抑怒气,嘿嘿嘿的干笑了几声,说道:“小兄弟说话有趣得紧。 ” <|endoftext|> 原来韦小宝见到书案上的四十二章经后,便不断以言语激怒吴三桂,盼他大怒之下,拂袖而出,自己便可乘机盗经。 不料吴三桂城府甚深,虽然发作了一下,但随即忍住,竟不中他计。 韦小宝眼见吴三桂竟不受激,这部经收伸手即可拿到,却始终没机会伸手,当下便改口,尽说些吴三桂十分受用的言语。 他嘴里大拍马屁,心下却在急转念头,如何能将经书盗了出去,寻思:“倘若我假传圣旨,说道皇上要这部经书,谅来老乌龟也不敢不献。 何况皇上确是要得经书,曾吩咐我来云南时乘机寻访我要老乌龟缴书,也不算是假传圣旨。 <|endoftext|> 就怕老乌龟一口答应,却暗做手脚,就像康亲王那样,另外假造一部西贝货来敷衍皇帝,书中的碎皮拿不到了。 ”一想到假造经书,登时有了主意,突然低声道:“王爷,皇上有一道密旨。 ”吴三桂一惊,立即站起,道:“臣吴三桂恭聆圣旨。 ”韦小宝拉住他手,说道:“不忙,不忙,我先把这前因后果说给你听。 ”吴三桂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”却不坐下。 韦小宝道:“皇上明知你是大清忠臣,却一再吩咐我来查明你是忠是奸,王爷可知是什么用意?”吴三桂搔了搔头,道:“这个我可就不明白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皇上这一件大事,要差你去办,只是有些放心不下,不知你肯不肯尽力。 将建宁公主嫁给你世子,原是有……有那个……”吴三桂道:“有勉励之意?”韦小宝道:“是了,皇上说过有勉励之意,我学问太差,这句话说不上来了。 ”吴三桂道:“皇上有何差遣,老臣自当尽心竭力,效犬马之劳。 <|endoftext|> 但不知皇上吩咐老臣去办什么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哪,关涉大得很。 明天这时候,请王爷在府中等候,小将再来传皇上密旨。 ”吴三桂道:“是,是。 皇上有旨,臣到安阜园来恭接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安阜园中耳目众多,还是这里比较稳妥。 ”说着便即告辞。 吴三桂不知他故弄玄虚,恭恭敬敬将他送了出去。 次日韦小宝依时又来,两人再到内书房中。 韦小宝道:“王爷,我说的这件事,关连可大得很,你却千万不能漏了风声,便是上给皇上的奏章之中,也不能提及一字半句。 <|endoftext|>”吴三桂应道:“是,是,那自然不敢泄露机密。 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皇上得到密报,尚可喜和耿精忠要造反!” 吴三桂一听,登时脸色大变。 平南王尚可喜镇守广东、靖南王耿精忠镇守福建,和吴三桂合称三藩。 三藩共荣共辱,休戚相关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阴蓄谋反,原是想和尚耿二藩共谋大举,一听得皇帝说尚耿要造反,自不免十分惊谎,颤声道:“那……那是真的么?”韦小宝昨日捏造有一道密旨,想吓得吴三桂惊慌失措,以便乘机偷书,但毕竟年幼,于军国大事所知有限,心想倘若胡言乱语一番,一来吴三桂未必肯信,二来日后揭穿,说不定干系重大,受到康熙责怪;是以决定先回安阜园,和群雄商议之后,次日再来假传圣旨。 祁清彪献议诬陷尚耿二藩谋反,好吓吴三桂一大跳,更促成他的谋反。 此刻说了出来,果然惊得他手足无措。 韦小宝道:“本来嘛,说三藩要造反的话,皇上日日都听到,全是生安白造,就像沐家后人的诬陷那样,皇上从来不信。 ”吴三桂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皇上圣明,皇上圣明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过这次尚耿二藩的逆谋,皇上却是得到真凭实据。 皇上说道:他二藩反谋未显,暂且不可打草惊蛇,不过要吴藩调庥重兵,防守广东、广西的边界。 一等他二藩起事,要吴藩立刻派失去广东、福建,将这两名反贼拿了,送到北京,那是一件大大的功劳。 ”吴三桂躬身道:“谨领圣旨。 <|endoftext|> 尚耿二藩若有不轨异功,老臣立即出兵,擒获二人,献到北京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说道,尚可喜昏庸胡涂,耿精忠是个无用小子,决计不是吴藩的对手,只须吴藩肯发兵,不用朝廷一兵一卒,就能手到擒来。 ”吴三桂微微一笑,说道:“请万岁爷望安。 老臣在这里操练兵马,不敢稍有怠忽,专候皇上调用。 老臣麾下所辖的兵将,每一个都如上三旗亲兵一般,对皇上誓死效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把王爷这番话照实回奏,皇上听了,一定十分欢喜。 ”吴三桂心下暗喜:“这么一来,我调兵遣将,小昏君就是知道了,也不会有什么疑心。 ” 韦小宝指着墙上所挂的一柄火枪,说道:“王爷,这是西洋人的火器么?”吴三桂道:“正是,这是罗刹国的火枪。 当年我大清和罗刹兵在关外开仗时缴获来的,实是十分犀利的兵器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从来没放过火枪,借给我开一枪,成不成?”吴三桂微笑道:“自然成!这种火枪是战阵上所用,虽能用远,但携带不便。 罗刹人另一种短铳火枪。 ”走到一只木柜之前,拉开抽屉,捧了一只红木盒子出来。 韦小宝本就站在书桌之旁,一见他转身,也即转身,掀开身上所穿黄马褂,取出马褂内口袋中的一部四十二章经,放在书桌上,将桌上原来那部经书放入马褂袋中。 这一调包,手法极是迅捷,别说吴三桂正在转身取枪,便是眼睁睁的瞧着他,也被他背脊遮住难以发觉。 <|endoftext|> 八部经书形状一模一样,所别者只是书函颜色不同,韦小宝昨晚将一部镶蓝旗的经书封皮拆去了所镶红边,掉了这部正蓝旗的经书。 只见吴三桂揭开木盒,取出两把长约尺的短枪来,从枪口中塞入火药,用铁条桩实火药,再放入三颗铁弹,取火刀火石点燃纸媒,将短枪和纸媒都交给了韦小宝,说道:“一点药线,铁弹便射了出去。 ”韦小宝接了过来,枪口对准窗外的一座假山,吹着纸媒,点燃药线。 只听得轰的一声大响,一股热气扑面,手臂猛烈一震,火枪掉在地下,眼前烟雾弥漫,不由得退了两步。 吴三桂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火枪的力道十分厉害,是不是?”韦小宝手臂震得发麻,骂道:“他妈的,西洋人的玩意当真邪门。 <|endoftext|>”吴三桂笑道:“你瞧那假山!”韦小宝凝目看去,只见假山已被轰去了小小一角,地下尽是石屑,不由得伸了伸舌头,半晌缩不回来,说道:“这一枪倘若轰在身上,凭你铜筋铁骨,那也抵挡不住。 ”俯身拾起短枪,放回盒中。 王府卫士听见枪声,都来窗外张望,见王爷安然无恙,在和韦小宝说话,这才放心。 吴三桂捧起木盒,笑道:“这两把家伙,请韦兄弟拿去玩罢。 ”韦小宝摇摇头道:“这是防身利器,王爷厚赐,可不敢当。 <|endoftext|>”吴三桂将盒子塞在他手里,笑道:“咱们自己兄弟,何分彼此?我的就是你的。 ” 韦小宝道:“这是罗刹人的宝物,今日未必再能得到,小将万万不可收受。 ”心中却道:“你罗刹人勾结,这种火器要多少有多少,自然毫不希罕。 ”吴三桂笑道:“就是因为难得,才送给韦兄弟。 <|endoftext|> 寻常的物事,韦兄弟也不放在眼里。 哈哈!” 韦小宝当即谢过收了,笑道:“以后倘若撞到有人想来害我,我取出火枪,砰的就是一枪,轰得他粉身碎骨。 小将这条性命,就是王爷所赐的了。 ”吴三桂拍拍他肩头,笑道:“那也不用说得这么客气。 <|endoftext|> 火枪的确是很厉害的,只不过装火药、上铁弹、打火石、点药线,手续挺麻烦,不像咱们的弓箭,连珠箭发,前后不断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倘若洋人的火枪也像弓箭一样,拿起来就能放,咱们中国人还有命吗?大清的花花江山也难保了。 ”说到这里,嘻嘻一笑,说道:“不过那倒也有一桩好处,我有了这两把枪,武功也不用练了,什么武学高手大宗师,全都不是我的对手。 ” <|endoftext|> 说了些闲话,韦小宝告辞出府,回到安阜园中,关上了房门,将那部经书的封皮拆开,果然也有许多碎羊皮在内,心想:“八部经书中所藏的地图碎片已全部到手,老子只须花点心思,慢慢拼凑起来,鞑子的宝藏龙脉,全都在老子手中。 ”不过要他花些心思,半这几千片碎羊皮拼成一张地图,想起来就觉头痛,心道:“这件事也不忙干,咱们有的是时候。 ”当下缝好了封皮,将碎羊皮与其余的碎皮包在一起,贴身藏了,想起大功告成,不禁怡然自得:“小皇帝、老婊子、老乌龟、洪教主、大汉奸,还有我师父不老不小中尼姑,人人都想得这八部经书,终究还是让我韦小宝得了。 哈哈,他们倘若知道了,一个拉我手,一个拉我脚,四下里一扯,非把我五马分尸不可。 ”这件事想来十分有趣,只可惜跟谁也不能话,无法夸耀一番,未免美中不足。 <|endoftext|> 他架起了腿,哼着扬州妓院中的小曲:“一杯酒,慢慢斟,我问情哥哥,是哪里人。 扬州,那个地方,二十四条桥,每一条桥头,有个美人,情哥哥……”正唱得高兴,忽听有人轻敲房门,敲三下,停一停,敲了两下,又敲三下,正是天地会的暗号。 韦小宝起身开门,进来的是徐天川和马彦超。 他见两人神色郑重,问道:“出了什么事吧?”徐天川道:“听得侍卫说,王府的卫士东查西问,要寻一个蒙古人,那自是在查罕帖摩了。 听口气,似乎对咱们很有些怀疑,就只不敢明查而已。 <|endoftext|> 韦香主瞧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去把这家伙提来,绑住了藏在我床底下,谅吴三桂的手下,也不敢来搜查我屋子。 ”徐天川道:“就怕韦香主出去之时,大汉奸手下的卫士借个什么因头,硬要进来查看。 ”韦小宝道:“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来,当真说僵了,便跟他们动手,难道他们还敢行凶杀人?”徐天川、马彦超点头称是。 忽然钱老本匆匆进来,说道:“大汉奸要放火。 ”三人都一惊,齐问:“什么?”钱老本道:“这几天我在安阜园前后察看,防大汉奸捣鬼。 <|endoftext|> 刚才见到西边树林子中有人鬼鬼祟祟,悄悄过去一查,原来有十几人躲着,带了不少火油硝磺等引火物事。 ”韦小宝骂道:“他妈的,大汉奸好大胆子,想烧死公主吗?” 钱老本道:“那倒不是。 他们疑心罕贴摩给咱们捉了来,又不敢进园来搜,一起火,大批人马来救火,就可乘机搜查了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不错,定是这道鬼计。 <|endoftext|> 三位大哥有何高见?”徐天川挥手作个吹头的姿势,道:“杀人灭口,毁尸灭迹!”韦小宝一听到“毁尸灭迹”四字,便想:“那是我的拿手好戏,再也容易不过,管教这蒙古大胡子片刻之间便化成一滩黄水。 只是这家伙熟知大汉奸跟罗刹国勾结的内情,须得送去让小皇帝亲自审问才好。 ”说道:“大汉奸造反,这蒙古大胡子是最大的证据。 咱们只须将他送到北京,大汉奸就算不反,也要反了。 这个罕贴什么的,乃是要沐王府听命于我天地会的法宝。 <|endoftext|>”如何抢先逼得吴三桂造反,好令沐王府归属奉令,正是群雄念念不忘的大事,三人一听此言,悚然动容,齐声称是。 徐天川道:“若不是韦香主提醒,我们险些误了大事。 ”心中对这个油腔滑调的少年越来越佩服。 钱老本道:“眼前之事,是怎生应付大汉奸的手下放火搜查,又怎样设法半这罕贴摩运出大汉奸的辖地。 云贵两省各中关口盘查很紧,离开昆明更加不易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钱老板,你一口口花雕茯苓猪也运进皇宫去了,再运一口大肥猪出昆明,岂不成了?”钱老本笑道:“运肥猪出城,只怕混不过关,不过咱们可以想别的法子。 当死尸装在棺材里,这法儿太旧,恐怕也难以瞒过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装死人不好,那就让他扮活人,钱老板,你去剃了他的大胡子,给他脸上涂些面粉石膏什么的,改一改相貌,给他穿上骁骑营官兵的衣帽。 我点一小队骁骑营军士回北京去,说是公主给皇上请安,将成婚的吉期禀告皇太后和皇上。 让这个没了胡子的大胡子,混在骁骑营队伍之中,点了他哑穴,使他叫嚷不得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的部下,难道还能叫皇上的亲兵一个个自报姓名,才放过关?”三人一起鼓掌称善,连说妙计。 韦小宝忽然问道:“昆明地方也有妓院罢?”钱老本等三人相互瞧了一眼,均想:“韦香主要去嫖妓?”钱老本笑道:“那自然有的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请玄贞道长去妓院逛逛,他肯不肯去呀?”钱老本摇头道:“道长是出家人,妓院是不肯去的。 韦香主倘若有兴致,属下倒可奉陪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当然要去。 <|endoftext|> 不过玄贞道长高大魁梧,咱们兄弟之中,只有他跟大胡子身材差不多。 ”三人一听,这才明白是要玄贞道人扮那罕贴摩。 马彦超笑道:“为了本会的大事,玄贞道长也只有奉命嫖院了。 ”四人一齐哈哈大笑。 韦小宝道:“你们请道长穿上大胡子的衣服,带齐大胡子的物事,下巴上粘从大胡子脸剃下来的、货真价实的黄胡子,其余各位兄弟,仍然穿了平西王府家将的服色,拣一间大妓院去喝胡闹,大家抢夺美貌粉头,打起架来,钱老板一刀就将道长杀了……”钱老本吃了一惊,但随即领会,自然并非真的杀人,笑道:“韦香主此计大妙。 <|endoftext|> 玄贞道长跟我争风吃醋之时,还得叽哩咕噜,大说蒙古话……不过须得另行预备好一具尸体。 ” 韦小宝点头道:“不错。 你们出去找找,昆明城里有什么身材跟大胡子差不多的坏人,随便捉一个来杀了,把尸首藏在妓院之旁。 钱老板一杀了道长之后,将众妓女轰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道长翻身复活,把大胡子的衣服穿在那尸首之上。 ”马彦超笑道:“这具尸首的脸可得剁个稀烂,再将剃下来的那丛黄胡子丢在床底下,好让吴三桂的手下搜查出来,只道是杀人凶手有意隐瞒死者罕贴摩的真相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马大哥想得比我周到。 大伙儿拿些银子去,这就逛窑子罢!这件事好玩得紧,可惜我不能跟大伙儿一起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第三十一回  罗甸一军深壁垒 滇池千顷沸波涛 韦小宝晚饭过后,又等了大半个时辰,才踱到建宁公主房中。 公主早等得心焦,怒道:“怎么到这时候才来?”韦小宝气忿忿的道:“你公公拉住了我说话,口出大逆不道的言语,我跟他争辩了半天。 若不是牵记着你,我这时候还在跟他争呢。 ”公主道:“他说甚么了?”韦小宝道:“他说皇上老疑心他是奸臣,心里很不舒服。 <|endoftext|> 我说皇上若有疑心,怎会让公主下嫁你的儿子?他说皇上定是不喜欢你,有意坑害你。 ”公主大怒,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,喝道:“这老乌龟胡说八道,我去扯下他的胡子来。 你叫他快快来见我。 ”韦小宝也是满脸怒容,骂道:“他奶奶的,当时我就要跟他拚命。 我说:皇上最喜欢公主不过。 <|endoftext|> 公主又貌美,又伶俐,你儿子哪一点儿配得上了?我又说:你胆敢说这等话,公主不嫁了,我们明天立刻回北京去。 像公主这等人才,天下不知有多少人争着要娶她为妻。 我心里有一句话没说出来。 我实在想跟老乌龟说:我韦小宝巴不得想娶了公主呢。 ”公主登时眉开眼笑,说道:“对,对!你干么不跟他说?小宝,咱们明日就回北京去。 <|endoftext|> 我去跟皇帝哥哥说,非嫁了你不可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老乌龟见我发怒,登时软了下来,说他刚才胡言乱语,不过说笑,千万不可当真,更加不可传入公主的耳里。 我说,我姓韦的对皇上和公主最是忠心不过,从来不敢有半句话瞒骗皇上和公主。 ” 公主搂住他脖子,在他脸上轻轻一吻,说道:“我早知你对我十分忠心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也吻她一下,说道:“老乌龟慌了,险些儿跪下来求我,又送了两把罗刹人的火枪给我,要我一力为他遮掩。 ”说着取出火枪,装了火药铁弹,让公主向花园中发射。 公主依法开枪,见这火枪一声巨响,便轰断了一根大树枝,伸了伸舌头,说道:“好厉害!” 韦小宝道:“你要一支,我要一支,两根火枪本来是一对儿。 ”公主叹道:“两根火枪一雌一雄,并排睡在这木盒儿里,何等亲热?一分开,两个儿都孤零零的十分凄凉了。 <|endoftext|> 我不要,还是你一起收着罢。 ”说这话时,想到皇帝旨意毕竟不可更改,自己要嫁韦小宝,终究是一句虚话罢啦。 韦小宝搂住了她着意慰抚,在她耳边说些轻薄话儿。 公主听到情浓处,不禁双颊晕红,吃吃而笑。 韦小宝替她宽衣解带,拉过锦被盖住她赤裸的身子,心想:“怎地大汉奸的手下还不放火?最好他们冲到这里来搜查,撞见了公主赤身裸体,公主便可翻脸发作。 <|endoftext|>” 他坐在床沿,轻轻抚摸公主的脸蛋,竖起了耳朵倾听屋外动静。 公主鼻中唔唔作声,昵声道:“我……我这可要睡了。 你……你……”耳听得花园里已打初更,韦小宝正自等得不耐,突然间锣声镗镗响动,有十余人大叫:“走水啦,走水啦!”公主一惊坐起,搂住韦小宝的脖子,颤声问道:“走水?”韦小宝怒道:“他妈的,定是老乌龟放火,要烧死你我二人灭口,免得泄漏了他今日的胡话。 ”公主更加惊慌,问道: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别怕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赤胆忠心,就是性命不保,也要保卫我的亲亲好公主平安周全。 ”轻轻挣脱了她搂抱,走到房门口,如见有人冲来,自己可先得走出公主卧房。 但听得人声鼎沸,四下里呐喊声起:“走水!走水!快去保护公主。 ”韦小宝往窗外张去,只见花园中十余人快步而来,心想:“大汉奸这些手下人来得好快。 他们早就进了安阜园,伏在隐蔽之处,一听得火警,便即现身。 <|endoftext|>”回头对公主道:“公主,没甚么大火,你不用怕。 老乌龟是来捉奸。 ”公主颤声道:“捉……捉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他定是疑心你跟我好,想来捉奸。 ”说着打开了屋门,说道:“你躺在被窝里不用起身,我站在门外。 倘若真有火头烧过来,我就背了你逃走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大是感激,说道:“小宝,你……你待我真好。 ”韦小宝在门外一站,大声道:“大家保护公主要紧。 ”呼喝声中,已有平西王府的家将卫士飞奔而至,叫道:“韦爵爷,园子中失火,世子已亲来保护公主。 ”只见东北角上两排灯笼,拥着一行人过来。 片刻间来到跟前,当先一人正是吴应熊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为了搜查那蒙古大胡子,竟由小汉奸亲自出马带队,可见对大胡子十分看重,勾结蒙古、罗刹国造反之事,定然不假。 ”只听得吴应熊遥遥叫道:“公主殿下平安吗?”一名卫士叫道:“韦爵爷已在这里守卫。 ”吴应熊道:“那好极了!韦爵爷,这可辛苦你了,兄弟感激不尽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我辛苦甚么?我搂着公主亲热,好辛苦么?你为此而对我感激不尽吗?这倒不用客气。 ” <|endoftext|> 接着韦小宝所统带的御前侍卫、骁骑营佐领等也纷纷赶到。 各人深夜从床上惊跳起身,都是衣衫不整,有的赤足、有的没穿上衣,模样十分狼狈,大家一听得火警,便想:“倘若烧死了公主,那是杀头的大罪。 ”是以忙不迭的赶来。 韦小宝吩咐众侍卫官兵分守四周。 张康年一扯他衣袖,韦小宝走开了几步。 <|endoftext|> 张康年低声道:“韦副总管,这事有诈。 ”韦小宝道:“怎么?”张康年道:“火警一起,平西王府家将便四面八方跳墙进来,显是早就有备。 他们口中大叫救火,却到各间房中搜查,咱们兄弟喝骂阻拦也是无用,已有好几人跟他们打了架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吴三桂疑心我们打他的主意,我看他要造反!”张康年吃了一惊,向吴应熊瞧去,低声道:“当真?”韦小宝道:“让他们搜查好了,不用阻拦。 ”张康年点点头,悄悄向北京来的官兵传令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园子西南角和东南角都隐隐见到火光,十几架水龙已在浇水,水头却是射向天空,一道道白晃晃的水柱,便似大喷泉一般。 韦小宝走到吴应熊身前,说道:“小王爷,你神机妙算,当真令人佩服,当年诸葛亮、刘伯温也不及你的能耐。 ”吴应熊一怔,道:“韦爵爷取笑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决非取笑。 你定然屈指算到,今晚二更时分,安阜园中要起火,烧死了公主,那可不是玩的,因此预先穿得整整齐齐,守在园子之外,耐心等候。 <|endoftext|> 一待火起,一声令下,大伙儿便跳进来救火。 哈哈,好本事,好本事。 ”吴应熊脸上一红,说道:“倒不是事先料得到,这也是碰巧。 今晚我姊夫夏国相请客,兄弟吃酒回来,带领了卫士家将路过此地,正好碰上了园中失火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 我听说书先生说道:‘诸葛一生惟谨慎’。 我说小王爷胜过了诸葛亮,那是一点也不错的。 小王爷到姊夫家里喝酒,随身也带了水龙队,果然大有好处,可不是在这儿用上了么?” 吴应熊知他瞧破了自己的布置,脸上又是一红,讪讪的道:“这时候风高物燥,容易起火,还是小心些好的,这叫做有备无患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只可惜小王爷还有一样没见到。 ”吴应熊道:“倒要请教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下次小王爷去姊夫家喝酒,最好再带一队泥水木匠,挑备砖瓦、木材、石灰、铁钉。 ”吴应熊问道:“却不知为了何用?”韦小宝道:“万一你姊夫家里失火,水龙队只是朝天喷水,不肯救火,你姊夫家不免烧成了白地。 <|endoftext|> 小王爷就可立刻下令,叫泥水匠给你姊夫重起高楼。 这叫做有备无患啊。 ” 吴应熊嘿嘿嘿的干笑几声,向身旁卫士道:“韦爵爷查到水龙队办事不力,你去将正副队长抓了起来,回头打断了他们狗腿子。 ”那卫士奉命而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道:“小王爷,你将水龙队正副队长的狗腿子打断之后,再升他们甚么官?”吴应熊一怔,道:“韦爵爷,这句话我可又不明白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可也不明白了。 我想,嘿,小王爷只好再起两座大监狱,派这两个给打断了腿的正副队长去当典狱官。 ”吴应熊脸上变色,心想:“你这小子好厉害,卢一峰当黑坎子监狱典狱官,你竟也知道了。 ”当下假作不明其意,笑道:“韦爵爷真会说笑话,难怪皇上这么喜欢你。 <|endoftext|>”打定主意:“回头就命人去杀了卢一峰,给这小子来个死无对证。 ”不久平西王府家将卫士纷纷回报,火势并未延烧,已渐渐小了下来。 韦小宝细听各人言语,并未察觉打何暗语,但见吴应熊每听一人回报,脸上总微有不愉之色,显是得知尚未查到罕帖摩,不知他们使何暗号。 留神察看众家将的神情,亦无所见。 忽见一名家将又奔来禀报,说道火头突然转大,似向这边延烧,最好请公主启驾,以防惊动。 <|endoftext|> 吴应熊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站在一旁,似是漫不在意,其实却在留神他的神色举止,只见吴应熊眼光下垂,射向那家将右腿。 韦小宝顺着他眼光瞧去,见那家将右手拇指食指搭成一圈,贴于膝旁。 韦小宝登时恍然:“原来两根手指搭成一圈,便是说没找到罕帖摩。 说话中却无暗号。 <|endoftext|>” 吴应熊道:“韦爵爷,火头既向这边烧来,咱们还是请公主移驾罢,倘若惊吓了公主殿下,那可是罪该万死。 ”韦小宝知道平西王府家将到处找不着罕帖摩,园中只剩下公主的卧房一处未搜,他们一不做,二不休,连公主卧房也要搜上一搜,不由得心头火起,一时童心大盛,提起右手,拇指和食指扣成一圈,在吴应熊脸前晃了几晃。 这个记号一打,吴应熊固然大吃一惊,他手下众家将也都神色大变。 吴应熊颤声问道:“韦……韦爵爷……,这……这是甚么意思?”韦小宝笑道:“难道这个记号的意思你也不懂?”吴应熊定了定神,说道:“这记号,这记号,嗯,我明白了,这是铜钱,韦爵爷是说要银子铜钱,公主才能移驾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道:“小汉奸的脑筋倒也动得好快。 ”当下笑笑不答。 吴应熊笑道:“铜钱银子的事,咱们是自己兄弟,自然一切好商量。 ”韦小宝道:“小王爷如此慷慨大方,我这里代众位兄弟多谢了。 小王爷,请公主移驾的事,你自己去办罢。 <|endoftext|>”笑了笑道:“你们是夫妻,一切好商量。 深更半夜的,小将可不便闯进公主房里去。 ”心想:“就让你自己去看个明白,那蒙古大胡子是不是躲在房里。 ”吴应熊微一踌躇,点了点头,推开屋门,走进外堂,在房门外朗声道:“臣吴应熊在此督率人众救火,保护公主。 现下火头向这边延烧,请公主移驾,以策万全。 <|endoftext|>”隔了一会,只听得房内一个娇柔的声音“嗯”的一声。 吴应熊心想:“你我虽未成婚,但我是额驸,名份早定,此刻事急,我进你房来,也不算越礼。 这件事不查个明白,终究不妥。 除我之外,旁人也不能进你房来。 ”当即推开房门,走了进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和百余名御前侍卫、骁骑营将官、平西王府家将都候在屋豌。 过了良久,始终不闻房中有何动静。 又过一会,众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脸边嘴角,均含笑意,大家心中所想的全是同一回事:“这对未婚夫妻从未见过面,忽然在公主闺房中相会,定是甚为香艳。 不知两人要说些甚么话?小王爷会不会将公主搂在怀里,抱上一抱?亲上一亲?”只有韦小宝心中大有醋意,虽知吴应熊志在搜查罕帖摩,这当儿未必会有心情和公主亲热,但公主这骚货甚么事都做得出,是否自行去跟吴应熊亲热,那也难说得很。 突然之间,听得公主尖声叫道:“大胆无礼!你……你……不可这样,快出去。 <|endoftext|>”屋外众人相顾而嘻,均想:“小王爷忍不住动手了。 ”只听得公主又叫:“你……你不能,不能脱我衣服,滚出去,啊哟,救命,救命!这人强奸我哪!他强奸我。 救命,救命!”众人忍不住好笑,均觉吴应熊太过猴急,忒也大胆,虽然公主终究是他妻子,怎可尚未成婚,便即胡来?有几名武将终于笑出声来。 御前侍卫等都瞧着韦小宝,候他眼色行事,是否要保护公主,心中均想:“吴应熊这小子强奸公主,虽然无礼,但毕竟是他们夫妻间的私事。 我们做奴才的妄加干预,定然自讨没趣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中却怦怦乱跳:“这小汉奸为人精明,怎地如此胡闹?难道他……他真想加害公主吗?”当即大声叫道:“小王爷,请你快快出来,不可得罪了公主。 ” 公主突然大叫:“救命!”声音凄厉之极。 韦小宝大吃一惊,手一挥,叫道:“闹出大事来啦。 ”抢步入屋。 <|endoftext|> 几名御前侍卫和王府家将跟了进去。 只见寝室房门敞开,公主缩在床角,身上罩了锦被,一双雪白的大腿露在被外,双臂裸露,显然全身未穿衣衫。 吴应熊赤裸裸地躺在地下,一动不动,下身全是鲜血,手中握着一柄短刀。 众人见了这等情状,都惊得呆了。 王府家将忙去察看吴应熊的死活,一探鼻息,尚有呼吸,心脏也尚在跳动,却是晕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公主哭叫:“这人……这人对我无礼……他是谁?韦爵爷,快快抓了他去杀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他便是额驸吴应熊。 ”公主叫道:“不是的,不是的。 他剥光了我衣衫,自己又脱了衣衫,他强奸我……这恶徒,快把他杀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一众御前侍卫均感愤怒,自己奉皇命差遣,保卫公主,公主是今上御妹,金枝玉叶的贵体,却受吴应熊这小子如此侮辱,每人都可说是有亏职守。 王府家将却个个神色尴尬,内心有愧。 其中数人精明能干,心想事已至此,倘能在公主房中查到罕帖摩,或能对公主反咬一口,至少也有些强辞夺理的余地,当下假装手忙脚乱的救护吴应熊,其实眼光四射,连床底也瞧到了,却哪里有罕帖摩的影踪? 突然之间,一名王府家将叫了起来:“世子……世子的下身……下身……”吴应熊下身鲜血淋漓,众人都已看到,初时还道是他对公主无礼之故,这时听那人一叫,都向他下身瞧去,只见鲜血还是在不住涌出,显是受了伤。 众家将都惊慌起来,身边携有刀伤药的,忙取出给他敷上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喝道:“吴应熊对公主无礼,犯大不敬重罪,先扣押了起来,奏明皇上治罪。 ”众侍卫齐声答应,上前将他拉起。 王府家将亲耳所闻,亲眼所见,吴应熊确是对公主无礼,绝难抵赖,听韦小宝这样说,只有暗叫:“糟糕,糟糕!”谁也不敢稍有抗拒之心。 一名家将躬身说道:“韦爵爷开恩。 世子受了伤,请韦爵爷准许世子回府医治。 <|endoftext|> 我们王爷必感大德。 世子确是万分不是,还请公主宽宏大量,韦爵爷多多担代。 ”韦小宝板起了脸,说道:“这等大罪,我们可不敢欺瞒皇上,有谁担待得起?有话到外面去说,大伙儿拥在公主卧房之中,算甚么样子?哪有这等规矩?” 众家将喏喏连声,扶着吴应熊退出,众侍卫也都退出,只剩下公主和韦小宝二人。 公主忽地微笑,向韦小宝招招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走到床前,公主搂住他肩头,在他耳边低声说道:“我阉割了他。 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问道:“你……你甚么?”公主在他耳中吹了一口气,低声笑道:“我用火枪指住他,逼他脱光衣服,然后用枪柄在他脑袋上重击一记,打得他晕了过去,再割了他的讨厌东西。 从今而后,他只能做我太监,不能做我丈夫了。 ”韦小宝又是好笑,又是吃惊,说道:“你大胆胡闹,这祸可闯得不小。 ”公主道:“闯甚么祸了?我这可是一心一意为着你。 <|endoftext|> 我就算嫁了他,也只是假夫妻,总而言之,不会让你戴绿帽做乌龟。 ”韦小宝心下念头急转,只是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出于意外,不知如何应付才好。 公主又道:“强奸无礼甚么都是假的。 不过我大叫大嚷,你们在外面都听见了,是不是?”韦小宝点点头。 公主微笑道:“这样一来,咱们还怕他甚么?就算吴三桂生气,也知道是自己儿子不好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唉声叹气,道:“倘若他给你一刀割死了,那可如何是好?”公主道:“怎么会割死?咱们宫里几千名太监,哪一个给割死了?”韦小宝道:“好,你一口咬定,是他强奸你,拿了刀子逼你。 你拚命抗拒,伸手推他。 他手里拿着刀子,又脱光了衣服,就这样一推一挥,自己割了去。 ” 公主埋首锦被,吃吃而笑,低声道:“对啦,就这样说,是他自己割了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回到房外,将吴应熊持刀强逼、公主竭力抗拒、挣扎之中吴应熊自行阉割之事,低声向众侍卫说了。 众人无不失惊而笑,都说吴应熊色胆包天,自遭报应。 有几名吴应熊的家将留着探听动静,在旁偷听到后,都是脸有愧色。 安阜园中闹了这等大事出来,王府家将迅即扑灭火头,飞报吴三桂,一面急传大夫,给吴应熊治伤。 御前侍卫将吴应熊受伤的原因,立即传了开去,连王府家将也是众口一词,都说皆因世子对公主无礼而起。 <|endoftext|> 各人不免加油添酱,有的说听到世子如何强脱公主衣服;有的说世子如何手持短刀,强行威迫。 至于世子如何惨遭阉割,各人更是说得活龙活现,世子怎么用刀子架在公主颈中,公主怎么挣扎阻挡,怎么推动世子手臂,一刀挥过,就此糟糕,种种情状,皆似亲眼目睹一般。 说者口沫横飞,连说带比;听众目瞪口呆,不住点头。 过得小半个时辰,吴三桂得到急报,飞骑到来,立即在公主屋外磕头谢罪,气急败坏的连称:“罪该万死!”韦小宝站在一旁,愁形于色,说道:“王爷请起,小将给你进去探探公主的口气。 ” <|endoftext|> 吴三桂从怀中掏出一把翡翠珠玉,塞在他手里,说道:“韦兄弟,小王匆匆赶来,没带银票,这些珠宝,请你分赏给各位侍卫兄弟。 公主面前,务请美言。 ” 韦小宝将珠宝塞还他手中,说道:“王爷望安,小将只要能出得到力气的,决计尽力而为,暂且不领王爷的赏赐。 这件事实在太大,不知公主意思如何。 <|endoftext|> 唉,这位公主性子高傲,她是三贞九烈、娇生惯养的黄花闺女,便是太后和皇上也让她三分,世子实在……实在太大胆了些。 ”吴三桂道:“是,是。 韦兄弟在公主跟前说得了话,千万拜托。 ” 韦小宝点点头,脸色郑重,走到公主屋门前,朗声说道:“启禀公主:平西王爷亲来谢罪,请公主念他是有功老臣,从宽发落。 <|endoftext|>”吴三桂低声道:“是,是!老臣在这里磕头,请公主从宽发落。 ”过了半晌,公主房中并无应声,韦小宝又说了一遍,忽听得砰的一声,似是一张凳子倒地。 韦小宝和吴三桂相顾惊疑。 只听得一名宫女叫了起来:“公主,公主,你千万不可自寻短见!”吴三桂吓得脸都白了,心想:“公主倘若自尽而死,虽然眼下诸事尚未齐备,也只有立刻举兵起事了。 逼死公主的罪名,却如何担当得起?”但听房中几名宫女哭声大作。 <|endoftext|> 一名宫女匆匆走出,哭道:“韦……韦爵爷,公主殿下悬梁自尽,你……你快来救……救……”韦小宝踌躇道:“公主的寝殿,我们做奴才的可不便进去。 ”吴三桂轻轻推他背心,说道:“事急从权,快救公主要紧。 ”转头对家将道:“快传大夫。 ”说着又在韦小宝背上推了一把。 韦小宝抢步进房,只见公主躺在床上,七八名宫女围着哭叫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有内功,救得活公主。 ”众宫女让在一旁。 只见公主双目紧闭,呼吸低微,头颈里果然勒起了一条红印,梁上悬着一截绳索,另有一截放在床头,一张凳子翻倒在地,韦小宝心下暗笑:“做得好戏!这骚公主倒也不是一味胡闹的草包。 ”抢到床边,伸指在她上唇人中重重一捏。 公主嘤的一声,缓缓睁开眼来,有气没力的道:“我……我不想活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公主,你是万金之体,一切看开些。 平西王在外边磕头请罪。 ”公主哭道:“你……你叫他将这坏人快快杀了。 ”韦小宝以身子挡住了众宫女的眼光,伸手入被,在她腰里捏了一把。 公主就想笑了出来,强行忍住,伸指甲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戳,大声哭道:“我不想活了,我……我今后怎么做人?”吴三桂在屋外隐隐约约听得公主的哭叫之声,得悉她自杀未遂,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,又听她哭叫“今后怎么做人”,心想:“这事也真难怪她着恼。 <|endoftext|> 小两口子动枪动刀也罢了,别的地方甚么不好割,偏偏倒霉,一刀正好割中那里。 应熊日后就算治好,公主一辈子也是守活寡了。 眼前只有尽力掩护,别张扬出去。 ”过了半晌,韦小宝从屋里出来,不住摇头。 吴三桂忙抢上一步,低声问道:“公主怎么说?”韦小宝道:“人是救过来了。 <|endoftext|> 只是公主性子刚强,说甚么也劝不听,定要寻死觅活。 我已吩咐宫女,务须好好侍候公主,半步不可离开。 王爷,我担心她服毒。 ”吴三桂脸色一变,点头道:“是,是。 这可须得小心提防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王爷,公主万一有甚么三长两短,小将是皇上差来保护公主的,这条小命那也是决计不保的了。 到那时候,王爷你可得给我安排一条后路。 ”吴三桂一凛,问道:“甚么后路?”韦小宝道:“这句话现下不能说,只盼公主平安无事,大家都好。 不过性命是她的,她当真要死,阻得她三四天,阻不了十天半月。 小将有一番私心,只盼公主早早嫁到你王府之中,小将就少了一大半干系啦。 <|endoftext|>” 吴三桂心头一喜,说道:“那么咱们赶快办理喜事,这是小儿胡闹,闯出来的祸,韦兄弟一力维持,小王已是感激不尽,决不能再加重韦兄弟肩上的担子。 ”压低嗓子问道:“只不知公主还肯……还肯下嫁么?”心想:“我儿子已成废人,只盼公主年幼识浅,不明白男女之事,刚才这么一刀,她未必知道斩在何处,胡里胡涂的嫁了过来,木已成舟,已无话可说,说不定她还以为天下男子都是这样的。 ” 韦小宝低声道:“公主年幼,这种事情是不懂的,她是尊贵之人,也说不出口。 <|endoftext|>”吴三桂大喜,心想:“英雄所见略同。 ”随即转念:“他妈的,这小子是甚么英雄了,居然跟我相提并论?”说道:“是,是。 咱们就是这么办。 刚才的事,咱们也不是胆敢隐瞒皇上。 不过万岁爷日理万机,忧心国事,已是忙碌之极,咱们做奴才的忠君爱国,可不能再多让皇上操心。 <|endoftext|> 太后和皇上钟爱公主,听到这种事情,只怕要不快活。 韦兄弟,咱们做官的要诀,是报喜不报忧。 ”韦小宝一拍胸膛,又弹了弹自己帽子,慨然道:“小将今后全仗王爷栽培提拔,这件事自当拚了小命,凭着王爷吩咐办理。 ”吴三桂连连称谢。 韦小宝道:“不过今晚之事,见到的人多,倘若有旁人泄漏出去,可跟小将没有干系。 <|endoftext|>” 吴三桂道:“这个自然。 ”心中已在筹划,怎地点一枝兵马,假扮强盗,到广西境内埋伏,待韦小宝等一行回京之时,一古脑儿的将他们都杀了。 广西是孙延庆的辖地,他妻子孔四贞是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儿,太后收了她为干女儿,封为和硕格格,朝廷甚是宠幸。 治境不靖、盗贼戕官的罪名,就由孔四贞去担当罢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虽然机灵,究不及吴三桂老谋深算,见他心有所思,只道他还在担心此事泄漏于外,笑道:“王爷放心,小将尽力约束属下,命他们不得随口乱说。 ” 吴三桂道:“韦兄弟今日帮了我这个大忙,那不是金银珠宝酬谢得了的。 不过韦兄弟统带的官兵不少,要塞住他们的嘴巴,总得让小王尽些心意,回头就差人送过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就多谢了。 <|endoftext|> 只不知世子伤势怎样,咱们去瞧瞧,只盼伤得不重才好。 ” 吴三桂和他同去探视。 那大夫皱眉道:“世子性命是不碍的,不过……不过……”吴三桂点头道:“性命不碍就好。 ”生怕韦小宝要扣押儿子,吩咐家将立即送世子回府养伤,亲自绊住了韦小宝,防有变卦,直至吴应熊出了安阜园,这才告辞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小汉奸醒转之后,定要说明真相,但那有甚么用?谁信得过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,平白无端的会将丈夫阉了?就是大汉奸自己,也决计不信,多半还会狠狠将儿子痛骂一顿。 ”又想:“公主这一嫁出,回北京之时,一路上可得向阿珂大下功夫了。 ” 回到住处,徐天川、玄贞等早已得讯,无不抚掌称快。 韦小宝也不向他们说明实情,问起嫖院之事,群雄说道依计行事,一切顺利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今晚发生了这件大事,倘若立即派兵回京,大汉奸定疑心我是去向皇上禀告,还是待事定之后,再送这蒙古大胡子出去。 忙乱了一夜,群雄正要退出,忽然御前侍卫赵齐贤匆匆走到门外,说道:“启禀总管:平西王遇刺!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忙问:“刺死了吗?刺客是谁?”他不想让赵齐贤见到天地会群雄深夜在他房中聚会,当即走到门外,又问:“大汉……大……平西王有没有死?”赵齐贤道:“没有死,听说只受了点轻伤。 刺客当场逮住,原来……原来是公主身边的宫女。 ”韦小宝又是一惊,连问:“是公主身边的宫女?哪一个宫女?为甚么要行刺平西王?”赵齐贤道:“详情不知。 属下一得平西王遇刺的讯息,即刻赶来禀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快去查明回报。 ” 赵齐贤答应了,刚回身走出几步,只见张康年快步走来,说道:“启禀总管:行刺平西王的宫女,名叫王可儿。 ”韦小宝身子晃了一晃,颤声道:“她……她……为了甚么?”王可儿便是阿珂的化名,是将“珂”字拆开而成。 张康年道:“平西王已将她带回府中,说是要亲自审问,到底是何人指使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一听得心上人被逮,脑子中一片混乱,再也想不出主意。 张康年道:“大家都说,又有谁主使她了?这王可儿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,定是她忠于公主,眼见公主受辱自尽,心下不忿,因此要为公主出气报仇。 ”韦小宝在一团漆黑之中,斗然见到一线光明,忙道:“对,对,定是如此。 这样一个美貌小姑娘,跟平西王有甚么怨仇?咱们就是要行刺平西王,也决计不会派个小姑娘去。 ”赵齐贤和张康提年互望一眼,均想:“韦副总管说话有些乱了,咱们怎会派人去行刺平西王?”张康年道:“想来平西王也不会疑心到别人头上。 <|endoftext|> 这件事张扬开来,谁都没好处。 他多半派人悄悄将这宫女杀了,就此了事。 ”韦小宝颤声道:“杀不得,杀不得!他如杀了,老子跟他拚命,跟这老乌龟大汉奸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。 ” 赵张二人又是对望一眼,心下起疑:“难道是韦副总管恼怒公主受辱,派这宫女行刺?”二人垂手站立,不敢接口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那怎么办?那怎么办?” 张康年见他犹如神不守舍,焦急万状,安慰他道:“韦副总管,这事当真闹将出来,告到皇上跟前,追究罪魁祸首,那也是吴三桂父子的不是。 强奸公主,那还了得?何况吴三桂又没死,就算他查明了指使之人,咱们给他抵死不认,他也无可奈何。 ”韦小宝摇头苦笑,说道:“的的确确,不是我指使她的。 咱们自己兄弟,难道还用得相瞒?”赵齐贤和张康年登时放心,同时长长舒了口气。 <|endoftext|> 赵齐贤道:“那就好办了,咱们蒙头大睡,诈作不知,也就是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行。 两位大哥,请你们辛苦一趟,拿我的名帖去见平西王,说道王可儿冲撞了王爷,十分不该,我很是恼怒,但这是公主的贴身宫女,请王爷将这妞儿交给你们带来,由我禀明公主,重重责打,给王爷出气。 ”赵张二人答应了自去,都觉未免多此一举,由吴三桂将这宫女悄悄杀了,神不知,鬼不觉,大家太平无事。 韦小宝匆匆来到九难房外,推门而进,见她在床上打坐,刚行功完毕,说道:“师父,你知道师姊……师姊的……的事吗?”九难问道:“甚么事?这样慌慌张张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个宝道:“师……师姊她……她去行刺大汉奸,却给……给逮住了。 ”九难眼中光芒一闪,问道:“可刺死了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没有。 可是……可是师姊给他捉去了。 ” 九难哼了一声,脸有失望之色,冷冷的道:“不中用的东西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微觉奇怪,心想:“她是你徒儿,她给大汉奸捉了去,你却毫不在乎。 ”转念一想,登时明白,说道:“师父,你有搭救师姊的法子,是不是?”九难瞪了他一眼,摇头道:“没有。 这不中用的东西!”韦小宝一路之上,眼见师父对这师姊冷冷淡淡的,并不如何疼爱,远不及待自己好,可是师父不喜欢她,我韦小宝却喜欢得要命,急道:“大汉奸要杀了她的,只怕现下已打得她死去活来,说是要……要查明指使之人。 ”九难冷冷的道:“是我指使的。 大汉奸有本事,让他来拿我便了。 <|endoftext|>”九难指使徒儿去行刺吴三桂,韦小宝听了倒毫不诧异。 她是前明崇祯皇帝的公主,大明江山送在吴三桂手里,对此人自然恨之切骨,而她自己,也就曾在五台山上行刺过康熙。 可是阿珂武功平平,吴三桂身边高手卫士极多,就算行刺得手,也是难以脱逃,师父指使她去办这件事,岂非明明要她去送命?韦小宝心中疑团甚多,却也不敢直言相询,说道:“师姊决不会招出师父来的。 ”九难道:“是吗?”说着闭上了眼。 韦小宝不敢再问,走出房外。 <|endoftext|> 料想赵张两人向吴三桂要人,不会这么快就能回来,在厅上踱来踱去,眼见天色渐明,接连差了三批侍卫去打探消息,一直不见回报。 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,点了一队骁骑营军士,亲自率领了,向平西王府行去,开到离王府三里处的法慧寺中扎下,又差侍卫飞马去探。 过了一顿饭时分,只听得蹄声急促,张康年快马驰来,向韦小宝禀报:“属下和赵齐贤奉副总管之命去见平西王。 王爷一直没接见。 赵齐贤还在王府门房中相候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又急又怒,顿足骂道:“他妈的,吴三桂好大架子!”张康年道:“他是威镇一方的王爷,天下除了皇上,便是他大。 他不见我们小小侍卫,那也是平常得紧。 ”韦小宝怒道:“我亲自去见他,你们都跟我来!”韦小宝回头吩咐一名骁骑营的佐领:“把我们的队伍都调过来,在吴三桂这狗窝子外候命。 ”那佐领接令而去。 张康年等众人听了,均有惊惧之色,瞧韦小宝气急败坏的模样,简直便是要跟吴三桂火併;可是平西王麾下兵马众多,从北京护送公主来滇的只两千多官兵,若是动手,只怕不到半个时辰,就给杀得干干净净。 <|endoftext|> 张康年道:“韦副总管,你是钦差大臣,奉了皇上之命来到昆明,有甚么事跟他好好商量,平西王不能不卖你的面子。 以属下之见,不妨慢慢的来。 ”韦小宝怒道:“他妈的,吴三桂甚么东西?咱们倘若慢慢的来,他把我老……把那王可儿杀了,谁能救得活她?”张康年见他疾言厉色,不敢再说,心想:“杀一个宫女,又有甚么大不了?她又不是你亲妹子,用得着这么大动阵仗?”韦小宝连叫:“带马,带马!”翻身上马,纵马疾驰,来到平西王府前。 王府的门公侍卫见是钦差大臣,忙迎入大厅,快步入内禀报。 夏国相和马宝两名总兵双双出迎。 <|endoftext|> 夏国相是吴三桂的女婿,位居十总兵之首,向韦小宝行过礼后,说道:“韦爵爷,王爷被遇刺的讯息,想来你已得知了。 王爷受伤不轻,不能亲自迎接,还请恕罪。 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道:“王爷受了伤?不是说没受伤吗?”夏国相脸有忧色,低声道:“王爷胸口给刺客刺了一剑,伤口有三四寸深……”韦小宝失惊道:“啊哟,这可糟了。 ”夏国相皱起眉头,说道:“王爷这番能……能不能脱险,眼前还难说得很。 我们怕动摇了人心,因此没泄漏,只说并没受伤。 <|endoftext|> 韦爵爷是自己人,自然不能相瞒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去探望王爷。 ”夏马二人对望一眼。 夏国相道:“小人带路。 ”来到吴三桂的卧房,夏国相道:“岳父,韦爵爷探您老人家来啦。 <|endoftext|>”听得吴三桂在帐中呻吟了几声,并不答应。 夏国相揭起帐子,只见吴三桂皱眉咬牙,正自强忍痛苦,床褥被盖上都溅满了鲜血,胸口绑上了绷带,带中还在不断渗出血水。 床边站着两名大夫,都是愁眉深锁。 韦小宝没料到吴三桂受伤如此沉重,原来的满腔怒气,刹那间化为乌有,不由得大为耽心。 吴三桂是死是活,他本也不放在心上,但此人倘若伤重而死,要救阿珂是更加难了,低声问道:“王爷,你伤口痛得厉害么?” <|endoftext|> 吴三桂“嗬嗬”的叫了几声,双目瞪视,全无光采。 夏国相又道:“岳父,是韦爵爷来探望你老人家。 ”吴三桂“哎唷,哎唷”的叫将起来,说道:“我……我不成啦。 你们……你们快去把应熊……应熊这小畜生杀了,都……都是他害……害死我的……”夏国相不敢答应,轻轻放下了帐子,和韦小宝走出房外。 夏国相一出房门,便双手遮面,哭道:“韦爵爷,王爷……王爷是不成的了。 <|endoftext|> 他老人家一生为国尽忠,却落得如此下场,当真……当真是皇天不佑善人了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为国尽个屁忠!皇天不佑大汉奸,那是天经地义。 ”说道:“夏总兵,我看王爷虽然伤重,却一定死不了。 ”夏国相道:“谢天谢地,但愿如爵爷金口。 <|endoftext|> 却不知何以见得?”韦小宝道:“我会看相。 王爷的相,贵不可言。 他将来做的官儿,比今日还要大上百倍。 这一次决不会死的。 ”吴三桂贵为亲王,云贵两省军民政务全由他一人统辖,爵位已至顶峰,官职也已到了极点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说他将来做的官儿比今日还要大上百倍,除了做皇帝之外,还有甚么官比平西王大上百倍?夏国相一听,脸色大变,说道:“皇恩浩荡,我们王爷的爵禄已到极顶,再升是不能升了。 只盼如韦爵爷金口,他老人家能逢凶化吉,遇难呈祥。 ” 韦小宝见了他的神色,心想:“吴三桂要造反,你十九早已知道了,否则为甚么我一说他要高升百倍,你就吓成这个样子?我索性再吓他一吓。 ”说道:“夏总兵尽管放心,我看你的相,那也是贵不可言,日后还得请你多多提拔,多多栽培。 <|endoftext|>” 夏国相请了个安,恭恭敬敬的道:“钦差大人言重了。 大人奖勉有加,小将自当忠君报国,不敢负了钦差大人的期许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嘿嘿,好好的干!你们世子做了额驸,便官封少保,兼太子太保。 就是当年岳飞岳爷爷,朱仙镇大破金兵,杀得金兀术屁滚尿流,也不过是官封少保。 <|endoftext|> 一做公主的丈夫,就能有这般好处。 夏总兵,好好的干!”一面说,一面向外走出。 夏国相吓得手心中全是冷汗,心道:“听这小子的说话,竟是指明我岳父要做皇帝。 难道……难道这事竟走漏了风声?还是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,满口胡说八道?” 韦小宝走到回廊之中,站定了脚步,问道:“行刺王爷的刺客,可逮到了?到底是甚么人?是谁指使的?是前明余孽?还是沐王府的人?”夏国相道:“刺客是个女子,名叫王可儿,有人胡说……说她是公主身边的宫女。 <|endoftext|> 小将就是不信,多半是冒充。 钦差大人明见,小将拜服之至,这人只怕是沐家派来的。 ”韦小宝蓦地一惊,暗叫:“不好!他们不敢得罪公主,诬指阿珂是沐王府的人,便能胡乱处死了。 这可糟糕之极。 ”说道:“王可儿?公主有个贴身宫女,就叫王可儿。 <|endoftext|> 公主喜欢她得紧,片刻不能离身。 这女子可是十七八岁年纪,身材苗条,容貌十分美丽的?”夏国相微一迟疑,说道:“小将一心挂念王爷的伤势,没去留意刺客。 这女子若不是冒充宫女,便是名同人不同。 钦差大人请想,这位姓王的宫女既然深得公主宠爱,平素受公主教导,定然知书识礼,温柔和顺,那有行刺王爷之理?这决计不是。 ”他越是坚称刺客绝非公主的宫女,韦小宝越是心惊,颤声问道:“你们已……已杀了她么?”夏国相道:“那倒没有,要等王爷痊愈,亲自详加审问,查明背后指使之人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中略宽,说道:“你带我去瞧瞧这个刺客,是真宫女还是假宫女,我一看便知。 ”夏国相道:“这可不敢劳动钦差大人的大驾。 这刺客决计不是公主身边的宫女,外面谣言很多,大人不必理会。 ”韦小宝脸色一沉,道:“王爷遇刺,伤势很重,倘若有甚么三长两短,两短三长,那可谁也脱不了干系。 本人回到北京,皇上自然要仔仔细细的问上一番,刺客是甚么人?何人指使?我如不亲眼瞧个清清楚楚,皇上问起来,又怎么往上回?难道你叫我胡说一通吗?这欺君之罪,我自然担当不起。 <|endoftext|> 夏总兵,嘿嘿,只怕你也担当不起哪。 ” 他一抬出皇帝的大帽子来,夏国相再也不敢违抗,连声答应:“是,是。 ”却不移步。 韦小宝脸色不愉,说道:“夏总兵老是推三阻四,这中间到底有甚么古怪?你想要掉枪花,摆圈套,却也不妨拿出来瞧瞧,看我姓韦的是否对付得了。 <|endoftext|>”他因心上人被擒,眼见凶多吉少,焦急之下,说话竟不留丝毫余地,官场中的虚伪面目,全都撕下来了。 夏国相急道:“小将怎敢向钦差大人掉枪花?不过……不过这中间实在有个难处。 ”韦小宝冷冷的道:“是吗?”夏国相道:“不瞒钦差大人说,我们王爷向来御下很严,小将是他老人家女婿,王爷对待小将加倍严厉,以防下属背后说他老人家不公。 ”韦小宝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这女婿,是不好做得很了。 王爷的王妃听说叫做陈圆圆,乃是天下第一美人。 <|endoftext|> 我大清得这江山,跟陈王妃很有些关系。 你丈母娘既有羞花闭月之貌,你老婆大人自然也有沉鱼落雁之容了。 你这个女婿做得过,做得过之至,只要多见丈母娘几次,给丈人打几次屁股,那也稀松平常……”夏国相道:“小将的妻室……”韦小宝说得高兴,又道:“常言道得好,丈母看女婿,馋唾滴滴涕。 我瞧你哪,丈母娘这么美貌,这句话要反过来说了。 女婿看丈母,馋唾吞落肚。 <|endoftext|> 哈哈,哈哈。 ” 夏国相神色尴尬,心想:“这小子胡说八道,说话便似个市井流氓,哪里有半分大官的样子?”说道:“小将的妻室不是陈王妃所生。 ”韦小宝叹道:“可惜,可惜,你运气不好。 ”脸色一沉,说道:“我要去审问刺客,你却尽来跟我东拉西扯,直扯到你丈母娘身上,嘿嘿,真是奇哉怪也。 <|endoftext|>” 夏国相越来越怒,脸上仍是一副恭谨神色,说道:“钦差大人要去审问刺客,那是再好不过,钦差大人问一句,胜过我们问一百句、一千句。 就只怕王爷……王爷……”韦小宝怒道:“王爷怎么了?他不许我审问刺客么?”夏国相忙道:“不是,不是。 钦差大人不可误会。 大人去瞧瞧刺客,查明这女子的来历,我们王爷只有感激,决无拦阻之理。 <|endoftext|> 小将斗胆,有一句话,请大人别见怪。 ”韦小宝顿足道:“唉,你这人说话吞吞吐吐,没半点大丈夫气概,定是平日在老婆床前跪得多了。 快说,快说!” 夏国相心中骂道:“你姓韦的十八代祖宗,个个都是畜生。 ”说道:“就只怕那刺客万一就是公主身边的宫女,大人一见之下,便提了去,王爷要起人来,小将交不出,那……那可糟糕之极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道:“你这家伙当真狡猾得紧。 把话儿说在前头,要我答应不提刺客。 你奶奶的,这刺客是我亲亲老婆,岂容你们欺侮?”笑道:“你说过刺客决非公主的宫女,那又何必担心?”夏国相道:“那是小将的揣测,究竟如何,实在也不明白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是不许我把刺客提走?”夏国相道:“不敢。 钦差大人请在厅上稍行宽坐,待小将去禀明王爷,以后的事,自有王爷跟钦差大人两位作主。 <|endoftext|> 就算王爷生气,也怪不到小将头上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原来你是怕给岳父打屁股,不肯担干系。 ”嘿嘿一笑,说道:“好,你去禀告罢。 我跟你说,不管王爷是睡着还是醒着,你给我即刻回来。 <|endoftext|> 你王爷身子要紧,我们公主的死活,却也不是小事。 公主殿下给你世子欺侮之后,这会儿不知怎样了,我可得赶着回去瞧瞧。 ”他生怕吴三桂昏迷未醒,夏国相就此守在床边,再也不出来了。 夏国相躬身道:“决计不敢误了钦差大人的事。 ”韦小宝哼了一声,冷笑道:“这是你们的事,可不是我的事。 <|endoftext|>”夏国相进去之后,毕竟还是过了好一会这才出来,韦小宝已等得十分不耐,连连跺脚。 夏国相道:“王爷仍未十分清醒。 小将怕钦差大人等得心焦,匆匆禀告之后,来不及等候王爷的谕示,这就来侍候大人去审问刺客。 钦差大人请。 ”韦小宝点点头,跟着他走向内进,穿过了几条回廊,来到花园之中。 <|endoftext|> 只见园中数十名家将手执兵刃,来回巡逻,戒备森严。 夏国相引着他走到一座大假山前,向一名武官出示一支金批令箭,说道:“奉王爷谕,侍候钦差大人前来审讯刺客。 ”那武官验了令箭,躬身道:“钦差大人请,总兵大人请。 ”侧身让在一旁。 夏国相道:“小将带路。 <|endoftext|>”从假山石洞中走了进去。 韦小宝跟着入内,走不几步,便见到一扇大铁门,门旁有两名家将把守。 原来这假山是地牢的入口。 一连过了三道铁门,渐行渐低,来到一间小室之前。 室前装着粗大铁栅,栅后一个少女席地而坐,双手捧头,正在低声饮泣。 <|endoftext|> 墙上装有几盏油灯,发出淡淡黄光。 韦小宝快步而前,双手握住了铁栅,凝目注视着那少女。 夏国相喝道:“站起来,钦差大人有话问你。 ”那少女回过头来,灯光照到她脸上。 韦小宝和她四目交投,都是“啊”的一声惊呼。 <|endoftext|> 那少女立即站起,手脚上的铁链发出呛呛啷啷声响,说道:“怎……怎么你在这里?”两人都是惊奇之极。 韦小宝万万想不到,这少女并非阿珂,而是沐王府的小郡主沐剑屏。 他定了定神,转头问夏国相:“为甚么将她关在这里?”夏国相道:“大人识得刺客?她……她果然是服侍公主的宫女吗?”脸色之诧异,实不下于韦小宝与沐剑屏。 韦小宝道:“她……她是行刺吴……行刺王爷的剑客?”夏国相道:“是啊,这女子胆大之极,干这等犯上作乱之事,到底是谁人主使,还请大人详加审问。 ”韦小宝稍觉放心:“原来大家都误会了,行刺吴三桂的不是阿珂,却是沐家的小郡主。 <|endoftext|> 她父亲被吴三桂害死,她出手行刺,为父亲报仇,自然毫不希奇。 ”又问夏国相:“她自己说名叫王可儿?是公主身边的宫女?” 夏国相道:“我们抓到了之后,问她姓名来历,主使之人,她甚么也不肯说。 但有人认得她是宫女王可儿。 不知是也不是,要请大人见示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思忖:“小郡主被擒,我自当设法相救。 她也是我的老婆,做人不可偏心。 ”说道:“她自然是公主身边的宫女,公主是十分喜欢她的。 ”说着向沐剑屏眨了眨眼睛,说道:“你干么来行刺平西王?不要小命了吗?到底是谁主使?快快招来,免得皮肉受苦。 ”沐剑屏慨然道:“吴三桂这大汉奸,认贼作父,把大明江山奉送给了鞑子,凡是汉人,哪一个不想取他性命?我只可惜没能杀了这奸贼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假意怒道:“小小丫头,这等无法无天。 你在宫里耽了这么久,竟一点规矩也不懂。 胆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?你不怕杀头吗?”沐剑屏道:“你在宫里耽得比我久得多,你又知道甚么规矩?我怕杀头,也不来昆明杀吴三桂这大汉奸了。 ”韦小宝走上一步,喝道:“快快招来,到底是谁指使你来行刺?同党还有何人?”一面说,一面右手拇指向身后指了几指,要小郡主诬攀夏国相。 他身子挡住了手指,夏国相站在他后面,见不到他手势和挤眉弄眼的神情。 <|endoftext|> 沐剑屏会意,伸手指着夏国相,大声道:“我的同党就是他,是他指使我的。 ”夏国相大怒,喝道:“胡说八道!”沐剑屏道:“你还想赖?你叫我行刺吴三桂。 你说吴三桂这人坏极了,大家都恨死了他。 你说……你说刺死了吴三桂后,你就可以……可以……”她不知夏国相是甚么身份,又不善说谎,一时接不下去。 韦小宝道:“他就可以升官发财,从此没人打他骂他?”沐剑屏大声道:“对啦,他说吴三桂常常打他骂他,待他很凶,他心里气得很,早就想亲手杀了吴三桂,就是……就是没胆子。 <|endoftext|>”夏国相连声喝骂,沐剑屏全不理会。 韦小宝喝道:“你说话可得小心些。 你知道这将军是谁?他是平西王的女婿夏国相夏总兵,平西王虽然有时打他骂他,那都是为了他好。 ”说着在胸前竖起大拇指,赞她说得好。 沐剑屏道:“这夏总兵对我说,一杀了吴三桂,他自己就可做平西王。 <|endoftext|> 他说不论行刺成不成功,他都会放我出去,不让我吃半点苦头。 可是他却关了我在这里。 夏总兵,我听你吩咐,干了大事,你甚么时候放我出去?” 夏国相怒极,心想:“你这臭丫头本来又不认得我,全是这小子说的。 这混帐小子,为了要救你,拿老子来开玩笑。 <|endoftext|> 你二人原来相识,可真万万料想不到。 ”喝道:“你再胡言乱语,我打得你皮开肉绽,死去活来。 ” 沐剑屏一惊,便不敢再说,心想韦小宝倘若相救不得,这武官定会狠狠对付自己。 韦小宝道:“你心里有甚么话,不妨都说出来。 <|endoftext|> 这位夏总兵是我的好朋友,倘若真是他指使你行刺平西王,你老老实实跟我说,我也不会泄露出去。 ”说着又连使眼色。 沐剑屏道:“他……他要打死我的,我不敢说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如此说来,这话是真的了。 ”说着叹了口气,退后几步,摇了摇头。 <|endoftext|> 夏国相道:“大人明鉴,反贼诬攀长官,事所常有,自然是当不得真的。 ”韦小宝沉吟道:“话是不错。 不过平西王平时对夏总兵很严,夏总兵心下恼恨,想杀了岳父老头儿,这些话,只怕她一个小小女孩儿凭空也捏造不出。 待平西王伤愈之后,我要好好劝他,免得你们丈人和女婿势成……势成那个水甚么,火甚么的。 ”先前夏国相听得沐剑屏诬攀,虽然恼怒,倒也不怎么在意,自己一生功名富贵,全由平西王所赐,没人相信自己会有不轨图谋,但韦小宝若去跟平西王说及此事,岳父定然以为自己心中怀恨,竟对外人口出怨言;岳父近年来脾气暴躁,御下极严,一听了这番话,只怕立有不测之祸,忙道:“王爷对待小将仁至义尽,便当是亲生儿子一般,小将心中感激万分。 <|endoftext|> 钦差大人千万不可跟王爷说这等话。 ” 韦小宝见他着急,微微一笑,说道:“人无伤虎意,虎有害人心。 恩将仇报的事情,世上原是有的。 平西王待我不错,我定要劝他好好提防,免得遭了自己人的毒手。 <|endoftext|> 平西王兵强马壮,身边有无数武功高手防卫,外人要害他,如何能够成功?可是内贼难防,自己人下毒手,只怕就躲不过了。 ”夏国相越听越是心惊,明知韦小宝的话无中生有,用意纯在搭救这少女,可是平西王疑心极重,对人人都有猜忌之心,前几日他亲兄弟吴三枚走入后堂,忘了除下佩刀,就给他亲手摘下刀来,痛骂了一顿。 韦小宝倘若跟平西王去说甚么“外敌易御,内贼难防”的话,平西王就算不信,这番话在他心中生下了根,于自己前程必定大大有碍,当即低声道:“钦差大人提拔栽培,小将永远不敢忘了您老的大恩大德,大人但有所命,小将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 便有天大的干系,小将也一力承担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是为你着想啊。 <|endoftext|> 这丫头的话,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还有小丫头知,一共是三个人知道。 本来嘛,你早早将她一刀杀了灭口,倒也干净利落。 这时候言入我耳,你要再灭口,须得将我也一刀杀了。 我手下的侍卫兵将,早就防了这着,几千人都候在王府之外,你要杀我,比较起来要难上这么一点儿。 ”夏国相脸色一变,请了个安,道:“小将万万不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既然灭不了口,这番话迟早都要传入平西王耳中。 夏总兵,你是十大总兵的头儿,又是平西王的女婿,其余九位总兵,还有王府中的文武百官,喝你醋的人恐怕不少。 常言道得好:开门七件事,柴米油盐酱醋茶。 既然有人喝醋,加油添酱的事也就免不了啦。 只要漏出了这么一点儿风声出去,平西王的耳根就不怎么清净了。 <|endoftext|> 人人在他老人家耳边说你坏话。 加柴添草,煽风点火,平西王受了伤,病中脾气不会很好罢?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唉!”说着连连摇头。 韦小宝只不过照常情推测,夏国相却想这小子于我王府的事倒知得清楚,妒忌我的人确然不少,说道:“大人为小将着想,小将感激不尽,只不知如何才好?” 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办起来,本来很有些为难,好罢,我就担些干系,交了你这朋友。 你把这小丫头交给我带去,说是公主要亲自审问。 <|endoftext|>”凑嘴到他耳边,低声道:“今儿晚上,我把她杀了,传了消息出来,说她抵死不招,受刑不过,就此呜呼哀哉。 那不是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,一干二净,一清二楚吗?”夏国相早料到他要说这几句话,心道:“他妈的混帐臭小子,你想救这小丫头,却还要我承你的情,是你臭小子帮了我一个大忙。 只不过你怎会识得这小丫头,可真奇了。 ”问道:“大人的确认清楚了,她是公主身边的宫女?小将刚才盘问她之时,她对公主相貌年纪、宫里的情形,说得都不大对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她不愿连累了公主,自然要故意说错了。 <|endoftext|> 这小丫头忠于公主,又不负你夏总兵的重托,很好,很好。 ”夏国相听他话头一转,又套到了自己头上,忙道:“大人妙计,果然高明。 就请大人写个手谕,说将犯人提了去,好让小将向王爷交代。 ”韦小宝笑骂:“他妈的,老子瞎字不识,写甚么手谕脚谕了?”伸手入怀,摸出一柄短铳火枪,说道:“这是你王爷送给我的礼物,你去拿给王爷瞧瞧,就说我奉公主之命,把犯人提去,这把火枪就是证物。 ” <|endoftext|> 夏国相双手接过,放入怀中,出去叫了两名武官进来,吩咐打开铁栅,除去沐剑屏的足镣,但仍是戴着手铐。 夏国相手握手铐上连着的铁链,直送到王府门外,将铁链交在韦小宝手里,又将手铐的钥匙交给他,大声说道:“钦差大人奉公主殿下谕示,将女犯一名提去审问,大伙儿小心看守,可别给犯人跑了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你怕我提了犯人会抵赖么?这里人人都瞧见了,都听见了。 我想要赖,也赖不了啦。 <|endoftext|>”夏国相躬身道:“大人取笑了,小将决无此意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去跟王爷说,我挺惦念他老人家的身子,明日再来请安问候。 ”夏国相又躬身道:“不敢当。 ”韦小宝带着沐剑屏回到安阜园自己屋里,关上了房门,笑嘻嘻的问道:“好老婆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沐剑屏小脸羞得通红,嗔道:“一见面就不说好话。 <|endoftext|>”手一抬,手铐上铁链叮叮当当发声,道:“你先把这个除去了再说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先得跟你亲热亲热,一除去手铐,你就不肯了。 ”说着伸手抱住她纤腰。 沐剑屏大急,道:“你……你又来欺侮我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好,我不欺侮你,那么你来欺侮我。 <|endoftext|>”将自己面颊凑到她嘴唇上轻轻一触,取出夏国相交来的钥匙开了手铐,拉着她并肩坐在床边,这才问起行刺吴三桂的情由。 沐剑屏道:“洪教主和夫人收到你送去的东西,很是喜欢,让我服了解药,解去身上的毒,派了赤龙副使带同我来见你,要你忠心办事。 夫人说,教主和夫人知道你要想见我,所以……所以……”韦小宝握住她手,道:“所以派你来给我做老婆?”沐剑屏急道:“不,不是的。 夫人说怕你心中牵记我,不能安心办事。 她真的没说别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夫人一定说了的,你自己瞒着不说就是了。 ”沐剑屏道:“你如不信,见到夫人时问她好了。 ”韦小宝见她急得泪珠在眼眶中滚动,怕逗得她哭了,便温言道:“好,好。 夫人没说。 不过你自己,是不是也牵记我?也想见我?”沐剑屏转过脸去,轻轻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那赤龙副使呢?怎么你又去行刺吴三桂?”沐剑屏道:“我们大前天来到昆明,就想来见你,不料在西门外遇见了我哥哥跟柳师父。 ”韦小宝道:“啊,你哥哥和柳师父都到了昆明,我可不知道。 ”沐剑屏道:“敖师哥、刘师哥他们也都来了,只吴师叔生了病没来。 大家来到昆明,安排了个计策,要刺杀建宁公主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一惊,道:“要刺杀公主,那为甚么?公主可没得罪你们沐王府啊。 ”沐剑屏道:“我哥哥说,我们要扳倒吴三桂这大汉奸,眼前正有个大好机会。 鞑子皇帝将妹子嫁给吴三桂的儿子,我们如把公主杀了,皇帝一定怪吴三桂保护不周,下旨责罚,多半就会逼得吴三桂造反。 ” 韦小宝听到这里,手心中全是冷汗,暗想:“这计策好毒。 <|endoftext|> 我一心在图谋吴三桂,没想到如何好好保护公主,倘若给沐王府先下手为强,这可糟了。 ”问道:“后来怎样?”沐剑屏道:“我哥哥叫我假扮宫女,混到公主身边行刺,他们在外接应,一等我得手,就救我出去。 赤龙副使听到了他们的计策,对我说,白龙使负责保护公主,倘若杀了公主,只怕要连累了你。 我想这话不错,想来跟你商量。 不料给柳师父知道了,一刀就将赤龙副使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到这里,身子微微发抖,显是想起当时情景,兀自心有余悸。 韦小宝紧紧握住沐剑屏手,安慰道:“别怕,别怕。 你都是为了我,多谢你得很。 ”沐剑屏泪水滚下面颊,抽抽噎噎的道:“可是……可是你一见我,就来欺侮我,又……又不信我的话。 ”韦小宝拿起她手来,打了自己一记耳光,骂道:“该死的混蛋,打死你这婊子儿子!”沐剑屏忙拉住他手,说道:“不,我不要你打自己、骂自己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又拿起她手,轻轻在自己脸颊上打了一下,说道:“总之是韦小宝该死,你的好老婆沐家亲亲小宝贝给吴三桂捉去了,怎么不早些去救?”沐剑屏道:“你这不是救了我出来吗?不过咱们可得赶快想法子,怎生去救哥哥和柳师父。 ”韦小宝微微一惊,问道:“你哥哥和柳师父也都给捉去了?” 沐剑屏道:“前天晚上,我们住的地方忽然给吴三桂手下的武士围住了。 他们来的人很多,武功很高的人也有二十多个,我们寡不敌众,敖师哥当场给杀了。 我哥哥、柳师父、还有我自己,都让他们捉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叹道:“敖师兄给大汉奸杀了,可惜,可惜。 ”又问:“你给他们拿住之后,怎么又能去行刺吴三桂?”沐剑屏道:“行刺吴三桂?我没有啊。 我当然想杀了大汉奸,可是……可是这些坏人给我戴了脚镣手铐,我又怎能行刺?”韦小宝越听越奇,问道:“你前天晚上就给捉住了?这两天在哪里?”沐剑屏道:“我一直给关在一间黑房里,今天他们带我去关在那地牢里,过得不久,你就来了。 ”韦小宝隐隐知道不妙,显已上了夏国相的大当,只是其中关窍,却想不出来,沉吟道:“今天吴三桂给人行刺,受伤很重,不是你刺的?”沐剑屏道:“自然不是。 我从来没见过吴三桂,他会死吗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。 <|endoftext|> 你自己的身分来历,有没有跟他们说?”沐剑屏道:“没有。 我甚么也不说,审问我的武官很生气,问我是不是哑巴。 韦大哥,你从前也说过我是哑巴。 ”韦小宝在她脸上轻轻一吻,道:“你是我的亲亲小哑巴,我还说要在你脸上雕一只小乌龟呢。 ”沐剑屏又羞又喜,眼光中尽是柔情,却不敢转头去瞧他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却在大转念头:“夏国相为甚么要小郡主来冒充宫女?是了,他要试试我,跟沐王府的人是否相识。 我这一救小郡主,显然便招承跟他们同是一伙。 他是布了个陷阱,要我踏将下去。 眼下老子不小心,已落入了他的圈套,这可糟了,大大的糟了。 老子大大的糟了之后,下一步又是如何糟法?”他虽机警狡狯,毕竟年幼,真正遇上了大事,可不是吴三桂、夏国相这些老奸巨猾之人的对手,心中一急,全身都是汗水,说道:“亲亲好老婆,你在这里待着,我得去跟人商量商量,怎生救你哥哥和柳师父。 <|endoftext|>” 当下来到西厢房,召集天地会群雄,将这些情由跟众人说了。 徐天川等一听,均觉其中大有蹊跷。 玄贞道:“莫非咱们假装杀了罕帖摩的把戏,给吴三桂瞧出了破绽?”钱老本道:“吴三桂不知从何得到讯息,半夜里去擒拿沐王府的朋友?”韦小宝心念一动,道:“沐王府有个家伙,名叫刘一舟,此人跟我有梁子,为人又贪生怕死,多半是他通风报讯。 ”钱老本道:“想必如此。 <|endoftext|> 可是韦香主,你是鞑子皇帝宠信的钦差大臣,大汉奸说甚么也不会疑心你跟沐王府的人有甚么牵连。 这中间……”皱起了眉头,苦苦思索。 祁清彪道:“依我推想,大汉奸决不是疑心韦香主跟沐王府的人本来相识,那只是误打误撞,事有巧合。 ”韦小宝忙问:“怎地误打误撞,事有功合?”祁清彪道:“行刺大汉奸的,多半真是公主身边那宫女王可儿,大家都这么说,不能无中生有的捏造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那王可儿确是失了踪,定是给大汉奸逮去了。 <|endoftext|>”祁清彪道:“大汉奸自然料到公主会派韦香主去要人,碍着公主和钦差大人的面子,他不能不放人,却又不甘心就此放了刺客。 恰好沐家小郡主给他们逮着,他们就说这是刺客。 韦香主到牢里一看,自然认得她不是王可儿。 这一来,韦香主便束手无策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拍大腿,说道:“对,对,究竟祁三哥是读书人,理路清楚。 他们就算没逮到沐家小郡主,一般能随便找个姑娘来塞给我,说道:‘钦差大人,这是刺客,您老人家要不要?要就提去,不必客气。 她不是公主身边的宫女吗?那好极了!’他奶奶的,那时老子最多只能说公主走失了一个宫女,要他们在昆明城里用心找找,可不能硬要提人了。 我居然认得沐家小郡主,一定大出他们意料之外。 这件事大汉奸问起来,倒也不易搪塞。 <|endoftext|>”祁清彪道:“韦香主,事已如此,那只好跟吴三桂硬挺。 你跟他说,你是奉了皇帝的圣旨,才跟沐家结交的。 ”韦小宝给他一语提醒,当即哈哈大笑,说道:“不错,不错。 我放了吴立身这一干人,的的确确是……”说到这里,立即住嘴,心想:“皇上亲口下旨,要我释放吴立身等人,这话却不能说。 ”转口道:“我虽可说奉的是皇帝圣旨,就怕骗不过这大汉奸。 <|endoftext|>”钱老本道:“真要骗倒大汉奸,自然不易。 不过韦香主只须一口咬定是皇帝的主意,大汉奸就算不信,那也无可奈何。 总而言之,韦香主只要不跟他翻脸,一等离了云贵两省,就不怕他了。 ”徐天川点头道:“这计策甚高。 大汉奸做了亏心事,不免疑神疑鬼,担心小皇帝会知道他造反的阴谋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沐王府的人明知我奉旨保护公主,却想来刺死她,太也不讲义气。 要是吴立身吴二哥在这里,一定不会赞成。 ”祁清彪道:“他们知道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,也不是当真忠心给鞑子皇帝办事,因此没顾虑到此节。 咱们天地会和沐王府虽然打赌争胜,但大家敌忾同仇,柳大洪等又是响当当的好汉子,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,置之不理。 ”说到如何拯救沐剑声、柳大洪等人,此事殊非容易,群雄都想不出善策。 <|endoftext|> 商议良久,韦小宝道:“这些法子恐怕都不管用,待我见了大汉奸后,再瞧有没有机会。 ”群雄辞出后,韦小宝心想:“说不定我那阿珂老婆并没去行刺大汉奸,也没给逮了去,那是旁人误传。 ”来到九难房中,不见阿珂,问道:“师父,师姊不在吗?”九难一怔,道:“吴三桂放了她出来?他知……知道了么?”说这话时神色有异,声音也有些发颤。 韦小宝奇道:“吴三桂知道甚么?”九难默然,隔了一会,问道:“这大汉奸伤势如何?”韦小宝道:“伤得很重。 弟子刚才见到了他,他昏迷不醒,只怕未必能活。 <|endoftext|>”九难脸上喜色一现,随即又皱起了眉头,低声道:“须得让他知道。 ”韦小宝想问让他知道甚么,但见师父神色郑重,不敢多问,退了出去。 他心中还存了万一的指望,去查问阿珂的所在。 “王可儿”这宫女平日极少露面,她又化了妆,丽色尽掩,向来无人留意,安阜园中一众宫女、太监、侍卫,都说没见到。 有的侍卫则说:“王可儿,那不是行刺平西王的宫女吗?平西王放了人吗?可没见到。 <|endoftext|>”他忙了一天一晚,实在倦得很了,回到房中,跟沐剑屏说得几句闲话,倒头便睡。 注:罗甸在贵州省中部,吴三桂驻有重兵。 <图片> 第三十二回 歌喉欲断从弦续 舞袖能长听客夸 次日韦小宝去探吴三桂的伤势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的次子出来接待,说道多谢钦差大人前来,王爷伤势无甚变化,此刻已经安睡,不便惊动。 韦小宝问起夏国相,说道正在带兵巡视弹压,以防人心浮动,城中有变,再问吴应熊的伤势,也无确切答复。 韦小宝隐隐觉得,平西王府已大起疑心,颇含敌意,这时候要救沐王府人,定难成功;要救阿珂更是难上加难,只怕激得王府立时动手,将自己一条小命送在昆明。 又过一日,他正在和钱老本、徐天川、祁彪清等人商议,高彦超走进室来,说道有一名老道姑求见。 韦小宝奇道:“老道姑?找我干什么?是化缘么?”高彦超道:“属下问她为了何事,她说是奉命送信来给钦差大人的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呈上一个黄纸信封。 韦小宝皱眉道:“相烦高大哥拆开来瞧瞧,写着些什么。 ”高彦超拆开信封,取出一张黄纸,看了一眼,读道:“阿珂有难……”韦小宝一听到这四个字,便跳了起来,急道:“什么阿珂有难?”天地会群雄并不知九难和阿珂之事,都是茫然不解。 高彦超道:“信上这样写的。 这信无头无尾,也没署名,只说请你随同送信之人,移驾前往,共商相救之策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问道:“这道姑在外面么?”高彦超刚说得一句:“就在外面。 ”韦小宝已直冲出去。 来到大门侧的耳房,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道姑坐在板凳上相候。 守门的侍卫大声叫道:“钦差大臣到。 <|endoftext|>”那道姑站起身来,躬身行礼。 韦小宝问道:“是谁差你来的?”那道姑道:“请大人移步,到时自知。 ”韦小宝道:“到哪里去?”那道姑道:“请大人随同贫道前去,此刻不便说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我就同你去。 ”叫道:“套车,备马!”那道姑道:“请大人坐车前往,以免惊动了旁人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点点头,便和那道姑出得门来,同坐一车。 徐天川、钱老本等生怕是敌人布下陷阱,远远跟随在后。 那道姑指点路径,马车迳向西行,出了西城门。 韦小宝见越行越荒凉,微觉担心,问道:“到底去哪里?”那道姑道:“不久就到了。 ”又行了三里多路,折而向北,道路狭窄,仅容一车,来到一小小庵堂之前。 <|endoftext|> 那道姑道:“到了。 ” 韦小宝跳下车来,见庵前匾上写着三字,第一字是个“三”字,其余两字就不识得了,回头一瞥,见高彦超等远远跟着,料想他们会四下守侯,于是随着那道姑进庵。 但见四下里一尘不染,天井中种着几株茶花,一树紫荆,殿堂正中供着一位白衣观音,神像相貌极美,庄严宝相之中带着三分俏丽。 韦小宝心道:“听说吴三桂的老婆之中,有一个外号四面观音,又有一个外号叫作八面观音。 <|endoftext|> 不知是不是真有观音菩萨这么好看。 他妈的,大汉奸艳福不浅。 ” 那道姑引着他来到东边偏殿,献上茶来,韦小宝揭开盖碗,一阵清香扑鼻,碗中一片碧绿,竟是新出的龙井茶叶,微觉奇怪:“这龙井茶叶从江南运到这里,价钱可贵得紧哪,庵里的道姑还是尼姑,怎地如此阔绰?”那道姑又捧着一只建漆托盘,呈上八色细点,白磁碟中盛的是松子糖、小胡桃糕、核桃片、玫瑰糕、糖杏仁、绿豆糕、百合酥、桂花蜜饯杨梅,都是苏式点心,细巧异常。 这等江南点心,韦小宝当年在扬州妓院中倒也常见,嫖客光临,老鸨取出待客,他乘人不备,不免偷吃一片两粒,不料在云南一座小小庵堂中碰到老朋友,心下大乐:“老子可回到扬州丽春院啦。 <|endoftext|>” 那道姑奉上点心后,便即退出。 茶几上一只铜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,烧的是名贵檀香,韦小宝是识货之人,每次到太后慈宁宫中,都闻到这等上等檀香的气息,突然心中一惊:“啊哟,不好,莫非老婊子在此?”当即站起身来。 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细碎,走进一个女子,向韦小宝合什行礼,说道:“出家人寂静,参见韦大人。 ”语声轻柔,说的是苏州口音。 <|endoftext|> 这女子四十岁左右年纪,身穿淡黄道袍,眉目如画,清丽难言,韦小宝一生之中,从未见过这等美貌的女子。 他手捧茶碗,张大了口竟然合不拢来,刹时间目瞪口呆,手足无措。 那女子微笑道:“韦大人请坐。 ” 韦小宝茫然失措,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”双膝一软,跌坐入椅,手中茶水溅出,衣襟上登时湿了一大片。 天下男子一见了她便如此失魂落魄,这丽人生平见得多了,自是不以为意,但韦小宝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,竟也为自己的绝世容光所镇慑。 那丽人微微一笑,说道:“韦大人年少高才,听人说,从前甘罗十二岁做丞相,韦大人却也不输于他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不敢当。 <|endoftext|> 啊哟,什么西施、杨贵妃,一定都不及你。 ” 那丽人伸起衣袖,遮住半边玉颊,嫣然一笑,登时百媚横生,随即庄容说道:“西施,杨贵妃,也都是苦命人。 小女子只恨天生这副容貌,害苦了天下苍生,这才长伴清灯古佛,苦苦忏悔。 唉,就算敲穿了木鱼,念烂了经卷,却也赎不了从前造孽的万一。 <|endoftext|>”说到这里,眼圈一红,忍不住便要流下泪来。 韦小宝不明她话中所指,但见她微笑时神光离合,愁苦时楚楚动人,不由得满腔都是怜惜之意,也不知她是什么来历,胸口热血上涌,只觉得就算为她粉身碎骨,也是甘之如饴,一拍胸膛,站起身来,慷慨激昂的道:“有谁欺侮了你,我这就去为你拼命。 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儿,尽管交在我手里,倘若办不到,我韦小宝割下这颗脑袋来给你。 ”说着伸出右掌,在自己后颈重重一斩。 如此大丈夫气概,生平殊所罕有,这时却半点不是做作。 <|endoftext|> 那丽人向他凝望半晌,呜咽道:“韦大人云天高义,小女子不知如何报答才是。 ”忽然双膝下跪,盈盈拜倒。 韦小宝叫道:“不对,不对。 ”也即拜倒,向着她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,说道:“你是仙人下凡,观音菩萨转世,该当我向你磕头才是。 ”那丽人低声道:“这可折杀我了。 <|endoftext|>” 伸手托住他双臂,轻轻扶住。 两人同时站起。 韦小宝见她脸颊上挂着几滴泪水,晶莹如珠,忙伸出衣袖,给她轻轻擦去,柔声安慰:“别哭,别哭,便有天大的事儿,咱们也非给办个妥妥当当不可。 ”以那丽人年纪,尽可做得他母亲,但她容色举止、言语神态之间,天生一股娇媚婉娈,令人不自禁的心生怜惜,韦小宝又问:“你到底为什么难过?” <|endoftext|> 那丽人道:“韦大人见信之后,立即驾到,小女子实是感激……” 韦小宝“啊哟”一声,伸手在自己额头一击,说道:“糊涂透顶,那是为了阿珂……”双眼呆呆的瞪着那丽人,突然恍然大悟,大声道:“你是阿珂的妈妈!” 那丽人低声道:“韦大人好聪明,我本待不说,可是你自己猜到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这容易猜。 <|endoftext|> 你两人相貌很象,不过……不过阿珂师姊不及……你美丽。 ” 那丽人脸上微微一红,光润白腻的肌肤上渗出一片娇红,便如是白玉上抹了一层胭脂,低声问道:“你叫阿珂做师姊?” 韦小宝道:“是,她是我师姊。 ”当下毫不隐瞒,将如何和阿珂初识、如何给她打脱了臂骨、如何拜九难为师、如何同来昆明的经过一一说了,自己对阿珂如何倾慕,而她对自己又如何丝毫不瞧在眼里,种种情由,也是坦然直陈。 <|endoftext|> 只是九难的身世,以及自己意欲不利于吴三桂的图谋,毕竟事关重大,略过不提。 那丽人静静的听着,待他说完,轻叹一声,低吟道:“妻子岂应关大计?英雄无奈是多情。 红颜祸水,眼前的事,再明白也没有了。 韦大人前途远大……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对,不对。 <|endoftext|> '红颜祸水'这句话,我倒也曾听说书先生说过,什么妲己,什么杨贵妃,说这些美女害了国家。 其实呢,天下倘若没这些糟男人、糟皇帝,美女再美,也害不了国家。 大家说平西王为了陈圆圆,这才投降清朝,依我瞧哪,要是吴三桂当真忠于明朝,便有十八个陈圆圆,他奶奶的吴三桂也不会投降大清啊。 ” 那丽人站起身来,盈盈下拜,说道:“多谢韦大人明见,为贱妾分辨千古不白之冤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急忙回礼,奇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啊……啊哟,是了,我当真混蛋透顶,你若不是陈圆圆,天下哪……哪……有第二个这样的美人?不过,唉,我可越来越胡涂了,你不是平西王的王妃吗?怎么会在这里搞什么带发修行?阿珂师姊怎么又……又是你的女儿?” 那丽人站起身来,说道:“贱妾正是陈圆圆。 这中间的经过,说来话长。 贱妾一来有求于韦大人,诸事不敢隐瞒;二来听得适才大人为贱妾辨冤的话,心里感激。 <|endoftext|> 这二十多年来,贱妾受尽天下人唾骂,把亡国的大罪名加在贱妾头上。 当世只有两位大才子,才明白贱妾的冤屈。 一位是大诗人吴梅村吴才子,另一位便是韦大人。 ” 其实韦小宝于国家大事,浑浑噩噩,胡里胡涂,哪知道陈圆圆冤枉不冤枉,只是一见到她惊才绝艳的容色,大为倾倒,对吴三桂又十分痛恨,何况她又是阿珂的母亲,她便有千般不是,万般过错,这些不是与过错,也一古脑儿、半丝不剩的都派到了吴三桂头上。 <|endoftext|> 听她称自己为“大才子”,这件事他倒颇有自知之明,急忙摇手,说道:“我西瓜大的字识不上一担,你要称我为才子,不如在这称呼上再加‘狗屁’两字。 这叫做狗屁才子韦小宝。 ” 陈圆圆微微一笑,说道:“诗词文章做得好,不过是小才子。 有见识、有担当,方是大才子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听了这两句奉承,不禁全身骨头都酥了,心想:“这位天下第一美人,居然说我是大才子。 哈哈,原来老子的才情还真不低。 他妈的,老子自出娘胎,倒是第一次听见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圆圆站起身来,说道:“请大人移步,待小女子将此中情由,细细诉说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跟着她走过一条碎石花径,来到一间小房之中。 房中不设桌椅,地下放着两个蒲团,墙上挂着一幅字,看上去密密麻麻的,字数也真不少,旁边却挂着一只琵琶。 <|endoftext|> 陈圆圆道:“大人请坐。 ”待韦小宝在一个蒲团上坐下,走到墙边,将琵琶摘了下来,抱在手中,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了,指着墙上那幅字,轻轻说道:“这是吴梅村才子为贱妾所作的一首长诗,叫做‘圆圆曲’。 今日有缘,为大人弹奏一曲,只是有污清听。 ” 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妙极,妙极。 <|endoftext|> 不过你唱得几句,须得解释一番,我这狗屁才子,学问可平常得紧。 ” 陈圆圆微笑道:“大人过谦了。 ”当下一调弦索,丁丁冬冬的弹了几下,说道:“此调不弹已久,荒疏莫怪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用客气。 <|endoftext|> 就算弹错了,我也不知道。 ” 只听她轻拢慢捻,弹了几声,曼声唱道: “鼎湖当日弃人间,破敌收京下玉关。 恸哭六军皆缟素,冲冠一怒为红颜。 <|endoftext|>” 唱了这四句,说道:“这是说当年崇祯天子归天,平西王和满人联兵,打败李自成,攻进北京,官兵都为皇帝戴孝。 平西王所以出兵,却是为了我这不祥之人。 ” 韦小宝点头道:“你这样美貌,吴三桂为了你投降大清,倒也怪他不得。 <|endoftext|> 倘若是我韦小宝,那也是要投降的。 ” 陈圆圆眼波流转,心想:“你这个小娃娃,也跟我来调笑。 ”但见他神色俨然,才知他言出由衷,不由得微生知遇之感,继续唱道: “红颜流落非吾恋,逆贼天亡自荒宴。 <|endoftext|> 电扫黄巾定黑山,哭罢君亲再相见。 ” 说道:“这里说的是王爷打败李自成的事。 诗中说:李自成大事不好,是他自己不好,得了北京之后,行事荒唐。 王爷见了这句话很不高兴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他怎么高兴得起来?曲里明明说打败李自成,并不是他的功劳。 ” 陈圆圆道:“以后这段曲子,是讲贱妾的身世。 ”唱道: “相见初经田窦家,侯门歌舞出如花。 <|endoftext|> 许将戚里箜篓伎,等取将军油壁车。 家本姑苏浣花里,圆圆小字娇罗绮。 梦向夫差苑里游,宫娥拥入君王起。 前身合是采莲人,门前一片横塘水。 ” <|endoftext|> 曲调柔媚宛转,琵琶声缓缓荡漾,犹似微风起处,荷塘水波轻响。 陈圆圆低声道:“这是将贱妾比作西施了,未免过誉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比得不对,比得不对!”陈圆圆微微一怔。 韦小宝道:“西施哪里及得上你?”陈圆圆微现羞色,道:“韦大人取笑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决不是取笑。 <|endoftext|> 其中大有缘故。 我听人说,西施是浙江绍兴府诸暨人,相貌虽美,绍兴人说话‘娘个贱胎踏踏叫’,哪有你苏州人说话又嗲又糯!”陈圆圆巧笑嫣然,道:“原来还有这个道理。 想那吴王夫差也是苏州人,怎么会喜欢西施?”韦小宝搔头道:“那吴王夫差耳朵不大灵光,也是有的。 ”陈圆圆掩口浅笑,脸现晕红,眼波盈盈,樱唇细颤,一时愁容尽去,满室皆是娇媚。 韦小宝只觉暖洋洋地,醉醺醺地,浑不知身在何处。 <|endoftext|> 但听得她继续唱道: “横塘双桨去如飞,何处豪家强载归?此际岂知非薄命?此时只有泪沾衣。 薰天意气连宫掖,明眸皓齿无人惜。 夺归永巷闭良家,教就新声倾坐客。 ” <|endoftext|> 唱到这里,轻轻一叹,说道:“贱妾出于风尘,原不必隐瞒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什么叫做出于风尘?你别跟我掉文,一掉文我就不懂。 ”陈圆圆道:“小女子本来是苏州倡家的妓女……”韦小宝拍膝叫道:“妙极!”陈圆圆微有愠色,道:“那是贱妾命薄。 ”韦小宝兴高采烈,说道:“我跟你志同道合,我也是出于风尘。 ”陈圆圆睁着一双明澈如水的凤眼,茫然不解,心想:“他一定不懂出于风尘的意思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出身于妓院,我也出身于妓院,不过一个是苏州,一个是扬州。 我妈妈是在扬州丽春院做妓女的。 不过她相貌跟你相比,那是一个天上,一个地下。 ”陈圆圆大为奇怪,柔声问道:“这话不是说笑?”韦小宝道:“那有什么好说笑的?唉,我事情太忙,早该派人去接了我妈妈来,不能让她做妓女了。 不过我见她在丽春院嘻嘻哈哈的挺热闹,接到了北京,只怕反而不快活。 <|endoftext|>” 陈圆圆道:“英雄不怕出身低,韦大人光明磊落,毫不讳言,正是英雄本色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只跟你一个儿说,对别人可决计不说,否则人家指着骂我婊子王八蛋,可吃不消。 在阿珂面前,更加不能提起,她已经瞧我不起,再知道了这事,那是永远不会睬我了。 ”陈圆圆道:“韦大人放心,贱妾自不会多口,其实阿珂她……她自己的妈妈,也并不是什么名门淑女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总之你别跟她说起。 她最恨妓女,说道这种女人坏得不得了。 ” 陈圆圆垂下头来,低声道:“她……她说妓院里的女子,是坏得……坏得不得了的?”韦小宝忙道:“你别难过,她决不是说你。 ”陈圆圆黯然道:“她自然不会说我。 <|endoftext|> 阿珂不知道我是她妈妈。 ”韦小宝奇道:“她怎会不知道?” 陈圆圆摇摇头,道:“她不知道。 ”侧过了头,微微出神,过了一会,缓缓道:“崇祯的皇后姓周,也是苏州人。 崇祯天子宠爱田贵妃。 <|endoftext|> 皇后跟田贵妃斗得很厉害。 皇后的父亲嘉定伯将我从妓院里买了出来,送入宫里,盼望分田贵妃的宠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这倒是一条妙计。 田贵妃可就糟糕之极了。 ”陈圆圆道:“却也没什么糟糕。 崇祯天子忧心国事,不喜女色,我在宫里没耽得多久,皇上就吩咐周皇后送我出宫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声道:“奇怪,奇怪!我听人说崇祯皇帝有眼无珠,只相信奸臣,却把袁崇焕这样大大的忠臣杀了。 原来他瞧男人没眼光,瞧女人更加没眼光,连你这样的人都不要,啧啧,啧啧。 ”连连摇头,只觉天下奇事,无过于此。 陈圆圆道:“男人有的喜欢功名富贵,有的喜欢金银财宝,做皇帝的便只想到如何保住国家社稷,倒也不是个个都喜欢美貌女子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就功名富贵也要,金银财宝也要,美貌女子更加要,只有皇帝不想做,给了我做,也做不来。 啊哈,这昆明城中,倒有一位仁兄,做了天下第一大官,成为天下第一大富翁,娶了天下第一美人,居然还想弄个皇帝来做做。 ”陈圆圆脸色微变,问道:“你说的是平西王?”韦小宝道:“我谁也没说,总而言之,既不是你陈圆圆,也不是我韦小宝。 ” 陈圆圆道:“这曲子之中,以后便讲我怎生见到平西王。 <|endoftext|> 他向嘉定伯将我要了去,自己去山海关镇守,把我留在他北京家里,不久闯……闯……李闯就攻进了京城。 ”唱道: “坐客飞觞红日暮,一曲哀弦向谁诉?白皙通侯最少年,拣取花枝屡回顾。 早携娇鸟出樊笼,待得银河几时渡?恨杀军书底死催,苦留后约将人误。 相约恩深相见难,一朝蚁贼满长安。 <|endoftext|> 可怜思妇楼头柳,认作天边粉絮看。 ” 唱到这里,琵琶声歇,怔怔的出神。 韦小宝只道曲已唱完,鼓掌喝采,道:“完了吗?唱得好,唱得妙,唱得呱呱叫。 ”陈圆圆道:“倘若我在那时候死了,曲子作到这里,自然也就完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脸上一红,心道:“他妈的,老子就是没学问。 李闯进北京,我师公崇祯皇帝的曲子是唱完了,陈圆圆的曲子可没唱完。 ” 陈圆圆低声道:“李闯把我夺了去,后来平西王又把我夺回来,我不是人,只是一件货色,谁力气大,谁就夺去了。 ”唱道: <|endoftext|> “遍索绿珠围内第,强呼绛树出雕栏,若非壮士全师胜,争得蛾眉匹马还?蛾眉马上传呼进,云鬓不整惊魂定。 蜡炬迎来在战场。 啼妆满面残红印。 专征箫鼓向秦川,金牛道上车千乘。 斜谷云深起画楼,散关日落开妆镜。 <|endoftext|>” “传来消息满江乡,乌桕红经十度霜。 教曲技师怜尚在,浣纱女伴忆同行。 旧巢共是衔泥燕,飞上枝头变凤皇,长向尊前悲老大,有人夫婿擅侯王。 ” <|endoftext|> 她唱完“擅侯王”三字,又凝思出神,这次韦小宝却不敢问她唱完了没有,拿定了主意:“除非她自己说唱完了,否则不可多问,以免出丑。 ”只听她幽幽的道:“我跟着平西王打进四川,他封了王。 消息传到苏州,旧日院子里的姊妹人人羡慕,说我运气好。 她们年纪大了,却还在院子里做那种勾当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在丽春院时,曾听她们说什么‘洞房夜夜换新人’,新鲜热闹,也没什么不好啊。 ”陈圆圆向他瞧了一眼,见他并无讥嘲之意,微喟道:“大人,你还年少,不明白这中间的苦处。 ”弹起琵琶,唱道: “当时只受声名累,贵戚名豪竟延致。 一斛明珠万斛愁,关山漂泊腰肢细。 <|endoftext|> 错恣狂风扬落花,无边春色来天地。 ” “尝闻倾国与倾城,翻使周郎受重名。 妻子岂应关大计,英雄无奈是多情。 全家白骨成尘土,一代红妆照汗青。 <|endoftext|>” 眼眶中泪珠涌现,停了琵琶,哽咽着说道:“吴梅村才子知道我虽然名扬天下,心中却苦。 世人骂我红颜祸水,误了大明的江山,吴才子却知我小小一个女子,又有什么能为?是好是歹,全是男子汉做的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大清成千成万的兵马打进来,你这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,能挡得住吗?”又想:“她这样又弹又说,倒象是苏州的说书先生唱弹词。 我跟她对答几句,帮腔几句,变成说书先生的下手了。 <|endoftext|> 咱二人倘若到扬州茶馆里去开档子,管教轰动了扬州全城,连茶馆也挤破了。 我靠了她的牌头,自然也大出风头。 ”正想得得意,只听她唱到: “君不见,馆娃初起鸳鸯宿,越女如花看不足,香径尘生鸟自啼,廊人去苔空绿。 换羽移宫万里愁,珠歌翠舞古梁州。 <|endoftext|> 为君别唱吴宫曲,汉水东南日夜流。 ” 唱到这个“流”字,歌声曼长不绝,琵琶声调转高,渐渐淹没了曲声,过了一会,琵琶渐缓渐轻,似乎流水汩汩远去,终于寂然无声。 陈圆圆长叹一声,泪水簌簌而下,呜咽道:“献丑了。 ”站起身来,将琵琶挂上墙壁,回到蒲团坐下,说道:“曲子最后一段,说的是当年吴王夫差身死国亡的事。 <|endoftext|> 当年我很不明白,曲子说的是我的事,为什么要提到吴宫?就算将我比作西施,上面也已提过了。 吴宫,吴宫难道是说平西王的王宫吗?近几年来我却懂了。 王爷操兵练马,穷奢极欲,只怕……只怕将来……唉,我劝了他几次,却惹得他很是生气。 我在这三圣庵出家,带发修行,忏悔自己一生的罪孽,只盼大家平平安安,了此一生,哪知道……哪知道……阿珂……阿珂……”说道这里,呜咽不能成声。 韦小宝听了半天曲子,只因歌者色丽,曲调动听,心旷神怡之下,竟把造访的来意置之脑后,一听她提到阿珂,当即站起,问道:“阿珂到底怎么了?她有没行刺平西王?她是你女儿,那么是王爷的郡主啊。 <|endoftext|> 啊哟,糟了,糟了。 ”陈圆圆惊道:“什么事糟了?” 韦小宝神思不属,随口答道:“没……没什么。 ”原来他突然想到,阿珂本来就瞧不起自己,她既是平西王的郡主,和自己这个妓女的儿子,更加天差地远。 陈圆圆道:“阿珂生下来两岁,半夜里忽然不见了。 <|endoftext|> 王爷派人搜遍了全城,全无影踪。 我疑心……疑心……”忽然脸上一红,转过了脸。 韦小宝问道:“疑心什么?”陈圆圆道:“我疑心是王爷的仇人将这女孩儿偷了去,或者是要胁,要不然就是敲诈勒索。 ” 韦小宝道:“王府中有这许多高手卫士和家将,居然有人能神不知、鬼不觉的将阿珂师姊偷了出去,那人的本事可够大的了。 <|endoftext|>”陈圆圆道:“是啊。 当时王爷大发脾气,把两名卫队首领都杀了,又撤了昆明城里提督和知府的差。 查了几天查不到影踪,王爷又要杀人,总算是我把他劝住了。 这十多年来,始终没阿珂的消息,我总道……总道她已经死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怪不得阿珂说是姓陈,原来她是跟你的姓。 ” 陈圆圆身子一侧,颤声道:“她……她说姓陈?她怎么会知道?” 韦小宝心念一动:“老汉奸日日夜夜怕人行刺,戒备何等严密。 要从王府中盗一个婴儿出去,说不定还难于刺杀了他,天下除了九难师父,只怕也没第二个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多半是偷了她去的那人跟她说的。 ”陈圆圆缓缓点头,道:“不错,不过……不过为什么不跟她说姓……姓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不说姓吴?哼,平西王的姓,不见得有什么光采。 ” 陈圆圆眼望窗外,不禁呆呆出神,似乎没听到他的话。 韦小宝问道:“后来怎样?”陈圆圆道:“我常常惦念她,只盼天可怜见,她并没死,总有一日能再跟她相会。 <|endoftext|> 昨天下午,王府里传出讯息,说王爷遇刺,身受重伤。 我忙去王府探伤。 原来王爷遇刺是真,却没受伤。 ” 韦小宝吃了一惊,失声道:“他身受重伤,全是假装的?”陈圆圆道:“王爷说,他假装受伤极重,好让对头轻举妄动,便可一网打尽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茫然失措,喃喃道:“果然是假的,我……我这大蠢蛋,早该想到了。 ”心想:“大汉奸果然已对我大起疑心。 ” 陈圆圆道:“我问起刺客是何等样人。 王爷一言不发,领我到厢房去。 <|endoftext|> 床上坐着一个少女,手脚上都戴了铁铐。 我不用瞧第二眼,就知道是我的女儿。 她跟我年轻的时候生得一模一样。 她一见我,呆了一阵,问道:‘你是我妈妈?’我点点头,指着王爷,道:‘你叫爹爹。 ’阿珂怒道:‘他是大汉奸,不是我爹爹。 <|endoftext|> 他害死了我爹爹,我要给爹爹报仇。 ’王爷问她:‘你爹爹是谁?’阿珂说:‘我不知道。 师父说,我见到妈后,妈自会对我说。 ’王爷问她师父是谁,她不肯说,后来终于露出口风,她是奉了师父之命,前来行刺王爷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到这里,于这件事的缘由已明白了七八成,料想九难师父恨极了吴三桂,单是杀了他还不足以泄愤,因此将她女儿盗去,教以武功,要她来刺杀自己父亲。 他站起身来,走到窗边,随即想到:“是了,师父一直不喜欢阿珂,虽教她武功招式,内功却半点不传,阿珂所会的招式固然高明,可是乱七八糟,各家各派都有,澄观老师侄这样渊博,也瞧不出她的门派。 嗯,师父不肯让她算是铁剑门的。 我韦小宝才是铁剑门的嫡派传人。 ”想到九难报仇的法子十分狠毒,不由得打了个冷战。 <|endoftext|> 陈圆圆道:“她师父深谋远虑,恨极了王爷,安排下这个计策。 倘若阿珂刺死了王爷,那么是报了大仇。 如果行刺不成,王爷终于也会知道,来行刺他的是他亲生女儿,心里的难过,那也不用说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现下可什么事都没有啊。 她没刺伤王爷,反而你们一家团圆,你向阿珂说明这中间的情由,岂不是大家都高兴么?”陈圆圆叹道:“倘使是这样,那倒谢天谢地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阿珂是你的亲生女儿,凭谁都一眼就看了出来。 不是你这样沉鱼落雁的母亲,也生不出那样羞花闭月的女儿。 ”他形容女子美丽,翻来覆去也只有“沉鱼落雁、羞花闭月”八个字,再也说不出别的字眼,顿了一顿,又道:“王爷不肯放了阿珂,难道要责打她么?她两岁时给人盗了去,怎会知道自己身世?怎能因此怪她?” 陈圆圆道:“王爷说:‘你既不认我,你自然不是我的女儿。 <|endoftext|> 别说你不是我女儿,就真是我亲生之女,这等作乱犯上,无法无天,一样不能留在世上。 '说着摸了摸鼻子。 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他爱摸自己的鼻子吗?”陈圆圆颤声道:“你不知道,这是王爷向来的习性,他一摸鼻子,便是要杀人,从来没例外。 ”韦小宝叫声“啊哟”,说道:“那可如何是好?他……他杀了阿珂没有?”陈圆圆道:“这会儿还没有。 王爷他……他要查知背后指使的人是谁,阿珂的爹爹又究竟是谁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王爷就是疑心病重,实在有点傻里傻气。 我一见到你,就知道你是阿珂的妈妈,他又怎会不是阿珂的爸爸?想来阿珂行刺他,他气得很了。 ”说到这里,脸色转为郑重,道:“咱们得快想法子相救阿珂才是。 如果王爷再摸几下鼻子,那就大事不好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圆圆道:“小女子大胆邀请大人过来,就为了商量这事。 我想大人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大臣,王爷定要卖你面子,阿珂冒充公主身边宫女,只有请大人出面,说是公主向他要人,谅来王爷也不会推搪。 ” 韦小宝弯起右手食指,不住在自己额头敲击,说道:“笨蛋,笨蛋,上了他的大当。 ”说道:”你的计策我非但早已想到,而且已经使过。 <|endoftext|> 那知道这大……大王爷棋高一着,小笨蛋缚手缚脚。 我已向王爷要过人,王爷已经给了我,可是这人不是阿珂。 ” 于是将夏国相如何带自己到地牢认人、如何见到一个熟识的姑娘、如何以为讯息传错、刺客并非阿珂、如何冒认那姑娘是公主身边的宫女、将她带了出来等情由,一一说了,又道:“夏国相这厮早有预谋,在王府之前当着数百人大声嚷嚷,说道已将公主的宫女交了给我。 我又怎能第二次向他要人?不用说,这厮定会大打官腔,说道:‘韦大人哪,你这可是跟小将开玩笑了。 <|endoftext|> 公主那宫女行刺王爷,小将冲着大人的面子,拚着头上这顶帽儿不要,拚着给王爷责打军棍,早已让大人带去了。 王府前成千成百人都是见证。 王爷吩咐,盼望大人将这名宫女严加处分,查明指使之人。 大人又来要人,这……这个玩笑可开得大了。 ’”他学着夏国相的语气,倒是唯肖唯妙。 <|endoftext|> 陈圆圆眉头紧锁,说道:“大人说得不错,夏姑爷确是这样的人。 原来……原来他们早安排了圈套,好塞住大人的口。 ” 韦小宝顿足骂道:“他奶奶个雄……”向陈圆圆瞧了一眼,道:“他们要是碰了阿珂的一根寒毛,老子非跟这大……大混蛋拼命不可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圆圆裣衽下拜,说道:“大人如此爱护小女,小女子先谢过了。 只不过……” 韦小宝急忙还礼,说道:”我这就去带领兵马,冲进平西王府,杀他个落花流水。 救不出阿珂,我跟大汉奸的姓,老子不姓韦,姓吴!他妈的,老子是吴小宝!” 陈圆圆见他神情激动,胡说八道,微感害怕,柔声道:“大人对阿珂的一番心意……”韦小宝道:”什么大人小人,你如果当我自己人,就叫我小宝好了。 <|endoftext|> 我本该叫你一生伯母,不过想到那个他妈的伯伯,是在叫人着恼。 ” 陈圆圆走近身去,伸手轻轻按住他肩头,说道:“小宝,你如不嫌弃,就叫我阿姨。 ” 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我叫你阿姨,我在扬州丽春院里……”说到这里,急忙住口。 <|endoftext|> 陈圆圆却也已明白,他在丽春院里,对每个妓女都叫阿姨。 她通达世情,善解人意,说道:”我有了你这样个好侄儿,可真欢喜死了。 小宝,我们可不能跟王爷硬来,昆明城里,他兵马众多,就算你打赢了,他把阿珂先一刀杀了,你我二人都要伤心一世。 ” 她说的是吴侬软语,先已动听,言语中又把韦小宝当作了自己人,只听得他满腔怒火,登时化为乌有,问道:“好阿姨,那你有什么救阿珂的法子?” <|endoftext|> 陈圆圆凝思片刻,道:”我只有劝阿珂认了王爷作爹爹,他再忍心,也总不能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……” 忽听得门外一人大声喝道:“认贼作父,岂有此理!” 门帷掀处,大踏步走进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僧来,手持一根粗大镔铁禅杖,重重往地下一顿,杖上铁环当当乱响。 这老僧一张方脸,颏下一部苍髯,目光炯炯如电,威猛已极。 就这么一站,便如是一座小山移到了门口,但见他腰挺背直,如虎如狮,气势慑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一惊,退后三步,几乎便想躲到陈圆圆身后。 陈圆圆却喜容满脸,走到老僧身前,轻声道:“你来了!”那老僧道:“我来了!”声音转低,目光转为柔和。 两人四目交投,眼光中都流露出爱慕欢悦的神色。 韦小宝大奇:”这老和尚是谁?难道……难道是阿姨的姘头?是她从前做妓女时的嫖客?和尚嫖妓女,那也太不成话了。 嗯,这也不奇,老子从前做和尚之时,就曾嫖过院。 <|endoftext|>” 陈圆圆道:“你都听见了?”那老僧道:“听见了。 ”陈圆圆道:“谢天谢地,那孩儿还……还活着,我……”忽然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,扑入老僧怀里。 那老僧伸左手轻轻抚摸她头发,安慰道:“咱们说什么也要救她出来,你别着急。 ”雄壮的嗓音中充满了深情。 <|endoftext|> 陈圆圆伏在他怀里,低声啜泣。 韦小宝又是奇怪,又是害怕,一动也不敢动,心想:“你二人当我是死人,老子就扮死人好了。 ” 陈圆圆哭了一会,哽咽道:“你……你真能救得那孩儿吗?”那老僧森然道:“尽力而为。 ”陈圆圆站直身子,擦了擦眼泪,问道:“怎么办?你说?怎么办?”那老僧皱眉道:“总而言之,不能让她叫这奸贼作爹爹。 <|endoftext|>”陈圆圆道:“是,是,是我错了。 我为了救这孩儿,没为你着想。 我……我对你不起。 ” 那老僧道:“我明白,我并不怪你。 <|endoftext|> 可是不能认他作父亲,不能,决计不能。 ”他话声不响,可是语气中自有一股凛然之威,似乎眼前便有千军万马,也会一齐俯首听令。 忽听得门外靴声橐橐,一人长笑而来,朗声道:“老朋友驾临昆明,小王的面子可大得紧哪!”正是吴三桂的声音。 韦小宝和陈圆圆立时脸上变色。 那老僧却恍若不闻,只双目之中突然精光大盛。 <|endoftext|> 蓦地里白光闪动,嗤嗤声响,但见两柄长剑剑刃晃动,割下了房门的门帷,现出吴三桂笑吟吟的站在门口。 跟着砰蓬之声大作,泥尘木屑飞扬而起,四周墙壁和窗户同时被人以大铁锤锤破,每个破洞中都露出数名卫士,有的弯弓搭箭,有的手挺长矛,箭头矛头都对准了室内。 眼见吴三桂只须一声令下,房内三人身上矛箭丛集,顷刻间便都变得刺猬一般。 吴三桂喝道:“圆圆,你出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圆圆微一踌躇,跨了一步,便又停住,摇头道:“我不出来。 ”转头轻推韦小宝肩后,说道:“小宝,这件事跟你不相干,你出去罢!” 韦小宝听到她话中对自己的回护之意甚是至诚,大为感动,大声道:“老子偏不出去。 辣块妈妈,吴三桂,你有种,就连老子一起杀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那老僧摇头道:“你二人都出去罢。 老僧在二十多年前,早就已该死了。 ” 陈圆圆过去拉住他手,道:“不,我跟你一起死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声道:“阿姨有义气,韦小宝难道便贪生怕死?阿姨,我也跟你一起死。 ” 吴三桂举起右手,怒喝:“韦小宝,你跟反叛大逆图谋不轨,我杀了你,奏明皇上,有功无过。 ”向陈圆圆道:“圆圆,你怎么如此胡涂?还不出来?”陈圆圆摇了摇头。 韦小宝道:“什么反叛大逆?我知你就会冤枉好人。 <|endoftext|>” 吴三桂气极反笑,说道:“小娃娃,我瞧你还不知这老和尚是谁。 他把你蒙在鼓里,你到了鬼门关,还不知为谁送命。 ” 那老僧厉声道:“老夫行不改姓,坐不改名,奉天王姓李名自成的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吃一惊,道:“你……你便是李闯李自成?” 那老僧道:“不错。 小兄弟,你出去罢!大丈夫一身作事一身当,李某身经百战,活了七十岁,也不要你这小小的清廷官儿陪我一起送命。 ” <|endoftext|> 蓦地里白影晃动,屋顶上有人跃下,向吴三桂头顶扑落。 吴三桂一声怒喝,他身后四名卫士四剑齐出,向白影刺去,那人袍袖一拂,一股劲风挥出,将四名卫士震得向后退开,跟着一掌拍在吴三桂背心。 吴三桂立足不定,摔入房中,那人如影随形,跟着跃进,右手一掌斩落,正中吴三桂肩头。 吴三桂哼了一声,坐倒在地。 那人将手掌按在吴三桂天灵盖上,向四周众卫士喝道:“快放箭!” <|endoftext|> 这一下变起俄顷,众卫士都惊得呆了,眼见王爷已落入敌手,谁敢稍动? 韦小宝喜叫:“师父!师父!”从屋顶跃下制住吴三桂的,正是九难。 韦小宝来到三圣庵,她暗中跟随,一直躲在屋顶。 平西王府成千卫士团团围住了三圣庵,守在庵外的高彦超等人不敢贸然动手。 九难以绝顶轻功,蜷缩在檐下,众卫士竟未发觉。 <|endoftext|> 九难瞪眼凝视李自成,森然问道:“你当真便是李自成?”李自成道:“不错。 ”九难道:“听说你在九宫山上给人打死了,原来还活到今日?”李自成点了点头。 九难道:“阿珂是你跟她生的女儿?”李自成叹了口气,向陈圆圆瞧了一眼,又点了点头。 吴三桂怒道:“我早该知道了,只有你这逆贼才生得出这样……” 九难在他背上踢了一脚,骂道:“你两个逆贼,半斤八两,也不知是谁更加奸恶些。 <|endoftext|>” 李自成提起禅杖在地下砰的一顿,青砖登时碎裂数块,喝道:“你这贱尼是什么人,胆敢如此胡说?” 韦小宝见师父到来,精神大振,李自成虽然威猛,他也已丝毫不惧,喝道:“你胆敢冲撞我师父,活得不耐烦了吗?你本来就是逆贼,我师父他老人家的话,从来不会错的……” 忽听得呼呼声响,窗外三柄长矛飞进,疾向九难射去。 九难略一回头,左手袍袖一拂,已卷住两柄长矛,反掷了出去,右手接住第三柄长矛。 <|endoftext|> 窗外“啊、啊”两声惨叫,两名卫士胸口中矛,立时毙命。 第三柄长矛的矛头已抵在吴三桂后心。 吴三桂叫道:“不可轻举妄动,大家退后十步。 ”众卫士齐声答应,退开数步。 九难冷笑道:“今日倒也真巧,这小小禅房之中,聚会了一个古往今来第一大反贼,一个古往今来第一大汉奸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还有一个古往今来第一大美人,一位古往今来第一武功大高手。 ”九难冷峻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,说道:“武功第一,如何敢当?你倒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小滑头。 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,陈圆圆也轻笑一声,吴三桂和李自成却绷紧了脸,念头急转,筹思脱身之计。 这两人都是毕生统带大军、转战天下的大枭雄,生平也不知已经历过了多少艰危凶险,但当此处境,竟然一筹莫展,脑中各自转过了十多条计策,却觉没一条管用。 <|endoftext|> 李自成向九难厉声喝道:“你待怎样?” 九难冷笑道:“我待怎样?自然是要亲手杀你。 ” 陈圆圆道:“这位师太,你是我女儿阿珂的师父,是吗?”九难冷笑道:“你女儿是我抱去的,我教她武功可不存好心,我要她亲手刺死这个大汉奸。 ”说着左手微微用力,长矛下沉,矛尖戳入吴三桂肉里半寸,他忍不住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陈圆圆道:“这位师父,他……他跟你老人家可素不相识,无冤无仇。 ” 九难仰起头来,哈哈一笑,道:“他……他跟我无冤无仇?小宝,你跟她说我是谁,也好教大汉奸和大反贼两人死得明明白白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我师父她老人家,便是大明崇祯皇帝的亲生公主,长平公主!” <|endoftext|> 吴三桂、李自成、陈圆圆三人都是“啊”的一声,齐感惊诧。 李自成哈哈大笑,说道:“很好,很好。 我当年逼死你爹爹,今日死在你手里,比死在这大汉奸手里胜过百倍。 ”说着走前两步,将禅杖往地下一插,杖尾入地尺许,双手抓住胸口衣服两下一分,嗤的一响,衣襟破裂,露出毛茸茸的胸膛,笑道:“公主,你动手罢。 李某没死在汉奸手里,没死在清兵手里,却在大明公主的手下丧生,那好得很!” <|endoftext|> 九难一生痛恨李自成入骨,但只道他早已死在湖北九宫山头,难以手刃大仇,今日得悉他尚在人间,可说是意外之喜,然而此刻见他慷慨豪迈,坦然就死,竟无丝毫惧色,心底也不禁佩服,冷冷的道:“阁下倒是条好汉子。 我今日先杀你的仇人,再取你的性命,让你先见仇人授首,死也死得痛快。 ” 李自成大喜,拱手道:“多谢公主,在下感激不尽。 我毕生大愿,便是要亲眼见到这大汉奸死于非命。 <|endoftext|>” 九难见吴三桂呻吟矛底,全无抗拒之力,倒不愿就此一矛刺死了他,对李自成道:“索性成全你的心愿,你来杀他罢!” 李自成喜道:“多谢了!”俯首向吴三桂道:“奸贼,当年山海关一片石大战,你得辫子兵相助,我才不幸兵败。 眼下你被公主擒住,我若就此杀你,捡这现成的便宜,谅你死了也不心服。 ”抬起头来,对九难道:“公主殿下,请你放了他,我跟这奸贼拚个死活。 <|endoftext|>” 九难长矛一提,说道:“且看是谁先杀了谁。 ”吴三桂伏在地下哼了几声,突然一跃而起,抢过禅杖,猛向九难腰间横扫。 九难斥道:“不知死活的东西!”左手长矛一转,已压住了禅杖,内力发出,吴三桂只觉手臂一阵酸麻,禅杖落地,长矛矛尖已指住他咽喉。 吴三桂虽然武勇,但在九难这等内功深厚的大高手之前,却如婴儿一般,连一招也抵挡不住。 <|endoftext|> 他脸如死灰,不住倒退,矛尖始终抵住他喉头。 李自成俯身拾起禅杖。 九难倒转长矛,交在吴三桂手里,说道:“你两个公公平平的打一架罢。 ”吴三桂喝道:“好!”挺矛向李自成便刺。 李自成挥杖架开,还了一杖。 <|endoftext|> 两人便在这小小禅房之中恶斗起来。 九难一扯韦小宝,叫他躲在自己身后,以防长兵刃伤到了他。 陈圆圆退在房角,脸色惨白,闭住了眼睛,脑海中闪过了当年一幕幕情景: “我在明朝的皇宫里,崇祯皇帝黄昏时临幸,赞叹我的美貌。 第二天皇帝没上朝,一直在寝殿中陪伴着我,叫我唱曲子给他听,为我调脂抹粉,拿起眉笔来给我画眉毛。 <|endoftext|> 他答应要封我做贵妃,将来再封我做皇后。 他说从今以后,皇宫里的妃嫔贵人,再也没一个瞧得上眼了。 皇帝很年轻,笑得很欢畅的时候,突然间会怔怔的发愁。 他是皇帝,但在我心里,他跟从前那些来嫖院的王孙公子也没什么两样。 三天之中,他日日夜夜,一步也没离开我。 <|endoftext|> “第四天早晨,我先醒了过来,见到身边枕头上一张没丝毫血色的脸,脸颊凹了进去,眉头皱得紧紧的,就是睡梦之中,他也在发愁。 我想:‘这就是皇帝么?他做了皇帝,为什么还这样不快活?’ 这天他去上朝了,中午回来,脸色更加白了,眉头皱得更加紧了。 他忽然向我大发脾气,说我耽误了国事。 他说他是英明之王,不能沉迷女色,成为昏君。 <|endoftext|> 他要励精图治,于是命周皇后立刻将我送出宫去。 他说我是误国的妖女,说我在宫里耽了三天,反贼李自成就攻破了三座城市。 我也不伤心,男人都是这样的,什么事不如意,就来埋怨女人。 皇帝整天在发愁,心里怕得要死,他怕的是个名叫李自成的人。 我那时心想:‘李自成可了不起哪,他能叫皇帝害怕,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人?’” <|endoftext|> 陈圆圆睁开眼来,只见李自成挥舞禅杖,一杖杖向吴三桂打去。 吴三桂闪避迅捷,禅杖始终打不中他。 陈圆圆心想:“他身手还是挺快。 这些年来,他天天还是在练武,因为……因为他想做皇帝,要带兵打到北京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她想起从皇宫出来之后,回到周国丈府里。 有一天,周国丈大宴宾客,叫她出来歌舞娱宾,就在那天晚上,吴三桂见到了她。 此刻还是清清楚楚的记得,烛火下那满是情欲的火炽眼光,隔着酒席射过来。 这种眼光她生平见得多了,随着这样的眼光,那野兽一般的男人就会扑将上来紧紧的抱住她,撕去她的衣衫,只不过那时候是大庭广众之间…… 忽想:“刚才那个娃娃大官见到我的时候,也露出过这样的眼光,当真好笑,这样一个小娃娃,也会对我色迷迷。 <|endoftext|> 唉!男人都是这样的,老头子是这样,连小孩子也这样。 ” 她抬起头来,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只见他脸上充满了兴奋之色,注视李吴二人搏斗,这时候吴三桂在反击了,长矛不断刺出。 “他向周国丈把我要了去。 过不了几天,皇帝便命他去镇守山海关,以防护满洲兵打进来。 <|endoftext|> 可是李自成先攻破了北京,崇祯皇帝在煤山上吊死了。 李自成的部下捉了我去,献给了他。 这个粗豪的汉子,就是崇祯皇帝在睡梦中也在害怕的人吗? “他攻破了北京,忙碌得很,明朝许许多多大官都给他杀了。 他部下在北京城里奸淫掳掠,捉了许许多多人来拷打勒赎,许许多多无辜百姓也都给害死了。 <|endoftext|> 可是他每天晚上陪着我的时候,总是很开心,笑得很响。 他鼻鼾声很大,常常半夜吵得我醒了过来。 他手臂上、大腿上、胸口上的毛真长,真多。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男人。 “吴三桂本来已经投降了他,可是一听说他把我抢了去,就去向满洲人借兵,引着清兵打进关来。 <|endoftext|> 唉,这就是‘冲冠一怒为红颜’了。 李自成带了大军出去,在一片石跟吴三桂大战,满洲精兵突然出现,李自成的部下就溃败了。 他们说,一片石战场上满地是鲜血,几十里路之间,躺满了死尸。 他们说,这些人都是为我死的。 是我害死了这十几万人。 <|endoftext|> 我身上当真负了这样大的罪孽吗? “李自成败回北京,就登基做了皇帝,说是大顺国皇帝。 他带着我向西逃走,吴三桂一路跟着追来。 李自成虽然打了败仗,还是笑得很爽朗。 他手下的兵将一天天少了,局面越来越不利,他却不在乎。 <|endoftext|> 他说他本来什么也没有,最多也不过仍旧什么都没有,又有什么希罕了?他说他生平做了三件得意事,第一是逼死了明朝皇帝,第二是自己做过皇帝,第三是睡过了天下第一美人。 这人说话真粗俗,他说在三件事情之中,最得意的还是第三件。 “吴三桂一心一意的也想做皇帝,他从来没说过,可是我知道。 只不过他心里害怕,老是在犹豫,又想动手,又是不敢。 只要他今天不死,总有一天,他会做皇帝的;就算只在昆明城里做做也好,只做一天也好。 <|endoftext|> 永历皇帝逃到缅甸,吴三桂追去把他杀了。 人家说,有三个皇帝断送在我手里,崇祯、永历,还有李自成这个大顺国皇帝。 怎么崇祯皇帝的帐也算在我头上呢?今日吴三桂不知道会不会死?如果他将来做了皇帝,算我又多害死一个皇帝了。 大明的江山,几十万兵将、几百万百姓的性命,还有四个皇帝,都是我陈圆圆害死的。 “可是我什么坏事也没做,连一句害人的话也没说过。 <|endoftext|>” 她耳中尽是乒乒乓乓的兵刃撞击之声,抬起头来,但见李自成和吴三桂窜高伏低,斗得极狠。 二人年纪虽老,身手仍都十分矫捷。 她生平最怕见的就是男人厮杀,脸上不自禁现出厌憎之色,又回忆起了往事: “李自成打了个大败仗,手下兵马都散了。 <|endoftext|> 黑夜之中,他也跟我失散了。 吴三桂的部下遇到了我,急忙送我去献给大帅。 他自然喜欢得什么似的。 他说人家骂他是大汉奸,可是为了我,负上了这恶名也很值得。 我很感激他的情意。 <|endoftext|> 他是大汉奸也好,是大忠臣也好,总之他是对我一片真情,为了我,什么都不顾了。 除他之外,谁也没这样做过。 “那时候我想,从今以后,可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了。 什么一品夫人、二品夫人,我也不希罕,只盼再也不必在许多男人手里转来转去。 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在昆明住了几年,他封了亲王,亲王就得有福晋。 <|endoftext|> 他元配夫人早已去世。 他的弟弟吴三枚来跟我说,王爷为了福晋的事,心下很是烦恼。 按理说,应当让我当福晋,只是我的出身天下皆知,如把我名字报上去求皇上诰封,未免亵渎了朝廷。 我自然明白,他做了亲王,嫌我是妓女出身的下贱女子,配不上受皇帝诰封。 我不愿让他因我为难,不等吴三枚的话说完,就说这事好办,请王爷另选名门淑女作福晋,以免污了他的名头。 <|endoftext|> 他来向我道歉,说这件事很对我不起。 “哼,做不做福晋,那有什么大不了?不过我终究明白,他对我的情意,也不过是这样罢了。 我从王府里搬了出来,因为王爷要正式婚配,要立福晋。 “就在那时候,忽然李自成出现在我面前。 他已做了和尚。 <|endoftext|> 我吓了一跳。 我只道他早已死了,也曾伤心了好几天,那想到他居然还活着。 李自成说他改穿僧装,只是掩人耳目,同时也不愿留头,穿清朝的服色。 他说他这几年来天天想念我,在昆明已住了三年多,总想等机会能见我一面,直等到今天。 唉,他对我的真情,比吴三桂要深得多罢?他天天晚上来陪我,直到我怀了孕,有了这女娃娃。 <|endoftext|> 我不能再见他了,须得立刻回王府去。 我跟王爷说,我想念他得很,要陪伴他。 王爷对他的福晋从来就没真心喜欢过,高高兴兴的接我回去。 后来那女娃娃生了下来,也不知他有没疑心。 “这女孩儿在两岁多那一年,半夜里忽然不见了。 <|endoftext|> 我虽然舍不得,但想定是李自成派人来盗去了。 这是他的孩子,他要,那也好。 他一个人凄然寂寞,有个孩子陪在身边,也免得这么孤苦伶仃。 哪知道……唉,哪知道全不是这么一回事……” 突然之间,一点水滴溅上了她手背,提手一看,却是一滴血。 <|endoftext|> 她吃了一惊,看相斗的两人时,只见吴三桂满脸鲜血,兀自舞矛恶斗,这一滴血,自然是从他脸上溅出来的。 房外官兵大声呐喊,有人向李自成和九难威吓,但生怕伤了王爷,不敢进来助战。 吴三桂不住气喘,眼光中露出恐惧神色。 蓦地里矛头一偏,挺矛向陈圆圆当胸刺来。 陈圆圆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:“他要杀我!”当的一声,这一矛给李自成架开了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似乎发了疯,长矛急刺,一矛矛都刺向陈圆圆。 李自成大声喝骂,拚命挡架,再也无法向吴三桂反击。 韦小宝躲在师父身后,大感奇怪:“大汉奸为什么不刺和尚,却刺老婆?”随即明白:“啊,是了,他恼怒老婆偷和尚,要杀了她出气。 ” 九难却早看出了吴三桂的真意:“这恶人奸猾之至,他斗不过李自成,便行此毒计。 <|endoftext|>” 果然李自成为了救援陈圆圆,心慌意乱之下,杖法立显破绽。 吴三桂忽地矛头一偏,噗的一声,刺在李自成肩头。 李自成右手无力,禅杖脱手。 吴三桂乘势而上,矛尖指住了他胸口,狞笑道:“逆贼,还不跪下投降?”李自成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”双膝缓缓屈下跪倒。 韦小宝心道:“我道李自成有什么了不起,却也是个贪生……”念头甫转,忽见李自成一个打滚,避开了矛尖,跟着抢起地下禅杖,挥杖横扫,吴三桂小腿上早着。 李自成跃起身来,一杖又击中了吴三桂肩头,第三杖更往他头顶击落。 韦小宝却不知道,当情势不利之时,投降以求喘息,俟机再举,原是李自成生平最擅长的策略。 当年他举兵造反,崇祯七年七月间被困于陕西兴安县车箱峡绝地,官军四面围困,无路可出,兵无粮,马无草,转眼便要全军覆没,李自成便即投降,被收编为官军,待得一出栈道,立即又反。 <|endoftext|> 此时向吴三桂屈膝假降,只不过是故伎重施而已。 九难心想:“这二人一般的凶险狡猾,难怪大明江山会丧在他二人手里。 ” 眼见李自成第三杖击落,吴三桂便要脑浆迸裂。 陈圆圆忽然纵身扑在吴三桂身上,叫道:“你先杀了我!” <|endoftext|> 李自成大吃一惊,这一杖击落势道凌厉,他右肩受伤,无力收杖,当即左手向右一推,砰的一声大响,铁禅杖击在墙上,怒叫:“圆圆,你干什么?”陈圆圆道:“我跟他做了二十多年夫妻,当年他……他曾真心对我好过。 我不能让他为我而死。 ” 李自成喝道:“让开!我跟他有血海深仇。 非杀了他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陈圆圆道:“你将我一起杀了便是。 ”李自成叹了口气,说道:“原来……原来你心中还是向着他。 ” 陈圆圆不答,心中却想:“如果他要杀你,我也会跟你同死。 ” <|endoftext|> 屋外众官兵见吴三桂倒地,又是大声呼叫,纷纷逼近。 一名武将大声喝道:“快放了王爷,饶你们不死。 ”正是吴三桂的女婿夏国相,又听他叫道:“你们的同伴都在这里,倘若伤了王爷一根寒毛,立即个个人头落地。 ” 韦小宝向外看去,只见沐剑声、柳大洪等沐王府人众,徐天川、高彦超、玄贞道人等天地会人众,赵齐贤、张康年等御前侍卫,骁骑营的参领、佐领,都被反绑了双手,每人背后一名平西王府家将,执刀架在颈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就算师父带得我逃出昆明,这些朋友不免个个死得干干净净,要杀吴三桂,也不忙在一时。 ”当下拔出匕首,指住吴三桂后心,说道:“王爷,大伙儿死在一起,也没什么味道,不如咱们做个买卖。 ” 吴三桂哼了一声,问道:“什么买卖?” 韦小宝道:“你答应让大伙儿离去,我师父就饶你一命。 <|endoftext|>”李自成道:“这奸贼是反覆小人,说话算不得数。 ”九难眼见外面被绑人众,也觉今日已杀不得吴三桂,说道:“你下令放了众人。 我就放你。 ” 韦小宝大声道:“阿珂呢?那女刺客呢?”夏国相喝道:“带刺客。 <|endoftext|>”两名王府家将推着一个少女出来,正是阿珂。 她双手反绑,颈中也架着明晃晃一柄钢刀。 陈圆圆道:“小宝,你……你总得救救我孩儿一命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这倒奇了,你不求老公,不求姘头,却来求我。 <|endoftext|> 难道阿珂是我跟你生的?”但他一见了阿珂楚楚可怜的神情,早已打定了主意,就算自己性命不要,也要救她;再加上陈圆圆楚楚可怜的神情,更加不必多想,说道:“你们两个,”说着向李自成一指,道:“如果亲口答允,将阿珂许了给我做老婆,我自己的老婆,岂有不救之理?” 九难向他怒目瞪视,喝道:“这当儿还说这等轻薄言语!” 陈圆圆和韦小宝相处虽暂,但对他脾气心意,所知已远比九难为多,心想这小滑头若不在此时乘火打劫,混水摸鱼,他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做上这样的大官了,便道:“好,我答应了你就是。 ”韦小宝转头问李自成道:“你呢?”李自成脸有怒色,便欲喝骂,但见陈圆圆脸上显出求恳的神色,当下强忍怒气,哼了一声,道:“她说怎样,就怎样便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嘻嘻一笑,向吴三桂道:“王爷,我跟你本来河水不犯井水,何不两全其美?你做你的平西王,我做我的韦爵爷?”吴三桂道:“好啊,我跟韦爵爷又有什么过不去了?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你下令把我的朋友一起都放了,我也求师父放了你,这好比推牌九,前一道别十,后一道至尊,不输不赢,不杀不赔。 你别想大杀三方,我也不铲你的庄。 有赌未为输,好过大伙儿一齐人头落地。 ” 吴三桂道:“就是这么一句话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慢慢站起。 韦小宝道:“请你把世子叫来,再去接了公主。 劳驾你王爷亲自送我们出昆明城,再请世子陪着公主,回北京去拜堂成亲。 王爷,咱们话说在前头,我是放心不下,要把世子作个当头抵押。 如果你忽然反悔,派兵来追,我们只好拿世子来开刀。 <|endoftext|> 吴应熊、韦小宝,还有建宁公主,大家唏哩呼噜,一块儿见阎王便了,阴世路上,倒也热闹好玩。 ” 吴三桂心想这小子甚是精明,单凭我一句话,自不能随便放我,眼前身处危地,早一刻脱身好一刻,他当机立断,说道:“大家爽爽快快,就是这么办。 ”提高声音,叫道:“夏总兵,快派人去接了公主和世子来这里。 ”夏国相道:“得令。 <|endoftext|> 世子已得到讯息,正带了兵过来。 ”韦小宝赞道:“好孝顺儿子,乖乖弄的东,韭菜炒大葱!” 不多时吴应熊率兵到来,他重伤未愈,坐在一顶暖轿之中,八名亲随抬了,来到房外。 吴三桂道:“世子来了,大家走罢。 ”又下令:“把众位朋友都松了绑。 <|endoftext|>”对韦小宝道:“你跟师太两位,紧紧跟在我身后,让我送你们出城。 倘若老夫言而无信,你们自然会在我背心戳上几刀。 师太武功高强,谅我也逃不出她如来佛的手掌心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妙极,王爷做事爽快,输就输,赢就赢,反明就反明,降清就降清,当真是半点也不含糊的。 <|endoftext|>” 吴三桂铁青着脸,手指李自成道:“这个反贼,可不会是韦爵爷的朋友罢?” 韦小宝向九难瞧了一眼,还未回答,李自成大声道:“我不是这清廷小狗官的朋友。 ” 九难赞道:“好,你这反贼,骨头倒硬!吴三桂,你让他跟我们在一起走。 <|endoftext|>” 陈圆圆向九难瞧了一眼,目光中露出感激和恳求之情,说道:“师太……” 九难转过了头,不和她目光相触。 吴三桂只求自己活命,杀不杀李自成,全不放在心上,走到窗口,大声道:“世子护送公主,进京朝见圣上。 恭送公主殿下启驾。 <|endoftext|>” 平西王麾下军士吹起号角,列队相送。 韦小宝和吴三桂并肩出房,九难紧跟身后。 韦小宝走到暖轿之前,说道:“货色真假,查个明白。 ”掀起轿帘,向内一望,只见吴应熊脸上全无血色,斜倚在内,笑道:“世子,你好。 <|endoftext|>”吴应熊叫道:“爹,你……你没事罢?”这话是向着吴三桂而说,韦小宝却应道:“我很好,没事。 ” 到得三圣庵外,一眼望将出去,东南西北全是密密层层的兵马,不计其数。 韦小宝赞道:“王爷,你兵马可真不少啊,就是打到北京,我瞧也挺够了。 ”吴三桂沉着脸道:“韦爵爷,你见了皇上,倘若胡说八道,我当然也会奏告你跟反贼云南沐家一伙、反贼李自成勾结之事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咦,这可奇了。 李自成只爱勾结天下第一大美人,怎会勾结我这天下第一小滑头?”吴三桂大怒,握紧了拳头,便欲一拳往他鼻梁上打去。 韦小宝道:“王爷不可生气。 你老人家望安。 千里为官只为财,我倘若去向皇上胡说八道,皇上就有什么赏赐,总也不及你老人家年年送礼打赏,岁岁发饷出粮。 <|endoftext|> 咱哥儿俩做笔生意,我回京之后,只把你赞得忠心耿耿、天下无双。 我又一心一意,保护世子周全。 逢年过节,你就送点什么金子银子来赐给小将。 你说如何?”说着和吴三桂并肩而行。 吴三桂道:“钱财是身外之物,韦爵爷要使,有何不可?不过你如真要跟我为难,老夫身在云南,手握重兵,也不来怕你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这个自然,王爷手提一支长矛,勇不可当,杀得天下反贼屁滚尿流。 小将今日要告辞了,王爷以前答应我的花差花差,这就赏赐了罢。 ” 九难听他唠唠叨叨的,不断的在索取贿赂,越听越心烦,喝道:“小宝,你说话恁地无耻!”韦小宝笑道:“师父,你不知道,我手下人员不少,回京之后,朝中文武百官,宫里嫔妃太监,到处都得送礼。 <|endoftext|> 倘若礼数不周,人家都会怪在王爷头上。 ”九难哼了一声,便不再说。 其实韦小宝索贿为宾,逃生是主,他不住跟吴三桂谈论贿赂,旨在令吴三桂脑子没空,不致改变主意,又起杀人之念;再者,纳贿之后,就不会再跟人为难,乃是官场中的通例,韦小宝这番话,是要让吴三桂安心,九难自然不明白这中间的关窍。 果然吴三桂心想:“他要银子,事情便容易办。 ”转头对夏国相道:“夏总兵,快去提五十万两银子,犒赏韦爵爷带来的侍卫官兵,再给韦爵爷预备一份厚礼,请他带回京城,代咱们分送。 <|endoftext|>”夏国相应了,转头吩咐亲信去办。 吴三桂和韦小宝都上了马,并骑而行,见九难也上了马,紧贴在后,知道这尼姑武功出神入化,休想逃得出她手下,又想:“如此善罢,倒也是美事,否则我就算能杀了这尼姑和小滑头,杀了李自成和一众反贼,戕害钦差,罪名极大,非立即起兵不可。 此时外援尚未商妥,手忙脚乱,事非万全。 哼,日后打到北京,还怕这小滑头飞上了天去?”当下也不想反悔,和九难、韦小宝一同去安阜园迎接了公主,一直送出昆明城外。 众兵将虽均怀疑,但见王爷安然无恙,也就遵令行事,更无异动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检点手下兵马人众,阿珂固然随在身侧,其余天地会和沐王府人众,以及侍卫官兵,全无缺失,向吴三桂笑道:“王爷远送出城,客气得紧。 此番蒙王爷厚待,下次王爷来到北京,由小将还请罢。 ”吴三桂哈哈大笑,说道:“那定是要来叨扰韦爵爷的。 ”两人拱手作别。 吴三桂走到公主轿前,请安告辞,然后探头到吴应熊的暖轿之中,密密嘱咐了一阵,这才带兵回城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吴三桂部属虽无突击之意,终不放心,说道:“这家伙说话不算数,咱们得快走,离开昆明越远越好。 ”当即拔队起行。 行出十余里,见后无追兵,这才驻队稍歇。 李自成向九难道:“公主,蒙你相救,使我不死于大汉奸手下,实是感激不尽。 你这就请下手罢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拔出佩刀,倒转刀柄,递了过去。 九难嘿的一声,脸有难色,心想:“他是我杀父的大仇人,此仇岂可不报?但他束手待宰,我倒下不了手。 ”转头向阿珂望了一眼,沉吟道:“原来她……她是你的女儿……”阿珂大声道:“他不是我爹爹。 ”九难怒道:“胡说,你妈妈亲口认了,难道还有假的?” 韦小宝忙道:“他自然是你爹爹,他和你妈妈已将你许配给我做老婆啦,这叫做父母之命……” <|endoftext|> 阿珂满腔怨愤,一直无处发泄,突然纵起身来,劈脸便是一拳。 韦小宝猝不及防,这一拳正中鼻梁,登时鲜血长流。 韦小宝“啊哟”一声,叫道:“谋杀亲夫啦。 ” 九难怒道:“两个都不成话!乱七八糟!” <|endoftext|> 阿珂退开数步,小脸胀得通红,指着李自成怒道:“你不是我爹爹!那女人也不是我妈妈。 ”指着九难道:“你……你不是我师父。 你们……你们都是坏人,都欺侮我。 我……我恨你们……”突然掩面大哭。 九难叹了口气,道:“不错,我不是你师父,我将你从吴三桂身边盗来,原来是不安好心。 <|endoftext|> 你……你这就自己去罢。 你亲生父母,却是不可不认。 ”阿珂顿足道:“我不认,我不认。 我没爹没娘,也没师父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有我做老公!” <|endoftext|> 阿珂怒极,拾起一块石头,向他猛掷过去。 韦小宝闪身避开。 阿珂转过身来,沿着小路往西奔去。 韦小宝道:“喂,喂,你到哪里去?”阿珂停步转身,怒道:“总有一天,教你死在我手里。 ”韦小宝不敢再追,眼睁睁的由她去了。 <|endoftext|> 九难心情郁郁,向李自成一摆手,一言不发,纵马便行。 韦小宝道:“岳父大人,我师父不杀你了,你这就快快去罢。 ”李自成心中也是说不出的不痛快,向着韦小宝怒目而视。 韦小宝给他瞧得周身发毛,心中害怕,退了两步。 李自成“呸”的一声,在地下吐了口唾沫,转身上了小路,大踏步而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摇了摇头,心想:“阿珂连父母都不认,我这老公自然更加不认了。 ”一回头,见徐天川和高彦超手执兵刃,站在身后。 他二人怕李自成突然行凶,伤害了韦香主。 徐天川道:“这人当年翻天覆地,断送了大明的江山,到老来仍是这般英雄气概。 ”韦小宝伸伸舌头,道:“厉害得很。 <|endoftext|>”问道:“那罕帖摩带着么?”徐天川道:“这是要紧人物,不敢有失。 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,两位务须小心在意,别让他中途逃了。 ” 一行人首途向北。 韦小宝过去和沐剑声、柳大洪等寒喧。 <|endoftext|> 沐剑声等心情也是十分不快,都想:“我们这一伙人的性命,都是他给救的,从今而后,沐王府怎么还能跟天地会争什么雄长?”柳大洪说道:“韦香主,扳倒吴三桂什么的,这事我们也不能再跟天地会比赛了。 请你禀告陈总舵主,便说沐王府从此对天地会甘拜下风。 韦香主的相救之德,只怕这一生一世,我们也报答不了啦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柳老爷子说哪里话来?大家死里逃生,这条性命,人人都是拣回来的。 <|endoftext|>”柳大洪恨恨的道:“刘一舟这小贼,总有一日,将他千刀万剐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是他告的密?”柳大洪道:“不是他还有谁?这家伙……这家伙……”说到这里,只气得白须飞扬。 韦小宝道:“他留在吴三桂那里了吗?”沐剑声道:“多半是这样。 那天柳师父派他去打探消息,给吴三桂的手下捉了去。 当天晚上,大队兵马就围住了我们住所。 <|endoftext|> 我们住得十分隐秘,若不是这人说的,吴三桂决不能知道。 ”说到这里,长长叹了口气,道:“只可惜敖大哥为国殉难。 ”向韦小宝抱拳道:“韦香主,天地会今后如有差遣,姓沐的自当效命。 青山不改,绿水长流,咱们这就别过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里还是大汉奸的地界,大伙儿在一起,人手多些。 待得出了云南,咱们再各走各的罢。 ”沐剑声摇摇头,说道:“多谢韦香主好意,倘若再栽在大汉奸手里,我们也没脸再做人了。 ”心想“沐王府已栽得到了家,再靠清廷官兵保护,还成什么话?”带领沐王府众人,告别而去。 沐剑屏走在最后,走出几步,回身说道:“我去了,你……你好好保重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你也自己保重。 ”低声道:“你跟着哥哥,别回神龙岛去了。 我天天想着你。 ”沐剑屏点点头,小声道:“我也是……”韦小宝牵过自己坐骑,将缰绳交在她手里,说道:“我这匹马给你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屏眼圈一红,接过了缰绳,跨上马背,追上沐剑声等人去了。 <图片> 第三十三回 谁无痫疾难相笑 各有风流两不如 行了几日,离昆明已远,始终不见吴三桂派兵马追来,众人渐觉放心。 这天将到曲靖,傍晚时分,四骑马迎面奔来,一人翻身下马,对骁骑营的前锋说道,有紧急军情要禀告钦差大臣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得报,当即接见,只见当先一人身材瘦小,面目黝黑,正要问他有何军情,站在他身后的钱老本忽道:“你不是邝兄吗?”那人躬身道:“兄弟邝天雄,钱大哥你好。 ”韦小宝向钱老本瞧去。 钱老本点了点头,低声道:“是自己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,邝老兄辛苦了,咱们到后边坐。 ” <|endoftext|> 来到后堂,身后随侍的都是天地会兄弟。 钱老本道:“邝兄弟,这位就是我们青木堂韦香主。 ”邝天雄抱拳躬身,说道:“天父地母,反清复明。 赤大堂古香主属下邝天雄,参见韦香主和青木堂众位大哥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是赤火堂邝大哥,幸会,幸会。 <|endoftext|>” 钱老本跟这邝天雄当年在湖南曾见过数次,当下替他给李力世、祁清彪、风际中、徐天川、玄贞道人、高彦超等人引见了。 邝天雄所带三人,也都是赤火堂的兄弟。 众人知道赤火堂该管贵州,再行得数日便到贵州省境,有本会兄弟前来先通消息,心下甚喜。 韦小宝道:”自和古香主在直隶分手,一直没再见面,古香主一切都顺利罢?”邝天雄道:“古香主好。 <|endoftext|> 他吩咐属下问候韦香主和青木堂众位大哥。 我们得知韦香主和众位大哥近来干了许多大事出来,好生仰慕,今日拜见,实是三生有幸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大家自己兄弟,客气话不说了。 我们过得几日,就到贵省,盼能和古香主叙叙。 ”邝天雄道:“古香主吩咐属下报韦香主,最好请各位改道向东,别经贵州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和群雄都是一愕。 邝天雄道:“古香主说,他很想跟韦香主和众位大哥相叙,但最好在广西境内会面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那为甚么?”邝天雄道:“我们得到消息,吴三桂派了兵马,散在宣威、虹桥镇、新天堡一带,想对韦香主和众位大哥不利。 ” 青木堂群雄都是“啊”的一声,韦小宝又惊又怒,骂道:“他奶奶的,这奸贼果然不肯就这样认输。 <|endoftext|> 他连儿子的性命也不要了。 ”邝天雄道:“吴三桂十分阴毒,他派遣了不少好手,说要缠住韦香主身边一位武功极高的师太,然后将他儿子、鞑子公主、韦香主三人掳去,其余各人一概杀死灭口。 眼下曲靖和霸益之间的松韶关已经封关,谁也不得通行,我们四人是从山间小路绕道来的,生怕韦香主得讯迟了,中了这大汉奸的算计,因此连日连夜的赶路。 ” 韦小宝见这四人眼睛通红,面颊凹人,显是疲劳已极,说道:“四位大哥辛苦了,实在感激得很。 <|endoftext|> ’’邝天雄道:“总算及时把讯带到,没误了大事。 ”言下甚是喜慰。 韦小宝问属下诸人:“各位大哥以为怎样?”钱老本道:“邝大哥可知吴三桂埋伏的兵马,共有多少?”邝天雄道:“吴三桂来不及从昆明派兵,听说是飞鸽传书,调齐了滇北和黔南的兵马,共有三万多人,”众人齐声咒骂。 韦小宝所带部属不过二千来人,还不到对方的一成,自是寡不敌众。 钱老本又问:“古香主要我们去广西何处相会?”邝天雄道:古香主已派人知会广西家后堂马香主,韦香主倘若允准,三位香主便在广西潞城相会从这里东去潞城,道路不大好好走,路也远了,不过没吴三桂的兵马把守,家后堂兄弟沿途接应,该当不出乱子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听得吴三桂派了三万多人拦截,心中早就寒了,待听得古香主已布置妥贴,马香主派人接应,登时精神大振,说道:“好,咱们就去潞城。 吴三桂这老小子,他妈的,总有一天要他的好看。 ”当即下令改向东南。 命邝天雄等四人坐在大车中休憩。 <|endoftext|> 众军听说吴三桂派了兵在前截杀,无不惊恐,均知身在险地,当下加紧赶路,一路上不敢惊动官府,每晚均在荒郊扎营。 不一日来到潞城。 天地会家后堂香主马超兴、赤火堂香主古至中,以及两堂属下的为首兄弟都已在潞城相候。 三堂众兄弟相会,自有一番亲热。 当晚马超兴大张筵席,和韦小宝及青木堂群雄接风。 <|endoftext|> 席上群雄说起沐王府从此对天地会甘拜下风,都是兴高采烈。 筵席散后,赤火堂哨探来报,吴三桂部属得知韦小宝改道入桂,提兵急追,到了广西边境,不敢再过来,已急报昆明请示,是否改扮盗贼,潜人广西境内行事。 马超兴笑道:“广西不归吴三桂管辖。 这好贼倘若带兵越境,那是公然造反了。 他如派兵改扮盗贼,想把这笔帐推在广西孔四贞头上,匆匆忙忙的,那也来不及了。 <|endoftext|>” 众人在潞城歇了一日。 韦小宝终觉离云南太近,心中害怕,催着东行。 第三天早晨和古至中及赤火堂众兄弟别过了,率队而东。 马超兴和家后堂众兄弟一路随伴。 <|endoftext|> 眼见离云南越来越远,韦小宝也渐放心。 。 在途非止一月到得桂中,一众侍卫官兵惊魂大定,故态复萌,才重新开始勒索州县,骚扰地方。 这一日来到柳州,当地知府听得公主到来,竭力巴结供应,不在话下。 一众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官兵也是如鱼得水,在城中到处大吃大玩。 <|endoftext|> 第三日傍晚,韦小宝在厢房与马超兴及天地会众兄弟闲谈。 御前侍卫班领张康年匆匆进来,叫了声:“韦副总管。 ”便不再说下去, 神色甚是尴尬。 韦小宝见他左脸上肿了一块,右眼乌黑,显是跟人打架吃了亏,心想:“御前侍卫不去打人,人家已经偷笑了,有谁这样大胆,竟敢打了他?”他不愿御前侍卫在天地会兄弟前失了面子,向马超兴道:“马大哥请宽坐,兄弟暂且失陪。 ”马超兴道:“好说。 <|endoftext|> 韦爵爷请便。 ” 韦小宝走出厢房。 张康年跟了出来,一到房外,便道:“禀告副总管:赵二哥给人家扣住了。 ”他说的赵二哥,便是御前侍卫的另…个领班赵齐贤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骂道:“他妈的,谁有这般大胆,是柳州守备?还是知府衙门?犯了甚么事?杀了人么?”心想若不是犯了人命案子,当地官府决不敢扣押御前侍卫。 张康年神色忸怩,说道:“不是官府扣的,是……是在赌场里。 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他奶奶的,柳州城的赌场胆敢扣押御前侍卫,当真是天大的新闻了。 你们输了钱,是不是?”张康年点点头,苦笑道:“我们七个兄弟去赌钱,赌的是大小。 他妈的,这赌场有鬼,竟一连开了十三记大,我们七个已输了千多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 第十四记上,赵二哥和我都说,这一次非开小不可……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错了,错了,多半还是开大。 ”张康年道:“可惜我们没请副总管带领去赌,否则也不会上这个当,我们七人把身边的银子银票都掏了出来,押了个小。 唉!”韦小宝笑道:“开了出来,又是个大。 ” 张康年双手一摊,作个无可奈何之状,说道:“宝官要收银子,我们就不许,说道天下赌场,那有连开十四个大之理,定是作弊。 <|endoftext|> 赌场主人出来打圆场,说道这次不算,不吃也不赔。 赵二哥说不行,这次本来是小,宝官做了手脚,我们已输了这么多钱,这次明明大赢,怎能不算?” 韦小宝笑骂:“他妈的,你们这批家伙不要脸,明明输了却去撤赖,别说连开十四记大,就是连开甘四记,我也见过。 ” 张康年道:“那赌场主人也这么说。 <|endoftext|> 赵二哥说道,我们北京城里天子脚下,就没这个规矩。 他一发脾气,我就拔了刀子出来。 赌场主人吓得脸都白了,说道承蒙众位侍卫大人瞧得起,前来耍几手,我们怎敢赢众位大人的钱,众位大人输了多少钱,个人尽数奉还就是。 赵二哥就说,好啦,我们没输,只是给你骗了三千一百五十三两银子,零头也不要了,算我们倒霉、你还我们三千两就是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哈哈大笑,一路走入花园,问道:“那不是发财了吗?他赔不赔?” 张康年道:“这开赌场的倒也爽气,说道交朋友义气为先,捧了三千两银子,就交给赵二哥。 赵二哥接了,也不多谢,说道你招子亮,总算你运气,下次如再作弊骗人,可放你不过。 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这就是赵齐贤的不是了。 人家给了你面子,再让你双手捧了白花花的银子走路,又有面子,又有夹里,还说这些话作甚?” <|endoftext|> 张康年道:“是啊,赵二哥倘若说几句漂亮话,谢他一声,也就没事了。 可是,他拿了银子还说话损人……’’韦中宝道:“对啦!咱们在江湖上混饭吃,偷抢拐骗,甚么都不妨,可不能得罪了朋友。 有道是:‘光棍劈竹不伤笋。 ’”张康年应道:“是,是。 ”心中却想:“咱们明明在宫里当差,你官封钦差大臣,一等子爵,怎么叫作在江湖上混饭吃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问:“怎么又打起来啦?那赌场主人武功很高吗?” 张康年道:“那倒不是。 我们六人拿了银子,正要走出赌场,赌客中忽然有个人骂道:‘他妈的,发财这么容易,我们还赌个屁?不如大伙儿都到皇宫里去伺候皇帝……皇帝……好啦。 ’副总管,这反贼说到皇上之时,口出大不敬的言语,我可不敢学着说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点头道:“我明白,这家伙胆子不小哇。 ” 张康年道:·‘可不是吗?我们一听,自然心头火起。 赵二哥将银子往桌上一丢,拔出刀来,左手便去揪那人胸口。 那人砰的一拳,就将赵二哥打得晕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我们余下六人一齐动手。 这反贼的武功可也真不低,我瞧也没瞧清,脸上已吃了一拳,直摔出赌场门外,登时昏天黑地,也不知道后来怎样了。 等到醒来,只见赵二哥和五个兄弟都躺在地下。 那人一只脚踹住了赵二哥的脑袋,说道:这里六只畜生,一千两银子一只。 你快去拿银子来赎。 <|endoftext|> 老子只等你两个时辰,过得两个时辰不见银子,老子要宰来零卖了。 十两银子一斤,要是生意不差,一头畜生也卖得千多两银子。 ” 韦小宝又是好笑,又是吃惊,问道:“这家伙是甚么路道,你瞧出来没有?”张康年道:“这人个子很高大,拳头比饭碗还大,一脸花白络腮胡子,穿得破破烂烂的,就像是个老叫化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他有多少同伴?”张康年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属下倒不大清楚。 <|endoftext|> 赌场里的睹客,那时候有十七八个,也不知是不是他一伙。 ” 韦小宝知他给打得昏天黑地,当时只求脱身,也不敢多瞧,寻思:“这老叫化定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,见到侍卫们赌得赖皮,忍不住出手,真要宰了他们来零卖,倒也不见得。 我看也没甚么人肯出十两银子,去买赵齐贤的一斤肉。 我如调动大队人马去打他一人,那不是好汉行径。 <|endoftext|>”又想,“这老叫化武功很好,倘若求师父去对付,自然手到擒来,可是师父怎肯去为宫里侍卫出力?这件事如让马香主他们知道了,定会笑我属下这些侍卫脓包得紧。 ”觉得就是派风际中、徐天川他们去也不妥当。 突然间想起两个人来,说道:“不用着急,我这就亲自去瞧瞧。 ”张康年脸有喜色,道:“是,是。 我去叫人,带一百人去总也够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用带这许多,”张康年道:“副总管还是小心些为是。 这老叫化手脚可着实了得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不怕,都有我呢。 ”回人自己房中取了一大叠银票,十几锭黄金,放在袋里,走到东边偏房外,敲了敲门,说道:“两位在这里么?” <|endoftext|> 房门打开,陆高轩迎了出来,说道:“请进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两位跟我来,咱们去办一件事。 ”陆高轩和胖头陀二人穿着骁骑营军士的服色,一直随伴着韦小宝,在昆明和一路来回,始终没出手办甚么事,生怕给人瞧破了形迹,整日价躲在屋里,早闷得慌了,听韦小宝有所差遣,兴兴头头的跟了出来。 张康年见韦小宝只带了两名骁骑营军士,心中大不以为然,说道:“副总管,属下去叫些侍卫兄弟来侍候副总管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用,人多反而麻烦。 <|endoftext|> 你叫一百个人,要是都给他拿住了,一千两银子一个,就得十万两,我可有点儿肉痛了。 咱们这里四个人,只不过四千两,那是小事,不放在心上。 ”张康年知他是说笑,但见他随便带了两名军土,就孤身犯险,实在太也托大,说道:“是,是。 不过那反贼武功当真是很高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我就跟他比比,倘若输了,只要他不是切了我来零卖,也没甚么大不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张康年皱起眉头,不敢再说。 他可不知这两个骁骑营军土是武林中的第一流人物,赌场中一个无赖汉,不论武功高到怎样,神龙教的两大高手总不会拾夺不下。 当下张康年引着韦小宝来到赌场,刚到门口,听得场里有人大声吆喝:“我这里七点一对,够大了罢?”另一人哈哈大笑,说道:“对不起之至,兄弟手里,刚好有一对八点。 ”跟着拍的一声,似是先一人将牌拍在桌上,大声咒骂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和张康年互瞧了一眼,心想:“怎么里面又赌起来了?”韦个宝迈步进去,张康年畏畏缩缩的跟在后面。 陆高轩和胖头陀二人走到厅口,便站住了,以待韦小宝指示。 只见厅中一张大台,四个人分坐四角,正在赌钱。 赵齐贤和五名侍卫仍是躺在地上。 东边坐的是个络腮胡子,衣衫破烂,破洞中露出毛茸茸的黑肉来,自是那老叫化了。 <|endoftext|> 南边坐着个相貌英俊的青年书生。 韦个宝一征,认得这人是李西华,当日在北京城里曾经会过,他武功颇为了得,曾中过陈近南的一下“凝血神抓”,此后一直没再见面,不料竟会在柳州的赌场中重逢。 西首坐的是个乡农般人物,五十岁左右年纪,神色愁苦,垂眉低目,显然已输得抬不起头来。 北首那人形相极是奇特,又矮又胖,全身宛如个肉球,衣饰偏又十分华贵,长袍马褂都是锦缎,脸上五宫挤在一起,倒似给人硬生生的搓成了一团模样。 这矮胖子手里拿着两张骨牌,一双大眼眯成一线,全神贯注的在看牌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这李西华不知还认不认得我?隔了这许多时候,我今日穿了官服,多半不认得了,却不忙跟他招呼。 ”笑道:“四位朋友好兴致,兄弟也来赌一手,成不成啊?”说着走近身去,只见台上堆着五六千两银子,倒是那乡下人面前最多。 他是大赢家,却满脸大输家的凄凉神气,可有点儿奇怪。 那矮胖子伸着三根胖手指慢慢摸牌,突然间“啊哈”一声大叫,把韦小宝吓了一跳。 只听他哈哈大笑,说道:“妙极,妙极!这一次还不输到你跳?”拍的一声,将一张牌拍在桌上,是张十点“梅花”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他手里的另一张脾,多半也是梅花,梅花一对,赢面极高。 ”那矮胖子笑容满面,拍的一声,又将一张牌拍在桌上。 余人一看之下,都是一楞,随即纵声大笑,原来是张“四大”,也是十点,十点加十点,乃是个别十,牌九中小到无可再小。 他又是闲家,就算庄家也是别十,别十吃别十,还是庄家赢。 那乡农却仍是愁眉苦脸、半丝笑容也无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看他面前的牌,是一对九,他正在做庄,跟矮胖子的牌相差十万八千里,心想:“这人不动声色,是个最厉害的赌客。 ” 矮胖子问道:“有甚么好笑?”对那乡农说:“我一对十点,刚好赢你一对九点。 一百两银子,快赔来。 ”那乡农摇摇头道:“你输了!”矮胖子大怒,叫道:“你讲不讲理?你数,这张脾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,十点,那张脾也是一四五六七八九十,十点。 <|endoftext|> 还不是十点一对?” 韦小宝向张康年瞧了一眼心道:“这矮胖子来当御前侍卫,倒也挺合适,赢了拿钱,输了便胡赖。 ” 那乡农仍旧摇摇头,道:“这是别十,你输了。 ”矮胖子怒不可遏,跳起身来,不料他这一跳起,反而矮了个头,原来他坐在凳上,双脚悬空,反比站在地下为高。 <|endoftext|> 他伸着胖手,指着乡农鼻子,喝道:“我是别十,你是别九,别十自然大过你的别九。 ”那乡农道:“我是一对九,你是别十,别十就是没点儿。 ”矮胖子道:“这不明明欺侮人吗?” 韦小宝再也忍耐不住,插口道:“老兄,你这个不是一对儿。 ”说着从乱牌中捡出一张梅花,一张四大,跟另外两张梅花、四六分别凑成了对子,说迢:“这才是一对,你两张十点花样不同,梅花全黑,四大有红,不是对子。 <|endoftext|>”矮胖子兀自不服,指着那一对九点,道:“你这两张九点难道花样同了?一张全黑,一张有红。 大家都不同,还是十点大过九点。 ”韦小宝觉得这人强辞夺理,一时倒也说不明白,只得道:“这是牌九的规矩,向来就是这样的。 矮胖子道:·:“就算向来如此,那也不通。 不通就不行,咱们讲不讲理?” <|endoftext|> 李西华和老叫化只是笑吟吟的坐着,并不插嘴。 韦小宝笑道:“赌钱就得讲规矩,倘若没规矩,又怎样赌法?”那矮胖子道:“好,我问你这小娃娃:为甚么我这一对十点,就赢不了他一对九点?”说着拿起两张梅花,在前面一拍。 韦小宝道:“咦,你刚才不是这两张牌。 ”矮胖子怒极,两边腮帮子高高胀起,喝道:“混帐小子,谁说我不是这两张牌?”拿起一对梅花,随手翻过,在身前桌上一拍,又翻了过来,说道:“刚才我就拍过一拍,留下了印子,你倒瞧瞧!” 只见桌面牌痕清晰,一对梅花的点子凸了起来,手劲实是了得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张口结舌,说不出话来。 那乡农道:“对,对,是老兄赢。 这里是一百两银子。 ”拿过一只银元宝,送到矮胖子身前,跟着便将三十二张牌翻转,搓洗了一阵,排了起来,八张一排,共分四排,摆得整整齐齐,轻轻将一叠牌推到桌子正中,跟着将身前的一大堆银子向前一堆。 韦小宝眼尖,已见到桌上整整齐齐竟有三十二张牌的印子,虽然牌印远不及那对梅花之深,只淡淡的若有若无,但如此举重若轻的手法,看来武功不在那矮胖子之下。 <|endoftext|> 他将牌子一推,已将牌印大部分遮没。 韦小宝一瞥之就际,已看到一对对天牌、地牌、人牌全排在一起,知道那乡农在暗中弄鬼。 那矮胖子将二百两银子往天门上一押,叫道:“掷骰子,掷骰子!”又向李西华和老叫化道:“快押,这么慢吞吞的。 ”李西华笑道:“老兄这么性急,还是你两个对赌罢。 ”矮胖子道:“很好。 <|endoftext|>”转头问老叫化:‘‘你押不押?”老叫化摇头道:“不押,别十赢别九,这样的牌九我可不会。 ”矮胖子怒道:“你说我不对?”老叫化道:“我说自己不会,可没说你不对。 ”矮胖子气忿忿的骂道:“他妈的,都不是好东西。 喂,你这小娃娃在这里叽哩咕噜,却又不赌?”这句是对着韦小宝而说。 韦小宝笑道:“我帮庄。 <|endoftext|> 这位大哥,我跟你合伙做庄行不行?”说着从怀里抓了八九个小金锭出来,放在桌上,金光灿烂的,少说也值得上千两银子。 那乡农道:“好,你小兄弟福大命大,包赢。 ”矮胖子怒道:“你说我包输?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如怕输,少押一些也成。 ”矮胖子大怒,说道:“再加二百两。 ”又拿两只元宝押在天门。 <|endoftext|> 那乡农道:“小兄弟手气好,你来掷骰子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!”拿起骰子在手中一掂,便知是灌了铅的,不由得大喜,心想:“这里赌场的骰子,果然也有这调调儿。 ”他本来还怕久未练习,手法有些生疏了,但一拿到灌铅的骰子,登时放心,口中念念有词,“天灵灵,地灵灵,赌神菩萨第一灵,骰子小鬼抬元宝,一只一只抬进门!通杀!“口中一喝,手指转了一转,将骰子掷了出去,果然是个七点,天门拿第一副,庄家拿第三副。 韦小宝看了桌上脾印,早知矮胖子拿的是一张四六,一张虎头,只有一点,己方却是个地牌对,对那乡农道:“老兄,我掷骰子,你看牌,是输是赢,各安天命。 ”那乡农拿起牌来摸了摸,便合在桌上。 <|endoftext|> 矮胖子“哈”的一声,翻出一张四六,说道:“十点,好极!“’又是“哈”的一声,翻出一张虎头,说道:“一二三四五,六七八九十,十一。 十一点,好极。 ”伸手翻开庄家的脾,说道:“一二三四,一共四点,我是廿一点,吃你四点,赢了!”韦小宝跟那乡农面面相觑。 矮胖子道:“快赔来!” 韦小宝道:“点子多就赢,点子少就输,不管天杠地杠,有对没对,是不是?”矮胖子道:“怎么不是?难道点子多的还输给少的?你这四点想赢我廿一点么?’’韦小宝道:“很好,就是这个赌法。 <|endoftext|>”赔了他四小锭金子,说:“每锭黄金,抵银一百两,你再押。 ” 矮胖子大乐,笑道:“仍是押四百两,押得多了,只怕你们输得发急。 ” 韦小宝看了桌上牌印,掷了个五点,庄家先拿牌,那是一对天牌。 <|endoftext|> 矮胖子一张长三,一张板凳,两张牌加起来也不及一张天牌点子多,口中喃喃咒骂,只好认输,当下又押了四百两银子,三副牌赌下来,矮胖子输得干干净净,面前一两银子也不剩了。 他满脸胀得通红,便如是个血球,两只短短的胖手在身边东摸西摸,再也摸不到甚么东西好押,忽然提起躺在地下的赵齐贤,说道:“这家伙总也值得几百两罢?我押他。 ”说着将赵齐贤横在桌上一放,赵齐贤给人点了穴道,早已丝毫动弹不得。 那老叫化忽道:“且慢,这几名御前侍卫,是在下拿往的,老兄怎么拿去跟人赌博?”矮胖子道:“借来使使,成不成?”老叫化道:“倘若输了,如何归还?”矮胖子一怔,道:“不会输的。 ”老叫化道:“倘若老兄手气不好,又输了呢?”矮胖子道:“那也容易。 <|endoftext|> 这当儿柳州城里,御前侍卫着实不少,我去抓几名来赔还你便是…”老叫化点点头,说道:“这倒可以。 ”矮胖子催韦小宝:“快掷骰子。 ” 这一方牌已经赌完,韦小宝向那乡农道:“请老兄洗牌叠牌,还是老样子。 ”那乡农一言不发,将三十二张骨牌在桌上搓来搓去,洗了一会,叠成四方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一惊,桌上非但不见有新的牌印,连原来的牌印,也给他潜运内力一阵推搓,都己抹得干干净净,唯有纵横数十道印痕,再也分不清点子了。 倘若矮胖子押的仍是金银,韦小宝大可不理,让这乡农跟他对赌,谁输谁赢,都不相干。 但这时天门上押的是赵齐贤,这一庄却非推不可,既不知大牌叠在何处,骰子上作弊便无用处,说道:“两人对赌,何必赌脾九?不如来掷骰子,谁的点子大,谁就赢了。 ” 矮胖子将一个圆头摇得博浪鼓般,说道:“老子就是爱赌牌九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懂牌九,又赌甚么?”矮胖子大怒,一把捉住他胸口提了起来,一阵摇晃,说逍:“你奶奶的,你说我不懂牌九?” 韦小宝给他这么一阵乱摇,全身骨骼格格作响,忽听得身后有人叫道:“快放手,使不得!”正是胖头陀的声音。 那矮胖子右手将韦小宝高高举在空中,奇道:“咦,你怎么来了?为甚么使不得?”只听陆高轩的声音道:“这一位韦……韦大人,大有来头,千万得罪不得,快快放下。 ”矮胖子喜道:“他……他是韦……韦……他妈的韦小宝?哈哈,妙极,妙极了!我正要找他,哈哈,这一下可找到了。 ”说着转身便向门外走去,右手仍是举着韦小宝。 <|endoftext|> 胖头陀和陆高轩双双拦住。 陆高轩道:“瘦尊者,你既已知道这位韦大人来历,怎么仍如此无礼?快快放下。 ”矮胖子道:“就是教主亲来,我也不放。 除非拿解药来。 ”胖头陀道:“快别胡闹,你又没服豹……那个丸药,要解药干甚么?”矮胖子道:“哼,你懂得甚么?快让开,别怪我跟你不客气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身在半空,听着三人对答,心道:“原来这矮胖子就是胖头陀的师兄瘦头陀,难怪胖得这等希奇,矮得如此滑稽。 ”那日在慈宁宫中,有个大肉球般的怪物躲在假太后被窝里,光着身子抱了她逃出宫去。 韦小宝后来询问胖头陀和陆高轩,知道是胖头陀的师兄瘦头陀,只困那天他逃得太快,没看清楚相貌,以致跟他赌了半天还认他不出。 转念又想:“胖头陀曾说,当年他跟师兄瘦头陀二人,奉教主之命赴海外办事,未能依期赶回,以致所服豹胎易筋丸的毒性发作,胖头陀变得又高又瘦,瘦头陀却成了个矮胖子。 <|endoftext|> 现下他二人早已服了解药,原来的身形也已变不回了,这矮胖子又要解药来干甚么?啊,是了,假太后老婊子身上的豹胎易筋丸毒性未解,这瘦头陀限她睡在一个被窝里,自然是老相好了。 ”大声道:“你要豹胎易筋丸解药,还不快快将我放下?” 瘦头陀一听到“豹胎易筋丸”五字,全身肥肉登时一阵发颤,右臂一曲,放下韦小宝,伸出左手,叫道:“快拿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对我如此无礼,哼!哼!你刚才说甚么话?”瘦头陀突然一纵而前,左手按住了韦小宝后心,喝道:“快取出解药来。 ”他这肥手所按之处,正是“大椎穴”,只须掌力一吐,韦小宝心脉立时震断。 <|endoftext|> 胖头陀和陆高轩同时叫道:“使不得!”叫声末歇,瘦头陀身上已同时多了三只手掌。 老叫化的手掌按住了他头顶“百会穴”,李西华的手掌按在他后脑的“玉枕穴”,那乡农的手掌却按在他脸上,食中二指分别按在他眼皮之上。 百会、玉枕二穴都是人身要穴,而那乡农的两根手指更是稍一用力便挖出了他眼珠。 那瘦头陀实在生得太矮,比韦小宝还矮了半个头,以致三人同时出手,都招呼在他那圆圆的脑袋之上,连胸背要穴都按不到。 胖头陀和陆高轩见三人这一伸手,便知均是武学高手,三人倘若同时发劲,只怕立时便将瘦头陀一个肥头挤得稀烂,齐声又叫:“使不得!” <|endoftext|> 老叫化道:“矮胖子,快放开了手。 ”瘦头陀道:“他给解药,我便放。 ”老叫化道:“你不放开,我要发力了!”瘦头陀道:“反正是死,那就同归于尽……”突然之间,胖头陀的右掌已搭在老叫化胁下,陆高轩一掌按住李西华后颈。 胖陆二人站得甚近,身上穿的是骁骑营军士服色,老叫化和李西华虽从他二人语气之中知和瘦头陀相识,没料到这二人竟是武功高强之至,一招之间,便已受制。 胖陆二人同时说道:“大家都放手罢。 <|endoftext|>” 那乡农突从瘦头陀脸上撤开手掌,双手分别按在胖陆二人后心,说道:“还是你们二位先放手。 ”李西华笑道:“哈哈,真是好笑,有趣,有趣!”一撤手掌,快如闪电般一缩一吐,已按上了那乡农的头顶。 这一来,韦小宝、瘦头陀、李西华、陆高轩、胖头陀、乡农、老叫化七人连环受制,每人身上的要害都处于旁人掌底。 霎时之间六人便如泥塑木雕一般,谁都不敢稍动,其中只有韦小宝是制于人而不能制人,至于制住自己要害之人到底是甚么来头,也只有韦小宝知道,其余六人却均莫名其妙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张康年!”这时赌场之中,除了缩在屋角的几名伙计,只张康年一人闲着,他应道:“喳!”刷的一声,拔了腰刀。 瘦头陀叫道:“狗侍卫,你有种就过来。 ”张康年举起腰刀,生怕这矮胖子伤了韦小宝,竟不敢走近一步。 韦小宝身在核心,只觉生平遭遇之奇,少有逾此,大叫:“有趣,有趣!矮胖子,你一掌杀了我不打紧,你自己死了也不打紧,可是这豹胎易筋丸的解药,你就一辈子拿不到了。 你那老姘头,全身一块块肉都要烂得掉下来,先烂成个秃头,然后……”瘦头陀喝道:“不许再说!”韦小宝笑道:“她脸上再烂出一个个窟窿……” <|endoftext|> 正说到这里,厅口有人说道:“在这里!”又有一人说道:“都拿下了!”众人一齐转头,向厅口看去,突见白光闪动,有人手提长剑,绕着众人转了个圈子。 众人背心、胁下、腰间、肩头各处要穴微微一麻,已被点中了穴道,顷刻之间,一个个都软倒在地。 但见厅口站着三人,韦小宝大喜叫道:“阿珂,你也来……”说到这个“来”字,心头一沉,便即住口,但见她身旁站着两人,左侧是李自成,右侧却是那个他生平最讨厌的郑克地。 东首一人已将长剑还入剑鞘,双手叉腰,微微冷笑,却是那“一剑无血”冯锡范。 瘦头陀、老叫化、李西华、胖头陀、陆高轩、乡农等六名好手互相牵制,此亦不敢动,彼亦不敢动,突然又来了个高手,毫不费力的便将众人尽数点倒,连张康年也中了一剑。 <|endoftext|> 瘦头陀坐倒在地,跟他站着之时相比,却也矮不了多少,怒喝:“你是甚么东西,胆敢点了老子的阳关穴、神堂穴?”冯锡范冷笑道:“你武功很不错啊,居然知道自己给点了甚么穴道。 ”瘦头陀怒道:“快解开老子穴道,跟你斗上一斗。 这般偷袭暗算,他妈的不是英雄好汉。 ”冯锡范笑道:“你是英雄好汉!他妈的躺在地下,动也不能动的英雄好汉。 ”瘦头陀怒道:“老子坐在地上,不是躺在地下,他妈的你不生眼睛么?” <|endoftext|> 冯锡范左足一抬,在他肩头轻轻一拨,瘦头陀仰天跌倒。 可是他臀上肥肉特多,是全身重量集中之处,摔倒之后,虽然身上使不出劲,却自然而然的又坐了起来。 郑克爽哈哈大笑,说道:“珂妹,你瞧,这不倒翁好不好玩?”阿珂微笑道:“古怪得很。 ”郑克爽道:“你要找这小鬼报仇,终于心愿得偿,咱们捉了去慢慢治他呢,还是就此一剑杀了?” 韦小宝大吃一惊,心想:“小鬼”二字,只有用在我身上才合适,难道阿珂要找我报仇,我可没得罪她啊。 <|endoftext|>” 阿珂咬牙说道:“这人我多看一眼也是生气,一剑杀了干净。 ”说着刷的一声,拔剑出鞘,走到韦小宝面前。 瘦头陀、胖头陀、陆高轩、老叫化、李西华、张康年六人齐叫:“杀不得!” 韦小宝道:“师姊,我可没……”阿珂怒道:“我已不是你师姊了!小鬼,你总是想法儿来害我、羞辱我!”提起剑来,向他胸口刺落。 <|endoftext|> 众人齐声惊呼,却见长剑反弹而出,原来韦小宝身上穿着护身宝衣,这一剑刺不进去。 阿珂一怔之间,郑克爽遣:“刺他眼睛!”阿珂道:“对!”提剑又即刺去。 屋角中突然窜出一人,扑在韦小宝身上,这一剑刺中那人肩头。 那人抱住了韦小宝一个打滚,缩在屋角,随手抽出韦小宝身边匕首,拿在手中一这人穿的也是骁骑营军土的服色,身手敏捷,身材矮小,脸上都是泥污,瞧不清面貌。 众人见他甘愿替韦小宝挡了一剑,均想:“这人倒忠心。 <|endoftext|>” 冯锡范抽出长剑,慢慢走过去,突然长剑一抖,散成数十朵剑花。 忽听得叮的一声响,冯锡范手中长剑断成两截,那骁骑营军士的肩头血流如注。 原来他以韦小宝的匕首削断了对方手中长剑,若不是匕首锋利无伦,只怕此时已送了性命。 再加上先前郑克爽那一剑,他肩头连受两处剑伤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脸色铁青,哼了一声,将断剑掷在地上,一时拿不定主意,是否要另行取剑,再施攻击。 韦小宝叫道:“哈哈,一剑无血冯锡范,你把我手下一个小兵刺出了这许多血,你的外号可得改一改啦,该叫作‘半剑有血’冯锡范。 ” 那骁骑营军士左手按住肩头伤口,右手在韦小宝胸口和后心穴道上一阵推拿,解开了他被封的穴道。 胖瘦二头陀、陆高轩、李西华等于互相牵制之际骤然受袭,以致中了暗算,人人心中都十分不忿,听得韦小宝这么说,都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那老叫化大声道:“半剑有血冯锡范,好极,好极!天下无耻之徒,阁下算是第二。 ”李西华道:“他为甚么算是第二?倒要请教。 ”老叫化道:“比之吴三桂,这位半剑有血的道行似乎还差着一点儿。 ”众人齐声大笑。 李西华道:“依我看来,相差也是有限之至。 <|endoftext|>” 冯锡范于自己武功向来十分自负,听众人如此耻笑,不禁气得全身发抖,此时若再换剑又攻那骁骑营军土,要伤他自是易如反掌,但于自己身份可太也不称,向那军土瞪眼说道:“你叫甚么名字?今日暂且不取你性命,下次撞在我手里,叫你死得惨不堪言。 ” 那军士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声音甚是娇嫩。 韦小宝又惊又喜,叫道:“啊,你是双儿。 <|endoftext|> 我的宝贝好双儿!”伸手除下她头上帽子,长发散开,披了下来。 韦小宝左手搂住她的腰,说道:“她是我的小丫头。 半剑有血,你连我一个小丫头也打不过,还胡吹甚么大气?… 冯锡范怒极,左足一抬,砰嘭声响,将厅中赌台踢得飞了起来,连着台上的大批银两元宝,还有一个横卧在上的赵齐贤,激飞而上,撞向屋顶。 银子、骨牌四散落下,摔向瘦头陀等人头上身上。 <|endoftext|> 各人纷纷大骂,冯锡范更不答话,转身走出。 只见大门中并肩走进两个人来,冯锡范喝道:“让开!”双手一堆。 那二人各出一掌,和他手掌一抵,三人同时闷哼。 那二人倒退数步,背心都在墙上重重一撞。 冯锡范身子晃了晃,深深吸一口气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那二人哇的一声,同时喷出一大口鲜血,原来是风际中和玄贞道人。 韦小宝快步过去,扶住了风际中,问玄贞道人:“道长,不要紧么?”玄贞咳了两声,说道:“不要紧,韦……韦大人,你没事?” 韦小宝道:“还好。 ”转头向风际中瞧去。 风际中点点头,勉强笑了笑。 <|endoftext|> 他武功远比玄贞为高,但适才对掌,接的是冯锡范的右掌,所受掌力强劲得多,因此受伤也比玄贞为重。 李西华道:“韦兄弟,你骁骑营中的能人可真不少哪!”原来风际中和玄贞二人,穿的也是骁骑营军土的眼色。 韦小宝道:“惭愧,惭愧!” 只听得脚步声响,钱老本、徐天川、马彦超主人又走了进来。 阿珂眼见韦小宝的部属越来越多,向李自成和郑克爽使个眼色,便欲退走。 <|endoftext|>” 李自成走到韦小宝身前,手中禅杖在地下重重一顿,厉声道:“大丈夫思怨分明,那日你师父没杀我,今日我也饶你一命。 自今而后,你再向我女儿看上一眼、说一句话,我把你全身砸成了肉酱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大丈夫一言既出,那就怎样?那日在三圣庵里,你和你的姘头陈圆圆,已将阿珂许配我为妻,难道又想赖么?你不许我向自己老婆看上一眼,说一句话,天下哪有这样的岳父大人?” <|endoftext|> 阿珂气得满脸通红,道:“爹,咱们走,别理这小子胡说八道!他……他狗嘴里长不出象牙,有甚么好话说了?” 韦小宝道:“好啊,你终于认了他啦。 这父母之命,你听是不听?” 李自成大怒,举起禅杖,厉声喝道:“小杂种,你还不住口?” 钱老本和徐天川同时纵上,双刀齐向李自成后心砍去。 <|endoftext|> 李自成回过禅杖,当的一声,架开了两柄钢刀。 马彦超已拔刀横胸,挡在韦小宝身前,喝道:“李自成,在昆明城里,你父女的性命是谁救的?忘恩负义,好不要脸!” 李自成当年横行天下,开国称帝,举世无人不知。 马彦超一喝出他姓名,厅中老叫化、瘦头陀等人都出声惊呼。 李西华大声道:“你……你便是李自成?你居然还没死?好,好,好!”语音之中充满愤激之情。 <|endoftext|> 李自成向他瞪了一眼,道:“怎样?你是谁?”李西华怒道:“我恨不得食你之肉,寝你之皮。 我只道你早已死了,老天爷有眼,好极。 ” 李自成哼了一声,冷笑道:“老子一生杀人如麻。 天下不知有几十万、几百万人要杀我报仇,老子还不是好端端的活着?你想报仇,未必有这么容易。 <|endoftext|>” 阿珂拉了他衣袖,低声道:“爹,咱们走罢。 ” 李自成将禅杖在地下一顿,转身出门。 阿珂和郑克爽跟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李西华叫道:“李自成,明日此刻,我在这里相候,你如是英雄好汉,就来跟我单打独斗,拚个死活。 你有没胆子?” 李自成回头望了他一眼,脸上尽是鄙夷之色,说道;“老子纵横天下之时,你这小子未出娘胎。 李某是不是英雄好汉,用不着阁下定论。 ”禅杖一顿,走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众人相顾默然,均觉他这几句大是有理。 李自成杀人如麻,世人毁多誉少,但他是个敢作敢为的英雄好汉,纵是对他恨之切骨的人,也难否认。 此时他年纪已老,然顾盼之际仍是神威凛凛,厅人众人大都武功不弱,久历江湖,给他眼光一扫,仍不自禁的暗生惧意。 韦个宝骂道:“他妈的,你明明已把女儿许配了给我做老婆,这时又来抵赖,我偏偏说你是狗熊,英个屁雄。 ”见双儿撕下了衣襟,正在裹扎肩头伤口,便助她包扎,问道:“好双儿,你怎么来了?幸亏你凑巧来救了我,否则的话,我这老婆谋杀亲夫,已刺瞎了我的眼睛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低声道:“不是凑巧,我一直跟在相公身边,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。 ”韦小宝大奇,连问:“你一直在我身边?那怎么会?” 瘦头陀叫道:“喂,快把我穴道解开,快拿解药出来,否则的话,哼哼,老子立刻就把你脑袋砸个稀巴烂!” 突然之间,大厅中爆出一声哈哈、呵呵、嘿嘿、嘻嘻的笑声。 韦小宝的部属不断到来,而这极矮奇胖的家伙穴道被封,动弹不得,居然还口出恐吓之言,人人都觉好笑。 <|endoftext|> 瘦头陀怒道:“你们笑甚么?有甚么好笑?待会等我穴道解了,他如仍是不给解药,瞧我不砸他个稀巴烂。 ” 钱老本提起单刀,笑嘻嘻的走过去,说道:“此刻我如在你头上砍他妈的三刀,老兄的脑袋开不开花?”瘦头陀怒道:“那还用多问?自然开花!”钱老本笑道:“乘着你穴道还没解开,我先把你砸个稀巴烂,免得你待会穴道解开了,把我主人砸了个稀巴烂。 ” 众人一听,又都哄笑。 <|endoftext|> 瘦头陀怒道:“我的穴道又不是你点的。 你把我砸个稀巴烂,不算英雄。 ” 钱老本笑道:“不算就不算,我本来就不是英雄。 ”说着提起刀来。 <|endoftext|> 胖头陀叫道:“韦……韦大人,我师哥无礼冒犯,请你原谅。 属下代为陪罪,师哥,你快陪罪,韦大人也是你上司,难道你不知么?”他头颈不能转动,分别对韦小宝和瘦头陀说话,无法正视其人。 瘦头陀道:“他如给我解药,别说陪罪,磕头也可以,给他做牛做马也可以,不给解药,就把他脑袋瓜儿砸个稀巴烂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那老婊子有甚么好,你竟对她这般有恩有义?”正要说话,忽见那乡农双手一抖,从人丛中走了出来,说道:“各位,兄弟失陪了。 <|endoftext|>” 众人都吃了一惊,八人被冯锡范点中要穴,除了韦小宝已由双儿推拿解开,余下七人始终动弹不得。 那冯锡范内力透过剑尖入穴,甚是厉害,武功再高之人,也至少有一两个时辰不能行动。 这乡农模样之人宛如个乡下土老儿,虽然他适才推牌九之时,按牌入桌,印出牌痕,已显了一手高深内功,但在这短短一段时候之间竟能自解穴道,实是罕见罕闻。 只见他拖着鞋皮,踢哒踢哒的走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对钱老本道:“解了自己兄弟的穴道,这位李……李先生,也是自己人。 ”说着向李西华一指。 钱老本应道:“是。 ”还刀入鞘,正要替李西华解穴。 那老叫化忽道:“明复清反,母地父天。 <|endoftext|>”钱老本“啊”了一声。 徐天川抢上前去,在那老叫化后心穴道上推拿了几下,转到他面前,双手两根拇指对着他面前一弯。 天地会兄弟人数众多,难以遍识,初会之人,常以“天父地母,反清复明”八字作为同会记认:但若有外人在旁,不愿泄漏了机密,往往便将这八字倒转来说。 外人骤听之下,自是莫名其妙。 徐天川向那老叫化屈指行礼.也是一项不让外人得知的礼节。 <|endoftext|> 钱徐二人跟着给李西华、胖头陀、陆高轩三人解开了穴道。 只余下瘦头陀一人坐在地下,满脸胀得通红,喝道:“师弟,还不给我解穴?他妈的,还等甚么?”胖头陀道:“解穴不难,你可不得再对韦大人无礼。 ”瘦头陀怒道:“谁教他不给解药?是他得罪我,又不是我得罪他!他给了解药,就算是向我赔罪,老子不咎既往.也就是了。 ”胖头陀踌躇道:”这个就为难得很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老叫化喝道:“你这矮胖子罗唆个没完没了,别说韦兄弟不给解药,就算他要给,我也要劝他不给。 ”右手一指,嗤的一声,一股劲风向瘦头陀射去,跟着又是两指,嗤嗤连声,瘦头陀身上穴道登时解开。 突见一个大肉球从地下弹了起来,疾扑韦小宝。 老叫化呼的一掌,击了出去,瘦头陀身在半空,还了一掌,身子弹起,他武功也当真了得,凌空下扑,双掌向老叫化头顶击落。 老叫化左足飞出,踢向他后腰。 <|endoftext|> 瘦头陀又即挥掌拍落,掌力与对方腿力相激,一个肥大的身子又飞了起来。 他身在空中,宛似个大皮球,老叫化掌拍足踢,始终打不中他一招。 别瞧这矮胖子模样笨拙可笑,出手竟灵活之极,足不着地,更加圆转如意。 李西华和天地会群雄都算见多识广,但瘦头陀这般古怪打法,却也是生平未见。 胖头陀和陆高轩全神贯注,瞧着老叫化出手,眼见他每一招都是劲力凌厉,瘦头陀一个二百多斤的身躯,全凭借着老叫化的力道,才得在空中飞舞不落。 <|endoftext|> 两人越斗越紧,拳风掌力逼得旁观众人都背靠墙壁。 忽听得瘦头陀怪声大喝,一招“五丁开山”,左掌先发,右拳随下,向着老叫化头顶击落。 老叫化喝道:”来得好!”蹲下身子,使一招“天王托塔”,迎击而上。 两股巨力相撞,瘦头陀腾身而起,背脊冲上横粱,只听喀喇喇一阵响,屋顶上瓦片和泥尘乱落,大厅中灰沙飞扬,瘦头陀又已扑击而下,老叫化缩身避开。 瘦头陀一扑落空,砰的一声,重重落在地下。 <|endoftext|> 老叫化哈哈大笑,笑声未绝,瘦头陀又已弹起,迅捷无论的将一个大脑袋当胸撞来。 眼见他这一撞势道甚是威猛,者叫化侧身避过,右掌已落在他屁股上,内劲吐出,大喝一声。 瘦头陀的撞力本已十分厉害,再加上老叫化的内劲,两股力道并在一起,眼见瘦头陀急飞而出,脑袋撞向墙壁,势非脑浆迸裂不可。 众人惊叫声中,胖头陀抓起一名缩在一旁的赌场伙计,掷了出去,及时挡在墙上,波的一声,瘦头陀的头颅撞人他胸腹之间。 一颗大脑袋钻入了那伙计的肚皮,嵌入墙壁,撞出了一个大洞。 <|endoftext|> 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,一颗肥脑袋上一塌胡涂,沾满了那伙计的血肉。 他双手在脸上一阵乱抹,怒骂:“他妈的,这是甚么玩意?”众人无不骇然。 老叫化喝道:“还打不打?”瘦头陀道:“当年我身材高大之时,你打我不赢。 ”老叫化道:“现今呢?”瘦头陀摇头道:”现今我打你不赢,罢了,罢了!”忽地跃起,向墙壁猛撞过去,轰隆一声响,墙上穿了个大洞,连着那伙计的尸身一齐穿了出去。 胖头陀叫道:”师哥,师哥!”飞跃出洞。 <|endoftext|> 陆高轩道:“韦大人,我去瞧瞧。 ”脚前头后,身子平飞,从洞中跃出,双手兀自抱拳向韦小宝行礼,姿式美妙。 众人齐声喝采。 徐天川、钱老本等均想:“韦香主从哪里收了这两位部属来,武功竟如此了得?比之我们高出十倍。 ” <|endoftext|> 李西华拱手道:“少陪了。 ”从大门中快步走出。 韦小宝向老叫化拱手道:“这位兄台,让他们走了罢?”说着向赵齐贤等一指。 老叫化呵呵笑道:“多有得罪。 ”随手拉起赵齐贤等人,也不见他推宫解穴,只一抓之间,已解了几名侍卫的穴道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多谢。 ”吩咐赵齐贤、张康年先行回去。 徐天川向双儿瞧了一眼,问道:“这姑娘是韦香主的心腹之人?”韦个宝道:“是,咱们甚么事都不必瞒她。 ”老叫化道:“这位姑娘年纪虽小,一副忠肝义胆,人所难及。 刚才若不是她奋不顾身,忠心护主,韦兄弟的一双眼珠已不保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拉着双儿的手,道:“对,对,幸亏是她救了我。 ” 双儿听两人当众称赞自己,羞得满脸通红,低下了头,不敢和众人目光相接。 徐天川走上一步,对老叫化朗声说道:“五人分开一首诗,身上洪英无人知。 ” <|endoftext|> 老叫化道:“自此传得众兄弟,后来相认团圆时。 ” 韦小宝初入天地会时,会中兄弟相认的各种仪节切口,已有人传授了他,念熟记住。 这些句子甚是俚俗,文义似通非通,天地会兑弟多是江湖汉子,倒有一大半人和他一般目不识丁,切口句子若是深奥了,会中兄弟如何记得?这时听那老叫化念了相认的诗句,便接着念道:“初进洪门结义兄,当天明誓表真心。 ” <|endoftext|> 老叫化念道:“松拍二枝分左右,中节洪花结义亭。 ”韦小宝道:“忠义堂前兄弟在,城中点将百万兵。 ”老叫化道,“福德祠前来誓愿,反清复明我洪英。 ”韦小宝道:“兄弟韦小宝,现任青木堂香主,请问兄长高姓大名,身属何堂,担任何职。 ” <|endoftext|> 老叫化道:“兄弟吴六奇,现任洪顺堂红旗香主。 今日和韦香主及众家兄弟相会,十分欢喜。 ”。 众人听得这人竟然便是天下闻名的“铁丐”吴六奇,都是又惊又喜,一齐恭敬行礼。 徐天川等各通姓名,说了许多仰慕的话。 <|endoftext|> 吴六奇官居广东提督,手握一省重兵,当年受了查伊璜的劝导,心存反清复明之志,暗中入了天地会,任职洪顺堂红旗香主。 天地会对这“洪”字甚是注重。 一来明太祖的年号是“洪武”,二来这“洪”字是“汉”字少了个“土”字,意思说我汉人失了土地,为胡虏所占,会中兄弟自称“洪英”,意谓不忘前本、决心光复旧土。 红旗香主并非正职香主,也不统率本堂兄弟,但位在正职香主之上,是会中十分尊崇的职份,仅次于总舵主而已。 吴六奇是天地会中红旗香主一事,甚是隐秘,连徐天川、钱老本等人也均不知。 <|endoftext|> 吴六奇拉着韦小宝的手,笑道:“韦香主,你去云南干事,对付大汉奸吴三桂。 总舵主传下号令,命我广东、广西、云南、贵州四省兄弟相机接应。 我一接到号令,便派出了十名得力兄弟,到云南暗中相助。 不过韦香主处置得当,青木堂众位兄弟才干了得,诸事化验为夷,我们洪顺堂帮不上甚么忙。 前几天听说韦香主和众位兄弟来到广西,兄弟便化装前来,跟各位聚会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喜道:“原来如此。 我恩师他老人家如此照应,吴香主一番好意,做兄弟的实在感激不尽。 吴香主大名,四海无不知闻,原来是会中兄弟,那真是刮刮叫,别别跳,乖乖不得了。 ”其实吴六奇的名字,他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,见徐天川等人肃然起敬,喜形于色,便顺口加上几句。 <|endoftext|> 吴六奇笑道:“韦兄弟手刃大奸臣鳌拜,那才叫四海无不知闻呢。 大伙儿是自己兄弟,客气话也不用说了。 我得罪了韦兄弟属下的侍卫,才请得你到来,还请勿怪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他奶奶的,这些家伙狗皮倒灶,输了钱就混赖。 <|endoftext|> 吴大哥给他们吃点儿苦头,教训教训,教他们以后赌起钱来规规矩矩。 兄弟还得多谢你呢。 ” 吴六奇哈哈大笑。 众人坐了下来,吴六奇问起云南之事,韦小宝简略说了。 <|endoftext|> 吴六奇听说已拿到吴三桂要造反的真凭实据,心中大喜,没口子的称赞,说道:“这奸贼起兵造反,定要打到广东,这一次要跟他大干一场。 待得打垮了这奸贼,咱们再回师北上,打上北京。 ” 说话之间,家后堂香主马超兴也已得讯赶到,和吴六奇相见,自有一番亲热。 谈到刚才赌场中的种种情事,吴六奇破口大骂冯锡范,说他暗施偷袭,阴险卑鄙,定要跟他好好的打上一架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说到冯锡范在北京要杀陈近南之事。 吴六奇伸手在赌台上重重一拍,说道:“如此说来,咱们便在这里干了他、一来给关夫子报仇,二来给总舵主除去一个心腹大患,三来也可一雪今日给他暗算的耻辱。 “’他一生罕遇敌手,这次竟给冯锡范制住了动弹不得,实是气愤无比。 马超兴道:“李自成是害死崇祯天子的大反贼,既是到了柳州.咱们可也不能轻易放过了。 ”天地会忠于明室,崇祯为李自成所逼,吊死煤山,天地会自也以李自成为敌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台湾郑家打的是大明旗号,郑克爽这小子却去跟李自成做一路,那么他也成了反贼,咱们一不做,二不休,连他一起干了。 更给总舵主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。 ” 众人面面相觑,均不接口。 天地会是台湾郑氏的部属,不妨杀了冯锡范,却不能杀郑二公子。 <|endoftext|> 何况众人心下雪亮,韦小宝要杀郑克爽,九成九是假公济私。 吴六奇岔开话头,问起胖瘦二头陀等人的来历,韦小宝含糊以应,只说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是江湖上的朋友,自己于二人有恩,因此二人对自己甚是忠心。 吴六奇对那自行解穴的乡下老头甚是佩服,说道:“兄弟生平极少服人,这位仁兄的武功高明之极,兄弟自愧不如。 武林中有如此功夫的人寥寥可数,怎么想来想去,想不出是谁。 ” <|endoftext|> 众人议论了一会。 马超兴派出本堂兄弟,去查访李自成、冯锡范等人落脚的所在,一面给风际中、玄贞、双儿三人治伤。 韦小宝问起双儿如何一路跟随着自己。 原来她在五台山上和韦小宝失散后,到处寻找,后来向清凉寺的和尚打听到已回了北京,于是跟着来到北京,韦小宝派去向她传讯的人,自然便没遇上。 那时韦小宝却又已南下,当即随后追来,未出河北省境便已追上。 <|endoftext|> 她小孩儿家心中另有念头,担心韦小宝做了鞑子的大官,不再要自己服侍了,不敢出来相认,偷了一套骁骑营军土的衣服穿了,混在骁骑营之中,一直随到云南、广西。 直到赌场中遇险,阿珂要刺伤韦小宝眼睛,这才挺身相救。 韦小宝心中感激,搂住了他,往她脸颊上轻轻一吻,笑道:“傻丫头,我怎会不要你服侍?我一辈子都要你服侍,除非你自己不愿意服侍我了,想去嫁人了。 ” 双儿又是欢喜,又是害羞,满脸通红,道:“不,不,我……我不会去嫁人的。 <|endoftext|>” 当晚马超兴在柳州一家妓院内排设筵席,替吴六奇接风。 饮酒之际,会中兄弟来报,说道已查到李自成一行人的踪迹,是在柳江中一所木排小屋之中。 柳州盛产木材,柳州棺材,天下驰名。 是以有“住在苏州,着在杭州,吃在广州,死在柳州”之谚。 <|endoftext|> 木材扎成木排,由柳江东下。 柳江中木排不计其数,在排屋之中隐身,确是人所难知,若非天地会在当地人多势众,只怕也无法查到。 吴六奇拍案而起,说道:“咱们快去,酒也不用喝了。 ”马超兴道:“此刻天色尚早,两位且慢慢喝酒。 待兄弟先布置一下,可莫让他们走了。 <|endoftext|>”出去吩咐部属行事。 待到二更天时,马超兴领带众人来到柳江江畔,上了两艘小船。 三位香主同坐一船。 小船船夫不用吩咐,自行划出,随后有七八艘小船远远跟来,在江上划出约莫六八里地,小船便即停了。 一名船夫钻进舱来,低声道:“禀告三位香主:点子就在对面木排上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从船篷中望出去,只见木排上一间小屋,透出一星黄光,江面上东一艘、西一艘尽是小船,不下三四十艘。 马超兴低声道:“这些小船,都是我们的。 ”韦小宝大喜,心想一艘船中若有十人,便有三四百人,李自成和冯锡范再厉害,还能逃上了天去? 便在此时,忽听得有人沿着江岸,一边飞奔,一边呼叫:“李自成……李自成……你缩头缩脑,躲在哪里……李自成,有没有胆子出来……李自成……”却是李西华的声音。 <|endoftext|> 木排上小屋中有人大声喝道:“谁在这里大呼小叫?” 江岸上一条黑影纵身飞跃,上了木排,手中长剑在冷月下发出闪闪光芒。 排上小屋中钻出一个人来,手持禅杖,正是李自成,冷冷的道:“你活得不耐烦了,要老子送你小命,是不是?” 李西华道:“今日取你性命,就怕你死了也还是个胡涂鬼。 你可知我是谁?”李自成道:“李某杀人过百万,哪能一一问姓名。 <|endoftext|> 上来罢。 ”这“上来罢”三字,宛如半空中打个霹需,在江上远远传了出去,呼喝一声,挥杖便向李西华打去。 李西华侧身避开,长剑贴住杖身,跃起身来,剑尖凌空下刺。 李自成挺杖向空戳去。 李西华身在半空,无从闪避,左足在杖头一点,借力一个筋斗翻出,落下时单足踏在木排边上。 <|endoftext|> 吴六奇道:“划近去瞧个清楚。 ”船夫扳浆划前。 马超兴道:“有人来纠缠他一下,咱们正好行事。 ”向船头一名船夫道:“发下号令。 ”那船夫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”从舱中取一盏红色灯笼,挂在桅杆上,便见四处小船中都有人溜人江中。 韦小宝大喜,连叫:“妙极,妙极!”他武功不成,于单打独斗无甚兴趣,这时以数百之众围攻对方两人,稳操胜券,正是投其所好,何况眼见己方会众精通水性,只须钻到木排底下,割断排上竹索,木排散开,对方还不手到擒来?一想到木排散开,忙道:“马大哥,那边小屋中有个姑娘,是兄弟未过门的老婆,可不能让她在江里淹死了。 ” 马超兴笑道:“韦兄弟放心,我已早有安排。 下水的兄弟之中,有十个专管救你这位夫人。 <|endoftext|> 这十个兄弟一等一水性,便是一条活鱼也捉上来了,包管没岔子。 ”韦小宝喜道:“那好极了。 ”心想,“最好是淹死了那郑克爽。 ”但要马超兴下令不救郑克爽,这句话终究说不出口。 小船慢慢划近,见木排上一团黑气、一道白光,盘旋飞舞,斗得甚紧,吴六奇摇头道:“李自成没练过上乘武功,全仗膂力支持,不出二十招,便会死在这李西华剑下,想不到他一代枭雄,竟会毕命于柳江之上,”韦小宝看不清两人相斗的情形,只是见到李自成退了一步,又是一步。 <|endoftext|> 忽听得小屋中阿珂说道:“郑公子,快请冯师父帮我爹爹。 ”郑克爽道:“好。 师父,请你把这个子打发了罢!”小屋板门开处,冯锡范仗剑而出。 这时李自成已被逼得退到排边,只须再退一步,便踏人了江中,冯锡范喝道:“喂,小子,我刺你背心‘灵台穴’了。 ”长剑缓缓刺出,果然是刺向李西华的“灵台穴”。 <|endoftext|> 李西华正要回剑挡架,突然间小屋顶上有人喝道,“喂,小子,我刺你背心‘台穴’了!”白光一闪,一人如飞鸟般扑将下来,手中兵刃疾刺冯锡范后心。 这一下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,没想到在这小屋顶上另行伏得有人。 冯锡范不及攻击李西华,侧身回剑,架开敌刃,当的一声,嗡嗡声不绝,来人手中持的是柄单刀。 双刃相交,两人都退了一步,冯锡范喝问:“甚么人?”那人笑道:“我认得你是半剑有血冯锡范,你不认得我么?”韦小宝等这时都已看得清楚,那人身穿粗布衣裤,头缠白布,腰间围一条青布阔带,足登草鞋,正是日间在赌场中自解穴道的那个乡农。 想是他遭了冯锡范的暗算,心中不忿,来报那一剑之辱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森然道,”以阁下如此身手,谅非无名之辈,何以如此藏头露尾,躲躲闪闪?”那乡农道:“就算是无名之辈,也胜于半剑有血。 ”冯锡范大怒,挺剑刺去。 那乡农既不闪避,也不挡架,举刀向冯锡范当头砍落,骤看似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,其实这一刀后发先至,快得异乎寻常。 冯锡范长剑剑尖离对方尚有尺许,敌刃已及脑门,大骇之下,急忙向左窜出。 那乡农挥刀横削,攻他腰胁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立剑相挡,那乡农手中单刀突然轻飘飘的转了方向,劈向他左臂。 冯锡范侧身避开,还了一多剑,那乡农仍不挡架,挥刀攻他手腕。 两人拆了三招,那乡农竟是攻了三招,他容貌忠厚木纳,带着三分呆气,但刀法之凌厉狠辣,武林中实所罕见。 吴六奇和马超兴都暗暗称奇。 冯锡范突然叫道:“且住!”跳开两步,说道:“原来尊驾是百胜……”那乡农喝道:“打便打,多说甚么?”纵身而前,呼呼呼三刀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便无余暇说话,只得打起精神,见招拆招。 冯锡范剑法上也真有高深造诣,这一凝神拒敌,那乡农便占不到上风。 二人刀剑忽快忽慢,有时密如连珠般碰撞数十下,有时回旋转身,更不相交一招。 那边厢李自成和李西华仍是恶斗不休。 郑克爽和阿珂各执兵刃,站在李自成之侧,俟机相助。 <|endoftext|> 李自成一条禅杖舞将开来,势道刚猛,李西华剑法虽精,一时却也欺不近身。 斗到酣处,李西华忽地手足缩拢,一个打滚,直滚到敌人脚边,剑尖上斜,已指住李自成小腹,喝道:“你今日还活得成么?”这一招“卧云翻”,相传是宋代梁山泊好汉浪子燕青所传下的绝招,小巧之技,迅捷无比,敌人防不胜防。 阿珂和郑克爽都吃了一惊,待得发觉,李自成已然受制,不及相救。 李自成突然嗔目大喝,人人都给震得耳中嗡嗡作响,这一喝之威,直如雷震。 李西华一惊,,长剑竟然脱手。 <|endoftext|> 李自成飞起左腿,踢了他一个筋斗,禅杖杖头已顶在他胸口,登时将他压在木排之下,再也动弹不得。 这一下胜败易势,只顷刻之间,眼见李自成只须禅杖舂落,李西华胸口肋骨齐断,心肺碎裂,再也活不成了。 李自成喝道:“你如服了,便饶你一命。 ”李西华道:“快将我杀了,我不能报杀父大仇,有何面目活在人世之间?”李自成一声长笑,说道:“很好!”双臂正要运劲将禅杖插下,一片清冷的月光从他身后射来,照在李西华脸上,但见他脸色平和,微露笑容,竟是全无惧意。 李自成心中一凛,喝道:“你是河南人姓李吗?” <|endoftext|> 李西华道:“可惜咱们姓李的,出了你这样一个心胸狭窄、成不得大事的懦夫。 ”李自成颤声问道:“李岩李公子是你甚么人?”李西华道:“你既知道了,那就很好。 ”说着微微一笑。 李自成提起禅杖,问道:“你是李兄弟……兄弟的儿子?”李西华道:“亏你还有脸称我爹爹为兄弟。 ”李自成身子晃了几下。 <|endoftext|> 左手按住自己胸膛,喃喃道:“李兄弟留下了后人?你……你是红娘子生的罢?”李西华见他禅杖提起数尺,厉声道:“快下手罢!尽说这些干么?” 李自成退开两步,将禅杖拄在木排之上,缓缓的道:“我生平第一件大错事,便是害了你爹爹。 你骂我心胸狭窄,是个成不得大事的懦夫,不错,一点不错!你要为你爹爹报仇,原是理所当然。 李自成生平杀人,难以计数,从来不放在心上,可是杀你爹爹,我……我好生有愧。 ”突然间哇的一声,喷出了一大口鲜血。 <|endoftext|> 李西华万料不到有此变故,跃起身来,拾回长剑,眼见他白须上尽是斑斑点点的鲜血,长剑便刺不进去,说道:“你既内心有愧,胜于一剑将你杀了。 ”飞身而起,左足在系在排上的巨索上连点数下,已跃到岸上,几个起落,隐入了黑暗之中。 阿珂叫了声:“爹!”走到李自成身边,伸手欲扶。 李自成摇摇手,走到木排之侧,左脚跨出,身子便沉入江中阿珂惊叫:“爹!你……你别………” 众人见江面更无动静,只道他溺水自尽,无不骇异。 <|endoftext|> 过了一会,却见李自成的头顶从江面上探了出来,原来他竟是凝气在江底步行,铁禅杖十分沉重,身子便不浮起。 但见他脑袋和肩头渐渐从江面升起,踏着江边浅水,一步步走上了岸,拖着铁禅杖,脚步蹒跚,慢慢远去。 阿珂回过身来,说道:“郑公子,我爹爹……他……他去了。 ”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,奔过去扑在郑克爽怀中。 郑克爽左手搂住了她,右手轻拍她背脊,安慰道:“你爹爹走了,有我呢!”一言未毕,突然间足下木材滚动。 <|endoftext|> 两人大叫:“啊哟!”摔入江中。 天地会家后堂精通水性的好手潜人江中,将缚住木排的竹索割断,木材登时散开。 冯锡范急跃而起,看准了一根大木材,轻轻落下。 那乡农跟着追到,呼的一刀,迎头劈下,冯锡范挥剑格开。 两人便在大木材上继续厮拚,这番相斗,比之适才在木排上过招,又难了几倍。 <|endoftext|> 木材不住在水中滚动,立足固然难稳,又无从借力。 冯锡范和那乡农却都站得稳稳地,刀来剑往,丝毫不缓。 圆木顺着江水流下,渐渐飘到江心。 吴六奇突然叫道:“啊哟!我想起来了,这位兄弟是百胜刀王胡逸之。 他……他……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?快追,划船过去!”。 <|endoftext|> 马超兴奇道:“胡逸之?那不是又有个外号叫作‘美刀王’的吗?此人风流英俊,当年说是武林中第一美男子,居然扮作了个傻里傻气的乡巴佬!” 韦小宝连问:“我的老婆救起来了没有?… 吴六奇脸有不悦之色,向他瞪了一眼,显然是说:“百胜刀王胡逸之遭逢强敌,水面凶险,我们怎不立即上前相助?你老是记挂着女子,重色轻友,非英雄所为。 ” 马超兴叫道:“快传下令去,多派人手,务须相救那个小姑娘。 <|endoftext|>” 后梢船夫大声叫了出去。 忽见江中两人从水底下钻了上来,托起湿淋淋的阿珂,叫道:“女的拿住了。 ”跟着左首一人抓住郑克爽的衣领,提将起来,叫道:“男的也拿了。 ”众人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登时放心,笑逐颜开,说道:“咱们快去瞧那百胜刀王,瞧他跟半剑有血打得怎样了。 ”坐船于吴六奇催促之下,早就在四桨齐划,迅速向胡冯二人相斗的那根大木驶去,越划越近。 溶溶月色之下,见江面上白光闪烁,二人兀自斗得甚紧。 二人武功原也不分上下,但冯锡范日间和风际中、玄贞道人拼了两掌,风际中内力着实了得,当时已觉胸口气血不畅,此刻久斗之下,更觉右胸隐隐作痛。 在这滚动不休的大木之上,除了前进后退一步半步之外,绝无回旋余地,百胜刀王胡逸之的刀法招招险、刀刀狠,只攻不守,每一刀似乎都是要拚个同归于尽。 <|endoftext|> 这等打法若在武艺平庸之人使来,本是使泼耍赖,但胡逸之刀法自成一家,虽险实安。 他武功本已精奇,加上这一般凌厉无前的狠劲,冯锡范不由得心生怯意,又见一艘小船划将过来,船头站着数人,一瞥之下,赫然有日间在赌场中相遇的老化子在内。 胡逸之大喝一声,左一刀,右两刀,上一刀,下两刀,连攻六刀。 冯锡范奋力抵住,百忙中仍还了两剑,门户守得严密异常。 吴六奇赞道:“好刀法!好剑法!”胡逸之又是挥刀迎面直劈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退了半步,身子后仰,避开了这刀,长剑晃动,挡住身前。 这时他左足已踏在大木末端,脚后跟浸在水中,便半寸也退不得了。 胡逸之再砍三刀,冯锡范还了三剑,竟分毫不退。 胡逸之大喝一声,举刀直砍下来。 冯锡范侧身让开,不料胡逸之这一刀竟不收手,向下直砍而落,嚓的一声,将大木砍为两段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立足之处是大木的末端,大木一断,他“啊”的一声,翻身入水。 胡逸之钢刀脱手,向他身上掷出。 冯锡范身在水中,闪避不灵,眼见钢刀掷到,急挥长剑掷出,刀剑铮的一声,空中相交,激出数星火光,远远荡了开去,落入江中。 冯锡范潜入水中,就此不见,胡逸之暗暗心惊:“这人水性如此了得,刚才我如跟他一齐落水,非遭他毒手不可。 ” <|endoftext|> 吴六奇朗声说道:“百胜刀王,名不虚传!今日得见神技,令人大开眼界。 请上船来共饮一杯如何?” 胡逸之道:“叨扰了!”一跃上船。 船头只微微一沉,船身竟无丝毫晃动。 韦小宝不明这一跃之难,吴六奇、马超兴等却均大为佩服。 <|endoftext|> 吴六奇拱手说道:“在下吴六奇。 这位马超兴兄弟,这位韦小宝兄弟。 我们都是天地会的香主。 ” 胡逸之大拇指一翘,说道:“吴兄,你身在天地会,此事何等隐秘,倘若泄漏了风声,全家性命不保。 <|endoftext|> 今日初会,你居然对兄弟毫不隐瞒,如此豪气,好生令人佩服。 ” 吴六奇笑道:“倘若信不过百胜刀王,兄弟岂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么?” 胡逸之大喜,紧紧握住他手,说道:“这些年来兄弟隐居种菜,再也不问江湖之事,不料今日还能结交到铁丐吴六奇这样一位好朋友。 ”说着携手入舱。 <|endoftext|> 他对马超兴、韦小宝等只微一点头,并不如何理会。 韦小宝见他打败了郑克爽的师父,又是佩服,又是感谢,说道:“胡大侠将冯锡范打入江中,江里的王八甲鱼定然咬得他全身是血。 半剑有血变成了无剑有血,哈哈!” 胡逸之微微一笑,说道:“韦香主,你掷骰子的本事,可不错啊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句话本来略有讥嘲之意,笑他武功不行,只会掷骰子作弊骗羊轱。 韦小宝却也不以为忤,反觉得意,笑道:“胡大侠砌牌的本事,更是第一流高手,咱哥儿俩联手推庄,赢了那矮胖子不少银子,胡大侠要占一半,回头便分给你。 ”胡逸之笑道:“韦香主下次推庄,兄弟还是帮庄,跟你对赌,非输不可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妙极,妙极!” 马超兴命人整治杯盘,在小船中饮酒。 <|endoftext|> 胡逸之喝了几杯酒,说道:“哨们今日既一见如故,兄弟的事,自也不敢相瞒,说来惭愧,兄弟二十余年来退出江湖,隐居昆明城郊,只不过为了一个女子。 ” 韦个宝道:“那个陈圆圆唱歌,就有一句叫做英雄甚么是多情。 既是英雄,自然是要多情的。 ”吴六奇眉头一皱,心想:“小孩子便爱胡说八道,你懂得甚么?” <|endoftext|> 不料胡逸之脸色微微一变,叹了口气,缓缓道:“英雄无奈是多情,吴梅村这一句诗,做得甚好,可是那吴三桂并不是甚么英雄,他也不是多情,只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。 ”轻轻哼着《圆圆曲》中的两句:“妻子岂应关大计,英雄无奈是多情。 ”对韦小宝道:“韦香主,那日你在三圣庵中,听陈姑娘唱这首曲子,真是耳福不浅。 我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,断断续续的,这首曲子也只听过三遍,最后这一遍,还是托了你的福。 ’’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奇道:“你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?你……你也是陈圆圆的姘……么?” 胡逸之苦笑道:“她……她……嘿嘿,她从来正眼也不瞧我一下。 我在三圣庵中种菜扫地、打柴挑水,她只道我是个乡下田夫。 ”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望一眼,都感骇异,料想这位“美刀王”必是迷恋陈圆圆的美色,以致甘为佣仆。 <|endoftext|> 此人武功之高,声望之隆,当年在武林中都算得是第一流人物,居然心甘情愿的去做此低三下四之人,实令人大惑不解。 看胡逸之时,见他白发苍苍,胡子须稀落落,也是白多黑少,满脸皱纹,皮肤黝黑,又哪里说得上一个“美”字? 韦小宝奇道:“胡大侠,你武功这样了得,怎么不把陈圆圆一把抱了便走?” 胡逸之一听这话,脸上闪过一丝怒色,眼中精光暴盛。 韦小宝吓了一跳,手一松,酒杯摔将下来,溅得满身都是酒水。 <|endoftext|> 胡逸之低下头来,叹了口气,说道:“那日我在四川成都,无意中见了陈姑娘一眼,唉,那也是前生冤孽,从此神魂颠倒,不能自拔。 韦香主,胡某是个没出息、没志气的汉子。 当年陈姑娘在平西王府中之时,我在王府里做园丁,给她种花拔草。 她去了三圣庵,我便跟着去做伙夫。 我别无他求,只盼早上晚间偷偷见到她一眼,便已心满意足,怎……怎会有丝毫唐突佳人的举动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那么你心中爱煞了她,这二十几年来,她竟始终不知道?” 胡逸之苦笑摇头,说道:“我怕泄漏了身份,平日一天之中,难得说三句话,在她面前更是哑口无言。 这二十三年之中,跟她也只说过三十九句话。 她倒向我说过五十五句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倒记得真清楚。 <|endoftext|>” 吴六奇和马超兴均感恻然,心想他连两人说过几句话,都数得这般清清楚楚,真是情痴已极。 吴大奇生怕韦小宝胡言乱语,说话伤了他心,说道:“胡大哥,咱们性情中人,有的学武成痴,有的爱喝酒,有的爱赌钱。 陈圆圆是天下第一美人,你爱鉴赏美色、可是对她清清白白,实在难得之极。 兄弟斗胆,有一句话相劝,不知能否采纳么?” <|endoftext|> 胡逸之道:“吴兄请说。 ”吴六奇道:“想那陈圆圆,当年自然美貌无比,但到了这时候,年纪大了,想来……”胡逸之连连摇头,不愿再听下去,说道:“吴兄,人各有志。 兄弟是个大傻瓜,你如瞧不起我,咱们就此别过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。 韦小宝道:“且慢!胡兄,陈圆圆的美貌,非人世间所有,真如天上仙女一般。 <|endoftext|> 幸好吴香主、马香主没见过,否则一见之后,多半也是甘心要给她种菜挑水,我天地会中就少了两位香主啦………” 吴六奇心中暗骂:“他妈的,小鬼头信口开河。 ”书小宝续道:……我这可是亲眼见过的。 她的女儿阿珂,只有她一半美丽,不瞒你说,我是打定了主意,就是千刀万剐,粉身碎骨,也非娶她做老婆不可,昨天在赌场之中,她要挖我眼睛,心狠手辣,老子也不在乎,这个,你老兄是亲眼所见,并无虚假。 ” <|endoftext|> 胡逸之一听,登时大兴同病相怜之感,叹道:“我瞧那阿珂对韦兄弟,似乎有点流水无情。 ”韦小宝道:“甚么流水无情,简直恨我入骨。 他妈的……胡大哥,你别误会,我这是随口骂人,可不是骂她的妈陈圆圆……那阿珂不是在我胸口狠狠刺了一剑么?后来又刺我眼珠,若不是我运气好,她早已谋杀了亲夫。 她……她……哼,瞧上了台湾那个郑公子,一心一意想跟他做夫妻,偏偏那姓郑的在江中又没淹死。 ” <|endoftext|> 胡逸之坐了下来,握住他手,说道:“小兄弟,人世间情这个东西,不能强求,你能遇到阿珂,跟她又有师姊师弟的名份,那已是缘份,并不是非做夫妻不可的。 你一生之中,已经看过她许多眼,跟她说过许多话。 她骂过你,打过你,用刀子刺过你,那便是说她心中有了你这个人,这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。 ” 韦小宝点头道:“你这话很对。 <|endoftext|> 她如对我不理不睬,只当世上没我这个人,这滋味就挺不好受。 我宁可她打我骂我,用刀子杀我。 只要我没给她杀死,也就是了。 ” 胡逸之叹道:“就给她杀了,也很好啊。 <|endoftext|> 她杀了你,心里不免有点抱歉,夜晚做梦,说不定会梦见你;日间闲着无事,偶然也会想到你,这岂不是胜于心里从来没你这个人吗?” 吴六奇和马超兴相顾骇然,均想这人直是痴到了极处,若不是刚才亲眼见到他和冯锡范相斗,武功出神入化,真不信他便是当年名闻四海、风流倜傥的“美刀王”。 韦小宝却听得连连点头,说道:“胡大哥,你这番话,真是说得再明白也没有,我以前就没想到。 不过我喜欢了一个女子,却一定要她做老婆,我可没你这么耐心。 阿珂当真要我种菜挑水,要我陪她一辈子,我自然也干。 <|endoftext|> 但那个郑公子倘若在她身边,老子却非给他来个白刀子进、红刀子出不可。 ” 胡逸之道:“小兄弟,这话可不大对了。 你喜欢一个女子,那是要让她心里高兴,为的是她,不是为你自己。 倘若她想嫁给郑公子,你就该千方百计的助她完成心愿。 <|endoftext|> 倘若有人要害郑公子,你为了心上人,就该全力保护郑公子,纵然送了自己性命,那也无伤大雅啊。 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这个可有伤大雅之至。 赔本生意,兄弟是不干的。 胡大哥,兄弟对你十分佩服,很想拜你为师。 <|endoftext|> 不是学你的刀法,而是学你对陈圆圆的一片痴情,这门功夫,兄弟可踉你差得远了。 ” 胡逸之大是高兴,说道:“拜师是不必,咱哥儿俩切磋互勉,倒也不妨。 ”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任何女子都不瞧在眼里,心想美貌女子,窑子里有的是,只要白花花的银子搬出去,要多少就有多少,看来这两个家伙都是失心疯了。 <|endoftext|> 胡韦二人一老一少,却越谈越觉情投意合,真有相见恨晚之感。 其实韦小宝是要娶阿珂为妻,那是下定决心,排除万难,苦缠到底,和胡逸之的一片痴心完全不同,不过一个对陈圆圆一往情深,一个对陈圆圆之女志在必得,立心虽有高下之别,其中却也有共通之处。 何况胡逸之将这番深情在心中藏了二十三年,从未向人一吐,此刻得能尽情倾诉,居然还有人在旁大为赞叹,击节不已,心中的痛快无可言喻。 马超兴见胡韦二人谈得投机,不便打断二人的兴致,初时还听上几句,后来越听越不入耳,和吴六奇二人暗皱眉头,均想:“韦香主是小孩子,不明事理,那也罢了。 你胡逸之却为老不尊。 <|endoftext|> 教坏了少年人。 ”不由得起了几分鄙视之意。 胡逸之忽道:“小兄弟,你我一见如故,世上最难得的是知心人。 常言道得好,得一知己,死而无憾。 胡某人当年相识遍天下,知心无一人,今日有缘跟你相见,叫俩结为兄弟如何?”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那好极了。 <|endoftext|>”忽然踌躇道:“只怕有一件事不妥。 ”胡逸之问道:“甚么事?”韦小宝道:“如果将来你我各如所愿,你娶了陈圆圆,我娶了阿珂,你变成我的丈人老头儿了。 兄弟相称,可不大对头。 ” 吴六奇和马超兴一听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胡逸之怫然变色,愠道:“唉,你总是不明白我对陈姑娘的情意。 我这一生一世,决计不会伸一根手指头儿碰到她一片衣角,苦有虚言,便如此桌。 ”说着左手一伸,喀的一声,抓下舟中小几的一角,双手一搓,便成木屑,纷纷而落。 吴六奇赞道:“好功夫!” 胡逸之向他白了一眼,心道:“武功算得甚么?我这番深情,那才难得。 <|endoftext|> 可见你不是我的知己。 ” 韦小宝没本事学他这般抓木成粉,拔出匕首,轻轻切下小几。 的另一角,放在几上,提起匕首,随手几剁,将那几角剁成数块,说道:·‘韦小宝倘若娶不到阿珂做老婆,有如这块茶几角儿,给人切个大八块,还不了手。 ” <|endoftext|> 旁人见匕首如此锋利,都感惊奇,但听他这般立誓,又觉好笑。 韦小宝道:“胡大哥,这么说来,我一辈子也不会做你女婿啦,咱们就此结为兄弟。 ” 胡逸之哈哈大笑,拉着他手,来到船头,对着月亮一齐跪倒,说道:“胡逸之今日和韦小宝结为兄弟,此后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,若违此誓,教我淹死江中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也依着说了,最后这句话却说成“教我淹死在这柳江之中”,心想:“我决不会对不起胡大哥,不过万一有甚么错失,我从此不到广西来,总不能在这柳江之中淹死了。 别的江河,那就不算。 ” 两人哈哈大笑,携手回入舱中,极是亲热。 吴六奇和马超兴向二人道喜,四人举杯共饮。 <|endoftext|> 吴六奇怕这对痴情金兰兄弟又说陈圆圆和阿珂之事,听来着实厌烦,说道:“咱们回去罢。 ”胡逸之点头道:“好,马兄,韦兄弟,我有一事相求,这位阿珂姑娘,我要带去昆明。 ” 马超兴并不在意,韦小宝却大吃一惊,忙问:“带去昆明干甚么?” 胡逸之叹道:“那日陈姑娘在三圣庵中和她女儿相认,当日晚上就病倒了,只是叫着:‘阿珂,阿珂,你怎么不来瞧瞧你娘?’又说:‘阿珂,娘只有你这心肝宝贝,娘想得你好苦。 <|endoftext|> ’我听得不忍,这才一路跟随前来。 在路上我曾苦劝阿珂姑娘回去,陪伴她母亲,她说甚么也不肯。 这等事情又不能用强,我束手无策,只有暗中跟随,只盼劝得她回心转意。 现下她给你们拿住了,倘若马香主要她答应回去昆明见母,方能释放,只怕她不得不从。 ” <|endoftext|> 马超兴道:“此事在下并无意见,全凭韦香主怎么说就是。 ” 胡逸之道:“兄弟,你要娶她为妻,来日方长,但如陈姑娘一病不起,从此再也见不到她女儿,这……这可是终身之恨了。 ”说着语音已有些哽咽。 吴六奇暗暗摇头,心想:“这人英雄豪气,尽已消磨,如此婆婆妈妈,为了吴三桂的一个爱妾,竟然这般神魂颠倒,岂是好汉子的气概?陈圆圆是断送大明江山的祸首之一,下次老子提兵打进昆明,先将她一刀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个宝说道:“大哥要带她去昆明,那也可以,不过……不过不瞒大哥你说,我跟她明媒正娶、早已拜过天地,做媒人的是沐王府的摇头狮子吴立身。 偏偏我老婆不肯跟我成亲,要去改嫁给那郑公子。 倘若她答应和我做夫妻,自然就可放她。 ” <|endoftext|> 吴六奇听到这里,勃然大怒,再也忍耐不住,举掌在几上重重一拍,酒壶酒杯登时尽皆翻倒,大声道:“胡大哥,韦兄弟,这小姑娘不肯去见娘,大大的不孝。 她跟韦兄弟拜过了堂,已有夫妻名份,却又要去跟那郑公子,大大的不贞。 这等不孝不贞的女子,留在世上何用?她相貌越美,人品越坏,我这就去把她的脖子喀喇一下扭断,他妈的,省得教人听着心烦,见了惹气。 ”厉声催促艄公:“快划,快划。 “ <|endoftext|> 胡逸之、韦小宝、马超兴三人相顾失色,眼见他如此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,额头青筋涨了起来,气恼已极,哪敢相劝?坐船渐渐划向岸边,吴六奇叫道:“那一男一女在哪里?”一艘小船上有人答道:“在这里绑着。 ”吴六奇向艄公一挥手,坐船转头偏东,向那艘小船划去。 吴六奇对韦小宝道:“韦兄弟,你我会中兄弟,情如骨肉。 做哥哥的不忍见你误于美色,葬送了一生,今日为你作个了断。 ”韦小宝颤声道:“这件事……还得……还得仔细商量,”吴六奇厉声道:“还商量甚么?”眼见两船渐近,韦小宝忧心如焚,只得向马超兴求助:“马大哥,你劝吴大哥一劝。 <|endoftext|>”吴六奇道:“天下好女子甚多,包在做哥哥的身上.给你找一房称心满意的好媳妇就是。 又何必留恋这等下贱女子?”韦小宝愁眉苦脸,道:“唉,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 突然间呼的一声,一人跃起身来,扑到了对面船头,正是胡逸之。 只见他一钻入船舱;跟着便从后艄钻出,手中已抱了一人,身法迅捷已极,随即跃到岸上,几个起落,已在数十丈外,声音远远传来:“吴大哥、马大哥、韦兄弟,实在对不住之至,日后上门请罪,听凭责罚。 ”话声渐远,但中气充沛,仍是听得清清楚楚。 <|endoftext|> 吴六奇又惊又怒、待要跃起追赶,眼见胡逸之已去得远了,转念一想,不禁捧腹大笑。 韦小宝鼓掌叫好,料想胡逸之抱了阿珂去,自然是将她送去和陈圆圆相会。 <图片> 第三十四回 一纸兴亡看复鹿 千年灰劫付冥鸿 片刻间两船靠拢,天地会中兄弟将郑克爽推了过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骂道:「奶奶的,你杀害天地会中兄弟,又想害死天地会总舵主,非把你开膛剖肚不可。 辣块妈妈,你明知阿珂是我老婆,又跟她勾勾搭搭。 」说著走上前去,左右开弓,拍拍拍拍,打了他四个耳光。 郑克爽喝饱了江水,早已萎顿不堪,见到韦小宝凶神恶煞的模样,求道:「韦大人,求你瞧在我爹爹的份上,饶我一命。 从今而後,我……再也不敢跟阿珂姑娘说一句话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道:「倘若她跟你说话呢?」郑克爽道:」我也不答,否则……否则……」否则怎样,一时说不上来。 韦小宝道:「你这人说话如同放屁。 我先把你舌头割了,好教你便想跟阿珂说话,也说不上。 」说著拔出匕首,喝道:「伸舌头出来!」郑克爽大惊,忙道:「我决不跟她说话便是,只要说一句话,便是混帐王八蛋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生怕陈近南责罚,倒也不敢真的杀他,说道:「以後你再敢对天地会总舵主和兄弟们无礼,再敢跟我老婆不三不四,想弄顶绿帽给老子戴,老子一剑插在你这奸夫头里。 」 提起匕首轻轻一掷,那匕首直入船头。 郑克爽忙道:「不敢,不敢,再也不敢了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转头对马超兴道:「马大哥,他是你家後堂拿住的,请你发落罢。 」马超兴叹道:」国姓爷何等英雄,生的孙子却这麽不成器。 」吴六奇道:「这人回到台湾,必跟总舵主为难,不如一刀两段,永无後患。 」郑克爽大惊,忙道:「不,不会的。 我回去台湾,求爹爹封陈永华陈先生的官。 <|endoftext|> 封个大大的官。 」马超兴道:「哼,总舵主希罕麽。 」低声对吴六奇道:「这人臭郑王爷的公子,咱们倘若杀了,只怕陷得总舵主有『弑主』之名。 」 天地会是陈永华奉郑成功之命而创,陈永华是天地会首领。 <|endoftext|> 但仍是台湾延平郡王府的属官,会中兄弟若杀了延平王的儿子,陈永华虽不在场,却也脱不子干系。 吴六奇一想不错,双手一扯,拉断了绑著郑克爽的绳索,将他提起,喝道:「滚你的罢!」一把掷向岸上。 郑克爽登时便如腾云驾雾般飞出,在空中哇哇大叫,料想这一摔难免筋折骨断,那知屁股著地,在一片草地上滑出,虽然震的全身疼痛,却未受伤,爬起身来,急急走了。 吴六奇和韦小宝哈哈大笑。 马超兴道:「这家伙丢了国姓爷的脸。 <|endoftext|> 」吴六奇问道:「这家伙如何杀伤本会兄弟,陷害总舵主?」韦小宝道:「这事说来话长,咱们上得岸去,待兄弟跟大哥详说。 」向天边瞧了一眼,说道:「那边尽是黑云,怕大雨就来人咱们快上岸罢。 」一阵疾风刮来,吹得各人衣衫飒飒作声,口鼻中都是风。 吴六奇道:「这场风雨只怕不小,咱们把船驶到江心,大风大雨中饮酒说话,倒有趣得紧。 」韦小宝吃了一惊,忙道:「这艘小船吃不起风,要是翻了,岂不糟糕?」马超兴微笑道:「那倒不用担心。 <|endoftext|> 」转头向艄公吩咐了几句,艄公答应了,掉过船头,挂起了风帆。 此时风势已颇不小,布帆吃饱了风,小船箭也似的向江心驶去。 江中浪头大起,小船忽高忽低,江水直溅入舱来。 韦小宝枉自外号叫作「小白龙」,却不识水性,他年纪是小的、这时脸色也已吓得雪自,不过跟这个「龙」字,却似乎拉扯不上甚麽干系了。 吴六奇笑道:「韦兄弟,我也不识水性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大奇道:「你不会游水?」吴大奇摇头道:「从来不会,我一见到水便头晕脑胀。 」韦小宝道:「那……那你怎麽叫船驶到江心来?」吴六奇笑道:」天下的事情,越是可怕,我越是要去碰它一碰,最多是大浪打翻船,大家都做柳江中的水鬼,那也没甚麽大不了。 何况马大哥外号叫作『西江神蛟』,水上功夫何等了得?马大哥,咱们话说在前,待会若是翻船,你得先救韦兄弟,第二个再来救我。 」马超兴笑道:「好,一言为定。 」韦小宝稍觉放心。 <|endoftext|> 这时风浪益发大了,小船随著浪头,蓦地里升高丈余,突然之间,便似从半空中掉将下来,要钻入江底一般。 韦小宝被抛了上采,腾的一声,重重摔上舱板,尖声大叫:「乖乖不得!」船篷上刹喇喇一片响亮,大雨洒将下来,跟著一阵狂风刮到,将船头、船尾的灯笼都卷了出去,船舱中的灯火也即熄灭。 韦小宝又是大叫:」啊哟,不好了!」 从舱中望出去,但见江面白浪汹涌,风大雨大,气势惊人。 马超兴道:「兄弟莫怕,这场风雨果然厉害,待我去把舵。 <|endoftext|> 」走到後梢,叱喝船夫入舱,风势奇大,两名船夫刚到桅□边,便险些给吹下江去,紧紧抱住了桅□,不敢离手。 大风浪中,那个船忽然倾侧,韦小宝向左边摔去,尖声大叫,心中痛骂:「这老叫化出他妈的这古怪主意,你自己又不会游水,甚麽地方不好玩,却到这大风大雨的江中来开玩笑?风大雨大,你妈妈的肚皮大。 」 狂风挟著暴雨,一阵阵打进舱来,韦小宝早已全身湿透。 猛听得豁喇喇一声响,风帆落了下来,船身一侧,韦小宝向右撞去,砰的一声,脑袋撞在小几之上,忽想:「我又没对不起胡大哥,为甚麽今日要淹死在这柳江之中?啊哟,是了,我起这誓,就是存心不良,打了有朝一日要欺骗他的主意。 <|endoftext|> 玉皇大帝,十殿阎王,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,韦小宝诚心诚意,决计跟胡大哥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。 同享甚麽福?他如娶了陈圆圆……难道我也……」 风雨声中,忽听得吴六奇放开喉咙唱起曲来:「走江边,满腔愤恨向谁言?老泪风吹,孤城一片,望数目穿,使尽残兵血战。 跳出重围,故国悲恋,谁知歌罢剩空筵。 长江一线,吴头楚尾路三千,尽归别姓,雨翻云变。 <|endoftext|> 寒涛东卷,万事付空烟。 精魂显大招,声逐海天远。 " 曲声从江上远送出去,风雨之声虽响,却也压他不倒。 马超兴在後梢喝采不迭,叫道:「好一个『声逐海天远』!」韦小宝但听他唱得慷慨激昂,也不知曲文是甚麽意思,心中骂道:「你有这副好嗓子,却不去戏台上做大花面?老叫化,放开了喉咙大叫:『老爷太太,施舍些残羹冷饭』,倒也饿不死你。 <|endoftext|> 」 忽听得远处江中有人朗声叫道:「千古南朝作话传,伤心血泪洒山川。 」那叫声相隔甚远,但在大风雨中清清楚楚的传来,足见那人内力深湛。 韦小宝一怔之际,只听得马超兴叫道:「是总舵主吗?兄弟马超兴在此。 」那边答道:「正是,小宝在麽?」果是陈近南的声音,韦小宝又惊又喜,叫道:「师父,我在这里。 <|endoftext|> 」但狂风之下,他的声音又怎传得出去?马超兴叫道:「韦香主在这里。 还有洪顺堂红旗吴香主。 」陈近南遣:「好极了!难怪江上唱曲,高亢入云。 」声音中流露出十分喜悦之情。 吴六奇道:「属下吴六奇,参见总舵主。 <|endoftext|> 」陈近南道:「自己兄弟,不必客气。 」声音渐近,他的坐船向著这边驶来。 风雨兀自未歇,韦小宝从舱中望出去,江上一片漆黑,一点火光缓缓在江面上移来,陈近南船上点得有灯。 过了好一会,火光移到近处,船头微微一沉,陈近南已跳上船来。 韦小宝心想:「师父到来,这次小命有救了。 <|endoftext|> 」忙迎到舱口,黑暗中看不见陈近南面貌,大声叫了声「师父」再说。 陈近南拉著他手,走入船舱,笑道:「这场大风雨,可当真了得。 你吓著了麽?」韦小宝道:「还好。 」吴大奇和马超兴都走进舱来参见。 陈近南道:「我到了城里,知道你们在江上,便来寻找,想不到遇上这场大风雨。 <|endoftext|> 若不是吴大哥一曲高歌,也真还找不到,」吴六奇道:「属下一时兴起,倒教总舵主见笑了。 」陈近南道:「大家兄弟相称罢。 吴大哥唱的是《桃花扇》中《沉江》那一出戏吗?」吴六奇道:「正是。 这首曲子写史阁部精忠抗敌,沉江殉难,兄弟平日最是爱听。 此刻江上风雨大作,不禁唱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」陈近南赞道:「唱得好,果然是好。 」韦小宝心道:「原来这出戏叫作《沉江》。 甚麽戏不好唱,却唱这倒霉戏?你要沉江,小弟恕不奉陪。 」 陈近南道:「那日在浙江嘉兴舟中,曾听黄宗羲先生、吕留良先生、查伊璜先生三位江南名士,说到吴兄的事迹,兄弟甚是佩服。 <|endoftext|> 你我虽是同会弟兄,只是兄弟事繁,一直未能到广东相见。 吴兄身份不同,亦不能北来。 不意今日在此聚会,大慰平生。 」吴六奇道:「兄弟入了天地会後,无日不想参见总舵主。 江湖上有言直:『平生不见陈近南,就称英雄也枉然。 <|endoftext|> 』从今天起,我才可称为英雄了,哈哈,哈哈。 」陈近南道:「多承江湖上朋友抬举,好生惭愧。 」两人惺惺相惜,意气相投,故言纵谈平生抱负,登时忘了舟外的风雨。 谈了一会,风雨渐渐小了。 陈近南问起吴三桂之事,韦小宝一一说了,遇到惊险之处,自不免加油添酱一番,种种经过,连马超兴也是首次得闻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听说已拿到了蒙古使者罕帖摩,真凭实据,吴三桂非倒大霉不可,十分欢喜;又听说罗刹国要在北方响应吴三桂,夺取关外大片土地,不由得皱起了眉头,半晌不语。 韦小宝道:「师父,罗刹国人红毛绿眼睛,倒也不怕,最多不向他们脸上多瞧就是了。 他们的火器可真厉害,一枪轰来,任你英雄好汉,也抵挡不住。 」陈近南道:「我也正为此担心,吴三桂和鞑子拚个两败俱伤,正是天赐恢复我汉家山河的良机,对是前门驱虎,後门进狼,赶走了鞑子,来个比鞑子还要凶恶的罗刹国,又来占我锦绣江山,那便如何是好?」吴六奇道:「罗刹国的火器,当真没法子对付吗?」 陈近南道:「有一个人,两位可以见见。 <|endoftext|> 」走到舱口,叫道,「兴珠,你过来。 」那边小船中有人应道:「是。 」 跳上船来,走入舱中,向陈近南微微躬身,这人四十来岁年纪,身材瘦小,满脸英悍之色。 陈近南道:「见过了吴大哥、马大哥。 这是我的徒弟,姓韦。 <|endoftext|> 」那人抱拳行礼,吴六奇等都起身还礼,陈近南道:「这位林兴珠林兄弟,一直在台湾跟著我办事,很是得力,当年国姓爷打败红毛鬼,攻克台湾,林兄弟也是有功之人。 」 韦小宝笑道:「林大哥跟红毛鬼交过手,那好极了。 罗刹鬼有枪炮火器,红毛鬼也有枪炮火器,林大哥定有法子。 」 <|endoftext|> 吴六奇和马超兴同时鼓掌,齐道:「韦兄弟的脑筋真灵。 」吴六奇本来对韦小宝并不如何重视,料想他不过是总舵主的弟子,才做到青木堂香主那样高的职司,青木堂近年来虽建功不少,也不见得是因这小家伙之故,见他迷恋阿珂,更有几分鄙夷,这时却不由得有些佩服:「这小娃儿见事好快,倒也有些本事。 」 陈近南微笑道:「当年国姓爷攻打台湾,红毛鬼炮火厉害,果然极难抵敌。 我们当时便构□土堤,把几千名红毛兵围在城里。 <|endoftext|> 断了城中水源,叫他们没水喝。 红毛兵熬不住了,冲出来攻击,我们白天不战,只晚上跟他们近斗。 兴珠,当时怎生打法,跟大家说说。 」 林兴珠道:「那是军师的神机妙算……」陈近南为郑成功献策攻台,克成大功,军中都称他为「军师」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「军师?」见林兴珠眼望陈近南,师父脸露微笑,已然明白,说道:「啊,原来师父你是诸葛亮。 诸葛军师大破□甲兵,陈军师大破红毛兵。 」林兴珠道:「国姓爷於永历十五年二月初一日祭江,督率文武百官、亲军武卫,乘坐战舰,自科罗湾放洋,二十四日到澎湖。 四月初一日到达台湾鹿耳门。 门外有浅滩数十里,红毛兵又凿沉了船,阻塞港口。 <|endoftext|> 咱们的战舰开不进去。 正在无法可施的当儿,忽然潮水大涨,众兵将欢声震天,诸舰涌进,在水寨港登岸。 红毛兵就带了枪炮来打,国姓爷对大伙儿说,咱们倘若後退一步,给赶入大海,那就死无葬身之地,红毛鬼枪炮虽然厉害,大伙儿都须奋勇上前。 众兵将齐奉号令,军师亲自领了我们冲锋,突然之间。 我耳边好像打了几千百个霹雳,眼前烟雾弥漫,前面的兄弟倒了一排。 <|endoftext|> 大家一慌乱,就逃了回来。 」 韦小宝道:「我第一次听见开红毛枪,也吓得一塌胡涂。 」 林兴珠道:「我正如没头苍蝇般乱了手脚,只听军师大声叫道:『红毛鬼放了一枪,要上火药装铅子,大伙儿冲啊!』我忙领著众兄弟冲了上去,果然红毛鬼一时来不及放枪。 <|endoftext|> 可是刚冲到跟前,红毛鬼又放枪了,我立即滚在地下躲避,不少兄弟却给打死了,没有法子,只得退了下来。 红毛鬼却也不敢追赶。 这一仗阵亡了好几百兄弟,大家垂头丧气,一想到红毛鬼的枪炮就心惊肉跳。 」 韦小宝道:「後来终於是军师想出了妙计?」 <|endoftext|> 林兴珠叫道:「是啊。 那天晚上,军师把我叫了去,问我:「林兄弟,你是武夷山地堂门的弟子,是不是?』我说是的。 军师道:『日里红毛鬼一放枪,你立即滚倒在地,身法很敏捷啊。 』我十分惭愧,说道:『回军师的话:小将不敢贪生伯死,明日上阵,决计不敢再滚倒躲避,折了我大明官兵的威风。 否则的话,你杀我头好了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道:「林大哥,我猜军师不是怪你贪生怕死,是赞你滚地躲避的法子很好,要你传授给众兄弟。 」 陈近南向他瞧了一眼,脸露微笑,颇有赞许之急。 林兴珠一拍大腿,大声道:「是啊,你是军师的徒弟,果然是明师出高徒……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「你是我师父的部下,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。 」众人都笑了起来。 林兴珠道:「那天晚上军师当真是这般吩咐。 他说『你不可会错了意。 我见你的燕青十八翻、松鼠草上飞的身法挺合用,可以滚到敌人身前,用单刀砍他们的腿。 <|endoftext|> 有一套地堂刀法,你练得怎样?」我听军师不是责骂我胆小怕死,这才放心,说道:「回军师的话:地堂刀法小将是练过的,当年师父说道,倘若上阵打仗,可以滚过去砍敌人的马脚,不过红毛鬼不骑马,只怕无用。 』军师道:『红毛鬼虽没骑马,咱们砍他人脚,有何不可?』我一听之下,恍然大悟,连说:『是,是,小将脑筋不灵,想不到这一点。 』」 韦小宝微微一笑,心想:「你师父教你这刀法可砍马脚,你就以为不能砍人脚,老兄的脑筋,果然不大灵光。 」 <|endoftext|> 林兴珠道:「当时军师就命我演了一遍这刀法。 他赞我练得还可以,说道:『你的地堂门刀法身法,若没十多年的寒暑之功,练不到这地步,但咱们明天就要打仗,大伙儿要练,是来不及了,』我说:『是。 这地堂门刀法小将练得不好,不过的确已练了十几年。 』军师说道:『咱们赶□土堤,用弓箭守住,你马上去教众兵将滚地上前、挥刀砍足的法子。 只须教三四下招式,大伙儿熟练就可以了,地堂门中的深奥武功,一概不用教。 <|endoftext|> 』我接了军师将令,当晚先去教了本队士兵。 第二天一早,红毛鬼冲来,给我们一阵弓箭射了回去。 本队士兵把地堂刀法的基本五招练会了,转去传授别队的官兵。 军师又吩咐大伙儿砍下树技,扎成一面面盾牌,好挡红毛兵的铅弹。 第四日早上,红毛兵又大举冲来,我们上去迎战,滚地前进,只杀得红毛鬼落花流水,战场上留下了几百条毛腿。 <|endoftext|> 赤嵌城守将红毛头的左腿也给砍了下来。 这红毛头就此投降。 後来再攻卫城,用的也是这法子。 」 马超兴喜道:「日後跟罗刹鬼子交锋打仗,便可用地堂功夫对付。 <|endoftext|> 」 陈近南道:「然而情形有些不同,当年在台湾的红毛兵,不过三四千人,死一个,少一个。 罗刹兵如来进犯,少说也有几万人,源源而来,杀不胜杀,再说,地堂刀法只能用於近战。 罗刹兵如用大炮轰击,那也难以抵挡。 」 <|endoftext|> 吴六奇点头称是,道:「依军师之见,该当如何?」他听陈近南对林兴珠引见之时不称自己为「香主」,料想林兴珠不是天地会中人,便也不以「总舵主」相称。 」陈近南道:「我中国地大人多,若无汉奸内应,外国人是极难打进来的。 」众人都道:「正是。 鞑子占我江山,全仗汉奸吴三桂带路。 」陈近南道:「现今吴三桂又去跟罗刹国勾结,他起兵造反之时,咱们先一鼓作气的把他打垮,罗刹国没了内应,就不能贸然入侵。 <|endoftext|> 」马超兴道:「只是吴三桂倘若垮得太快,就不能跟鞑子打个两败俱伤。 」陈近南道:「这也不错。 但利害相权,比较起来,罗刹人比鞑子更加可怕。 」 韦小宝道:「是啊。 <|endoftext|> 鞑子也是黄皮肤,黑眼睛,扁鼻头,跟我们没甚麽两样,说的话也是一般。 外国鬼子红毛绿眼睛,说起话来叽哩咕噜,有谁懂得?」 众人谈了一会国家大事,天色渐明,风雨也已止歇。 马超兴道:「大家衣衫都湿了,便请上岸去同饮一杯,以驱寒气。 」陈近南道:「甚好。 <|endoftext|> 」 这一场大风将小船吹出了三十後里,待得回到柳州,已近中午。 众人在原来码头上岸。 只见一人飞奔过来,叫道:「相公,你……你回来了。 」正是双儿。 <|endoftext|> 她全身湿淋淋的,脸上满是喜色。 韦小宝问:「你怎麽在这里?」双儿道:「昨晚大风大雨,你坐了船出去,我好生放心不下,只盼相公早些平安回来。 」韦小宝奇道:「你一直等在这里?」 双儿道:「是。 我……我……只担心……」韦小宝笑道:「担心我坐的船沉了?」双儿低声道:「我知道你福气大,船是一定不会沉的,不过……不过……」码头旁一个船夫笑道:「这位小总爷,昨晚半夜三更里风雨最大的时候,要雇我们的船出江,说是要寻人,先说给五十两银子,没人肯去,他又加到一百两。 <|endoftext|> 张老三贪钱,答应了,可是刚要开船,豁喇一声,大风吹断了桅□。 这麽一来,可谁也不敢去了。 他急得只是大哭。 」韦小宝心下感动,握住双儿的手,说道:「双儿,你对我真好。 」双儿胀红了脸,低下头去。 <|endoftext|> 一行来到马超兴的下处,换过衣衫,陈近南吩咐马超兴派人去打听郑公子和冯锡范的下落。 马超兴答应了,派人出去访查,跟著禀报家後堂的事务。 马超兴摆下筵席,请陈近南坐了首席,吴六奇坐了次席。 要请韦小宝坐第三席时,韦小宝道:「林大哥攻破台湾,地堂刀大砍红毛火腿,立下如此大功,兄弟就是站著陪他喝酒,也是心甘情愿。 这样的英雄好汉,兄弟怎敢坐他上首?」拉著林兴珠坐了第三席。 <|endoftext|> 林兴珠大喜,心想军师这个徒弟年纪虽小,可著实够朋友。 筵席散後,天地会四人又在厢房议事。 陈近南吩咐道:「小宝,你有大事在身,你我师徒这次仍不能多聚,明天你就北上罢,」韦小宝道:「是。 只可惜这一次又不能多听师父教诲。 我本来还想听吴大哥说说他的英雄事迹,也只好等打平吴三桂之後,再听他说了。 <|endoftext|> 」 吴六奇笑道:「你吴大哥没甚麽英雄事迹,平生坏事倒是做了不少。 若不是查伊璜先生一场教训,直到今日,我还是在为虎作伥、给鞑子卖命呢。 」 韦小宝取出吴三桂所赠的那支洋枪,对吴六奇道:「吴大哥,你这麽远路来看兄弟,实在感激不尽,这把罗刹国洋枪,请你留念。 <|endoftext|> 」吴三桂本来送他两支,另一支韦小宝在领出沐剑屏时,交了给夏国相作凭证,此後匆匆离滇,不及要回。 吴六奇谢了接过,依法装上火药铁弹,点火向著庭中施放一枪,火光一闪,砰的一声大响,庭中的青石板石屑纷飞,众人都吓了一跳。 陈近南皱起眉头,心想:「罗刹国的火器竟然这等犀利,若是兴兵进犯,可真难以抵挡。 」 韦小宝取出四张五千两银票,交给马超兴,笑道:「马大哥,烦你代为请贵堂众位兄弟喝一杯酒。 <|endoftext|> 」马超兴笑道:「二万两银子?可太多了,喝三年酒也喝不完。 」谢过收了。 韦小宝跪下向陈近南磕头辞别。 陈近南伸手扶起,拍拍他肩膀,笑道:「你很好,不枉了是我陈近南之徒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和他站得近了,看得分明,见他两鬓斑白,神色甚是憔悴,想是这些年来奔走江湖,大受风霜之苦,不由得心下难过,要想送些甚麽东西给他,寻思:「师父是不要银子的,珠宝玩物,他也不爱。 师父武功了得,也不希罕我的匕首和宝农。 」突然间一阵冲动,说道:「师父,有一件事要禀告你老人家。 」 吴六奇和马超兴知他师徒俩有话说,便即退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伸手到贴肉衣袋内,摸出一包物事,解开缚在包外的细绳,揭开一层油布,再揭开两层油纸,露出从八部《四十二章经》封皮中取出来的那些碎羊皮,说道:「师父,弟子没甚麽东西孝敬你老人家,这包碎皮,请你收了。 」 陈近南甚感奇怪,问道:「那是甚麽?」 韦小宝於是说了碎皮的来历。 陈近南越听脸色越郑重,听得太后、皇帝、鳌拜、西藏大喇嘛、独臂尼九难、神龙教主等等大有来头的人物,无不处心积虑的想得到这些碎皮,而其中竟隐藏著满清鞑子龙脉和大宝藏的秘密,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之事。 <|endoftext|> 他细问经过情形,韦小宝一一说了,有些细节如神龙教教主教招、拜九难为师等情,自然略过不提。 陈近南沉吟半晌,说道:「这包东西实是非同小可。 我师徒俩带领会中兄弟,去掘了鞑子的龙脉,取出宝藏,兴兵起义,自是不世奇功。 不过我即将回台,谒见王爷,这包东西带在身边,海道来回,或恐有失。 此刻还是你收著。 <|endoftext|> 我回台之後,便来北京跟你相会,那时再共图大事。 」韦小宝道:「好!那麽请师父尽快到北京来。 」陈近南道:「你放心,我片刻也不停留。 小宝,你师父毕生奔波,为的就是图谋兴复明室,眼见日子一天天的过去,百姓对前朝渐渐淡忘,鞑子小皇帝施政又很妥善,兴复大业越来越渺茫。 想不到吴三桂终於要起兵造反,而你又得了这份藏宝图,那真是天大的转机。 <|endoftext|> 」说到这里,不由得喜溢眉梢。 他本来神情郁郁,显得满怀心事,这时精神大振,韦小宝瞧著十分欢喜。 陈近南又问:「你身上中的毒怎样了?减轻些了麽?」韦小宝道:「弟子服了神龙教洪教主给的解药,毒性是完全解去了。 」陈近南喜道:「那好极了。 你这一双肩头,挑著反清复明的万斤重担,务须自己保重。 <|endoftext|> 」说著双手按住他肩头。 韦小宝道:「是。 弟子乱七八糟,甚麽也不懂的。 得到这些碎皮片,也不过碰上运气罢了。 每一次都好比我做庄,吃了闲家的夹棍,天□吃天□,别十吃别十,吃得舒舒服眼。 <|endoftext|> 」 陈近南微微一笑,道:「你回到北京之後,半夜里闩住了门窗,慢慢把这些皮片拼将起来,凑成一图,然後将图形牢牢记在心里,记得烂熟,再无错误之後,又将碎皮拆乱,包成七八包,藏在不同的所在。 小宝,一个人运气有好有坏,不能老是一一帆风顺。 如此大事,咱们不能专靠好运道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「师父说得不错。 好比我赌牌九做庄,现今已赢了八□,如果一记通赔,这包碎皮片给人抢去了,岂不是全军覆没,铲了我的庄?因此连赢八□之後,就要下庄。 」 陈近南心想,这孩子赌性真重,微笑道:「你懂得这道理就好。 赌钱输赢,没甚麽大不了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图谋大事,就算把性命送了,那也是等闲之事。 但这包东西,天下千千万万人的身家性命都在上面,那可万万输不得。 」韦小宝道:「是啊,我赢定之後,把银子捧回家去,埋在床底下,斩手指不赌了,那就永远输不出去。 」 陈近南走到窗边,抬头望天,轻轻说道:「小宝,我听到这消息之後,就算立即死了,心里也欢喜得紧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心想:「往日见到师父,他总是精神十足,为甚麽这一次老是想到要死?」问道:「师父,你在延平郡王府办事,心里不大痛快,是不是?」陈近南转过身来,脸有诧异之色,问道:「你怎知道?」韦小宝道:「我见师父似乎不大开心。 但想世上再为难的事情,你也不放在心上。 江湖上英雄好汉,又个个对你十分敬重。 我想你连皇帝也不怕,普天之下只郑王爷一人,能给你气受。 <|endoftext|> 」 陈近南叹了口气,隔了半晌,说道:「王爷对我一向礼敬有加,十分倚重。 」韦小宝道:「嗯,定是郑二公子这家伙向你摆他妈的臭架子。 」陈近南道:「当年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,我早誓死相报,对他郑家的事,那是鞠躬尽瘁,死而後己。 郑二公子年纪轻,就有甚麽言语不当,我也不放在心上。 <|endoftext|> 王爷的世子,英明爱众,不过乃是庶出。 」韦小宝不懂,问道:「甚麽庶出?」陈近南道:「庶出就是并非王妃所生。 」韦小宝道:「啊,我明白了,是王爷的小老婆生的。 」 陈近南觉他出言粗俗,但想他没读过书,也就不加理会,说道:「是了。 <|endoftext|> 当年国姓爷逝世,跟这件事也很有关连,因此王太妃很不喜欢世子,一再吩咐王爷,要废了世子,立二公子做世子。 」韦小宝大摇其头,说道:「二公子胡涂没用,又怕死,不成的!这家伙是个混蛋,脓包,他妈的混帐王八蛋。 那天他还想害死师父您老人家呢。 」 陈近南脸色微微一沉,斥道:「小宝,嘴里放干净些!你这不是在骂王爷麽?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「啊」的一声,按住了嘴,说道:「该死!王八蛋这三字可不能随便乱骂。 」 陈近南道:「两位公子比较起来,二公子确是处处及不上他哥哥,只是相貌端正,嘴头又甜,很得祖母的欢心……」韦小宝一拍大腿,说道:「是啊,妇道人家甚麽也不懂,见了个会拍马屁的小白脸,就当是宝贝了。 」陈近南不知他意指阿珂,摇了摇头,说道:「改立世子,王爷是不答应的,文武百官也都劝王爷不可改立。 因此两位公子固然兄弟失和,太妃和王爷母子之间,也常常为此争执。 <|endoftext|> 太妃有时心中气恼,还叫了我们去训斥一顿。 」 韦小宝道:「这老……」他「老婊子」三字险些出口,总算及时缩住,忙改口道:「老太太们年纪一大,这就胡涂了。 师父,郑王爷的家事你既然理不了,又不能得罪他们,索性给他来个各人自扫门前雪,别管他家瓦上霜。 」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叹道:「我这条命不是自己的了,早已卖给了国姓爷。 人生於世,受恩当报。 当年国姓爷以国士待我,我须当以国士相报。 眼前王爷身边,人材日渐凋落,我决不能独善其身,舍他而去。 唉!大业艰难,也不过做到如何便如何罢了。 <|endoftext|> 」说到这里,又有些意兴萧索起来。 韦小宝想说些话来宽慰,却一时无从说起,过了一会,说道:「昨天我们本来想把郑克爽这麽……」说著举起手来,一掌斩落,「……一刀两断,倒也干净爽快。 但马大哥说,这样一来,可教师父难以做人,负了个甚麽『撕主』的罪名。 」 陈近南道:「是『弑主』,马兄弟这话说得很对,倘若你们杀了郑公子,我怎有面目去见王爷?他日九泉之下,也见不了国姓爷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道:「师父,你几时带我去瞧瞧郑家这王太妃,对付这种老太太,弟子倒有几下散手。 」心想自己把假太后这老婊子收拾得服服贴贴,连皇太后也对付得了,区区一个王太妃又何足道哉。 陈近南微微一笑,说遣:「胡闹!」拉著他手,走出房去。 注:台湾延平郡王郑经长子克臧是陈永华之婿,刚毅果断,郑经立为太子,出征时命其监国。 <|endoftext|> 克臧执法一秉至公,诸叔及诸弟多怨之,扬言其母假娠,克臧为屠夫李某之子。 郑经及陈永华死後,克臧为董太妃及诸弟杀害。 当下韦小宝向师父、吴六奇,马超兴告辞。 吴马二人送出门去。 吴六奇道:「韦兄弟,你这个小丫头双儿,我已跟她拜了把子,结成了兄妹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和马超兴都吃了一惊,转头看双儿时,只见她低下了头,红晕双颊,神色甚是忸怩。 韦小宝笑道:「吴大哥好会说笑话。 」吴六奇正色道:「不是说笑。 我这个义妹忠肝义胆,胜於须眉,正是我辈中人。 做哥哥的对她好生相敬。 <|endoftext|> 我见你跟『百胜刀王』胡逸之拜把子,拜得挺有劲,我见样学样,於是要跟双儿拜把子。 她可说甚麽也不肯,说是高攀不上。 我一个老叫化,有甚麽高攀、低攀了?我非拜不可,她只好答应。 」马超兴道:「刚才你两位在那边房中说话,原来是商量拜把子的事。 」吴六奇道:「正是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妹子叫我不可说出来,哈哈,结拜兄妹,光明正大,有甚麽不能说的?」 韦小宝听他如此说,才知是真,看著吴六奇,又看看双儿,很是奇怪。 吴六奇道:「韦兄弟,从今而後,你对我这义妹可得另眼相看,倘若得罪了她,我可要跟你过不去。 」双儿忙道:「不……不会的,相公他……他待我很好。 」韦小宝笑道:「有你这样一位大哥撑腰,玉皇大帝、阎罗老子也不敢得罪她了。 <|endoftext|> 」三人哈哈大笑,拱手而别。 韦小宝回到下处,问起拜把子的事,双儿很是害羞,说道:「这位吴……吴爷……」韦小宝道:「甚麽吴爷?大哥就是大哥,拜了把子,难道能不算数麽?」双儿道:「是。 他说觉得我不错,定要跟我结成兄妹。 」从怀里取出那把洋枪,说道:「他说身上没带甚麽好东西,这把洋枪是相公送给他的,他转送给我,相公,还是你带著防身罢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连连摇手,道:「是你大哥给你的,又怎可还我?」想起吴六奇行事出人意表,不由得啧啧称奇,又想:「他名字都叫『六奇』,难怪,难怪!不知另外五奇是甚麽?」 一行人一路缓缓回京。 路上九难传了韦小宝一路拳法,叫他练习。 但韦小宝浮动跳脱,说甚麽也不肯专心学武。 九难吩咐他试演,但见他徒具架式,却是半分真实功夫也没学到,叹道:「你我虽有师徒之名,但瞧你性子,实不是学武的材料。 <|endoftext|> 这样罢,我铁剑门中有一项『神行百变』功夫,是我恩师木桑道人所创,乃是天下轻功之首。 这项轻功须以高深内功为根基,谅你也不能领会。 你没一门傍身之技,日後遇到危难,如何得了?我只好教你一些逃跑的法门。 」 韦小宝大喜,说道:「脚底能抹油,打架不用愁。 <|endoftext|> 师父教了我逃跑的法门,那定是谁也追不上的了。 」九难微微摇头说道:「『神行百变』,世间无双,当年威震武林,今日却让你用来脚底抹油,恩师地下有知,定是不肯认你这个没出息的徒孙。 不过除此之外,我也没甚麽你学得会的本事传给你。 」 韦小宝笑道:「师父收了我这个没出息的徒儿,也算倒足了大霉。 <|endoftext|> 不过赌钱有输有赢,师父这次运气不好,收了我这徒儿,算是大输一场。 老天爷有眼,保佑师父以後连赢八场,再收八个威震天下的好徒儿。 」 九难嘿嘿一笑,拍拍他肩头,说道:「也不一定武功好就是人好。 你性子不喜学武,这是天性使然,无可勉强。 <|endoftext|> 你除了油腔滑调之外,总也算是我的好徒儿。 」 韦小宝大喜,心中一阵激动,便想将那些碎羊皮取出来交给九难,随即心想:「这些皮片我既已给了男师父,便不能再给女师父了。 好在两位师父都是在想赶走鞑子,光复汉人江山,不论给谁都是一样。 」 <|endoftext|> 当下九难将「神行百变」中不需内功根基的一些身法步法,说给韦小宝听。 说也奇怪,一般拳法掌法,他学时浅尝辄止,不肯用心钻研,这些逃跑的法门,他却大感兴趣,一路上学得津津有味,一空下来便即练习。 有时还要轻功卓绝的徐天川在後追赶,自己东跑西窜的逃避。 徐天川见他身法奇妙,好生佩服。 初时几下子就追上了,但九难不断传授新的诀窍,到得直隶省境,徐天川说甚麽也已追他不上了。 <|endoftext|> 九难见他与「神行百变」这项轻功颇有缘份,倒也大出意料之外,说道:「看来你天生是个逃之夭夭的胚子。 」 韦小宝笑道:「弟子练不成『神行百变』,练成『神行抹油』,总算不是一事无成。 」 他冲了一碗新茶,捧到九难面前,问道:「师父,师祖木桑道长既已逝世,当今天下,自以你老人家武功第一了?」九难摇头道:「不是。 <|endoftext|> 『天下武功第一』六字,何敢妄称?」眼望窗外,幽幽的道:「有一个人,称得上『天下武功第一』。 」韦小宝忙问:「那是谁?弟子定要拜见拜见。 」九难道:「他……他……」突然间眼圈一红,默然不语。 韦小宝道:「这位前辈是谁?弟子日後倘若有缘见到,好恭恭敬敬的向他磕几个头。 」 <|endoftext|> 九难挥挥手,叫他出去。 韦小宝甚是奇怪,慢慢踱了出去,心想:「师父的神色好生古怪,难道这个天下武功第一之人,是她的老姘头麽?」 九难这时心中所想的,正是那个远在万里海外的袁承志。 她对袁承志落花有意,袁承志却情有别钟。 二十多年来这番情意深藏心底,这时却又给韦小宝撩拨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次日韦小宝去九难房中请安,却见她已不别而去,留下了一张字条。 韦小宝拿去请徐天川一念,原来纸条上写著「好自为之」四个字。 韦小宝心中一阵怅惘,又想:「昨天我问师父谁是天下武功第一,莫非这句话得罪了她?」 不一月一行人来到北京。 建宁公主和韦小宝同去谒见皇帝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早已接到奏章,已复旨准许吴应熊来京完婚,这时见到妹子和韦小宝,心下甚喜。 建宁公主扑上前去,抱住了康熙,放声大哭,说道:「吴应熊那小子欺侮我。 」康熙笑道:「这小子如此大胆,待我打他的屁股。 他怎麽欺侮你了?」公主哭道:「你问小桂子好了。 他欺侮我,他欺侮我!皇帝哥哥,你非给我作主不可。 <|endoftext|> 」一面哭,一面连连顿足。 康熙笑道:「好,你且回自己屋里去歇歇,我来问小桂子。 」 建宁公主早就和韦小宝商议定当,见了康熙之後,如何奏报吴应熊无礼之事。 一等公主退出韦小宝便详细说来。 <|endoftext|> 康熙皱了眉头,一言不发的听完,沉思半晌,说道:「小桂子。 你好大胆!」韦小宝吓了一跳,忙道:「奴才不敢。 」康熙道:「你跟公主串通了,胆敢骗我。 」韦小宝道:「没有啊,奴才怎敢瞒骗皇上?」康熙道:「吴应熊对公主无礼,你自然并未亲见,怎能凭了公主一面之辞,就如此向我奏报?」 韦小宝心道:「乖乖不得了,小皇帝好厉害,瞧出了其中破绽。 <|endoftext|> 」忙跪下磕头,说道:「皇上明见万里。 吴应熊对公主如何无礼,奴才果然没有亲见,不过当时许多人站在公主窗外,大家都是亲耳听见的。 」康熙道:「那更加胡闹了。 吴应熊这人我见过两次,他精明能干,是个人才。 他又不很年轻了,房里还少得了美貌的姬妾?怎会大胆狂妄,对公主无礼。 <|endoftext|> 哼,公主的脾气我还不知道?定是她跟吴应熊争吵起来,割了……割了他妈的卵蛋。 」说到这里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 韦小宝也笑了起来,站起身来,说道:「这种事情,公主是不便细说的,奴才自然也不敢多问。 公主怎麽说,奴才就怎麽禀告。 」康熙点点头,道:「那也说得是。 <|endoftext|> 吴应熊这小子受了委屈,你传下旨去,叫他们在京里择日完婚罢,满了月之後,再回云南。 」韦小宝道:「皇上,完婚不打紧,吴三桂这老小子要造反,可不能让公主回云南去。 」 康熙不动声色,点点头道:「吴三桂果然要反,你见到甚麽?」韦小宝於是将吴三桂如何跟西藏、蒙古、罗刹国、神龙教诸方勾结的情形一一说了。 康熙神色郑重,沉吟不语,过了好一会,才道:「这奸贼!竟勾结了这许多外援!」韦小宝也早知这事十分棘手,不敢作声。 <|endoftext|> 再过一会,康熙又问:「後来怎样?」 韦小宝说道已将蒙方王子的使者擒来,述说自己如何假装吴三桂的小儿子而骗出真相,吴应熊如何想夺回罕帖摩,在公主住处放火,反而惨遭阉割,自己又如何派遣部属化装为王府家将,在妓院中争风吃醋、假装杀死罕帖摩。 康熙听得悠然神往,说道:「这倒好玩得紧。 」又道:「吴三桂这人,我没见过。 那日官中传出父王宾天的讯息,吴三桂带了重兵,来京祭拜。 <|endoftext|> 我原想见他一见,可是几名顾命大臣防他拥兵入京,忽然生变,要他在北京城外搭了孝棚拜祭,不许他进北京城。 」。 说到这里,站起身来,来回踱步,说道:「鳌拜这□见事极不明白。 如果担心吴三桂入京生变,只须下旨要他父子入京拜祭,大军驻扎在城外,他还能有甚麽作为?他倘若不敢进城,那是他自己礼数缺了。 不许他进城,那明明是跟他说:『我们怕了你的大军,怕你进京造反,你还是别进来罢!』嘿嘿,示弱之至!吴三桂知道朝廷对他疑忌,又怕了他,岂有不反之理?他的反谋,只怕就种因於此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听康熙这麽一剖析,打从心坎儿里佩服出来,说道:「当时倘若他见了皇上,皇上好好开导他一番,说不定他便不敢造反了。 」康熙摇头道:「那时我年纪幼小,不懂军国大事,一见之後,没甚麽厉害的话跟他说,他瞧我不起,只有反得更快。 」当下详细询问吴三桂的形貌举止,又问:「他书房那张白老虎皮到底是怎样的?」 韦小宝大是奇怪,描述了那张白老虎皮的模样,说道:「皇上连这等小事也知道。 <|endoftext|> 」 康熙微笑不语,又问起吴三桂的兵马部署,左右用事之人及十六总兵的性情才干;问话之中,显得对吴三桂的情状所知甚详,手下大将哪一个贪钱,哪一个好色,哪一个勇敢,哪一个胡涂,无不了然。 韦小宝既惊且佩,说道:「皇上,你没去过云南,可是平西王府内府外的事情,知道得比奴才还多。 」突然恍然大悟,道:「啊,是了,皇上在昆明派得有不少探子。 」 <|endoftext|> 康熙笑道:「这叫做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啊。 他一心想要造反,难道咱们就毫不理会?小桂子,你这趟功劳很大,探明了吴三桂跟西藏、蒙古、罗刹国勾结。 这桩大秘密,我那些探子就查不到。 他们只能查小事,查不到大事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全身骨头大轻,说道:「那全仗皇上洪福齐天。 」康熙道:「把那罕帖摩带进宫来,让我亲自审问。 」韦小宝答应了,率领十名御前侍卫,将罕帖摩送到上书房来。 康熙一见到,便以蒙古话相询。 罕帖摩听到蒙古话,既感惊奇,又觉亲切,眼见到宫中的派势,再也不敢隐瞒,一五一十,都将实情说了。 <|endoftext|> 康熙一连问了两个多时辰,除蒙古和吴三桂勾结的详情外,又细问蒙方的兵力部署、钱粮物产、山川地势、风土人情、以及蒙方各旗王公谁精明,谁平庸,相互间谁跟谁有仇,谁跟谁有亲。 韦小宝在一旁侍候,听得二人叽哩咕噜的说个不休,罕帖摩一时显得十分佩服,一时又显得害怕,到最後却跪下来不住磕头,似是感恩之极。 康熙命御前侍卫带下去监禁。 一名小太监送上一碗参汤。 康熙接过来喝了,对小太监道:「你给韦副总管也斟一碗来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磕头谢恩,喝了参汤。 只听得书房外脚步响声,一名小太监道:「启禀皇上:南怀仁、汤若望侍候皇上。 」康熙点点头。 小太监传呼出去,进来了两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,跪下向康熙磕头。 韦小宝大是奇怪,心想:「怎麽有外国鬼子来到宫里,真是奇哉怪也。 <|endoftext|> 」 两个外国人叩拜後,从怀中各取出一本书卷,放在康熙桌上。 那个年纪较轻、名叫南怀仁的外国人道:「皇上,今儿咱们再说大炮发射的道理。 」韦小宝听他一口京片子,清脆流利,不由得「咦」的一声,惊奇之极,心道:「希奇希奇真希奇,鬼子不会放洋屁。 」 <|endoftext|> 康熙向他一笑,低头瞧桌上书卷。 南怀仁站在康熙之侧,手指卷册,解释了起来。 康熙听到不懂的所在,便即发问。 南怀仁讲了半个时辰,另一个老年白胡子外国人汤若望接著讲天文历法,也讲了半个时辰,两人磕头退出。 康熙笑道:「外国人说咱们中国话,你听著很希奇,是不是?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「奴才本来很奇怪,後来仔细想想,也不奇怪了。 圣天子百神呵护。 罗刹国图谋不轨,上天便降下两个会说中国话的洋鬼子来辅佐圣朝,制造枪炮火器,扫平罗刹。 」 康熙道:「你心思倒也机灵。 <|endoftext|> 不过洋鬼子会说中国话,却不是天生的。 那个老头儿,在前明天启年间就来到中国了,他是日耳曼人。 那年轻的是比利时人,是顺治年间来的。 他们都是耶稣会教士,来中国传教的。 要传教,就得学说中国话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道:「原来如此。 奴才一直在担心罗刹的火器厉害。 今天一听这外国人甚麽大炮短统,说得头头是道,这可就放心啦。 」 <|endoftext|> 康熙在书房中缓缓踱步,说道:「罗刹人是人,我们也是人,他们能造枪炮,我们一样也能造,只不过我们一直不懂这法子罢了。 当年我们跟明朝在辽东打仗,明兵有大炮,我们很吃了些苦头。 太祖皇帝就为炮火所伤,龙驭宾天。 可是明朝的天下,还不是给我们拿下来了?可见枪炮是要人来用的,用的人不争气,枪炮再厉害也是无用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「原来明朝有大炮。 不知这些大炮现下在哪里?咱们拿了去轰吴三桂那老小子,轰他个一佛出世,二佛升天!」 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「明朝的大炮就只那麽几尊,都是向澳门红毛人买的。 单是买鬼子的枪炮,那可不管用。 倘若跟鬼子打仗,他们不肯卖了,岂不糟糕?咱们得自己造,那才不怕别人制咱们死命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道:「对极,对极。 皇上还怕这些耶稣会教士造西贝货骗你,因此自己来弄明白这个道理。 从今而後,任他鬼子说得天花乱坠,七荤八素,都骗不了你。 」康熙道:「你明白我的心思。 <|endoftext|> 这些造枪炮的道理,也真繁难得紧,单是炼那上等精铁,就大大不易。 」 韦小宝自告奋勇,说道:「皇上,我去给你把北京城里城外的铁匠,一古脑儿的都叫了来,大伙儿拉起风箱,呼扯,呼扯,炼他几百万斤上好精铁。 」 康熙笑道:「你在云南之时,我们已炼成十几万斤精铁啦。 <|endoftext|> 汤若望和南怀仁正在监造大炮,几时你跟我去瞧瞧。 」韦小宝喜道:「那可太好了。 」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:「皇上,外国鬼子居心不良,咱们对得提防一二。 那造炮的地方,又有火药,又有铁器,皇上自己别去,奴才给你去监督。 」康熙道:「那倒不用担心。 <|endoftext|> 这件事情关涉到国家气运,我如不是亲眼瞧著,终不放心。 南怀仁忠诚耿直。 汤若望的老命是我救的,他感激得不得了。 这二人决不会起甚麽异心。 」韦小宝道:「皇上居然救了外国老鬼子的老命,这可奇了。 <|endoftext|> 」 康熙微笑道:「康熙三年,汤若望说钦天监推算日食有误,和钦天监的汉官双方激辩。 钦天监的汉官杨光先辩不过,就找他的岔子,上了一道奏章,说道汤若望制定的那部《大清时宪历》,一共只推算了二百年,可是我大清得上天眷佑,圣祚无疆,万万年的江山。 汤若望止进二百年历,那不是咒我大清只有二百年天下吗?」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,说道:「厉害,厉害。 <|endoftext|> 这外国老鬼会算天文地理,却不会算做官之人的手段。 」康熙道:「可不是麽?那时候鳌拜当政,这家伙胡里胡涂,就说汤若望咒诅朝廷,该当凌迟处死。 这道旨意送给我瞧,可给我看出了一个破绽。 」韦小宝道:「康熙三年,那时你还只十岁啊,已经瞧出了其中有诈,当真是圣天子聪明智慧,自古少有。 」 <|endoftext|> 康熙笑道:「你马屁少拍。 其实这道理说来也浅,我问鳌拜,这部大清时宪历是几时做好的。 他说不知道,下去查了一查,回奏说道,是顺治十年做好的,当时先帝下旨嘉奖,赐了他一个『通玄教师』的封号。 我说:『是啊,我六七岁时,就已在书房里见过这部《大清时宪历》了。 这部历书已做成了十年,为甚麽当时大家不说他不对?这时候争他不过,便来翻他的老帐?那可不公道啊。 <|endoftext|> 』鳖拜想想倒也不错,便没杀他,将他关在牢里。 这件事我後来也忘了,最近南怀仁说起,我才下旨放了他出来。 」 韦小宝道:「奴才去叫他花些心思,做一部大清万年历出来。 」 <|endoftext|> 康熙笑了几声,随即正色道:「我读前朝史书,凡是爱惜百姓的,必定享国长久,否则尽说些吉祥话儿,又有何用?自古以来,人人都叫皇帝作万岁,其实别说万岁,享寿一百岁的皇帝也没有啊。 甚麽『万寿无疆』,都是骗人的鬼话。 父皇谆谆叮嘱,要我遵行『永不加赋』的训谕,我细细想来,只要遵守这四个字,我们的江山就是铁打的。 甚麽洋人的大炮,吴三桂的兵马,全都不用担心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不明白这些治国的大道理,只是喏喏连声,取出从吴三桂那里盗来的那部正蓝旗《四十二章经》,双手献上,说道:「皇上,这部经书,果然让吴三桂这老小子给吞没了,奴才在他书房中见到,便给他来个顺手牵羊,物归原主。 」 康熙大喜,说道:「很好,很好。 太后老是挂念著这件事。 我去献给她老人家,拿去太庙焚化了,不管其中有甚麽秘密,从此再也没入知道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心道:「你烧了最好!这叫做毁□灭迹。 我盗了经中碎皮片儿的事,就永远不会发觉了。 」 他回到了自己子爵府,天黑之後,闩上了门,取出那包碎皮片,叫了双儿过来,说道:「有一桩水磨功夫,你给我做做。 <|endoftext|> 」吩咐她将几千片碎皮片拼凑还原。 双儿伏在案上,慢慢对著剪痕,一片片的拼凑。 但数千片碎皮片乱成一团,要凑成原状,当真谈何容易?韦小宝初时还坐在桌边,出些主意,东拿一片,西拿一片,帮著拼凑,但搞了半天,连两块相连的皮片也找不出来,意兴索然,径自去睡了。 次日醒来,只见外边房中兀自点著蜡烛,双儿手里拿著一片碎皮,正怔怔的凝思。 韦小宝走到她身後,「哇」的一声大叫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吃了一惊,跳起身来,笑道:「你醒了?」韦小宝道:「这些碎皮片儿可磨人得紧,我又没赶著要,你怎地一晚不睡?快去睡罢!」双儿道:「好,我先收拾起来。 」 韦小宝见桌上一张大白纸上已用绣花针钉了十一二块皮片,拼在一起,全然吻合,喜道:「你已找到了好几片啦。 」双儿道:「就是开头最难,现下我已明白了一些道理,以後就会拼得快些。 」将碎皮片细心包在油布包裹里,连同那张大白纸,锁在一月金漆箱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「这些皮片很是有用,可千万不能让人偷了去。 」双儿道:「我整日守在这里,不离开半步便是。 就是怕睡著出了事。 』』韦小宝道:「不妨,我去调一小队骁骑营军士来,守在屋外,给你保驾。 」双儿微笑道:「那就放心得多了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见她一一双妙目中微有红丝,足见昨晚甚是劳瘁,心生怜惜,说道:「快睡罢,我抱你上床去。 」双儿羞得满脸通红,连连摇手,道:「不,不,不好。 」韦小宝笑道:「有甚麽好不好的?你帮我做事,辛苦了一晚,我抱你上床,有甚麽打紧?」说著伸手便抱。 双儿咭的一声笑,从他手臂下钻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连抱了几次,都抱了个空,自知轻身功夫远不及她,心头微感沮丧,叹了口气,坐倒在椅上。 双儿笑吟吟的走近,说道:「先服侍你盥洗,吃了早点,我再去睡。 」韦小宝摇头不语,双儿见他不快,心感不安,低声道:「相公,你……你生气了吗?」韦小宝道:「不是生气,我的轻功太差,师父教了许多好法门,我总是学不会。 连你这样一个小姑娘也捉不到,有甚麽屁用?」双儿微笑道:「你要抱我,我自然要拚命的逃。 」韦小宝突然一纵而起,叫道:「我非捉到你不可。 <|endoftext|> 」张开双手。 向她扑去。 双儿格格一笑,侧身避开,韦小宝假意向左方一扑,待她逃向右方,一伸手扭住了她衫角。 双儿「啊」的一声呼叫,生怕给他扯烂了衫子,不敢用力挣脱。 韦小宝双臂拦腰将她抱住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只是嘻笑。 韦小宝右手抄到她腿弯里,将她横著抱起,放到自己床上。 双儿满脸通红,叫道:「相公,你……你……」 韦小宝笑道:「我甚麽?」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,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吻,笑道:「快合上眼,睡罢。 」转身出房,带上了门,心道:「这丫头怕我著恼,故意让我抱住的。 <|endoftext|> 」来到厅上,吩咐亲兵传下令去,调一队骁骑营军土来自己房外守卫。 这几天之中,他将云南带来的金银礼物分送宫中妃嫔、王公大臣、侍卫、太监;心中盘算:「若说是吴三桂送的,倒让人领了这老小子的情,不如让老子自己来做好人。 」於是吴三桂几十万两金银,都成了钦差大臣、骁骑营都统韦小宝的礼物。 收礼之人自是好评潮涌。 宫中朝中,都说皇上当真圣明,所提拔的这个少年都统精明干练,居官得体。 <|endoftext|> 这些日子中,双儿每日都在拼凑破碎羊皮,一找到吻合无误的皮片,便用绣花针钉住。 韦小宝每晚观看出拼成的图形越来越大,图中所绘果然都是山川地形,图上注著弯弯曲曲的文字。 双儿道:「这些都是外国字,我可一个也不识。 」韦小宝在宫中住得久了,却知写的是满洲字,反正连汉字他也不识,图中所写不论是甚麽文字,也都不放在心上。 到得第十八天晚上,韦小宝回到屋里,只见双儿满脸喜容。 <|endoftext|> 他伸手摸了摸她下巴,问道:「甚麽事这样开心?」双儿微笑道:「相公,你倒猜猜看。 」 昨晚临睡之时,韦小宝见只余下二三百片碎皮尚未拼起。 这门拼凑功夫,每拼起一片,余下来的少了一片,就容易了一分。 最初一两天最是艰难,一个时辰之中,未必能找到两片相吻合的碎皮,到得後来便进展迅速了。 <|endoftext|> 他料想双儿已将全图拼起,是以喜溢眉梢,笑道:「让我猜猜看。 嘿,你定是裹了几只湖州粽子给我吃。 」双儿摇头道:「不是。 」 韦小宝道:「你在地下捡到了一件宝贝?」双儿道:「不是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道:「你义兄从广东带了好东西来送给你?」双儿道:「不是,路这麽远,怎会送东西来啊。 」韦小宝道:「庄家三少奶捎了信来?」双儿摇摇头,眉头微蹙,轻声道:「没有。 庄家三少奶她们不知好不好,我常常想著。 」韦小宝叫道:「我知道了,今天是你生日。 」双儿微笑道:「不是的,我生日不是今天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道:「是哪一天?」双儿道:「是九月十……」忽然脸上一红,道:「我忘记了。 」韦小宝道:「你骗人,自己生日怎会忘记了?对了,对了。 一定是这个,你在少林寺的那个老和尚朋友瞧你来啦。 」双儿噗哧一笑,连连摇头,说道:「相公说话真是好笑,我有甚麽少林寺的老和尚朋友?你才有啦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搔搔头皮,沉吟道:「这也不是,那也不是,这可难猜了。 我本来想猜,是不是你已拼好了图样呢?不过昨晚见到还有二三百片没拼起,最快也总得再有五六天时光。 」双儿双眼中闪耀著喜悦的光芒,微笑道:「倘若偏偏是今天拼起了呢?」韦小宝摇头道:「你骗人,我才不信。 」双儿道:「相公,你来瞧瞧,这是甚麽?」 韦小宝跟著她走到桌边,只见桌上大白布上钉满了几千枚绣花针,几千块碎片已拼成一幅完整无缺的大地图,难得的是几千片碎皮拼在一起,既没多出一片,也没少了一片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叫一声,反手将双儿一把抱住,叫道:「大功告成,亲个嘴儿。 」说著向她嘴上吻去。 双儿羞得满脸通红,头一侧,韦小宝的嘴吻到了她耳垂上。 双儿只觉全身酸软,惊叫:「不,不要!」 韦小宝笑著放开了她,拉著她手,和她并肩看那图形,不住口的啧啧称赞,说道:「双儿,若不是你帮我办这件事,要是我自己来干哪,就算拼上三年零六个月,也不知拼不拼得成。 <|endoftext|> 」双儿道:「你有多少大事要办,那有时光做这种笨功夫?」韦小宝道:「啊哟,这是笨功夫麽?这是天下最聪明的功夫了。 」双儿听他称赞,甚是开心。 韦小宝指著图形,说道:「这是高山,这是大河。 」指著一条大河转弯处聚在一起的八个颜色小圈,说道:「全幅地图都是墨笔画的,这八个小圈却有红、有白、有黄、有蓝,还有黄圈镶红边儿的。 啊,是了,这是满洲人的八旗。 <|endoftext|> 这八个小圈的所在,定是大有古怪。 只不知山是甚麽山,河是甚麽河。 」 双儿取出一叠薄棉纸来,一共三十几张,每一张上都写了弯弯曲曲的满洲文字,交给韦小宝。 韦小宝道:「这是甚麽?是谁写的?」双儿道:「是我写的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又惊又喜,道:「原来你识得满洲字,前几天还骗我呢。 」说著张开双臂,作势要抱。 双儿急忙逃开,笑道:「没骗你,我不识满洲字,这是将薄纸印在图上,一笔一划印著写的。 」 韦小宝喜道:「妙计,妙计。 <|endoftext|> 我拿去叫满洲师爷认了出来,注上咱们的中国字,就知道图中写的是甚麽了。 好双儿,宝贝双儿,你真细心,知道这图关系重大,把满洲字分成几十张纸来写。 我去分别问人,就不会泄漏了机密。 」 双儿微笑道:「好相公,聪明相公,你一见就猜到我的用意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笑道:「大功告戍,亲个嘴儿。 」双儿一听,反身一跃,逃出了房外。 韦小宝来到厅上,吩咐亲兵去叫了骁骑营中的一名满洲笔帖式来,取出一张棉纸,问他那几个满洲字是甚麽意思。 那笔帖式道:「回都统大人:这『额尔古纳河』、『精奇里江』、『呼玛尔窝集山』,都是咱们关外满洲的地名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道:「甚麽叽哩咕噜江,呼你妈的山,这样难听。 」那笔帖式道:「回都统大人:额尔古纳河、精奇里江、呼玛尔窝集山,都是咱们满洲的大山大江。 」韦小宝问:「那在甚麽地方?」那笔帖式道:「回都统大人:是在关外极北之地。 」 韦小宝心下暗喜:「是了,这果然是满洲人藏宝的所在。 <|endoftext|> 他们把金银珠宝搬到关外,定然要藏得越远越好。 」说道:「你把这些唏哩呼噜江、呼你妈的山的名字,都用汉字写了出来。 」那笔帖式依言写了。 韦小宝又取出一张棉纸,问道:「这又是甚麽江、甚麽山了?」那笔帖式道:「回都统大人:这是西里木的河,阿穆尔山、阿穆尔河。 」韦小宝道:「他妈的,越来越奇啦!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?好好的名字不取,甚麽希你妈的河,甚麽阿妈儿、阿爸儿的。 <|endoftext|> 」 那笔帖式满脸惶恐,请了个安,说道:「卑职不敢胡说八道,在满洲话里,那是另有意思的。 」韦小宝道:「好,你把阿妈儿、阿爸儿,还有希你妈的河,都用汉字注在这纸上。 回头我还得去问问旁人,瞧你是不是瞎说。 」那笔帖式道:「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卑职便有天大胆子,也不敢跟都统大人胡说。 」韦小宝道:「哈,你有天大胆子麽?」那笔帖式道:「不,不,卑职胆小如鼠。 」 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「来人哪,拿五十两银子,赏给这个胆小如鼠的朋友。 喂,这些希你妈的河,希你爸的山,你要是出去跟人说了,给我一知道,立即追还你五十两银子,连本带利,一共是一百五十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 」 那笔帖式大喜过望,他一个月饷银,也不过十二两银子,都统大人这一赏就是五十两,忙请安道谢,连称:「卑职决不敢乱说。 」心想:「本钱五十两,利息却要一百两。 我的妈啊,好重的利息,杀了头我也还不起。 」 <|endoftext|> 数日之间,韦小宝已问明了七八十个地名,拿去复在图上一看。 原来那八个四色小圈,是在黑龙江之北,正当阿穆尔河和黑龙江合流之处,在呼玛尔窝集山正北,阿穆尔山西北。 八个小圈之间写著两个黄色满洲字,译成汉字,乃是「鹿鼎山」三字。 韦小宝把图形和地名牢记在心,要双儿也帮著记住,心想这些碎皮片要是给人抢了去,不免泄露秘密,於是投入火炉,一把烧了。 见到火光熊能升起,心头说不出的愉悦。 <|endoftext|> 寻思:「师父要我分成数包,分别埋在不同的地方,说不定仍会给人盗了去。 现下藏在我心里,就算把我的心挖了去,也找不到这幅地图啦。 不过这颗心,自然是挖不得的。 」 一转头,见火光照在双儿脸上,红扑扑的甚是娇艳,心下大赞:「我的小双儿可美得紧哪。 <|endoftext|> 」双儿给他瞧得有些害羞,低下了头,韦小宝道:「好双儿,咱们图儿也拼起啦,地名也查到啦,甚麽希你妈的河,希你爸的山,也都记在心中了,那算不算是大功告成了呢?」双儿忙跳起身来,笑道:「不,不,没……没有。 」韦小宝道:「怎麽还没有?」双儿笑著夺门而出,说道:「我不知道。 」 韦小宝追出去,笑道:「你不知道,我可知道。 」忽见一名亲兵匆匆进来,说道:「启禀都统:皇上传召,要你快去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向双儿做个鬼脸,出门来到宫中。 只见宫门口已排了卤簿,康熙的车驾正从宫中出来。 韦小宝绕到仪仗之後,跪在道旁磕头,康熙见到了他,微笑道:「小桂子,跟我看外国人试炮去」韦小宝喜道:「好极了,这大炮可造得挺快哪。 」 一行人来到左安门内的龙潭炮厂,南怀仁和汤若望已远远跪在道旁迎驾。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「起来,起来,大炮在哪里?」南怀仁道:「回圣上:大炮便在城外,恭请圣上移驾御览。 」康熙道:「好!」从车中出来,侍卫前後拥护,出了左安门,只见三尊大炮并排而列。 康熙走近前去,见三门大炮闪闪发出青光,炮身粗大,炮轮、承轴等等无不造得极是结实,心下甚喜,说道:「很好,咱们就试放几炮。 」南怀仁亲自在炮筒里倒入火药,用铁条桩实,拿起一枚炮弹,装入炮筒,转身道:「回皇上:这一炮可以射到一里半,靶子已安在那边。 」康熙顺著他手指望去,见远处约莫一里半以外,有十个土墩并列,点头道:「好,你放罢。 <|endoftext|> 」南怀仁道:「恭请皇上移驾十丈以外,以策万全。 」康熙微微一笑,退了开去。 韦小宝自告奋勇,道:「这第一炮,让奴才来放罢。 」康熙点点头。 韦小宝走到大炮之旁,向南怀仁道:「外国老兄,你来瞄准,我来点火。 <|endoftext|> 」南怀仁已校准了炮口高低,这时再核校一次。 韦小宝接过火把,点燃炮上药线,急忙眺开,丢开火把,双手紧紧塞住耳朵。 」 只见火光一闪,轰的一声大响,黑烟猕漫,跟著远处一个土墩炸了开来,一个火柱升天而起。 原来那土墩中藏了大量硫磺,炮弹落下,立时燃烧,更显得威势惊人。 <|endoftext|> 众军土齐声欢呼,向著康熙大呼:「万岁,万岁,万万岁!」 三尊大炮轮流施放,一共开了十炮,打中了七个土墩,只三个土墩偏了少些没打中。 康熙十分喜欢,对南怀仁和汤若望大加奖勉,当即升南怀仁为钦天监监正。 汤若望原为太常寺卿加通政使,号「通玄教师」,在鳌拜手中被革,康熙下旨恢复原官,改号「通微教师」。 康熙名叫玄烨,「玄」字为了避讳不能再用。 <|endoftext|> 三门大炮赐名为「神武大炮」。 回到宫中,康熙把韦小宝叫进书房,笑吟吟的道:「小桂子,咱们日夜开工,造他几百门神武大炮,一字排开,对准了吴三桂这老小子轰他妈的,你说他还造不造得成反?」 韦小宝笑道:「皇上神机妙算,本来就算没神武大炮,吴三桂这老小子也是手到擒来。 只不过有了神武大炮,那是更加如……如……如龙添翼了。 」他本要说「如虎添翼」,但转念一想,以皇帝比作老虎,可不大恭敬。 <|endoftext|> 康熙笑道:「你这句话太没学问。 飞龙在天,又用得著甚麽翼?」韦小宝笑道:「是,是。 可见就算没有大炮,皇上也不怕吴三桂。 」 康熙笑道:「你总有得说的。 <|endoftext|> 」眉头一皱,道:「说到这里,我可想到一件事来。 吴三桂跟蒙古、西藏、罗刹国勾结,还有一个神龙教。 那个大逆不道的老婊子假太后,就是神龙教派来秽乱宫禁的,是不是?」韦小宝道:「正是。 」康熙道:「这叛逆若不擒来千刀万剐,如何得报母後被害之恨、太后被囚之辱?」说到这里,咬牙切齿,甚是气愤。 韦小宝心想:「皇帝这话,是要我去捉拿老婊子了。 <|endoftext|> 那老婊子跟那又矮又胖的瘦头陀在一起,这时候不知是在哪里,要捉此人,可大大的不容易。 」心下踌躇,不敢接口。 康熙果然说道:「小桂子,这件事万分机密,除了派你去办之外,可不能派别人。 」 韦小宝道:「是。 <|endoftext|> 就不知老婊子逃到了哪里?她那个奸夫一团肉球,看来会使妖法。 」 康熙道:「老婊子如果躲到了荒山野岭之中,要找她果然不易。 不过也有线索可寻。 你带领人马,先去将神龙邪教剿灭了,把那些邪教的党羽抓来,一一拷问,多半便会查得出老婊子的下落。 <|endoftext|> 」见韦小宝有为难之色,说道:「我也知道这件事犹如大海捞针,很不易办。 不过你一来能干,二来是员大大的福将,别人办来十分棘手之事,到了你手里,往往便马到成功。 我也不限你时日,先派你到关外去办几件事。 你到了关外,在奉天调动人马,俟机去破神龙岛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「皇帝在拍我马屁了。 这件事不答应也不成了。 」说道:「奴才的福气,都是皇上赐的。 皇上对我特别多加恩典,我的福份自然大了。 只盼这次又托赖皇上洪福,把老婊子擒来。 <|endoftext|> 」 康熙听他肯去,心中甚喜,拍拍他肩头,说道:「报仇雪恨虽是大事,但比之国家社稷的安危,又是小了。 能捉到老婊子固然最好,第一要务,还是攻破神龙岛。 小桂子,关外是我大清龙兴发祥之地,神龙教在旁虎视眈眈,倘若跟罗刹人联手,占了关外,大清便没了根本。 你破得神龙岛,好比是斩断了罗刹国人伸出来的五根手指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笑道:「正是。 」突然提高声音叫道:「啊罗呜!古噜呼!」提起右手,不住乱甩。 康熙笑问:「干甚麽?」韦小宝道:「罗刹国断了五根手指,自然痛得大叫罗刹话。 」 <|endoftext|> 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「我升你为一等子爵,再赏你个『巴图鲁』的称号,调动奉天驻防兵马,扑灭神龙岛反叛。 」 韦小宝跪下谢恩,说道:「奴才的官儿做得越大,福份越大。 」 康熙道:「这件事不可大张旗鼓,以防吴三桂、尚可喜他们得知讯息,心不自安,提早造反。 <|endoftext|> 须得神不知、鬼不觉,突然之间将神龙教灭了。 这样罢,我明儿派你为钦差大臣,去长白山祭天。 长白山是我爱新觉罗家远祖降生的圣地,我派你去祭祀,谁也不会疑心。 」 韦小宝道:「皇上神机妙算,神龙教教主寿与虫齐。 <|endoftext|> 」康熙问道:「甚麽寿与虫齐?」韦小宝道:「那教主的寿命不过跟小虫儿一般,再也活不多久了。 」 他在康熙跟前,硬著头皮应承了这件事,可是想到神龙教洪教主武功卓绝,教中高手如云,自己带一批只会抡刀射箭的兵马去攻打神龙岛,韦小宝多半是「寿与虫齐」。 出得宫来,闷闷不乐,忽然转念:「神龙岛老子是决计不去的,小玄子待我再好,也犯不著为他去在送性命。 我这官儿做到尽头啦,不如到了关外之後,乘机到黑龙江北的鹿鼎山去,掘了宝藏,发他一笔大财,再悄悄到云南去,把阿珂娶到了手,从此躲将起来,每天赌钱听戏,岂不逍遥快乐?」言念及此,烦恼稍减,心想:「临阵脱逃,虽然说来脸上无光,有负小玄子重托,可是性命交关之事,岂是开得玩笑的?掘了宝藏之後,不再挖断满洲人的龙脉,也就很对得住小玄子了。 <|endoftext|> 」 次日上朝,康熙颁下旨意,升了韦小宝的官,又派他去长白山祭天。 散朝之後,王公大臣纷纷道贺。 索额图与他交情与众不同,特到子爵府叙话,见他有些意兴阑珊,说道:「兄弟,去长白山祭天,当然不是怎麽的肥缺,比之到云南去敲平西王府的竹□,那是天差地远了,也难怪你没甚麽兴致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「不瞒大哥说,兄弟是南方人,一向就最怕冷,一想到关外冰天雪地,这会儿已经冷得发抖,今儿晚非烧旺了火炉,好好来烤一下不可。 」 索额图哈哈大笑,安慰道:「那倒不用担心,我回头送一件火貂大氅来,给兄弟御寒。 暖轿之中加几只炭盆,就不怎麽冷了。 兄弟,派差到关外,生发还是有的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道:「原来这辽东冻脱了人鼻子的地方,也能发财,倒要向大哥请教。 」索额图道:「我们辽东地方,有三件宝贝……」韦小宝道:「好啊,有三件宝贝,取得一件来,也就花差花差了。 」索额图笑道:」我们辽东有一句话,兄弟听见过没有?那叫做『关东有三宝,人参貂皮乌拉草。 」韦小宝道:「这倒没听见过。 <|endoftext|> 人参和貂皮,都是贵重的物事。 那乌拉草,又是甚麽宝贝了?」索额图道:「那乌拉草是苦哈哈的宝贝。 关东一到冬季,天寒地冻,穷人穿不起貂皮,坐不起暖轿,倘若冻掉了一双脚,有谁给韦兄弟来抬轿子啊?乌拉草关东遍地都是,只要拉得一把来晒干了,捣得稀烂,塞在鞋子里,那就暖和得紧。 」 韦小宝道:「原来如此。 <|endoftext|> 乌拉草这一宝,咱们是用不著的。 人参却不妨挑他几十担,貂皮也提他几千张回来,至爱亲朋,也可分分。 」索额图哈哈大笑。 正说话间,亲兵来报,说是福建水师提督施琅来拜。 韦小宝登时想起那日郑克爽说过的话来,说他是武夷派的高手,曾教过郑克爽武功,後来投降了大清的,不禁脸上变色,心想这姓施的莫非受郑克爽之托,来跟自己为难,冯锡范如此凶悍厉害,这姓施的也决非甚麽好相与,对亲兵道:「他来干甚麽?我不要见。 <|endoftext|> 」那亲兵答应了,出去辞客。 韦小宝兀自不放心,向另一名亲兵道:「快传阿三、阿六两人来。 」阿三,阿六是胖头陀和陆高轩的假名。 索额图笑道:「施靖海跟韦兄弟的交情怎样?」韦小宝心神不定,问道:「施……施靖甚麽?」索额图道:「施提督爵封靖海将军,韦兄弟跟他不熟吗?」韦小宝摇头道:「从来没见过。 」 <|endoftext|> 说话间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到来,站在身後。 韦小宝有这两大高手相护,略觉放心。 亲兵回进内厅,捧著一只盘子,说道:「施将军送给子爵大人的礼物。 」韦小宝见盘中放著一只开了盖的锦盒,盒里是一只白玉碗,碗中刻著几行字。 玉碗纯净温润,玉质极佳,刻工也甚精致,心想:「他送礼给我,那麽不是来对付我了,但也不可不防。 <|endoftext|> 」 索额图笑道:「这份礼可不轻哪,老施花的心血也真不小。 」韦小宝问道:「怎麽?」索额图道:「玉碗中刻了你老弟的名讳,还有『加官晋爵』四字,下面刻著『眷晚生施琅敬赠』。 」韦小宝沉吟道:「这人跟我素不相识,如此客气,定是不怀好意。 」 <|endoftext|> 索额图笑道:「老施的用意,那是再明白不过的。 他一心一意要打台湾,为父母妻儿报仇。 这些年来,老是缠著我们,要我们向皇上进言,为了这件事,花的银子没二十万,也有十五万了。 他知道兄弟是皇上驾前的第一位大红人,自然要来钻这门路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一宽,说道:「原来如此。 他为甚麽非打台湾不可?」索额图道:「老施本来是郑成功部下大将,後来郑成功疑心他要反,要拿他,却给他逃走了,郑成功气不过,将他的父母妻儿都……」说著右掌向左挥动,作个杀头的姿势,又道:「这人打水战是有一手的,降了大清之後,曾跟郑成功打过一仗,居然将郑成功打败了。 」 韦小宝伸伸舌头,说道:「连郑成功这样的英雄豪杰,也在他手下吃过败仗,这人倒不可不见。 」对亲兵道:「施将军倘若没走,跟他说,我这就出去。 <|endoftext|> 」向索额图道:「大哥,咱们一起去见他罢。 」他虽有胖陆二人保护,对这施琅总是心存畏惧。 索额图是朝中一品大臣,有他在旁,谅来施琅不敢贸然动粗。 索额图笑著点头,两人携手走进大厅。 施琅坐在最下首一张椅上,听到靴声,便即站起,见两人从内堂出来,当即抢上几步,请下安去,朗声道:「索大人,韦大人,卑职施琅参见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拱手还礼,笑道:「不敢当。 你是将军,我只是个小小都统,怎地行起这个礼来?请坐,请坐,大家别客气。 」 施琅恭恭敬敬的道:「韦大人如此谦下,令人好生佩服。 韦大人是一等子爵,爵位比卑职高得多,何况韦大人少年早发,封公封侯,那是指日之间的事,不出十年,韦大人必定封王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「倘若真有这一日,那要多谢你的金口了。 」 索额图笑道:「老施,在北京这几年,可学会了油嘴滑舌啦,再不像初来北京之时,动不动就得罪人。 」施琅道:「卑职是粗鲁武夫,不懂规矩,全仗各位大人大量包涵,现下卑职已痛改前非。 」索额图笑道:「你甚麽都学乖了,居然知道韦大人是皇上驾前第一位红官儿,走他的门路,可胜於去求恳十位百位王公大臣。 <|endoftext|> 」 施琅恭恭敬敬的向两人请了个安,说道:「全仗二位大人栽培,卑职永感恩德。 」 韦小宝打量施琅,见他五十左右年纪,筋骨结实,目光炯炯,甚是英悍,但容颜樵悴,颇有风尘之色,说道:「施将军给我那只玉碗,可名贵得很了,就只一桩不好。 」施琅颇为惶恐,站起身来,说道:「卑职胡涂,不知那只玉碗中有甚麽岔子,请大人指点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笑道:「岔子是没有,就是太过名贵,吃饭的时候捧在手里,有些战战兢兢,生怕一个不小心,打碎了饭碗,哈哈,哈哈。 」索额图哈哈大笑。 施琅陪著干笑了几声。 韦小宝问道:「施将军几时来北京的?」施琅道:「卑职到北京来,已整整三年了。 」韦小宝奇道:「施将军是福建水师提督,不去福建带兵,却在北京玩儿,那为甚麽?啊,我知道啦,施将军定是在北京堂子里有了相好的姐儿,不舍得回去了。 <|endoftext|> 」 施琅道:「韦大人取笑了。 皇上召卑职来京,垂询平台湾的方略,卑职说话胡涂,应对失旨,皇上一直没吩咐下来。 卑职在京。 是恭候皇上旨意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心想:」小皇帝十分精明,他心中所想的大事,除了削平三藩,就是如何攻取台湾。 你说话就算不中听,只要当真有办法,皇上必可原谅,此中一定另有原因。 」想到索额图先前的说话,又想:「这人立过不少功劳,想是十分骄傲,皇上召他来京,他就甚麽都不卖帐,一定得罪了不少权要,以致许多人故意跟他为难。 」笑道:「皇上英明之极,要施将军在京候旨,定有深意。 <|endoftext|> 你也不用心急,时辰未到,著急也是无用。 」 施琅站起身来,说道:「今日得蒙韦大人指点,茅塞顿开,卑职这三年来,一直心中惶恐,只怕是忤犯了皇上,原来皇上另有深意,卑职这就安心得多了。 韦大人这番开导,真是恩德无量。 卑职今日回去,饭也吃得下了,觉也睡得著了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善於拍马,对别人的谄谀也不会当真,但听人奉承,毕竟开心,说道:「皇上曾说,一个人太骄傲了,就不中用,须得挫折一下他的骄气。 别说皇上没降你的官,就算充你的军,将你打入天牢,那也是栽培你的一番美意啊。 」施琅连声称是,不禁掌心出汗。 索额图捋了捋胡子,说道:「是啊,韦爵爷说得再对也没有了。 <|endoftext|> 玉不琢,不成器,你这只玉碗若不是又车又磨,只是一块粗糙石头,有甚麽用?」施琅应道:「是,是。 」 韦小宝道:「施将军,请坐。 听说你从前在郑成功部下,为了甚麽事跟他闹翻的啊?」施琅道:「回大人的话:卑职本来是郑成功之父郑芝龙的部下,後来拨归郑成功统属。 郑成功称兵造反,卑职见事不明,胡里胡涂的,也就跟著统帅办事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道:「嗯,你反清复……」他本想说「你反清复明,原也是应当的」,他平时跟天地会的弟兄们在一起,说顺了口,险些儿漏了出来,幸好及时缩住,忙道:「後来怎样?」 施琅道:「那一年郑成功在福建打仗,他的根本之地是在厦门,大清兵忽施奇袭,攻克厦门。 郑成功进退无路,十分狼狈。 卑职罪该万死,不明白该当效忠王师,竟带兵又将厦门从大清兵手中夺了过去。 」韦小宝道:「你这可给郑成功立了一件大功啊。 <|endoftext|> 」施琅道:「当时郑成功也升了卑职的官,赏赐了不少东西,可是後来为了一件小事,却闹翻了。 」韦小宝问道:「那是甚麽事?」 施琅道:「卑职属下有一名小校,卑职派他去打探军情。 不料这人又怕死又偷懒,出去在荒山里睡了几天,就回来胡说八道一番:我听他说得不大对头,仔细一问,查明了真相,就吩咐关了起来,第二天斩首。 不料这小校狡猾得紧,半夜里逃了出去,逃到郑成功府中,向郑成功的夫人董夫人哭诉,说我冤枉了他。 <|endoftext|> 董夫人心肠软,派人向我说情,要我饶了这小校,说甚麽用人之际,不可擅杀部属,以免士卒寒心。 」 韦小宝听他说到董夫人,想起陈近南的话来,这董夫人喜欢次孙克爽,几次三番要改立他为世子,不由得怒气勃发,骂道:「这老婊子,军中之事,她妇道人家懂得甚麽?他奶奶的,天下大事,就败在这种老婊子手里。 部将犯了军法倘若不斩,人人都犯军法了,那还能带兵打仗麽?这老婊子胡涂透顶,就知道喜欢小白脸。 」 <|endoftext|> 施琅万料不到他听到这件事会如此愤慨,登时大起知己之感,一拍大腿,说道:「韦大人说得再对也没有了。 您也是带惯兵的,知道军法如山,克敌制胜,全仗著号令严明。 」韦小宝道:「老婊子的话,你不用理,那个甚麽小校老校,抓过来喀嚓一刀就是。 」施琅道:「卑职当时的想法,跟韦大人一模一样。 我对董夫人派来的人说,姓施的是国姓爷的部将,只奉国姓爷的将令。 <|endoftext|> 我意思是说,我不是董夫人的部将,可不奉夫人的将令。 」韦小宝气忿忿的道:「是极,谁做了老婊子的部将,那可倒足大霉了。 」 索额图和施琅听他大骂董夫人为「老婊子」,都觉好笑,又怎想得到他另有一番私心。 施琅道:「那老……那董夫人恼了卑职的话,竟派了那小校做府中亲兵,还叫人传话来说,有本事就把那小校抓来杀了。 <|endoftext|> 也是卑职一时忍不下这口气,亲自去把那小校一把抓住,一刀砍了 他的脑袋。 」 韦小宝鼓掌大赞:「杀得好,杀得妙!杀得干净利落,大快人心。 」 施琅道:「卑职杀了这小校,自知闯了祸,便去向郑成功谢罪,我想我立过大功,部属犯了军法,杀他并没有错。 <|endoftext|> 可是郑成功听了妇人之言,说我犯上不敬,当即将我扣押起来,我想国姓爷英雄慷慨,一时之气,关了我几天,也就算了。 哪知过了多时,我爹爹和弟弟,以及我的妻子,都给拿了,送到牢里来。 这一来我才知大事不妙,郑成功要杀我的头,乘著监守之人疏忽,逃了出来。 过不多时,就得到讯息,郑成功将我全家杀得一个不留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摇头叹息,连称:「都是董夫人那老婊子不好。 」 施琅咬牙切齿的道:「郑家和我仇深似海,只对惜郑成功死得早了,此仇难以得报,卑职立下重誓,总有一天,也要把郑家全家一一个个杀得干干净净。 」 韦小宝早知郑成功海外为王,是个大大的英雄,但听得施琅要杀郑氏全家,那自然包括他的大对头郑克爽在内,益觉志同道合,连连点头,说道:「该杀,该杀!你不报此仇,不是英雄好汉。 <|endoftext|> 」 施琅自从给康熙召来北京之後,只见到皇帝一次,从此便在北京投闲置散,做的官仍是福建水师提督,爵位仍是靖海将军。 但在北京领一份干饷,无职无权,比之顺天府衙门中一个小小公差的威势尚不如,以他如此雄心勃勃的汉子,自然是坐困愁城。 犹似热锅上蚂蚁一般。 这三年之中,他过不了几天便到兵部去打个转。 <|endoftext|> 送礼运动,钱是花得不少,历年来宦囊所积,都已填在北京官场这无底洞里,但皇帝既不再召见,回任福建的上谕也不知何年何月才拿得到手,到得後来,兵部衙门一听到施琅的名字就头痛,他手头已紧,没钱送礼,谁也不再理他。 此刻听得韦小宝言语和他十分投机,登觉回任福建有望,脸上满足兴奋之色。 索额图道:「施将军,郑成功杀你全家,确是不该。 不过你也由此而因祸得福,弃暗投明。 若不是如此,只怕你此刻还在台湾抗拒王师,做那叛逆造反之事了。 <|endoftext|> 」 施琅道:「索大人说得是。 」 韦小宝问道:「郑成功杀了你全家,你一怒之下,就向大清投诚了?」 施琅道:「是。 <|endoftext|> 先帝恩重如山,卑职起义投诚,先帝派我在福建办事。 卑职感恩图报,奋不顾身,立了些微功,升为福建同安副将。 恰好郑成功率兵来攻,卑职跟他拼命,仗著先帝洪福,大获全胜。 先帝大恩,升我为同安总兵。 後来攻克了厦门、金门和梧屿。 <|endoftext|> 又联合一批红毛兵,坐了夹板船,用了洋枪洋炮,把郑成功打得落海而逃,先帝升卑职为福建水师提督,又加了靖海将军的头衔。 其实卑职功劳是半分也没有的,一来是我大清皇上福份大,二来是朝中诸位大人指示得宜。 」 韦小宝微笑道:「你从前在郑成功军中,又在福建跟他打了几场硬仗,台湾的情形自然是很明白的。 皇上召你来问攻台的方略,你怎麽说了?」 <|endoftext|> 施琅道:「卑职启秦皇上:台湾孤悬海外,易守难攻。 台湾将士,又都是当年跟随郑成功的百战精兵。 如要攻台,统兵官须得事权统一,内无挚肘,便宜行事,方得成功。 」韦小宝道:「你说要独当一面,让你一个人来发号施令?」施琅道:「卑职不敢如此狂妄。 不过攻打台湾,须得出其不意,攻其无备。 <|endoftext|> 京师与福建相去数千里,遇有攻台良机,上奏请示,待得朝中批示下来,说不定时机已失。 台湾诸将别人也就罢了,有一个陈永华足智多谋,又有一个刘国轩骁勇善战,实是大大的劲敌,倘若贸然出兵,难有必胜把握。 」 韦小宝点头道:「那也说得是。 皇上英明之极,不会怪你这些话说得不对。 <|endoftext|> 你又说了些甚麽?」施琅道:「皇上又垂询攻台方略。 卑职回奏说:台湾虽然兵精,毕竟为数不多。 大清攻台,该当双管齐下。 第一步是用间,使得他们内部不和。 最好是散布谣言,说道陈永华有废主自立之心,要和刘国轩两人阴谋篡位。 <|endoftext|> 郑经疑心一起,说不定就此杀了陈刘二人; 就算不杀,也必不肯重用,削了二人的权柄,陈刘二人,一相一将,那是台湾的两根柱子,能够二人齐去,当然最好,就算只去一人,余下一个也是独木难支大厦了。 」 韦小宝暗暗心惊:「他妈的,你想害我师父。 」问道:「还有个『一剑无血』冯锡范呢?」 施琅大为惊奇,说道:「韦大人居然连冯锡范也知道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道:「我是听皇上闲谈时说起过的。 皇上於台湾的内情可清楚啦!皇上说,董夫人喜欢小白脸孙子郑克爽,不喜欢世子郑克臧,要儿子改立世子,可是郑经不肯。 可有这件事?」施琅又惊又佩,说道:「圣天子聪明智慧,旷古少有,居於深宫之中,明见万里之外。 皇上这话,半点不错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「你说攻打台湾,有两条法子,一条是用计害死陈永华和刘国轩,另一条是甚麽啊?」施琅道:「另一条就是水师进攻了。 单攻一路,不易成功,须得三路齐攻。 北攻鸡笼港,中攻台湾府,南攻打狗港,只要有一路成功,上陆而立定了脚根,台湾人心一乱,那就势如破竹了。 」 韦小宝道:「统带水师,海上打仗,你倒内行得很。 <|endoftext|> 」施琅道:「卑职一生都在水师,熟识海战。 」韦小宝心念一动,寻思:「这人要去杀姓郑的一家,干掉了郑克爽这小子,倒也不错。 不过郑成功是个大大的英雄好汉,杀了他全家,可说不过去。 何况他攻台湾,就是要害我师父,那可不行。 此人善打海战,派他去干这件事,倒是一举两得。 <|endoftext|> 」转头问索额图:「大哥,你以为这件事该当怎麽办?」 索额图道:「皇上英明,高瞻远瞩,算无遗策,咱们做奴才的,一切听皇上吩咐办事就是了。 」韦小宝心想:「你倒滑头得很,不肯担干系。 」端起茶碗。 侍候的长随高声叫道:「送客!」施琅起身行礼,辞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索额图说了会闲话,也即辞去。 韦小宝进宫去见皇帝,禀告施琅欲攻台湾之事。 康熙道:「先除三藩,再平台湾,这是根本的先後次序。 施琅这人才具是有的,我怕放他回福建之後,这人急於立功报仇,轻举妄动,反而让台湾有了戒备,因此一直留著他在北京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登时恍然大悟,说道:「对,对!施琅一到福建,定要打造战船,操演兵马,搞了个打草惊蛇。 咱们攻台湾,定要神不知,鬼不觉,人人以为不打,却忽然打了,打那姓郑的小子一个手忙脚乱。 」 康熙微笑道:「用兵虚实之道,正该如此。 再说,遣将不如激将,我留施琅在京,让他全身力气没处使,闷他个半死,等到一派出去,那就奋力效命,不敢偷懒了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道:「皇上这条计策,诸葛亮也不过如此。 奴才看过一出《定军山》的戏,诸葛亮激得老黄忠拚命狠打,就此一刀斩了那个春夏秋冬甚麽的大花面。 」康熙微笑道:」夏侯渊。 」韦小宝道:「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皇上记性真好,看过了戏,连大花面的名字也记得。 」康熙笑道:「这大花面的名字,书上写得有的。 施琅送了甚麽礼物给你?」 韦小宝奇道:「皇上甚麽都知道。 那施琅送了我一只玉碗,我可不大喜欢。 <|endoftext|> 」康熙问道:「玉碗有甚麽不好?」韦小宝道:「玉碗虽然珍贵,可是一打就烂。 奴才跟著皇上办事,双手捧的是一只千年打不烂、万年不生锈的金饭碗,那是大大的不同。 」康熙哈哈大笑。 韦小宝道:「皇上,奴才忽然想到一个主意,请皇上瞧著,能不能办?」康熙道:「甚麽主意?」韦小宝道:「那施琅说道他统带水师,很会打海战……」康熙左手在桌上一拍,道:「好主意,好主意,小桂子,你聪明得很,你就带他去辽东,派他去打神龙岛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下骇然,瞪视著康熙,过了半晌.说道:「皇上定是神仙下凡,怎麽奴才心中想的主意还没说出口,皇上就知道了。 」 康熙微笑道:「马屁拍得够了。 小桂子,这法子大妙。 我本在担心,你去攻打神龙岛,不知能不能成功。 <|endoftext|> 这施琅是个打海战的人才,叫他先去神龙岛操练操练,不过事先可不能泄漏了风声。 」韦小宝忙道:「是,是。 」 康熙当即派人去传了施琅来,对他说道:「朕派韦小宝去长白山祭天,他一力举荐,说你办事能干,要带你同去,朕将就听著,也不怎麽相信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暗暗好笑:「诸葛亮在激老黄忠了。 」 施琅连连磕头,说道:「臣跟著韦都统去办事。 一定尽忠效命,奋不顾身,以报皇上天恩。 」康熙道:「这一次是先试你一试,倘若果然可用,将来再派你去办别的事。 <|endoftext|> 」施琅大喜,磕头道:「皇上天恩浩□。 」康熙道:「此事机密,除了韦小宝一人之外,朝中无人得知。 你一切遵从韦小宝的差遣便是,这就下去罢。 」 施琅磕了头,正要退出,康熙微笑道:「韦都统待你不错,你打一只大大的金饭碗送他罢。 <|endoftext|> 」施琅答应了,心中大惑不解,不明皇上用意,眼见天颜甚喜,料想决计不是坏事。 韦小宝回到子爵府时,见施琅已等在门口,说了不少感恩提拔的话。 韦小宝笑道:「施将军,这一次只好委屈你一下,请你在我营中,做一个小小参领,以防外人知觉。 」施琅大喜,说道:「一切遵从都统大人吩咐。 」他知韦小宝派他的职司越小,越加当他是自己人,将来飞黄腾达的机会越多,如果派他当个亲兵,那是更加妙了;又道:「皇上吩咐卑职打造一只金饭碗奉呈者都统。 <|endoftext|> 不知都统大人喜欢甚麽款式,卑职好监督高手匠人连夜赶著打造。 」韦小宝笑道:「那是皇上的恩典,不论甚麽款式,咱们做奴才的双手捧著金饭碗吃饭,心中都感激皇恩浩□。 」施琅连声称是。 韦小宝心想:「老子中想逃之夭夭,辞官不干了。 现下找到了你这替死鬼,最好你去跟洪教主拚个同归於尽,哥儿俩寿与虫齐。 <|endoftext|> 」 施琅去後,韦小宝去把李力士、风际中、徐天川、玄贞道人等天地会兄弟叫来,将经过情形详细说了。 李力士道:「这姓施的贼子反叛国姓爷,又要攻打台湾,陷害总舵主,天幸教他撞在韦香主手里,咱们怎生摆布他才好?」韦小宝道:「神龙教勾结吴三桂和罗刹国,现下皇帝派我领施琅去剿神龙教,让这姓施的跟神龙教打个昏天黑地,两败俱伤,咱们再来个渔翁得利。 」众人齐声赞好。 韦小宝道:「这姓施的精明能干,我要靠他打神龙岛,可不能先将他杀了。 <|endoftext|> 众位哥哥须得小心,别让他瞧出破绽来。 」高彦超道:「我们都扮作骁骑营的鞑子,平日少跟他见面,就算见到,谅他也不敢得罪鞑子。 」 次日下午,施琅摔著一只锦盒,到子爵府来求见。 韦小宝打开锦盒,果然是一只大大的金饭碗,怕不有六七两重。 <|endoftext|> 施琅道:「卑职本该再打造得大些,就怕……就怕都统大人用起来不方便。 」韦小宝左手将金饭碗在手里掂了掂,笑道:「已够重了,施将军,这许多字写的是甚麽哪?」施琅道:「中间四个大字,是『公忠体国』。 上面这行小字是:『钦赐领内侍卫副大臣、兼骁骑营正黄旗都统、赐穿黄马褂、巴鲁图勇号、一等子爵韦小宝。 』下面更小的字是:『臣靖海将军施琅奉旨监造』。 」韦小宝甚喜,笑道:「这可当真多谢了。 <|endoftext|> 」心道:「是啊,我的金饭碗是皇上赐的,你能给我甚麽金饭碗了?这老施倒也不是笨蛋。 」 过得两日康熙颁下上谕,命韦小宝带同十门神武大炮,自大沽出海,渡辽东湾北上,先祭辽海,再登陆辽东,到长白山放炮祭天。 韦小宝接了上谕,心想这次是去攻打神龙数,胖头陀和陆高轩可不能带,命他二人留在北京,带了双儿和天地会兄弟,率领骁骑营人马,来到天津。 文武百官迎接钦差大臣,或恭谨逾恒,马屁十足;或奉承得体,恰到好处,惟有一个大胡子武官却神色傲慢,行礼之时显是敷衍了事,浑不将韦小宝瞧在眼里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怒,立时便要发作,转念一想:「皇上吩咐了的,这次一切要办得十分隐秘,不行多生事端,惹人谈论,你瞧不起我,难道老子就瞧得起你这大胡子了?咱哥儿俩来比比,谁做的官大些?」跟著有个官儿大赞他手刃鳌拜的英雄事迹,韦小宝洋洋自得,便不去理那大胡子了。 当晚韦小宝将天津水师营总兵请来,取出康熙密旨。 那水师营总兵叫黄甫,见密旨中吩咐他带领水师营官兵船只,听由钦差大臣指挥.干办军情要务,接旨後躬身听训:韦小宝问了水师营的官兵人数,船只多少,便传施琅到来,要他和黄甫计议出海之事,自到後营,去和众兵将推牌九赌钱去了。 在天津停留三日,水师营办了粮食、清水、弹药、弓箭等物上船,韦小宝率领水师营及骁骑营官兵,大战船十艘,二号战船三十八艘,出海扬帆而去。 离了大沽,来到海上,韦小宝才宣示圣旨,此行是去剿灭神龙岛,上下官兵务须用命,成功之後,各有升赏。 <|endoftext|> 众官兵眼见己方人多势众,钦差大臣又带有十门西洋大炮,那神龙岛不过是一群海盗盘踞之地,大炮轰得几炮,海盗还不打个猜光,这次立功升官是一定的了。 当下人人欢呼,精神百倍。 韦小宝坐在主舰之中,想起上次去神龙岛是给方怡骗去的,这姑娘虽然狡猾,但那几日在海上共处的温柔滋味,此时追忆,大是神往,寻思:「一到岛边,倘若大炮乱轰,将神龙教的教众先轰死大半,几千官兵一涌而上,洪教主武功再高,那也抵敌不住。 只不过这样一来,说不定把我那方怡小娘皮一炮轰死了,这可大大的不妙。 就算不死,轰掉了一条手臂甚麽的,也可惜得很。 <|endoftext|> 」他本来害怕洪教主,只想脚底抹油,溜之大吉,但此刻有施琅主持。 几十艘大战船在海上扬帆而前,又有新造的十门神武大炮,这一仗有胜无败,但想怎生既能保得方怡无恙,又须灭了神龙教,那才两全其美。 於是把施琅叫来,问他攻岛之计。 施琅打开手中带著的卷宗,取出一张大地图来,摊在桌上,指著海中的一个小岛,说道:「这是神龙岛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神龙岛上已画了个红圈,三个红色的箭头分从北、东、南三方指向红圈,大为佩服,说道:「原来你早已想好了攻打神龙岛的计策。 我是离了大沽之後,才颁示皇上的密旨,你怎地早就预备好了海图?」施琅道:「卑职听说大人是要从大沽经海道前赴辽东,是以预备了这一带的海图,卑职一向喜欢海上生涯,海图是看惯了的。 」韦小宝道:「原来如此,看来咱们这一战定是旗开得胜,船到成功。 」 施琅道:「那是托赖皇上的圣德,韦大人的威望。 <|endoftext|> 依卑职的浅见,咱们分兵三路,从岛北、岛东、岛南三路进攻,留下了岛西一路不攻,轰了一阵大炮之後,岛上匪徒抵挡不住,多半会从岛西落海而逃,咱们在岛西三十里外这个小岛背後,埋伏了二十艘船。 一等匪徒逃来,这二十艘战船拥出来拦住去路,大炮一响,北、东、南三路战船围将上来,将海盗的船只围在垓心。 那时一网打尽,没一个海盗能逃得性命。 」 韦小宝鼓掌叫好,连称妙计。 <|endoftext|> 施琅道:「请大人率领中军,在这无名小岛上坐镇督战,务请不要上船出战。 中军之地必须稳若泰山。 统帅的旗舰若有稍微损伤,给大风吹坏了桅□甚麽的,不免动摇军心。 卑职统率战船,三路进攻。 黄总兵统率伏兵拦截。 <|endoftext|> 十艘小艇来往报告军清,如何行动,请大人随时发号施令,以便卑职和黄总兵遵行。 」 韦小宝大喜,心想:「你这人倒乖觉得很,明知我怕死,便让我在这三十里外的小岛上坐镇,当真万元一失。 就算你们全军覆没,老子也还来得及赶上快船,溜之乎也,妙计,妙计。 」当下大赞了他一番。 <|endoftext|> 施琅道:「卑职久仰韦大人的威名,得知韦大人当年手刃满洲第一勇土鳌拜,把满汉第一勇土的名号抢了过来,因此钦赐『巴鲁图』勇号,武勇天下扬名。 卑职只担心一件事,就怕大人要报上天恩,打仗之时奋不顾身,倘若给炮火损伤了大人一个小指头儿,皇上必定大大怪罪。 卑职这一生的前程就此毁了,倒不打紧,却辜负了大人提拔重用的知遇大恩,卑职万死莫赎。 因此务请大人体谅,保重万金之体。 」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「坐船打仗,那是挺有趣的玩意儿。 <|endoftext|> 我本想亲自冲锋,将那神龙教的教主揪了过来。 你既这麽说,那只好让你去干了。 」施琅道:「是,是,大人体谅下情,卑职感激不尽。 」 韦小宝心想:「你在北京熬了三年,已精通做官的法门,老子本想干了你,瞧你如此精乖,倒有些不忍了。 <|endoftext|> 『满汉第一勇士』这个头衔,今日倒是第一次听见,亏你想得出。 」说道:「那神龙岛上,有几百名小姑娘,其中有几个是从宫里逃出去的。 皇上吩咐了,务须生擒活捉。 攻岛之时须可小心在意,大炮不可乱轰,倘若轰死了那几名宫女,皇上必定怪罪,你功劳再大,也是功不抵过。 这是第一件大事。 <|endoftext|> 」 施琅吃了一惊,说道:「若不是大人关照,卑职险些闯了大祸出来。 这次攻岛,只要是女的,就只能活捉,不能杀伤,尽数拿来,由大人发落便是。 」韦小宝道:「这就是了。 这几名宫女,我是见过的,一见就认得出。 <|endoftext|> 不过这种皇宫里的事,嗯,你知道啦。 」施琅道:「是。 大人望安,卑职守口如瓶。 宫里的事情,谁敢随口乱说?」 众战船向东北进发,恰逢逆风,舟行甚慢。 <|endoftext|> 这日神龙岛已经不远,施琅指著左舷前方的一座小岛,说道:「那便是都统大人的大营驻扎之地,这座小岛向无名称,请大人赐名。 」韦小宝搔了搔头皮,说道:「要我想名字,可要了我的老命啦。 嗯,这次我做庄,你是我庄家手下的拆角,咱们推牌九,总得把神龙岛吃个一干二净不和。 这小岛,就叫做『通吃岛』罢。 」施琅笑道:「妙极,妙极!韦大人坐镇通吃岛,那是大吉大利,不论敌军多麽顽强厉害,总是吃他个精光。 <|endoftext|> 大人前关天牌宝一对,那是大人自己,後关至尊宝,那自然是皇上。 这两副牌摊出去,怎不通吃?」 韦小宝哈哈大笑,喝道:「众将官,兵发通吃岛去者!」这句话是他在看戏时学来的,此时呼喝出来,当真威风凛凛,意气风发之至。 数十艘战船前後拥卫主帅旗舰,缓缓向通吃岛驶去。 忽然一艘小船上的兵土呼叫起来,不久小船驶近禀报,说是海中发见一具浮□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眉头一皱,心想:「出师不利,撞见浮□!莫非这一庄要通赔?」 施琅道:「恭喜大人旗开得胜,还没开炮放箭,敌人已先死了一名,真是大大的吉兆。 卑职过去瞧瞧。 」说著跳下小船。 过了一会,施琅回上旗舰,说道:「启禀都统大人:这具浮□手足反绑,似乎是海盗谋财害命,推人落海。 <|endoftext|> 」刚说到这里,小船上又叫喊起来,说道又发现了两具浮□。 韦小宝脸色甚是难看,这时施琅也说不出吉利话了,又再跳落小船察看,回上主舰时却是喜容满脸,说道:「回大人:这三具浮□,看来是神龙岛上的。 」韦小宝问道:「你怎知道?」施琅道:「第一具□首还看不出甚麽,後面两具显然都是海盗,身子壮健,定是身有武功之人。 」韦小宝道:「难道是神龙岛起了内讧?」施琅道:「风从神龙岛吹来,这三具浮□,多半是顺风飘来的,倘若敌人起了内哄,韦大人推这一庄就像是吃红烧豆腐,咬都不用咬,一口通吃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举目向远处望去,但见海上水气蒸腾,白雾迷漫,瞧不见神龙岛,忽觉海面上有个皮球般之物,载浮载沉,渐渐飘近,问道:「那是甚麽? 施琅凝视了一会,道:「这东西倒有点儿奇怪。 」传令下去,吩咐小船驶过去捞来。 一艘小船依令驶去捞起,船上军官大声叫道:「又是一具浮□,是个矮胖子。 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一动:「难道是他?」说道:「抬上来让我瞧瞧。 」三名水兵将那浮□抬上旗舰,放在甲板上。 这矮胖浮□手足都给牛皮绑住了,韦小宝一见,果然便是瘦头陀。 他本已极肥,这时喝足了水,肚子高高鼓起,宛然便是个大皮球。 只见海水从他口中流出,过了一会,胖肚子一起一伏,呼吸起来。 <|endoftext|> 众官兵叫道:「浮□活转了。 」施琅提起瘦头陀,将他後腰放在船头的链墩上,头一低,口中海水流得更加快了。 过了一会,瘦头陀突然一弹而起,骂道:「你奶奶的!」跌下来时坐在船头。 众官兵吓了一跳,随即哈哈大笑。 。 <|endoftext|> 瘦头陀双手一挣,牛皮索浸湿了水,更加坚韧,却哪里挣得断?他摇了摇头,双目中尽是迷茫之色,说道:「他妈的,这是龙宫,还是阴世?」 韦小宝笑道:「这里是龙官,我是海龙王。 」众官兵又都笑了起来。 瘦头陀睁大了一对细眼,凝观看韦小宝,道:「你……你……你怎麽在这里?」韦小宝生怕他泄漏自己隐私,说道:「这汉子奇形怪状,说不定知道神龙岛的底细,快提到我舱中审问。 」两名亲兵将瘦头陀提入韦小宝的坐舱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吩咐:「你们在外侍候,不听呼唤,不必进来。 」 待亲兵关上了舱门。 韦小宝问道:「瘦头陀,你武功高得很哪,怎麽会给人绑住了,投入大海?」瘦头陀道:「老子又不是武功天下第一,怎麽不会给人绑住了投入大海?」韦小宝一怔,笑道:「啊,你打不过教主。 」瘦头陀道:「那又有甚麽好笑?又有谁能打得过教主?」韦小宝问道:「你怎地得罪教主了?」瘦头陀道:「谁敢得罪教主他老人家?夫人说毛东珠在宫里办事不力,瞒骗教主。 <|endoftext|> 要将她送入神龙窟喂龙,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」说到这里凸睛露齿,一张肥脸上神情甚是愤激。 韦小宝登时恍然,那晚在慈宁宫中,假太后老婊子对他师父九难说,她是明朝大将毛甚麽龙的女儿,名叫毛东珠,笑道:「你在皇官里跟毛东珠睡一个被窝,可快活得很哪。 」 瘦头陀脸有得色,说道:「可不是吗?」 韦小宝道:「你这条性命是我救的,是不是?」瘦头陀道:「就算是罢。 <|endoftext|> 」韦小宝道:「怎麽算不算的?你如说我没救你性命,那也容易得很。 」瘦头陀问:「怎麽容易得很?」韦小宝道:「我再将你推入海中,就算没救过你性命,也就是了。 」瘦头陀大叫:「不行,不行!你淹死我不打紧,我那东珠妹子可也活不成了。 」韦小宝道:「她活不成就活不成,反正你也死了。 」瘦头陀大叫:」不行,不行!」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:「如果我放了你,你待怎样?」瘦头陀道:「那我多谢你啦,我还得再上神龙岛去救我那东珠妹子。 」韦小宝大拇指一翘,赞道:「你有情有义!」寻思:「皇上要捉老婊子,我正发愁没地方找她,现下从这矮胖子身上著落,老婊子是一定可以找得到了。 但这人武功高强,一放了他,那是放老虎容易捉老虎难。 说不定啊 一下,反咬我一口。 」 <|endoftext|> 瘦头陀道:「好在神龙岛上正打得天翻地覆,再去救人,可方便得多了。 」 韦小宝一听,精神为之一振,忙问:「神龙岛上怎麽打得天翻地复?」瘦头陀道:「五龙门你打我,我打你,已打了十多天啦。 谁让对方捉到了,便给绑住手脚,投在大海里喂海龙。 」韦小宝问:「为甚麽打起来的?」 <|endoftext|> 瘦头陀侧过了一个胖胖的头颅,斜眼看著韦小宝,说道:「东珠妹子说,你是本教白龙使,执掌五龙令,怎麽会不知道?」韦小宝道:「我奉教主之命,赴中原办事,岛上的事情就不清楚了。 」瘦头陀突然大声怪叫,韦小宝吓了一跳,退开两步。 门外四名亲兵听得怪声,生怕这矮胖子伤了都统大人,手执佩刀,一齐冲进,见矮胖子手足被绑,好端端的坐在地上,这才放心。 韦小宝挥手道:「你们出去好了,没事。 」众亲兵退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「你怪叫些甚麽?」瘦头陀道:「糟糕!你是教主和夫人的心腹,我却把甚麽事都对你说了。 」韦小宝笑道:「那也没甚麽糟糕。 你就当作我没救你起来,你还在大海里飘啊飘的,骨嘟骨嘟的喝海水好啦。 」瘦头陀道:「他奶奶的,这咸水真不好喝。 」韦小宝道:「你不想喝咸水,就老老实实跟我说,五龙门为甚麽自己打了起来?」 <|endoftext|> 瘦头陀道:「我和东珠妹子回到神龙岛时,他们已经打了好几天啦。 我一问人,原来青龙使许雪亭一天晚上忽然给人杀死了,房里地下有一柄血刀。 後来查到,这把血刀,是赤龙使无根道人的大弟子何盛的。 」 韦小宝听到许雪亭为人所杀,微微一惊,立即便想:「多半是洪教主派人杀的。 <|endoftext|> 」只听瘦头陀又道:「教主大为震怒,问何盛为甚麽暗算青龙使,何盛抵死不招,说没杀青龙使。 後来青龙门的门下为掌门使报仇,把何盛杀了。 赤龙门和青龙门就打了起来。 」韦小宝道:「那只是赤龙跟青龙两门的事啊,怎麽你说五龙门打得一塌胡涂?」瘦头陀道:「也不知怎的,黑龙门去帮青龙门,黄龙门又帮赤龙门,你杀我,我杀你,打得不亦乐乎。 」韦小宝道:「那我的白龙门呢?」瘦头陀瞪眼道:「你是白龙使,怎麽自己门中的事也不知道?」韦小宝道:「我对你说过,我不在岛上,自然不知。 <|endoftext|> 」瘦头陀道:「你门下分成了两派,老兄弟是一派,帮青龙门;少年弟子又是一派,帮赤龙门。 」韦小宝皱眉道:「五龙门打大架,教主难道不理麽?」瘦头陀道:「大伙儿打发了兴,教主也镇压不了。 」 正说到这里,忽觉船已停驶,船上水手吆喝,铁链声响,抛锚入海,已到了通吃岛。 韦小宝走上船头,只见岛上树木茂盛,山丘起伏,倒是好个所在,对施琅道:「神龙岛上到处都是毒蛇,你派人先上去探探,通吃岛上有没有蛇。 <|endoftext|> 」施琅应令下去,便有十艘小艇向岛上划去。 众水兵上陆後入林搜索,不久举火传讯,岛上平静无事,并无敌踪,也无毒蛇。 当下先锋队上陆,搭起中军营帐,一面绣著斗大「韦」字的帅字旗在营前升起,韦小宝这才下艇,施琅和黄总兵左右护卫,登陆通吃岛。 号角和鞭炮齐响,众军躬身行礼。 韦小宝昂然进中军营坐定,吩咐亲兵将瘦头陀囚在帐後,拿些酒肉给他吃,却不可解了他手脚上的皮索,还得再加上几条铁链绑住,以策万全。 <|endoftext|> 随即传下将令,命施琅率领三十艘战船,分从神龙岛东、北、南三面进攻;又命黄总兵率领其余战船,藏在通吃岛西侧,一听施琅发出号炮,就驶出截拦。 哪一艘战船居前,哪一艘战船接应,何队冲锋,何队侧击,尽皆分派得井井有条,指示周详。 黄总兵及水师营中的副将、参将、守备、骁骑营的参领、佐领等大小军官,见都统大人小小年纪,居然深谙水战策略,计谋精妙,指挥合宜,无不深为叹服,却不知尽是出於施琅的策划,这位都统大人只不过在台前依样葫芦,唱一出双簧而已。 当晚众军饱餐战饭。 傍晚时分,一艘艘战船驶了出去,约定次晨卯时,三面进攻。 <|endoftext|> 到第二日清晨,韦小宝登上军士赶搭的了望台,向东了望,隐隐听得远处炮响,火花闪动,海面卷起一团团浓烟,知道施琅己在发炮进攻,不由得担心方怡的安危,但想施琅行事谨慎,自己一再嘱咐,不可伤了岛上女子,料想他必定加意小心。 他在了望台上站了一会,脚酸起来,回进中军帐,取得六粒骰子,心道:「这一次倘若大获全胜,就掷个满堂红。 」一把掷将出去,不料尽是黑色,连一粒红也没有。 他出口骂道:「他妈的,你跟我捣蛋!」使起作弊手法,将六粒骰子都是四点朝上,运手劲轻轻一转,这次果然有五粒骰子是红色的四点,却仍有一粒黑色的五点。 他明知自己作弊,算不得是好口采,却也高兴了些。 <|endoftext|> 双儿端上一碗茶来,说道:「相公,你放心好啦,这一次一定打个大胜仗。 」韦小宝问道:「你怎知道?」双儿道:「咱们这许多大炮开了起来,人家怎抵敌得住?」韦小宝道:「来,双儿,我跟你掷骰子,你赢了,我给你打手心。 我赢了,就算是大功告成。 」双儿脸上一红,忙道:「我不来,我不来。 」韦小宝笑道:「那麽咱们来赌钱。 <|endoftext|> 我赢了,你输一钱银子,你赢了,我输一两银子给你。 这样你总占便宜了罢?」双儿笑道:「我没银子输给你。 」韦小宝道:「你要银子,那还不容易。 」掏出一把银票来塞给她。 双儿笑道:」我要银子没用。 <|endoftext|> 」 韦小宝道:「唉,你没赌性,不如去放了那矮胖子出来,我跟他赌钱。 」正说到这里,忽听得号炮连响。 韦小宝跳起身来,一把搂往了双儿,说道:「大功告成,亲个嘴儿。 」双儿忙笑著低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她後颈中吻了两下,笑道:「你的头颈真白!」 只听得号角呜嘟嘟吹起,他奔出中军帐,上了了望台,但见远处神龙岛上升起三个大火柱,直冲云霄,全岛已裹在黑烟之中,料想神龙岛已轰成一片焦土;又见一艘艘战船向东驶去,心想:「施琅这家伙算得是一个半臭皮匠,料事如神是说不上,料事如鬼,也就马马虎虎了。 」 海上战船来往,甚是缓慢,他在了望台上站了半天,也没见神龙岛上有船只逃出来,更见不到施琅和黄总兵如何东西夹击,於是又回进中军帐休息。 等了两个多时辰,亲兵来报,适才见到烟花讯号,两路战船都向都统大人报捷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心想:「老子稳坐中军帐,眼见捷报至,耳听好消息,这一场大战,胜来不费吹灰之力。 但盼方怡这小娘皮,头发也没给炮火烧焦了一根。 」 <图片> 第三十五回 曾随东西南北路 独结冰霜雨雪缘 <|endoftext|>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,天色向晚,亲兵来报,有数艘小船押了俘虏,正向通吃岛而来。 韦小宝大喜,跳起身来,奔到海边,果见五艘小船驶近岛来,韦小宝命亲兵喝问:“拿到了些甚麽人?”小船上喊话过来:“这一批都是娘们,男的在後面。 ” 韦小宝大喜:“施琅果然办事稳当。 ”凝目眺望,只盼见到方怡的倩影。 <|endoftext|> 当然最好还能活捉到老婊子,如再将那千娇百媚的洪夫人拿到,在船上每天瞧她几眼,更是妙不可言。 等了良久,五艘船才靠岸,骁骑营官兵大声吆喝,押上来二百多名女子。 韦小宝一个个瞧去,只见都是赤龙门下的少女,人人垂头丧气,有的衣服破烂,有的身上带伤,直瞧到最後,始终不见方怡,韦小宝好生失望,问道:“还有女的没有?”一名佐领道:“禀报都统大人:後面还有,正有三队人在岛上搜索,就是毒蛇太多,搜起来就慢了些》”韦小宝道:“那神龙教的教主捉到了没有?这场仗是怎样打的?” 那佐领道:“启禀都统大人:今儿一清早,三十艘战船就逼近岸边,一齐发炮。 大家遵从大人的吩咐,发三炮,停一停,打的只是岛上空地。 <|endoftext|> 等到岛上有人出来抵敌,那就排炮轰了出去。 都统大人料事如神,用这法子只轰得三次,就轰死了教匪四五百余人。 後来有一大队少年不怕死的冲锋,口中大叫甚麽‘洪教主百战百胜,寿比南山……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错了。 洪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”那佐领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都统大人原来对教匪早就了如指掌,无怪大军一出,势如破竹。 教匪所叫的,的确是‘寿与天齐’,卑职说错了。 ”。 韦小宝微笑道:“後来怎样?”那佐领道:“这些少年好像疯子一样,冲到海边,上了小船,想上我们大船夺炮。 我们也不理会,等几十艘小船一齐驶到了海中,这才发炮,砰 砰 ,三十几艘小船一只只沉在海中,三千多名孩儿教匪个个葬身大海之中。 <|endoftext|> 这些小匪临死之时,还在大叫洪教主寿与天齐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你也来谎报军情了。 神龙的少年教徒,最多也不过八九百人,那有三千多名之理?好在杀敌越多,功劳越大。 就算报他四千、五千,又有何妨?” <|endoftext|> 那佐领道:“孩儿教匪打光之後,就有一大群人奔到岛西,上船逃走。 咱们各战船遵照都统大人的方策,随後追去。 卑职率队上岛搜索,男的女的,一共已捉了三四百人。 施大人吩咐,先将这批女教匪送到通吃岛来,好让都统大人盘查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点了点头,这一仗虽然打胜了,但见不到方怡,总是极不放心,不知轰炮之时会不会轰死了她,转过身来,再去看那批女子。 突然之间,见到一个圆圆脸蛋的少女,登时想起,那日教主集众聚会,这少女曾说自己是胖头陀的私生儿子,又曾在自己脸颊上捏了一把,屁股上踢了一脚,一想到这事,恶作剧之心登起,走到她身边,伸手在她脸上重重捏了一把。 那姑娘尖声大叫起来,骂道:“狗鞑子,你……你……”韦小宝笑嘻嘻的道:“妈,你不记得儿子了吗?”那姑娘大奇,瞪眼瞧他,依稀觉得有些面善,但说甚麽也想不起这清兵大官,就是本教的白龙使,韦小宝问道:“你叫甚麽名字?”那姑娘道:“快杀了我。 你要问甚麽,我一句也不答。 韦小宝道:“好,你不答,来人哪!”数十名亲兵一齐答应:“喳!”韦小宝道:“把这小妞儿带下去,全身衣裳裤子剥得於干净净,打她一百板屁股。 <|endoftext|>”众亲兵又是齐声应道:“喳!”上来便要拖拉。 那少女吓得脸无人色,忙道:“不,不要!我说。 ”韦小宝挥手止住众亲兵,微笑道:“那你叫甚麽名字?”那少女惊惶已极,这时才流下泪来,说道:“我……我叫云素梅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是赤龙门门下的,是不是?”云素梅点点头,低声道:“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赤龙门中,有个方怡方姑娘,後来调去了白龙门,你认不认得?”云素梅道:“认得。 <|endoftext|> 她到了白龙门後,已升作了小队长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啊,升了官啦。 她在哪里?”云素梅道:“今天上午,你们……你们开炮的时候,我还见到过方姊姊的,後来……後来一乱,就没再见到了。 ” 韦小宝听说方怡今日还在岛上,稍觉放心,心想那日你在我屁股上踢过一脚,这一脚,今日你的私生子可要踢还了,走到她身後,提起脚来,正要往她臀部踢去,帐外亲兵报道:“启禀都统大人:又捉了一批俘虏来啦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心中一喜,这一脚就不踢了,奔到海边,果见有艘小战船扬帆而来,命亲兵喊话过去:“俘虏是女的,还是男的?” 初时相距尚远,对方听不到。 过了一会,战船驶近。 船头一名军官叫道:“有男的,也有女的。 <|endoftext|>”又过一会,韦小宝看清楚船头站著三四名女子,其中一人依稀便是方怡。 他大喜之下,直奔下海滩,海水直浸至膝弯,凝目望去,那战船又驶近了数丈,果然这女子便是方怡。 他这一下欢喜,当真非同小可,叫道:“快,快、快驶过来。 ” 忽然之间,那艘战船晃了几晃,竟打了个圈子,船上几名水手大叫起来:“啊哟,撞到了浅滩,搁浅啦。 <|endoftext|>” 忽听得方怡的声音叫道:“小宝,小宝,是你吗?” 韦小宝这时哪里还顾得甚麽都统大人的身份,叫道:“好姊姊,是我,小宝在这里。 ”方怡叫道:“小宝,你快来救我。 他们绑住了我,小宝,小宝,你快来!”韦小宝道:“不用担心,我来救你。 <|endoftext|>”纵身跳上一艘传递军情的小艇,吩咐水手:“快划,快划过去,” 小艇上的四名水手提起桨来,便即划动。 忽然岸上一人纵身一跃,上了小艇,正是双儿,说道:“相公,我跟你过去瞧瞧。 ”韦小宝心花怒放,说道:“双儿,你道那人是谁?”双儿微笑道,“我知道。 你说是你的少奶奶,那日我‘少奶奶’也叫过啦。 <|endoftext|> 不过……不过这位少奶奶不肯答应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她那时怕羞,这次你再叫,非要她答应不可。 ” 那战船仍在缓缓打转,小艇迅速划近。 方怡叫道:“小宝,果真是你。 <|endoftext|>”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。 韦小宝叫道:“是我。 ”向她身旁的军官喝道:“快松了这位姑娘的绑。 ”那军官道:“是。 ”俯身解开了方怡手上的绳索,方怡张开手臂,等候韦小宝过去。 <|endoftext|> 两船靠近,战船上的军官说道:“都统大人小心。 ”韦小宝跃起身来,那军官伸手扯了他一把。 韦小宝一上船头,便扑在方怡的怀里,说道:“好姊姊,可想死我啦。 ”两人紧紧的搂在一起。 韦小宝抱著方怡柔软的身子,闻到她身上的芬芳的气息,已浑不知身在何处。 <|endoftext|> 上次他随方怡来神龙岛,其时情窦初开,还不大明白男女之是,其後在前赴云南道上,和建宁公主胡天胡帝,这次再将方怡抱在怀里,不禁面红耳赤。 突然之间,忽然船身晃动,韦小宝也不暇细想,只是抱住了方怡,便想去吻她嘴唇,忽觉後颈一紧,被人一把揪住。 一个娇媚异常的声音说道:“白龙使,你好啊。 这次你带人攻破神龙岛,功劳当真不小啊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听得是洪夫人的声音,不由得魂飞天外,知道大事不妙,用力挣扎,却被方怡跟著腰间一痛,已给人点住了穴道。 这变故猝然而来,韦小宝一时之间如在梦中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:“糟糕,糟糕,方怡这小婊子又骗了我。 ”张嘴大叫:“来人哪,来人哪,快来救我!”方怡轻轻放开了他,退在一旁。 韦小宝穴道被点,站立不定,颓然坐倒。 但见坐船扯起了风帆,正在向北疾驶,自已坐来的那艘小艇已在十余丈之外,隐隐听得岸上官乓在大声呼叫喝问。 <|endoftext|> 他暗暗祷祝:“谢天谢地,施琅和黄总兵快快派船截拦,不过千万不可开炮。 ”但听得通吃岛上众官兵的呼叫声渐渐远去,终於再也听不到了。 放眼四望,大海茫茫,竟无一艘船只。 他所统带的战船虽多,但都派了出去攻打神龙岛,有的则在通吃岛和神龙岛之间截拦,别说这时不知主帅已经被俘,就算得知,海上相隔数十里之遥,又怎追得起上? 他坐在船板,缓缓抬起头来,只见几名骁骑营军官向著他冷笑。 <|endoftext|> 他头脑中一阵晕眩,定了定神,这才一个个的看清楚,一张丑陋的胖圆脸是瘦头陀,一张清的瘦脸是陆高轩,一张拉得极长的马脸是胖头陀。 他心中一团迷惘:“矮东瓜给绑在中军帐後,定是给陆高轩和胖头陀救了出来,可是这两人明明是在北京,怎地到了这里?”再转过头去,一张秀丽娇美的脸蛋,那便是洪夫人了。 她笑吟吟瞧著韦小宝,伸手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,笑道:“都统大人,你小小年纪,可厉害得很哪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教主与夫人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<|endoftext|> 属下这次办事不妥,没甚麽功劳。 ” 洪夫人笑道:“妥当得很啊,没甚麽不妥。 教主他老人家大大的称赞你哪,说你带领清兵,炮轰神龙岛,轰得岛上的树木房屋,尽成灰烬。 他老人家向来料事如神,这一次却料错了,他佩服你得很呢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到此地步,料知命悬人手,哀求也是无用,眼前只有胡诌,再随机应变,笑道:“教主他老人家福体安康,我真想念他得紧。 属下这些日子来,时时想起夫人,日日祷祝你越来越年轻美貌,好让教主他老人家伴著你时,仙福永享!” 洪夫人格格而笑,说道:“你这小猴子,到这时候还是不知死活,仍在跟我油嘴滑舌,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年轻美丽呢?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夫人,你骗得我好苦。 ”洪夫人笑问:“我甚麽事骗你了?”韦小宝道:“刚才清兵捉来了一批岛上的姊妹,都是赤龙门的年轻姑娘,後来说只有一船姊妹到来。 <|endoftext|> 我站在海边张望,见到了夫人,一时认不出来,心中只说:“啊哟,赤龙门中几时新来了一个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哪?是教主夫人的小妹子罢?这样的美人儿,可得快些过去瞧瞧。 ’夫人,我心慌意乱,抢上船来瞧瞧这美貌小妞儿,哪知道竟便是夫人你自己。 ” 洪夫人听得直笑,身子乱颤。 她虽穿著骁骑营军官的服色,仍掩不住身段的风流婀娜。 <|endoftext|> 瘦头陀不耐烦了,喝道:“你这好色的小鬼,在夫人之前也胆敢这麽胡说八道,瞧我不抽你的筋,剥你的皮!” 韦小宝道:“你这人胡涂透顶,我也不想跟你多说废话。 ” 瘦头陀怒道:“我怎地胡涂了?你自己才胡涂透顶。 我浮在海里假装浮□,你也瞧不出来,居然把我救了上来,打听神龙岛的事情。 <|endoftext|> 我遵照教主吩咐,跟你胡说八道一番,你却句句信以为真。 ” 韦小宝肚里暗骂:“胡涂,胡涂!韦小宝你这家伙,当真该死,怎不想到瘦头陀内功深湛,要假装俘□,那是容易得紧,我居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,以为神龙岛上当真起了内哄,一切再也不防。 ”说道:“我中了教主和夫人的计,那不是我胡涂。 ” <|endoftext|> 瘦头陀道:“哼,你不胡涂,难道你还聪明了?” 韦小宝道:“我自然十分聪明。 不过我跟你说,就算是天下最聪明的人,只要在教主和夫人手下,也就谁都讨不了好去。 这是教主和夫人神机妙算,算无遗策,势如破竹,大功告成……”他一说到“大功告成”四字,不禁向洪夫人红如樱桃、微微颤动的小嘴望了一眼。 洪夫人又是一笑,露出一排洁白的细齿,说道:“白龙使,你毕竟比瘦头陀高明得多,他是说不过你的。 <|endoftext|> 你怎麽说他胡涂了?” 韦小宝道:“夫人,这瘦头陀已见过了夫人这样仙女一般的小姑娘,本来嘛,不论是谁只要见上了夫人一眼,那里还会再去看第二个女人?我说他胡涂,因为我知道他心中念念不忘,还记挂著第二个女子。 瘦头陀,这女人是谁,要不要我说出来?” 瘦头陀一声大吼,喝道:“不能说!”韦小宝笑道:“不说就不说。 你师弟就比你高明得多。 <|endoftext|> 他自从见了夫人之後,就说从今而後,再也没兴致瞧第二个女子了。 ” 胖头陀一张马脸一红,低声道:“胡说,哪有此事?”韦小宝奇道:“没有?难道你见了夫人之後,还想再看第二个女人?”胖头陀低下头,说道:“老衲是出家人,六根清净,四大皆空,心中早已无男女之事。 ”韦小宝迢:“啧啧啧!老和尚念经,有口无心。 你师哥跟你一般,也是头陀,又怎麽天天想著他的相好?”心中不住思索:“我明明吩咐他跟陆先生留在北京等我,怎地他二人会跟夫人在一起,当真奇哉怪也。 <|endoftext|>” 胖头陀道:“师哥是师哥,我是我,二人不能一概而论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我瞧你二人也差不多。 你师哥为人虽然胡涂,可比你还老实些。 <|endoftext|> 不过你师兄弟二人,都坏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,实在罪大恶极。 ” 胖瘦二头陀齐声道:“胡说!我们怎地坏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?” 韦小宝冷笑不答,他在一时之间,也说不出一番话来诬赖二人,不过先伏下一个因头,待得明白胖陆二人如何从北京来到神龙岛,再来捏造些言语,好让洪夫人起疑。 他回头向海上望去,大海茫茫,竟无一艘船追来,偶尔隐隐听到远处几下炮声,想是施琅和黄总兵兀自率领战船,在围歼神龙教的逃船。 <|endoftext|> 陆高轩见他目光闪烁,说道:“夫人,这人是本教大罪人,咱们禀告教主,就将他投入海中,喂了海龙罢。 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心想:“我这小白龙是西贝货,假白龙入海,那可没命了。 ”洪夫人道:“教主还有话问他。 ”陆高轩应道:“是。 ”在韦小宝背上一推,道:“参见教主去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暗暗叫苦:“在夫人前面还可花言巧语,哄得她喜欢。 原来教主也在船中,今日小白龙倘若不入龙宫,真正伤天害理之至了。 ”侧头向方恰瞧了她一眼,只见她神色木然,全无喜怒之色,心中大骂:“臭婊子,小娘皮!”说道:“方姑娘,恭喜你啊。 ”方怡道:“恭喜我甚麽?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为本教立了大功,教主还不升你的职麽?”方怡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 洪夫人道:“大家都进来。 <|endoftext|>”陆高轩抓住韦小宝後领,将他提入船舱。 只见洪教主赫然坐在舱中。 韦小宝身在半空,便抢著道:“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属下白龙使参见教主和夫人。 ” <|endoftext|> 陆高轩将他放下,方怡等一齐躬身,说道:“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”他们虽然也想讨好洪夫人,但这一句话向来说惯了的,毕竟老不起脸皮,加上“□头蛉恕比 帧□韦小宝见洪教主双眼望著舱外大海,恍若不闻,又见他身旁站著四人,却是赤龙使无根道人、黄龙使殷锦、青龙使许雪亭、黑龙使张淡月。 韦小宝心念一动,转头对瘦头陀喝道:“你这家伙瞎造谣言,说甚麽教主和夫人身遭危难。 我不顾一切,赶来救驾,那知教主和夫人一点没事,几位掌门使又那里造反了?” 洪教主冷冷的道:“你说甚麽?”韦小宝道:“属下奉教主和夫人之命,混进皇宫,得了两部经书,後来到云南吴三桂平西王府,又得了三部经书。 <|endoftext|>”洪教主双眉微微一扬,问道:“你得了五部?经书呢?韦小宝道:“皇宫中所得那两部,属下已派陆高轩呈上教主和夫人了,教主和夫人说属下办事稳当,叫陆高轩赐了仙药。 ”洪教主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云南所得的那三部,属下放在北京一个十分稳妥的所在,命胖头陀和陆高轩看守……” 胖头陀和陆高轩登时脸色大变,忙道:“没……没有,哪有此事?教主你老人家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经书一共有八部,属下得到了线索,另外三部多半也能拿得到了,预备取到之後,一并呈上神龙岛来。 已经得到了那三部经书,属下惟恐给人偷去,因此砌在墙里,我吩咐陆高轩和胖头陀寸步不离,陆高轩、胖头陀,我叫你们在屋里看守,不可外出,怎麽你二人到这里来了?要是失了宝经,误了教主和夫人的大事,这干系谁来担当?” 胖陆二人面面相觑,无言可对,过了一会,陆高轩才道:“你又没说墙里砌有宝经,我们怎麽知道?” 韦小宝道:“教主和夫人吩咐下来的事,越是机密越好,多一个人知道,就多一分泄漏的危险。 我对你们两个,老实说也不怎麽信任,我每天早晨起身,一定要大声念诵:‘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<|endoftext|> ’每次吃饭,每天睡觉,又必念上一遍。 可是你二人离了神龙岛之後,没称赞过教主一句神通广大,鸟生鱼汤。 ”他不知“尧舜禹汤”只有对皇帝歌功颂德才用得著,这时说了出来。 众人也不知“鸟生鱼汤”是甚麽意思。 陆高轩和胖头陀两人脸上青一阵、白一阵,暗暗吃惊,离了神龙岛之後,他二人的确没念过“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”的话,没料想给这小子抓住了把柄,可是这小子几时又念过了?陆高轩道:“你自己犯了滔天大罪,这时花言巧语,想讨好教主和夫人,饶你一命。 <|endoftext|> 哼,咱们岛上老少兄弟这次伤亡惨重,教主几十年辛苦经营的基业,尽数毁在你手里,你想活命,真是休想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这话大大错了。 我们投在教主和夫人属下,这条性命,早就不是自己的了。 教主和夫人差我们去办甚麽事,人人应该忠字当头,万死不辞。 <|endoftext|> 教主和夫人要我们死,大家就死;要我们活,大家就活。 你想自己作主,那就是对教主和夫人不够死心塌地,不够尽忠报国。 ” 洪教主听他这麽说,伸手捋捋胡子,缓缓点头,对胖陆二人道:“你们说白龙使统率水师,要对本教不利,到底是怎麽一回事?” 陆高轩听教主言语中略有不悦之意,忙道:“启禀教主:我二人奉命监视白龙使,对他的一举一动,时时留神,不敢有一刻疏忽。 <|endoftext|> 这天皇帝升了他官职,水师提督施琅前来拜访,属下二人将他们的说话听得仔细,已启禀了教主,过不多天,白龙使便带了施琅出差,却要他扮成骁骑营的一名小官儿,又不许属下和胖头陀随行,属下心中就极为犯疑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好啊,原来教主派了你二人来监视我的。 ”又听陆高轩禀报:“早得几日,属下搜查白龙使房里字纸篓中倒出来的物事,发现了许多碎纸片,一经拼凑,原来是用满汉文字写的辽东地名。 白龙使又不识字,更加不识满文,这些地名,自然是皇帝写给他的了。 <|endoftext|> 後来又打听到,他这次出行,还带了许多门大炮,属下二人商议,都想白龙使奉了皇帝之命,前来辽东一带,既有水师将领,又有大炮,自然是意欲不利於本教。 因此一等白龙使离京,属下二人便骑了快马,日夜不休的赶回神龙岛来禀报。 夫人还说白龙使耿耿忠心,决不会这样的。 哪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,这白龙使狼心狗肺,辜负了教主的信任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叹了口气,摇了摇头,说道:“陆先生,你自以为聪明能干,和哪里及得了教主和夫人的万一?我跟你说,你错了,只有教主和夫人才永远是对的。 ” 陆高轩怒道:“你胡……”这两字一出口,登时知道不妙,虽然立即把下面的话煞住,但人人都知,“你胡”二字之下,定然跟的是个“说”字。 韦小宝道:“你说我胡说?我说你猎了,只有教主和夫人才永远是对的,你不服气?难道教主和夫人永远不对,只有你陆先生才永远是对的?” 陆高轩涨红了脸道:“我不足这个意思。 <|endoftext|> 那是你说的,我可没说过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教主和夫人说我白龙使忠心耿耿,决不会叛变。 他二位老人家料事如神,怎会有错?我跟你说,皇帝派我带了水师大炮,前赴辽东,说的是麽长白山祭天,其实……其实是……哼,你又知道什麽?”心中乱转念头:“该说皇帝派我去干甚麽?”洪教主道:“你且说来,皇帝派你去干甚麽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本来万分机密,无论是如何不能说的,一有泄漏,皇帝定要杀我的头。 不过教主既然问起,在属下心中,教主和夫人比之皇帝高出白倍,他是万岁,你是百万岁,他是万万岁,你是百万万岁。 教主要我说,自然不能隐瞒。 ”寻思:“怎样说法,才骗得教主和夫人相信?” 洪教主听韦小宝决词潮涌,丝毫不以为嫌,捻须微笑,怡然自得,缓缓点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启禀教主和夫人得知:皇帝身边,有两个红毛外国人,这两人一个叫汤若望,一个叫南怀仁,封了钦天监监正的官。 ”洪教主道:“汤若望此人的名字,我倒也听见过,听说他懂得天文地理、阴阳历数之学。 ”韦小宝赞道:“啧,啧,啧!教主不出门,能知天下事。 这汤若望算来算去,算到北方有个罗刹国,要对大清不利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双眉一轩,问道:“那便如何?” 韦小宝曾听那大胡子蒙古人罕帖摩说过,吴三桂与罗刹国、神龙教勾结。 吴三桂远在云南,拉扯不到他身上,罗刹国却便在辽东之侧,果然一提“罗刹国”三字,洪教主当即神情有异,韦小宝知道这话题对上了榫头,心中大喜,说道:“小皇帝一听之下,便小心眼儿发愁,就问汤若望计将安出,快快献来。 汤若望奏道:‘待臣回去夜观天文,日算阴阳,仔细推算。 ’过得几天,他向皇帝奏道,罗刹国的龙脉,是在辽东,有座叫做甚麽呼他妈的山,有条叫做甚麽阿妈儿的河。 <|endoftext|>” 洪安通久在辽东,於当地山川甚是熟悉,听韦小宝这麽说,向洪夫人笑道:“夫人,你听这孩子说得岂不可笑?将呼玛尔窝集山说成了呼他妈的山,把阿穆尔河又说成阿妈儿的河,哈哈,哈哈!”洪夫人也是格格娇笑。 韦小宝道:“是,是,教主无所不知,无所不晓,属下真是佩服得紧。 那外国红毛鬼说了好几遍,属下总是记不住,小皇帝便用满汉文字写了下来,交了给我。 可是属下不识字,这呼他妈的甚麽山,阿妈儿的甚麽河,总是记不住。 <|endoftext|>” 洪教主呵呵大笑,转过头来,向陆高轩横了一一眼,目光极是严厉。 陆高轩和胖头陀心中不住叫苦。 韦小宝道:“那汤若望说道,须得赶造十门红毛大炮,从海道运往辽东,对准了这些甚麽山、甚麽河连轰两百炮,打坏了罗刹国的龙脉,今後二百年大清国就太平无事,叫做一炮保一年平安。 小皇帝说道:那麽连轰一千炮,岂不是保得千年平安?汤若望道:轰得太多,反而不灵,又说甚麽天机不可泄漏,黄道黑道,叽哩咕噜的说了半天,属下半句也不懂,听得好生气闷。 <|endoftext|>” 洪教主点头道:“这汤若望编得有部《大清时宪历》,确是只有二百年。 看来满清的气运,最多也不过二百年而已。 ” 韦小宝说谎有个诀窍,一切细节不厌求详,而且全部真实无误。 <|endoftext|> 只有在重要关头却胡说一番,这是他从妓院里学来的法门。 恰好洪安通甚是渊博,知道汤若望这部《大清时宪历》的内容,韦小宝这番谎话,竟是全然合缝合榫。 洪夫人道:“这样说来,是小皇帝派你去辽东开大炮麽?”韦小宝假作惊异道:“咦,夫人你怎麽又知道了?”洪夫人笑道:“我瞧你这番话还是不尽不实。 小皇帝派你去辽东,你怎麽又上神龙岛来了?”韦小宝道:“那外国人说道:罗刹人的龙脉,是条海龙,因此这十门大炮要从海上运去,对准了那条龙的龙口,算好了时辰,等它正要向海中取水之时,立即轰炮,这条龙身受重伤,那就动不了啦。 若是从陆地上炮轰,这条龙吃得一炮,立刻就飞天腾走了。 <|endoftext|> 一炮只保得一年平安,明年又要来轰过,实是麻烦之极。 他说,我们的大炮从海上运去,还得远兜圈子,免得惊动了龙脉。 ” 自来风水堪舆之说,“龙脉”原是十分注重的,但只说地形似龙,并非真的有一条龙,甚麽龙脉会惊动了逃走云云,全是韦小宝的胡说八道。 洪安通听在耳里,不由得有些将信将疑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鉴貌辨色,知他不大相信,忙道:“那外国鬼子是会说中国话的,他画了好儿张图画给小皇帝看,用了几把尺量来量去,这里画一个圈,那里画一条线,说明白为甚麽这条龙脉会逃。 属下太笨,半点儿也不懂,小皇帝倒听得津津有味。 ” 洪安通点了点头,心想外国人看风水,必定另有一套本事,自比中国风水更加厉害。 韦小宝见他认可了此节,心中一宽,寻思:“这关一过,以後的法螺便是呜嘟嘟,不会破了!”说道:“那一天小皇帝叫钦天监选了个黄道吉日,下圣旨派我去长白山祭天。 <|endoftext|> 有一个福建水师提督施琅,是从台湾投降过来的,说郑成功也曾在他手下吃过败仗,这人善於在船上开炮,小皇帝派他跟我同去。 千万叮嘱,务须严守机密,如果泄漏了,这件大事可就坏了,说不定罗刹国会派海船阻拦。 我们去到天津出海,远兜圈子,要悄悄上辽东去。 哪知昨天下午,在海里见到了许多浮□,其中有真有假,假的一具,就是这瘦头陀了。 我好心把他救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他说乖乖不得了,神龙岛上打得天翻地覆,洪教主派人杀了青龙使许云亭。 ” 瘦头陀大叫:“假的!我没有说教主杀了青龙使!”洪夫人妙目向他瞪了一眼,说道:“瘦头陀,在教主跟前,不得大呼小叫。 ”瘦头陀道:“是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说青龙使给人杀了,是不是?”瘦头陀说:“是,是教主吩咐要我这般骗你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教主叫你跟我开个玩笑,也是有的。 可是你说教主为了报仇,杀了青龙使和赤龙使。 教主大公无私,大仁大义,决不会对属下记恨!”他说一句,瘦头陀便叫一句“假的!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教主为了报仇,杀了青龙使和赤龙使!”瘦陀头道:“假的,我没说。 ”韦小宝道:“教主大公无私。 <|endoftext|>”瘦头陀道:“假的!”韦小宝道:“大仁大义!”瘦头陀叫道:“假的!”韦小宝道:“决不会对属下记恨报仇。 ”瘦头陀道:“假的!” 陆高轩知道瘦头陀暴躁老实,早已踏进了韦小宝的圈套,他不住大叫“假的”,每多叫一句,教主的脸色便难看了一分。 陆高轩只怕瘦头陀再叫下去,教主一发脾气,那就不可收拾,於是扯了扯瘦头陀的衣袖,说道:“听他启禀教主,别打断他话头。 ”瘦头陀道:“这小子满口胡柴,难道也由得他说个不休?”陆高轩道:“教主聪明智慧,无所不知,无所不晓。 <|endoftext|> 不用你著急,教主自然明白。 ”瘦头陀道:“哼!只怕未必……”这话一出口,突然张大了嘴,更无声息,满脸惶恐之色。 韦小宝双目瞪视著他,突然扮个鬼脸。 两人身材都矮,瘦头陀更矮,韦小宝低下头扮鬼脸,旁人瞧不到,瘦头陀却看得清清楚楚,当时便欲发作,却生怕激怒了教主,只有强自忍住,神色尴尬。 一时之间,船舱中寂静无声,只听得瘦头陀呼呼喘气。 <|endoftext|> 过了好一会,洪教主问韦小宝道:“他又说了些甚麽?” 韦小宝道:“启禀教主:他又说教主播弄是非,挑拨赤龙门去打青龙门……” 瘦头陀叫道:“我没说。 ” 洪教主向他怒目而视,喝道:“给我闭上了鸟嘴,你再怪叫一声,我把你这矮冬瓜劈成了他妈的两段。 <|endoftext|>” 瘦头陀满脸紫胀,陆高轩和胖头陀也是骇然失色。 众人均知洪教主城府甚深,平日喜怒不形於色,极少如此出言粗鲁,大发脾气,这般喝骂瘦头陀,定是愤怒已极。 韦小宝大喜,心想瘦头陀既不能开口说话,自己不管如何瞎说,他总是难以反驳,便道:“请教主息怒。 这瘦头陀倒也没说甚麽侮辱教主的言语,只是说教主为人小气。 <|endoftext|> 上次大家谋反不成,给属下一个小孩子坏了大事,人人心中气愤,教主却要乘机报仇。 他说教主派了一个名叫何盛的去干事,这人是无根道人的大弟子,弟子却不知本教有没有这个人。 ” 洪夫人道:“何盛是有的,那又怎样?” 韦小宝心念一动:“这何盛是无根道人的弟子,必是个年轻小伙子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瘦头陀说,这何盛见到夫人美貌,这几年来跟夫人一直如何如何,怎样怎样,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。 弟子大怒,恼他背後对夫人不敬,命人打他的嘴巴。 那时他还给牛皮索绑住了,反抗不得,打了十几下,他才不敢说了。 ” 洪夫人气得脸色铁青,恨恨的道:“怎地将我拉扯上了?”瘦头陀道:“我……我没有说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教主不许你开口,你就不要说话。 我问你,你说过有个叫做何盛的人没有?是就点头,不是就摇头。 ”瘦头陀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是啊,你说何盛跟许云亭争风喝醋,争著要讨好夫人,於是这何盛就把许云亭杀了,夫人很是喜欢,又说教主给。 蒙在鼓里,甚麽也不知道。 <|endoftext|> 你说青龙使给何盛杀了,房里地下有一把刀,那把刀是何盛的,是不是?你说过没有?”瘦头陀点了点头,道:“不过前面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你既已说过,也就是了。 ”其实瘦头陀说过的,只是後半截,前半截却是韦小宝加上去的。 瘦头陀这一点头,倒似整篇话都是他说的了。 韦小宝道:“你说青龙门、赤龙门、黄龙门,黑龙门,还有我的白龙门,大家打得一塌胡涂,教主已然失了权柄,毫无办法镇压,是不是?”瘦头陀点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你说神龙岛上众人造反,教主和夫人给捉了起来,夫人全身衣服给脱得精光,在岛上游行示众。 <|endoftext|> 教主的胡子给人拔光了,给倒吊著挂在树上,已有三天三夜没喝水,没吃饭。 这些说话,你现今当然不肯认了,是不是?” 对这句问话,点头也不是,摇头也不是,瘦头陀满脸通红,皮肤中如要渗出血来。 韦小宝道:“现下你当然要赖,不肯承认说过这些话,是不是?”瘦头陀怒道:“我没说过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你跟教主动上了手,你踢了教主两脚,打了教主三下耳光,不过教主武功比你高,你打不过,於是给教主绑起来投入大海,是不是?你说本教已闹得天翻地覆,一塌胡涂。 <|endoftext|> 一大半人都已给教主绑了投入大海。 余下的你杀我,我杀你。 教主和夫人已经糟糕之极,就算眼下还没死,那也活不长久了,是不是?” 瘦头陀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他给韦小宝弄得头晕脑胀,不知如何回答才是。 他确是说过他打不过教主,给教主绑起来投入大海,也说过神龙岛上五龙门自相残杀,一塌胡涂,但跟韦小宝的话却又颇不相同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启禀教主:属下本要率领水师船只,前赴辽东,去轰罗刹国的龙脉,个过船只驶到这里,属下记挂著教主和夫人,还有那个方姑娘,属下本想……本想娶她为妻的,也想瞧瞧她,最好能求得教主和夫人准我将她带了去。 於是吩咐海船缓缓驶近,就算远远向岛上望上几眼,也是好的。 要是能见到教主和夫人一眼……”洪夫人微笑道:“还有那个方姑娘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这是属下存了自私之心,没有一心一意对教主和夫人尽忠,实在该死。 ”洪教主点了点头,道:“你再说下去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哪知道在海中救起了瘦头陀,不知他存了甚麽心眼,竟满口咒诅教主和夫人。 属下也是胡涂得紧,一听之下,登时慌了手脚,恨不得插翅飞上神龙岛来,站在教主和夫人身畔,和众叛徒一决死战。 属下当时破口大骂,说道当日教主郑重吩咐过的,过去的事不能再算倒帐,连提也不能再提,怎可怀恨在心,又来反叛教主?属下只记挂著教主和夫人的危险,心想教主给叛徒倒吊了起来,夫人给他们脱光了衣衫,那是一刻也挨不得的。 我真胡涂该死,全没想教主神通广大,若是有人犯上作乱,教主伸出几根手指,就把他们像蚂蚁一般捏死了,哪有会给叛徒欺辱之理?不过属下心中焦急,立即命所有战船一起出海,攻打神龙岛。 <|endoftext|> 我吩咐他们说:岛上的好人都已给坏人拿住了,如果有人出来抵抗,你们开炮轰击便是。 一上了岸,快快查看,有没有一位威风凛凛、相貌堂堂、又像玉皇大帝、又像神仙菩萨的一位老人家,那就是神龙教洪教主,大家要听他指挥。 属下又说,岛上所有女子,一概不可得罪,尤其那位如花似玉、相貌美丽、好像天仙下凡的年轻姑娘,那是洪夫人,大家更须恭恭敬敬。 ” 洪夫人格格一笑,说道:“照你说来,你派兵攻打神龙岛,倒全是对教主的一番忠心?你不但无过,反而有功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属下功劳是一点也没有的,只不过见到教主和夫人平平安安的,几个掌门使仍是忠心耿耿,好好的服侍教主和夫人,心中就高兴得很。 属下第一盼望的,是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第二件事是要本教人人尽忠报国,教主说甚麽,大家就去干甚麽。 第三件……第三件……”洪夫人笑道:“第三件是要方姑娘给你做老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是一件小事,属下心中早就打定了主意,只要尽力办事,讨得教主和夫人的欢心,教主和夫人自然也不会亏待部下。 ” 洪安通点点头,说道:“你这张嘴确是能说会道,可是你说挂念我和夫人,为甚麽自己却不带兵上神龙岛来?为甚麽只派人开炮乱轰,自己却远远的躲在後面?” 这一句话却问中了要害,韦小宝张口结舌,一时无话回答,知道这句话只要答得不尽不实,洪教主一起疑心,先前的大篇谎话固然全部拆穿,连小命也必不保,情急之下,只得说道:“属下罪该万死,实在是对教主和夫人不够忠心。 我听瘦头陀说起岛上众人如何凶狠,连教主和夫人也捉了,属下害怕得很。 <|endoftext|> 上次……上次他们背叛教主,都是属下坏了他们的大事,倘若给他们再拿到,非抽我的筋,剥我的皮不可。 属下怕死,因此远远躲在後面,只是差了手下的兵将来救教主和夫人,这个……这……实在是该死之至。 ” 洪教主和夫人对望了一眼,缓缓点头,均想这孩子自承怕死,可见说话非虚,洪教主道:“你这番话是真是假,我要慢慢查问。 倘若得知你是说谎,哼哼,你自己明白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是!教主和夫人要如何处罚,属下心甘情愿,可是千万不能将属下交在胖头陀、瘦头陀、陆高轩他们手里。 这一次……这一次他们安排巧计,骗得清兵炮轰神龙岛,害死了不少兄弟姊妹,定有重大阴谋。 属下看来,这陆高轩定是想做陆教主。 他在云南时说:我也不要甚麽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,只要享他五十年福,也就够得很了……” <|endoftext|> 陆高轩怒叫:“你,你……”挥掌便向韦小宝後心拍来。 无根道人抢上一步,伸掌拍出,砰的一声,陆高轩被震得退後两步。 无根道人却只身子一晃,喝道:“陆高轩,你在教主座前,怎敢行凶伤人?”陆高轩脸色惨白,躬身道:“教主恕罪,属下听这小子捏造谎言,按捺不住,多有失礼。 ” 洪教主哼了一声,对韦小宝道:“你且下去。 <|endoftext|>”对无根道人道:“你亲自看管他,不许旁人伤害,可也不能让他到处乱走。 你别跟他说话。 这个孩儿鬼计多端,须得加意留神。 ”无根道人躬身答应。 此後数日,韦小宝日夜都和无根道人住在一间舱房,眼见每天早晨太阳从右舷伸起,晚间在左舷落下,坐船迳向北行。 <|endoftext|> 起初一两天,他还盼望施琅和黄甫的水师能赶了上来,搭救自己,到得後来,也不存这指望了,心想:“我一番胡说八道,教主和夫人已信了九成,只不过我带兵把神龙岛轰得一塌胡涂,就算出於好心,总也不免有罪。 幸亏那矮冬瓜扮了浮□来骗我,是教主自己想出来的计策,否则他一怒之下,多半会将矮冬瓜和我两个一起杀了,煮他一锅小宝冬瓜汤。 ”又想:“这船向北驶去,难道是往辽东麽?” 向无根道人问了几次,无根道人总是答道:“不知道。 ”韦小宝逗他说话,无根道人道:“教主吩咐,不可跟你说话。 <|endoftext|>”又不许他走出舱房一步。 韦小宝好生无聊,又想:“方怡这死妞明明在这船里,却又不来陪伴老子散心解闷。 ”想起这次被神龙教擒获,又是为方怡所诱,心道:“老子这次若能脱险,以後再向方怡这小娘皮瞧上一眼,老子就不姓韦。 上过两次当,怎麽再上第三次当?”但想到方怡容颜娇艳,神态柔媚,心头不禁怦然而动,转念便想:“不姓韦就不姓韦,老子的爹爹是谁也不知道,又知道我姓甚麽?” 战船不停北驶,天气越来越冷。 <|endoftext|> 无根道人内力深厚,倒不觉得怎样,韦小宝却冷得不住发抖,牙齿相击,格格作响。 又行几日,北风怒号,天空阴沉沉地,忽然下起大雪来。 韦小宝叫道:“这一下可冻死我也。 ”心想:“索额图大哥送了我一件貂皮袍子,可惜留在大营,没带出来。 唉,早知方怡这小娘皮要骗我上当,我就该著了貂皮袍子去抱她,也免得冻死在船中。 <|endoftext|> 冰冻白龙使,乖乖不得了。 ” 船行到半夜,忽听得叮咚声不绝,韦小宝仔细听去,才知是海中碎冰相撞,大吃一惊,叫道:“啊哟,不好!这只船要是冻在大海之中,岂不糟糕?”无根道人道:大海里海水不会结冰,咱们这就要靠岸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到了辽东麽?”无根道人哼了一声,不再答话。 次日清晨,推开船舱窗子向外张望,只见白茫茫地,满海都是浮冰,冰上积了白雪,远远已可望到陆地。 <|endoftext|> 这天晚上,战船驶到了岸边抛锚,看来第二日一早便要乘小艇登陆。 这一晚韦小宝思潮起伏,洪教主到底要如何处置自己,实在不易猜想,他似乎信了自己的说话,似乎又是不信,来到这冰天雪地,又不知甚麽用意。 想了一会,也就睡著了。 睡梦中忽见方怡坐在自己身边,他伸出手去,一把搂住,迷迷糊糊间只听得她说:“别胡闹!”韦小宝道:“死老婆,我偏要胡闹。 ”只觉方怡在怀中扭了几扭,他似睡似醒,听得怀中那人低声道:“相公,咱们快走!”似乎是双儿的声音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一惊,登时清醒,觉得怀中确是抱著一个柔软的身子,黑暗之中,却瞧不见是谁,心想:“是方怡?是洪夫人?”这战船之上,便只两个女子,心想:“管他是方怡还是洪夫人,亲个嘴再说,先落得便宜!”将怀中人儿扳过身来,往她嘴上吻去。 那人轻轻一笑,转头避开。 这一下笑声虽轻,却听得明明白白,正是双儿。 韦小宝又惊又喜,在她耳边低声问道:“双儿,你怎麽来了?”双儿道:“咱们快走,慢慢再跟你说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冻得要死,你快钻进我被窝来,热呼热呼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道:“唉,好相公,你就是爱闹,也不想想这是甚麽时候。 ” 韦小宝紧紧搂住了她,问道:“逃到哪里去?”双儿道:“咱们溜到船尾,划了小艇上岸,他们就算发觉了,也追不上。 ”韦小宝大喜,低声叫道:“妙计,妙计!啊哟,那个道士呢?”双儿道:“我偷偷摸进船舱,已点了他穴道。 ” <|endoftext|> 两人悄悄溜出船舱。 一阵冷风扑面,韦小宝全身几要冻僵,忙转身入舱,剥下无根道人身上道袍,裹在自己身上。 其时铅云满天,星月无光,大雪仍下个不止。 两人溜到後梢,耳听得四下无声,船已下锚,连掌舵的舵手也都入舱睡了。 双儿拉著韦小宝的手,一步步走到船尾,低声道:“我先跳下去,你再下来!”提一口气,轻轻跃入系在船尾的小艇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向下一望,黑沉沉地有些害怕,当即闭住眼睛,涌身跳下。 双儿提起双掌,托住他背心後臀,在艇中转了个圈子,卸去了落下的力道,这才将他放下。 忽听得船舱中有人喝问:“甚麽人?”正是洪教主的声音。 韦小宝和双儿都大吃一惊,伏在艇底,不敢作声。 忽听得嗒的一声,舱房窗子中透出了火光,双儿知道洪教主已听见声息,点火来查,忙提起艇中木桨,入水扳动。 <|endoftext|> 只扳得两下,洪教主已在大声呼喝:“是谁?不许动!”跟著小艇一晃,却不前进,原来心慌意乱之下,竟忘了解开系艇的绳索。 韦小宝急忙伸手去解,触手冰冷,却是一条铁链系著小艇,只听大船中好几人都叫了起来:“白龙使不见了!”“这小子逃走了!”“逃到哪里去了?快追,快追!”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,用力挥去,刷的一声,斩断铁链,小艇登时冲了出去。 这一声响过,洪教主、洪夫人、胖瘦二头陀、陆高轩等先後奔向船尾。 冰雪光芒反映之下,见到小艇离大船已有数丈。 洪教主一伸手,在船边上抓下一块木头,使劲向小艇掷去。 <|endoftext|> 他内力虽强,但木头终究太轻,飞到离小艇两尺之处,拍的一声,掉人了海中。 初时陆高轩、胖头陀等不知教主用意,不敢擅发暗器,只怕伤了白龙使,反而受责,待见教主随手抓下船舷上的木块掷击,才明白他心思,身边带有暗器的便即取出发射。 只是这麽缓得片刻,小艇又向前划了两丈,寻常细小暗器都难以及远,偏生弓箭、钢镖、飞蝗石等物又不就手,众人发出的袖箭、毒针等物,纷纷都跌入了海中。 瘦头陀说道:“这小子狡猾得紧,我早知他不是好人,早就该一刀杀了。 留著他自找麻烦。 <|endoftext|>”洪教主本已怒极,瘦头陀这几句风凉话,显是讥刺自己见事不明,左手伸出,抓住他後颈,叫道:“快去给我捉他回来。 ”左手一举,将瘦头陀提在空中,右手抓住了他後臀,喝道:“快去!”双臂一缩,全身内力都运到了臂上,往前送出。 瘦头陀一个肉球般的身子飞了出去,直向小艇冲来。 双儿拚力划桨。 韦小宝大叫:“啊哟,不好!人肉炮弹打来了!”叫声未毕,扑通一声,瘦头陀已掉入海中。 <|endoftext|> 他落海之处与小艇只相差数尺,瘦头陀一涌身,左手已抓住了艇边。 双儿举起木桨,用力击下,正中他脑袋。 瘦头陀忍痛,哼了一声,右手又已抓住艇边。 双儿大急,用力再击了下去,拍的一声大响,木桨断为两截,小艇登时在海中打横。 瘦头陀头脑一阵昏晕,摇了摇头,韦小宝匕首划出,瘦头陀右手四根手指齐断,剧痛之下,再也支持不住,右手松开,身子在海中一探一沉,大叫大骂。 <|endoftext|> 双儿拿起剩下的一柄桨,用力扳动,小艇又向岸边驶去。 驶得一会,离大船已远,眼见是迫不上了。 大船上只有一艘小艇,洪教主等人武功再高,在这寒冷彻骨的天时,却也不敢跳入水中游水追来,何况人在水中游泳,再快也追不上船艇。 韦小宝拿起艇底一块木板帮著划水,隐隐听得大船上众人怒声叫骂,又过一会,北风终於掩没了众人的声息。 韦小宝吁了口气,说道:“谢天谢地,终於逃出来了。 <|endoftext|>” 两人划了小半个时辰,这才靠岸。 双儿跳入水中,海水只浸到膝盖,拉住艇头的半截铁链,将小艇扯到岸旁,说道:“行了!”韦小宝涌身一跳,便上了岸,叫道:“大功告成!”双儿嘻嘻一笑,退开几步,笑道:“相公,你别胡闹。 咱们可得快走,别让洪教主他们追了上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一惊,皱起眉头,问道:“这是甚麽鬼地方?”四下张望,但见白雪皑皑的平原无边无际,黑夜之中,也瞧不见别的双儿道:“真不知这是甚麽地方,相公。 你说咱们逃去哪里才好?”韦小宝冷得只索索发抖,脑子似乎也冻僵了,竟想不出半条计策,骂道:“他奶奶的,都是方怡这死小娘皮不好,害得我们冻死在这雪地里。 ”双儿道:“咱们走罢,走动一会,身子便暖和些。 ” 两人携著手,便向雪地中走去。 <|endoftext|> 雪已积了一尺来厚,一步踏下去,整条小腿都淹没了,拔脚跨步,甚是艰难。 韦小宝走得虽然辛苦,但想洪教主神通广大,定有法子追上岸来。 这雪地中脚印如此之深,又逃得到哪里去?就算逃出了几天,多半还是会给追到,因此上片刻也不敢停留,不住赶路,随即问起双儿怎麽会在船里。 原来那日韦小宝一见到方怡,便失魂落魄的赶过去叙话,双儿跟随在艇中。 待得他失手遭擒,人人都注目於他,双儿十分机警,立即在後梢躲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这艘战船是洪教主等从清兵手里夺过来的,舵师水手都是清兵,她穿的本是骁骑营官兵服色,混在官兵之中,谁也没发觉。 直到战船驶到岸边,她才半夜里出来相救。 韦小宝大赞她聪明机灵,说道:“方怡这死妞老是骗我、害我,双儿这乖宝贝总是救我的命。 我不要她做老婆了,要你做老婆。 ”双儿忙放开了手,躲开几步,说道:“我是你的小丫头,自然一心一意服侍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有了你这个小丫头,定是前世敲穿了四七二十八个大木鱼,翻烂了三七二十一部四十二章经,今生才有这样好福气。 ”双儿格格娇笑,说道:“相公总是有话说的。 ” 走到天明,离海边已远,回头一望,雪地里两排清清楚楚的脚印,远远伸展出去。 再向前望,平原似乎无穷无尽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等人虽没追来,看来也不过是迟早之间而已。 韦小宝心中发愁,说道:“咱们就算再走十天十晚,还是会给他们追上了。 ”双儿指著右侧,说道:“那边好像有些树林,咱们走进了林中,洪教主他们就不易找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如果是树林就好了,不过看起来不大像。 <|endoftext|>” 两人对准了那一团高起的雪丘,奋力快步走去,走了一个时辰,已经看得清楚,只不过是大平原上高起的一座小丘,并非树林,韦小宝道:“到了小丘之後瞧瞧,或许有地方可以躲藏。 ”他走到这时,已气喘吁吁,十分吃力。 又走了半个时辰,来到小丘之後,只见仍是白茫茫的一片,就如是白雪□成的大海,更无可以躲藏之处。 韦小宝又疲又饿,在雪地上躺倒,说道:“好双儿,你如不给我抱抱,亲个嘴儿.我再也没力气走路了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红了脸,欲待答应,又觉此事十分不妥。 正迟疑间,忽听得身後忽喇一响。 两人回过头来,见七八只大鹿从小丘後面转将出来,韦小宝喜道:”肚子饿死啦!你有没法子捉只鹿来,杀了烤鹿肉吃?”双儿道:“我试试看。 ”突然飞身扑出,向几头大鹿冲去。 那知梅花鹿四腿极长,奔跃如飞,一转身便奔出了数十丈,再也追赶不上,双儿摇了摇头,说道:“追不上的。 <|endoftext|>” 这些梅花鹿却并不畏人,见双儿止步,又回过头来。 韦小宝道:“咱们躺在地下装死,瞧鹿儿过不过来。 ”双儿笑道:“好,我就试试看。 ”说著便横身躺在雪地里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已经死了,我的老婆好双儿也已经死了。 我们两个都已经埋在坟里,再也动不了啦。 我跟好双儿生了八个儿子,九个女儿。 他们都在坟前大哭,大叫我的爹啊,我的妈啊……”双儿噗哧一笑,一张小脸羞得飞红。 说道:“谁跟你生这麽多儿子女儿!”韦小宝道:“好!八个儿子、九个女儿太多,那麽各生三个罢!”双儿笑道:“不……” <|endoftext|> 几头梅花鹿慢慢走到两人身边,似乎十分好奇。 动物之中,鹿的智慧甚低,远不及犬马狐□,因此成语中有“蠢如鹿豕”的话。 几头梅花鹿低下头来,到韦小宝和双儿的脸上擦擦嗅嗅,叫了几声。 韦小宝叫道:“翻身上马,狄青降龙!”弹身跃起,坐上了鹿背,举手紧紧抓住鹿角。 双儿轻轻巧巧的也跃上了一头梅花鹿之背。 <|endoftext|> 群鹿受惊,撒蹄奔跃。 双儿叫道:“你用匕首杀鹿啊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忙杀,骑鹿逃命,洪教主便追不上了。 ”双儿道:“是,对极。 不过可别失散了。 <|endoftext|>”她担心两头鹿一往东窜,一向西奔,那可糟糕。 幸好梅花鹿性喜合群,八头大鹿聚在一起奔跑,奔得一会,又有七八头大鹿过来合在一起。 梅花鹿身高腿长,奔跑起来不输於骏马,只是骑在鹿背,颠簸极烈。 群鹿向著西北一口气冲出数里,这才缓了下来,背上骑了人的两头鹿用力跳跃,想将二人抛下,但韦小宝和双儿紧紧抓住了鹿角,说甚麽也抛不下来。 韦小宝叫道:一下鹿背,再上去可就难了,咱们逃得越远越好。 <|endoftext|> 这叫做大丈夫一言既出,活鹿难追。 ” 这一日两人虽然饿得头晕眼花,仍是紧紧抱住鹿颈,抓住鹿角,任由鹿群在茫茫无际的雪原中奔驰。 两人知道鹿群多奔得一刻,便离洪教主等远了一些,同时雪地中也没了二人的足印。 傍晚时分,鹿群奔进了一座森林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好啦,下来罢!”拔出匕首,割断了胯下雄鹿的喉头。 那头鹿奔得几步,摔倒在地。 双儿道:“一头鹿够吃的了。 饶了我那头鹿罢。 ”从鹿背上跃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筋疲力尽,全身骨骼便如要尽数散开,躺在地下只是喘气,过了一会,爬在雄鹿颈边,嘴巴对住了创口,骨嘟骨嘟的喝了十几口热血,叫道:“双儿,你来喝。 ”大量鹿血入肚,精神为之一振,身上也慢慢感到了暖意。 双儿喝过鹿血,用匕首割了一条鹿腿,拾了些枯枝,生火烧烤,说道:“鹿啊鹿,你救了我们性命,我们反而将你杀来吃了,实在对不住得很。 ” 两人吃过烤鹿腿,更是兴高采烈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好双儿,我跟你在这树林中做一对猎人公、猎人婆,再也不回北京去啦。 ”双儿低下了头,说道:“相公到哪里,我总是跟著服侍你。 你回到北京做大官也好,在这里做猎人也好,我总是你的小丫头。 ”韦小宝眼见火光照射在她脸上,红扑扑地娇艳可爱,笑道:“那麽咱们是不是大功告成了呢?”双儿“啊”的一声,一跃上了头顶松树,笑道:“没有,没有。 ” <|endoftext|> 两人蜷缩在火堆之旁,睡了一夜。 次日醒来,双儿又烧烤鹿肉,两人饱餐一一顿。 韦小宝的帽子昨日骑在鹿背上奔驰之时掉了,双儿剥下鹿皮,给他做了一顶。 韦小宝道:“昨日奔了一天,洪教主他们不容易寻到我们了!不过还是有些危险。 最好骑了梅花鹿再向北奔得三四天,那麽我韦教主跟你双儿夫人就仙福永享、寿与天齐了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笑道:“甚麽双儿夫人的,可多难听?再要骑鹿,那也不难,这不是鹿群过来了吗?” 果然见到二十余头大鹿小鹿自东边踏雪而来,伸高头颈,嚼吃树上的嫩叶。 这森林中人迹罕至,群鹿见了二人竟毫不害怕。 双儿道:“鹿儿和善得很,最好别多伤他们性命。 昨天这头大鹿,已够我们吃得十几天了。 <|endoftext|>”在死鹿身上斩下几大块鹿肉,用鹿皮索儿绑了起来,与韦小宝分别负在背上,慢慢向群鹿走去。 韦小宝伸手抚摸一头大鹿,那鹿转过头来,舐舐他脸,毫无惊惶之意。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,这鹿儿跟我大功告成。 ”双儿格的一笑,说道:“你先骑上去罢。 ”两人纵身上了鹿背,两头鹿才吃惊纵跳,向前疾奔。 <|endoftext|> 群鹿始终在森林之中奔跑。 两人抓住鹿角,控制方向,只须向北而行,便和洪教主越离越远。 韦小宝这时已知骑鹿不难,骑了两个多时辰,便和双儿跳下地来,任由群鹿自去。 如此接连十余日在密林中骑鹿而行。 有时遇不上鹿群,便缓缓步行,饿了便吃烤鹿肉。 <|endoftext|> 两人身上原来的衣衫,早在林中给荆棘勾得破烂不堪,都已换上了双儿新做的鹿皮衣裤,连鞋子也是鹿皮做的。 这一日出了大树林,忽听得水声轰隆,走了一会,便到了一条大江之畔,只见江中水势汹涌,流得甚急。 两人在密林中耽了十几日,陡然见到这条大江,胸襟为之大爽。 沿江向北走了几个时辰,忽然见到三名身穿兽皮的汉子,手持锄头铁叉,看模样似是猎人,韦小宝好久没见生人,心中大喜,忙迎上去,问道:“三位大哥,你们上哪里去?” 一名四十来岁的汉子道:“我们去牡丹江赶集,你们又去哪里?”口音甚是怪异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啊哟,牡丹江是向那边去吗?我们走错了,跟著三位大哥去一那再好不过了。 ”当下和三人并排而行,有一搭没一搭的撩他们说话。 原来三人是通古斯人,以打猎挖参为生,常到牡丹江赶集,跟汉人做生意,因此会说一些汉话。 到得牡丹江,却是好大一个市集。 韦小宝身边那大叠银票一直带著不失,邀那三个通古斯人去酒□喝酒。 <|endoftext|> 正饮之间,忽听得邻桌有人说道:“你这条棒槌儿,当然也是好得很了,上个月有人从呼玛尔窝集山那边下来……”韦小宝和双儿听到“呼玛尔窝集山”,心中都是一凛,对望了一眼,齐向说话之人瞧去,见是两个老汉,正在把玩一条带叶的新挖人参。 韦小宝取出一锭银子,交给酒保,吩咐多取酒肉,再切一大盘熟牛肉,打两斤白酒,送去邻桌。 两名老参客大为奇怪,不知这小猎人何以如此好客,当下连声道谢。 韦小宝过去敬了几杯酒,以他口才,三言两语之间,便打听到了呼玛尔窝集山的所在,原来此去向北,尚有两三千里,那两个参客也从来没去过。 韦小宝把双二叫过去,要她说了些地图上其余山川的名字。 <|endoftext|> 两名老参客一一指点,方位远近,果与地图上所载丝毫无错。 酒醉饭饱之後,与通古斯人及参客别过,韦小宝寻思:“那鹿鼎山原来离此地还有好几千里,反正闲著也是闲著,不妨就去将宝贝掘了来。 ”其实掘不掘宝,他倒并不怎麽在乎,内心深处,实在是害怕跟洪教主、瘦头陀一伙人遇上。 洪教主等人在南,倘若再往北两三千里,洪教主是无论如何找不到自己了,又想:“我跟双儿在荒山野岭里等他十年八年,洪教主非死不可,难道他真的还能他妈的寿与天齐?” 当下去皮□买了两件上好的貂皮袄,和双儿分别穿了,生怕给洪教主追上,貂皮袄外仍是罩上粗陋鹿皮衣,用煤灰涂黑了脸,就算追上了,也盼望他认不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雇了一辆大车,一路向北。 在大车之中,跟双儿谈谈说说,偶尔“大功告成”,其乐融融。 坐了十余日大车,越是向北,越加寒冷,道上冰封雪积,大车已不能通行。 两人改乘马匹,到得後来,连马也不能走了,便在密林雪原中徒步而行。 好在韦小宝寻宝为名,避难是实,眼见穷山恶水,四野无人,心中越觉平安。 <|endoftext|> 双儿记心甚好,依循地图上所绘方位,慢慢向北寻去,遇到猎人参客,便打听地名,与图上所载印证。 地图上有八个四色小圈,便是鹿鼎山的所在,地当两条大江合流之处,这一日算来相距该已不远。 两人在一座大松林中正携手而行,突然间东北角上砰的一声大响,却是火器射击之声。 韦小宝惊道:“啊哟,不好,洪教主追来了”忙拉著双儿,躲入树後长草丛中,接著听得十余人呼喝号叫,奔将过来,跟著又有马蹄声音。 韦小宝所怕的只是洪教主追来,将他擒住,抽筋剥皮,这时听声音似与洪教主无关,稍觉放心,从草丛中向外望去,只见十余名通古斯猎人狂呼急奔。 <|endoftext|> 忽听得砰砰砰之声不绝,数名猎人摔倒在地,滚了几滚,便即死去,身上渗出鲜血,韦小宝握住双儿的手,心想:“这是外国鬼子的火枪。 ”马蹄声响,七八骑马冲将过来,马上所乘果然都是黄须碧眼的外国官兵,一个个身材魁梧,神情凶恶,有的拿著火枪,有的提了弯刀乱砍,片刻之间,便将余下的通古斯猎人尽数砍死。 外国官兵哈哈大笑,跳下马来,搜检猎人身上的物事,取去了几张貂皮、六七只银狐,叽哩咕噜的说了一阵,上马而去。 韦小宝和双儿耳听得马蹄声远去,才慢慢从草丛中出来,看众猎人时,已没一个活口。 两人面面相觑,从对方眼睛之中,都看到了恐惧之极的神色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低声道:“这些外国鬼子是强盗。 ”双儿道:“比强盗还凶狠,抢了东西,还杀人。 ” 韦小宝突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怎麽会有外国强盗?难道吴三桂已经造反了吗?”他知吴三桂和罗刹国有约,云南一发兵,罗刹国就从北进攻,此刻突然见到许多外国兵,莫非数十日来不闻外事,吴三桂已经动手了?想到吴三桂手下兵马众多,不禁为小玄子担忧,望著地下一具具□体,只是发愁。 双儿叹道:“这些猎人真可怜,他们家里的父母妻子,这时候正在等他们回去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唔了一声,突然道:“我要见小皇帝去。 ”双儿大为奇怪,问道:“见小皇帝?”韦小宝道:“不错。 吴三桂起兵造反,小皇帝定有许多话要跟我商量,就算我想不出甚麽主意,跟他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。 咱们这就回北京去。 ”双儿道:“鹿鼎山不去了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次不去了,下次再去。 ”他虽贪财,但积下的金银财宝说甚麽也已花不完,想到鹿鼎山与小玄子的龙脉有关,实在不想去真的发掘,只怕一掘之下,就此害了小玄子的性命。 他找出八部四十二章经中的碎羊皮,将之拼凑成图,查知图上山川的名字,一直很是热心,但真的来到鹿鼎山,忽然害怕起来,只盼找个甚麽借口,离得越远越好。 若说全是为了顾全对康熙的义气,却也未必,只是“鹿鼎山掘宝”这件事实在太大,他身边只双儿一人,事到临头,不免胆怯,倘若带著数千名骁骑营官兵,说不定已经大叫:“他奶奶的,兵发鹿鼎山去者!” 双儿没甚麽主意,自然唯命是从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咱们回北京,可别跟外国强盗撞上了,还是沿著江边走,瞧有没有船。 ”当下穿出树林,折向东行。 走到下午,到了一条大江之畔,远远望见有座城寨。 韦小宝大喜,心想:“到了城中,雇船也好,乘马也好,有钱就行。 ’’当下快步走去。 <|endoftext|> 行出数里,又见到一条大江,自西北婉蜒而来,与这条波涛汹涌的大江会合。 双儿忽道:“相公,这便是阿穆尔河跟黑龙江了,那……那……那里便是鹿鼎山啊。 ”说著伸手指著那座城寨。 韦小宝道:“你没记错麽?这可巧得很了。 ”双儿道:“地图上的的确确是这样画的,不过图上只是八个颜色圈儿,却没说有座城寨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鹿鼎山上有座城寨,真是古怪得紧。 我看这座城子不大靠得住,咱们还是别去。 ”双儿道:“甚麽不大靠得住?”韦小宝道:“你瞧,城头上有朵妖云,看来城中有个大大的妖怪。 ”双儿吓了一跳,忙道:“啊哟!我是最怕妖怪的了,相公,咱们快走。 ” <|endoftext|> 便在此时,只听得马蹄声响,数十骑马沿著大江,自南而来。 四周都是平原,无处可以躲藏,韦小宝一拉双儿,两人从江岸滚了下去,缩在江边的大石之後,过不多时,便见一队马队疾驰而过,骑在马上的都是外国官兵。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,眼望著这队外国兵走进城寨去了,说道:“可不是吗?我说这座城子不大靠得住,果然不错。 原来这不是妖云,是外国番云。 ” <|endoftext|> 双儿道:“咱们好容易找到了鹿鼎山,哪知道这座山却教外国强盗占了。 ” 韦小宝“啊哟”一声,跳起身来,叫道:“糟糕,糟糕!”双儿见他脸色大变,忙问:“怎麽?”韦小宝道:“外国强盗一定知道了地图中的秘密,否则怎麽会找到这里?这批宝藏和龙脉可都不保了。 ” 双儿从没听他说过宝藏和龙脉之事,但那幅地图砌得如此艰难,也早想到鹿鼎山必定事关重大,眼见他眉头深皱,劝道:“相公,既然给外国兵先找到了,那也没法子啦。 <|endoftext|> 外国强盗有火器,凶恶得紧,咱两个斗他们不过的。 ” 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可奇怪了,咱们的地图拼成之後,过不了几天就烧了,怎会泄漏了机密?这些外国强盗是不是已掘了宝藏,破了小皇帝的龙脉,非得查个明明白白不可。 ” 想到适才外国兵在树林中杀人的凶狠残忍模样,不由得打个寒噤,沉吟道:“我想去鹿鼎山探查清楚,就是太过危险,得想个法儿才好。 <|endoftext|> 好双儿,咱们等到天黑才去,那就不容易给鬼子发觉。 ” 第三十六回  犵鸟蛮花天万里 朔云边雪路千盘 两人吃了些鹿肉干,便躺在江岸边休息,等到二更时分,悄悄走向城寨。 四下里寂静无声,这一晚月色甚好,望见那城寨是用大木材和大石块建成,方圆着实不小,决非一朝一夕之功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这城寨早就建在这里了,并非有人偷看了我地图,告知了罗刹人,再到这里来建城。 ”眼见自己和双儿的影子映在地下,不禁栗栗危惧,暗想城头若有罗刹兵守着,几枪打来,韦小宝变成韦死宝了。 当下扯了扯双儿,伏低身子,察看动静。 只见城寨东南角上有座小木屋,窗子中透出火光,看来是守兵所住。 韦小宝在双儿耳边低声道:“咱们到那边瞧瞧。 <|endoftext|>”两人慢慢向那木屋爬去。 刚到窗外,忽听得屋内传出几下女子的笑声,笑得甚为淫荡。 韦小宝和双儿对望一眼,均感奇怪:“怎么有女人?”韦小宝伸眼到窗缝上张望。 当地天寒风大,窗缝塞得密密的,甚么都瞧不见,屋内却不断传出人声,一男一女,又说又笑,叽哩咕噜的一句也不懂。 韦小宝知道这双罗刹男女在不干好事,心中一动,伸臂将双儿搂在怀里,双儿听到屋内的声音,似懂非懂,隐隐知道不妥,给韦小宝搂住后,生怕给屋内之人发觉,不敢稍动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得其所哉,左臂更搂得紧了些,右手轻轻抚摸她脸蛋。 双儿身子一软,靠在他怀里。 不料地下结满了冰,韦小宝得趣忘形,足下一滑,站立不定,砰的一响,脑袋重重撞在木窗之上,忍不住“啊哟”一声,叫了出来。 屋内声音顿歇,过了一会,一个男子声音喝问起来。 韦小宝和双儿伏在地下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,只听得门闩拔下,木门推开,一人手提灯笼,向门外照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轻跃而起,挺匕首戮入了他胸膛。 那人哼也没哼,便即软软的瘫了下去。 双儿抢先入屋,只见房中空空荡荡地不见有人,奇道:“咦,那女人呢?”韦小宝跟着进来,见房中有一张炕,一张木桌,一只木箱,桌上点了一枝熊脂蜡烛,那女人却已不知去向,说道:“快找,别让她去报讯。 ”眼见房中除了大门之外,别无出路。 他将死人拉了进来,关上大门。 <|endoftext|> 见那死人是个外国兵士,下身赤裸,没穿裤子。 韦小宝抬头向梁上一望,不见有何异状,说道:“一定是在这里。 ”抢到箱边,揭开箱盖,跟着身子向旁一闪,以防那罗刹女人在箱里开枪。 过了一会,不见动静。 双儿道:“箱子里也没有,这可真奇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走近看时,见箱中放满了皮毛,伸手一掏,下面也都是皮毛。 忽然间闻到一阵浓香,显是女子的脂粉香气,说道:“这里有点儿靠不住。 ”将皮毛抓出来抛在地下,箱子底下赫然是个大洞,喜道:“在这里了!” 双儿道:“原来这里有地道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赶快得截住那罗刹女子。 她一去报信,大队外国强盗涌来,可乖乖不得了。 ”迅速脱下身上臃肿的皮衣,手持匕首,便从洞口钻了进去。 他对外国兵是很怕的,外国女人却不放在心上。 那地道斜而向下,只能爬行,他瘦小灵活,在地道中爬行特别迅捷,爬出十余丈,便听得前面有声。 <|endoftext|> 他手足加劲,爬得更加快了,前面声音已隔得甚近,左手前探,用力去抓,碰到一条光溜溜的小腿。 那女子一声低叫,忙向前逃。 韦小宝大喜,心想:“我如一剑刺死了你,不算英雄好汉。 好男不与女斗,中国好男不与罗刹鬼婆斗。 外国男鬼见得多了,外国女鬼是甚么模样,倒要好好瞧上一瞧。 <|endoftext|>”将匕首插回剑鞘,冲前丈余,两手抓住了那女子小腿。 那女子在地道中不能转身,拚命向前爬行。 这女子力气着实不小,韦小宝竟拉她不住,反而给她拖得向前移了丈许。 韦小宝双足撑开,抵住了地道两边土壁,才不再给她拉前。 突然之间,那女子用力一挣,韦小宝手上一滑,竟然给她挣脱。 <|endoftext|> 那女子迅即向前,韦小宝扑了上去,一把抱住她腰,突然头顶空了,却是到了一处较为宽敞的所在。 那女子两声低笑,转过头来,向他吻去,黑暗之中,却吻在他鼻子上。 韦小宝只觉满鼻子都是浓香,怀中抱着的那女子全身光溜溜地,竟然一丝不挂,又觉那女子反手过来,抱住了自己,心中一阵迷迷糊糊,听得双儿低声问道:“相公,怎么了?”韦小宝唔唔几声,待要答话,怀中那女子伸嘴吻住了他嘴巴,登时说不出话来。 忽听得头顶有人说道:“我们得知总督来到雅克萨,因此赶来相会。 ”这句话钻入耳中,宛似一桶冰水当头淋将下来,说话之人,竟然便是神龙教洪教主。 <|endoftext|> 怎么洪教主会在头顶?自己怀中抱着的这个罗刹女子,怎么又如此风骚亲热?他生平所逢奇事着实不少,但今晚在这地道中的遭遇,却是从所未有,匪夷所思。 怀中抱的是温香软玉,心中想的是洪教主要抽筋剥皮。 他胆战心惊之下,急忙放开怀中女子,便欲转身逃走,那知这女子竟紧紧搂住了他,不肯松手。 韦小宝大急,在她耳边说道:“叽哩咕噜,唏哩花拉,胡里胡涂。 ”这几句杜撰罗刹话,只盼她听得懂。 <|endoftext|> 那女子轻笑两声,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,料想必是正宗罗刹话,跟着伸手过来,在他腮帮子上重重扭了一把。 便在这时,听得头顶一个男人叽哩咕噜的说了一连串外国话。 他声音一停,另一人道:“总督大人说:神龙教教主大驾光临,他欢迎得很,没有过来迎接,很是失礼,请洪教主原谅。 总督大人祝贺洪教主长命百岁,多福多寿,事事如意,盼望跟洪教主做好朋友,同心协力,共图大事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这传话的人没学问,把‘仙福永享、寿与天齐’传成了长命百岁,多福多寿。 <|endoftext|>” 只听洪教主道:“敝人祝贺罗刹国皇上万寿无疆,祝贺总督大人福寿康宁,指日高升。 敝人竭诚竭力,和罗刹国同心协力,共图大事。 从此有福共享,有难共当,双方永远不会背盟。 ”那传话的人说了,罗刹国总督跟着又叽哩咕噜的说之不休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那女子身边低声问道:“你是谁?为甚么不穿衣服?”那女子低声笑道:“你是谁?为甚么,衣服穿?”说着便来解韦小宝的内衣。 韦小宝在这当口,哪有心情干这风流快活勾当?他听过汤若望、南怀仁说中国话,这时听这罗刹女子会说中国话,倒也不奇,忙道:“这里危险得很,咱们快出去。 ”那女子低声道:“不动,不动!动了,就听见了。 ”她说的虽是中国话,但语气生硬,听来十分别扭。 韦小宝当下不敢稍动,耳听得洪教主和那罗刹国总督商议,如何吴三桂在云南一起兵,双方就夹攻满清,所定方略,果然和那蒙古人大胡子罕帖摩所说全然一样。 <|endoftext|> 说到后来,洪教主又献一计,说道罗刹国若从辽东进攻,路程既远,沿途清兵防守又严,不如从海道在天津登陆,以火器大炮直攻北京,当可比吴三桂先取北京。 那总督大喜,连称妙计,说洪教主如此忠心,将来一定划出中国几省,立他为王。 洪教主没口子的称谢。 韦小宝又惊又怒,心想:“洪教主这家伙也是大汉奸,跟吴三桂没半点分别。 他这计策倒毒辣得很,我得去禀告小皇帝,在天津海口多装大炮,罗刹国兵船来攻,就砰嘭,砰嘭,轰他妈的。 <|endoftext|>” 只听洪教主说道:“总督大人远道来到中国,我们没甚么好东西孝敬,这里是大东珠一百颗,貂皮一百张,人参一百斤,送给总督大人,另外还有贡品,呈给罗刹国皇上。 ”韦小宝听到这里,心道:“这老狗居然备了这许多礼物,倒也神通广大。 ”突然觉得脸上一热,那女子将脸颊贴了过来,跟着又觉她伸手来自己身上摸索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你摸我,我也不客气了。 <|endoftext|>”伸手向她胸口摸去。 那女子突然格的一声,笑了出来。 这一下笑声颇为不轻,洪教主登时听见了,但想总督大人房中藏了个女子,事属寻常,当下诈作没有听见,说了几句客套话,说道明天再行详谈,便告辞了出去。 韦小宝突然听得头顶拍的一声,眼前耀眼生光,原来自己和那女子搂抱着缩在一只大木箱中,箱盖刚给人掀开。 那女子嘻嘻娇笑,跳出木箱,取一件衣衫披在身上,对韦小宝笑道:“出来,出来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慢慢从木箱中跨了出来。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外国军官手按佩剑,站在箱旁。 那女子笑道:“还有一个!”双儿本想躲在箱中,韦小宝倘若遇险,便可设法相救,听她这么说,也只得跃出。 韦小宝见那女子一头黄金也似的头发,直披到肩头,一双眼珠碧绿,骨溜溜地转动,皮色雪白,容貌甚是美丽,只是鼻子却未免太高了一点,身材也比他高了半个头。 韦小宝从来没见过外国女子,瞧不出她有多大年纪,料想不过二十来岁。 <|endoftext|> 她笑吟吟的瞧着韦小宝,说道:“你,小孩子,摸我,坏蛋,嘻嘻!”那总督沉着脸,叽哩咕噜的说了一会。 那女子也是叽哩咕噜的一套。 那总督神态恭敬,鞠了几个躬。 那女子又说起话来,跟着手指韦小宝。 那总督打开门,又将那中国人传译叫了进来,一男一女不住口的说话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屋中陈设了不少毛皮,榻上放了好几件金光闪闪的女子衣服,看那女子露出雪白的一半酥胸,两条小腿,肤光晶莹,心想:“刚才把这女人抱在怀里,怎地只这么马马虎虎的摸得几下,就此算了?抓到一副好牌,却忘了吃注。 我可给洪教主吓胡涂了。 ”忽听那传译说道:“公主跟总督问你,你是甚么人?”韦小宝奇道:“她是公主吗?”那传译者道:“这位是罗刹国皇帝的御姊,苏菲亚公主殿下,这位是高里津总督阁下,快快跪下行礼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公主殿下,那有这般乱七八糟的?”但随即想到,康熙御妹建宁公主的乱七八糟,实不在这位罗刹公主之下,凡皇帝御姊御妹,必定美丽而乱七八糟,那么这公主必是真货了,于是笑嘻嘻的请了个安,说道:“公主殿下,你好,你真美貌之极,好像是天上仙女下凡。 我们中国,从来没有你这样的美女。 <|endoftext|>”苏菲亚会说一些最粗浅的中国话,听了韦小宝的说话,知是称赞自己美丽,登时心花怒放,说道:“小孩子,很好,有赏。 ”走到桌边,拉着抽屉,取了十几枚金币,放在韦小宝手里。 韦小宝道:“多谢。 ”伸手过来,烛光之下,见到公主五根手指真如玉葱一般,忍不住伸手抓住,放在嘴边吻了一吻。 那传译大惊,喝道:“不得无礼!”那知道吻手之礼,在西洋外国甚是通行,原是对高贵妇女十分尊敬的表示,韦小宝误打误撞,竟然行得对了。 <|endoftext|> 只不过吻手礼吻的是女子手背,他却捉住了苏菲亚公主的手掌,乱吮手指,显得颇为急色。 苏菲亚格格娇笑,竟不把手抽回。 苏菲亚笑问:“小孩子,干甚么的?”韦小宝道:“小孩子,打猎的。 ”突然门外一人朗声说道:“这小孩子是中国皇帝手下的大臣,不可给他瞒过了。 ”正是洪教主的声音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只吓得魂飞天外,一扯双儿的衣袖,便即向门外冲出。 一推开门,只见洪教主双手张开,拦在门口。 双儿跳起身来,迎面一拳。 洪教主左手格开,右手一指己点在她腰里,双儿嗯的一声,摔在地下。 韦小宝笑道:“洪教主,你老人家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<|endoftext|> 夫人呢,她也来了吗?”洪教主不答,左手抓住了他后领,提进房来,说道:“启禀公主殿下,总督大人:这人叫做韦小宝,是中国皇帝最亲信的大臣,是皇帝的侍卫副总管、亲兵都统、钦差大臣、封的是一等子爵。 ”那传译将这几句话译了。 苏菲亚公主和总督脸上都现出不信的神色。 苏菲亚笑道:“小孩子,不是大臣。 大臣,假的。 <|endoftext|>” 洪教主道:“敝人有证据。 ”回头吩咐:“把这小子的衣服取来。 ”只见陆高轩提了一个包袱进来,一打开,赫然是韦小宝原来的衣帽服饰。 韦小宝大为惊奇:“这些衣服怎地都到了他手里?洪教主当真神通广大。 <|endoftext|>”洪教主吩咐陆高轩:“给他穿上了。 ”陆高轩答应了,抖开衣服,便给韦小宝穿上。 这些衣衫连同黄马褂,都在树林中给荆棘扯破了,但穿在身上,显然十分合身,戴上帽子和花翎,果然是个清廷大官。 这些衣帽若不是韦小宝自己的,世上难有这等小号的大官服色。 韦小宝笑嘻嘻的道:“洪教主,你本事不小,我沿路丢掉衣衫,你就沿路的拾。 <|endoftext|>”洪教主吩咐陆高轩:“搜他身上,看有甚么东西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用你搜,我拿出来便是。 ”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,数额甚巨。 那总督在辽东已久,识得银票,随手翻了几下,大为惊奇,对公主叽哩咕噜,似乎是说:“这小孩果然很有些来历,身边带了这许多银子。 ”洪教主道:“这小鬼狡狯得很,搜他的身。 <|endoftext|>”陆高轩将韦小宝身边所有物事尽数搜了出来,其中有一道康熙亲笔所写的密谕,着令:“钦差大臣、领内侍卫副大臣、兼骁骑营正黄旗满洲都统、钦赐巴图鲁勇号、赐穿黄马褂、一等子爵韦小宝前赴辽东一带公干,沿途文武百官,听候调遣。 ”这道谕旨上盖了御宝。 那传译用罗刹话读了出来,苏菲亚公主和高里津总督听了,都啧啧称奇。 洪教主道:“启禀公主:中国皇帝,是个小孩子,喜欢用小孩做大官。 这个小孩,跟中国小皇帝游戏玩耍,会拍马屁,会吹牛皮,小皇帝喜欢他。 <|endoftext|>” 苏菲亚不懂“拍马屁、吹牛皮”是甚么意思,问了传译之后,嘻嘻笑道:“我也喜欢人家拍马屁,吹牛皮,”韦小宝登时大喜。 洪教主的脸色却十分难看。 苏菲亚又问:“中国小皇帝,几岁?”韦小宝道:“中国大皇帝,十七岁。 ”苏菲亚笑道:“罗刹大沙皇,是我弟弟,也是小孩,二十岁,不是头老子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一怔:“甚么头老子?啊,她说错了,把老头子说成头老子。 ”便指指她,说道:“罗刹美丽公主,不是头老子,很好。 ”指指自己,道:“中国大官,不是头老子,很好!”指指洪教主,道:“中国坏蛋,是头老子,不好!不好!” 苏菲亚笑得弯下腰来。 那罗刹国总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,也大声笑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却铁青了脸,恨不得举掌便将韦小宝杀了。 苏菲亚问道:“中国小孩子大官,到这里来,甚么做?”韦小宝道:“中国皇帝听说罗刹国的大人来到辽东,派我来瞧瞧。 皇上知道罗刹国皇帝也不是头老子,知道罗刹公主是仙女下凡,派小人前来送礼,送给公主和总督大人大东珠两百颗,人参两百斤。 不料路上遇到这个大强盗,把礼物抢了去……”韦小宝话没说完,洪教主已怒不可遏,提起右掌,便向韦小宝头顶劈落。 韦小宝先前在箱子中听到洪教主送了不少珍贵礼物给总督,于是拿来加上一倍,说成是皇帝送的。 <|endoftext|> 他口中述说之时,全神贯注瞧着洪教主,一见他提起手掌,当即使开九难所授“神行百变”轻功,溜到了苏菲亚公主身后。 只听得豁喇一声大响,一张木椅给洪教主掌力击得倒塌下来。 高里津吃了一惊,拔出短铳,将铳口指住洪教主,喝令不得乱动。 刚才韦小宝那番话说得太长,公主听不懂,命传译传话,听完后向洪教主笑道:“你的礼物,抢他的,自己要一半,不好!”洪教主急道:“不是。 这小子最会胡说,公主千万不可信他的。 <|endoftext|>”他见罗刹总督以短铳指着自己,虽然西洋火器厉害,但以他武功,也自不惧,只是正当图谋大事之际,要倚仗罗刹国大力支撑,不能因一时之忿而得罪了总督,当下慢慢退到门边,并不反抗。 高里津收起了短铳,说了几句。 传译道:“总督大人请洪教主不必气恼,他知道这小孩子胡说。 苏菲亚公主秘密来到东方,中国皇帝决不会知道。 中国皇帝也不会送礼给罗刹国总督。 <|endoftext|>”洪教主怒气顿息,微笑道:“总督大人英明,见事明白,果然不会受这小子蒙骗。 ” 高里津问起韦小宝的来历。 洪教主将他如何杀了大臣鳌拜、如何送御妹到云南去完婚、如何吹牛拍马、作恶多端、以致深得康熙宠幸等情加油添酱的说了,最后说道:“这小子是小皇帝的左右手,咱们杀了这小子,小皇帝一定大大不快活。 咱们起兵干事,成功起来也快得多。 <|endoftext|>”他一面说,传译不停的译成罗刹语。 苏菲亚公主笑吟吟的瞧着韦小宝,大感兴味,似乎洪教主说得韦小宝越是十恶不赦,她听来越开心。 高里津沉吟半晌,问道:“中国皇帝很喜欢这小孩?”洪教主道:“不错。 否则他小小年纪,怎会做这样的大官?”高里津道:“这小孩不能杀,送信给中国皇帝,叫他拿大批金银珠宝,来换他回去。 ”苏菲亚大喜,在高里津左颊上轻轻一吻,说了几句话。 <|endoftext|> 这几句话那传译不译出来,想来是赞他聪明。 韦小宝心下暗喜:“只要不杀我就好,要小皇帝拿些金银珠宝来赎,那容易得很。 ”洪教主神色不愉,却也无可奈何。 韦小宝将那叠银票分成了三叠,一叠送给苏菲亚公主,另一叠送给高里津,从第三叠中抽了两张一百两的出来,送给那传译,其余的揣入了自己怀中。 苏菲亚、高里津、和那传译都很喜欢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要那传译数过,一共是多少银两,命他设法派人去关内兑换银子。 一数之下竟是十万两有余,无意之间发了一笔大财,不由得心花怒放,抱住韦小宝,在他两边面颊上连连亲吻,说道:“银子够多啦,放了这孩子回去罢!” 韦小宝心想此刻放了自己,非给洪教主抽筋剥皮不可,忙道:“这样美丽的公主,我从来没见过,想多看几天。 ”苏菲亚格格娇笑,说道:“我们,明天,回莫斯科去了。 ”韦小宝哪知莫斯科在甚么地方,说道:“美丽公主,去莫斯科,小孩子大官,也去莫斯科。 <|endoftext|> 美丽公主,去天上月亮,小孩子大官,也去天上月亮。 ”苏菲亚见他说话伶俐,讨人欢喜,点头道:“好,我带你去莫斯科。 ”高里津眉头微皱,待要阻止,随即微笑点头,说道:“很好,我们带你去莫斯科。 ”向洪教主挥了挥手。 洪教主只得告辞,出门时向韦小宝怒目而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向他伸伸舌头,扮个鬼脸,说道:“洪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”洪教主怒极,带了陆高轩等人,迳自去了。 罗刹国皇帝称为沙皇,今年二十岁,名叫西奥图三世,苏菲亚是他姊姊。 这位西奥图三世生有残疾,行动不便,国家大事,经常在卧榻之上处理裁决。 罗刹风俗与中华礼义之邦大异,男女之防,向来随便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生性放纵,又生得美貌,朝中王公将军颇多是她情人。 高里津总督英俊倜傥,很得公主欢心。 他奉派来到东方,在尼布楚、雅克萨两地筑城,企图进窥中国的蒙古、辽东等地。 雅克萨城所在之处,便是满洲八旗的藏宝地。 此处地当两条大江合流的要冲,满洲人和罗刹人竟不约而同的都选中了。 <|endoftext|> 公主天性好动贪玩,听说东方神秘古怪,加之思念情人,竟万里迢迢的从莫斯科追了来。 苏菲亚虽然喜欢高里津,却做梦也没想过甚么坚贞专一。 这日在高里津卧房中发现了一个地道,好奇心起,下去探察。 这地道通到雅克萨城外,与哨岗联络,本是总督生怕城中有变,以备逃脱之用。 苏菲亚见到那守兵,出言挑逗,便跟他胡天胡地起来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她听韦小宝说要跟去莫斯科,觉得倒也有趣,便带了他和双儿同行。 苏菲亚有一队二百名哥萨克兵护卫,有时乘马,有时坐雪橇,在无边无际的大雪原中日日向西。 如此行得二十余日,离雅克萨城已然极远,洪教主再也不会追来,韦小宝一问去莫斯科竟然尚有四个多月,不由得大吃一惊,说道:“那不是到了天边吗?再走四个多月,中国小孩变成外国头老子了。 ”苏菲亚道:“那你想回北京去吗?你看厌我了?”韦小宝道:“美丽公主就是看一千年、一万年,也看不厌。 不过去得这样远,我害怕起来了。 <|endoftext|>” 苏菲亚这二十几日中跟他说话解闷,多学了许多中国话。 韦小宝聪明伶俐,也学了不少罗刹话。 两人旅途寂寥,一个本非贞女,一个也不是君子;一个既不会守身如玉,另一个也不肯坐怀不乱,自不免结下些雾水姻缘。 这时苏菲亚听说他要回北京去,不由得有些恋恋不舍,说道:“我不许你走。 <|endoftext|> 你送我到莫斯科,陪我一年,然后让你回去。 ”韦小宝暗暗叫苦,这些日子相处下来,已知公主性格刚毅,倘若不听她话,硬是要走,她多半会命哥萨克兵杀了自己,当下满脸笑容,连称十分欢喜。 到得傍晚,悄悄去和双儿商量,是否有脱身的机会。 双儿道:“相公要怎么办,我听你吩咐便是。 ”韦小宝眼望茫茫雪原,长叹一声,摇了摇头,知道两人倘若逃走,如不带足粮食,就算苏菲亚不派人来追,在这大雪原中也非冻死饿死不可。 <|endoftext|> 以前在辽东森林雪原之中,虽然荒僻寒冷,还可打猎寻食,这时却连雀鸟也极少,有时整整行走一日,雪地中见不到一只野兽的足迹,更不用说梅花鹿了。 无可奈何之下,只得伴随苏菲亚西去。 韦小宝初时还记挂小皇帝怎样了,吴三桂有没有造反,阿珂那美貌小妞不知是不是在昆明,洪教主和方怡又不知在哪里。 在大雪原中又行得一个多月,连这些念头也不想了,在这冰天雪地之中,似乎脑子也结成了冰。 好在他生性快活,无忧无虑,有时和苏菲亚说些不三不四的罗刹笑话,有时对双儿胡诌些信口开河的故事,却也颇不寂寞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日终于到了莫斯科城外。 那时已是四月天时,气候渐暖,冰雪也消融了。 但见那莫斯科城城墙虽坚厚巨大,却建造得十分粗糙,远望城中房屋,也是污秽简陋,别说不能跟北京、扬州这些大城相比,较之中土的中小城市,也远为不及。 只几座圆顶尖塔的大教堂倒还宏伟。 韦小宝一见之下,登时瞧不起罗刹国:“狗屁罗刹国,甚么了不起?拿到我们中国来,这种地方是养牛养猪的。 <|endoftext|> 亏这公主一路上还大吹莫斯科的繁华呢。 ”离莫斯科数十里时,公主的卫队便已飞马进城禀报。 只听得号角声响,城中一队火枪兵骑马出来。 罗刹人性喜侵占兼并,是以国土广大,自东至西,达数万里之遥,人种复杂。 国中精锐的军队一是哥萨克骑兵,东征西战,攻城掠地,压服各族人民;另一是火枪营,火器犀利,是拱卫京师的沙皇亲兵。 <|endoftext|> 火枪手驰到近处,苏菲亚吃了一惊,只见众官兵头上都插了黑色羽毛,火枪上悬了一条条黑布,那是国有大丧的标记,忙纵马上前,高声问道:“发生了甚么事?”火枪营队长翻身下马,上前躬身说道:“启禀公主:皇上蒙上帝召唤,已离开了国家人民,上天堂去了。 ”苏菲亚心中悲痛,流下泪来,问道:“那是甚么时候的事?”那队长道:“公主倘若早到四天,就可跟皇上诀别了。 ”苏菲亚虽然早知沙皇兄弟身子衰弱,命不长久,但乍闻凶耗,仍是不胜伤感,伏在鞍上大哭起来。 韦小宝见公主忽然大哭,一问传译,才知是罗刹国皇帝死了,心头一喜:“罗刹国皇帝仙福不享,国里总要乱一阵子子,要派兵去打中国,就没这么容易。 ” <|endoftext|> 苏菲亚等一行随着那队长进城,便要进宫。 那队长道:“皇太后吩咐,请公主到城外猎宫休息。 ”苏菲亚又惊又怒,喝道:“甚么皇太后?那个皇太后管得着我?”那队长左手一挥,火枪手提起火枪,对住了随从公主的卫队,缴下了他们的刀枪,吩咐众卫士下马。 公主怒道:“你们想造反吗?”那队长道:“皇太后怕公主回京之后,不奉新皇谕旨,因此命小将保护公主。 ”苏菲亚胀红了脸,怒道:“新皇?新皇是谁?”那队长道:“新皇是彼得一世陛下。 <|endoftext|>”苏菲亚仰天大笑,说道:“彼得?彼得是个十岁小孩子,他会做甚么沙皇?你说的甚么皇太后,就是娜达丽亚了?”那队长道:“正是。 ” 苏菲亚的父亲阿莱克修斯·米海洛维支沙皇娶过两位皇后。 第一位皇后子女甚多,前皇西奥图三世和苏菲亚公主都是她所生,另有个小儿子叫做伊凡。 第二位皇后娜达丽亚年轻得多,只生了一个儿子,便是彼得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道:“你领我进宫,我见娜达丽亚评道理去。 我弟弟伊凡年纪比彼得大,为甚么不立他做沙皇?朝里的大臣怎样了?大家都不讲理么?” 那队长道:“小将只奉皇太后和沙皇的命令,请公主别见怪。 ”说着拉了苏菲亚坐骑的马缰,折而向东。 苏菲亚怒不可遏,她一生之中,有谁敢对她这样无礼过,提起马鞭,夹头夹脑的向那队长头上抽去。 <|endoftext|> 那队长微微一笑,闪身避开,翻身上了马背,带领队伍,拥着公主,连同韦小宝和双儿,一起送入了城外猎宫。 火枪队在宫外布防守卫,谁也不许出来。 苏菲亚公主大怒若狂,将寝室中的家具物件砸得稀烂。 猎宫的厨子按时送来酒水食物,也都给苏菲亚劈面摔去。 如此过得数日,眼见猎宫外的守御丝毫不见松懈,苏菲亚把队长叫来,问他要把自己关到甚么时候。 <|endoftext|> 那队长道:“皇太后吩咐,请公主在这里休息,等到彼得一世陛下庆祝登基五十周年,就放公主出去,参加庆典。 ”苏菲亚大怒,说道:“你说甚么?彼得庆祝登基五十周年,岂不是要把我在这里关上五十年?”那队长微笑道:“小将今年四十岁了,相信不能再侍候公主五十年。 过得十年、十五年,定有更年轻的队长来接替。 ”苏菲亚想到要在这里给关上五十年,登时不寒而栗,强笑道:“你过来,队长,我瞧你可生得挺英俊哪。 ”想以美色相诱,让这队长拜倒石榴裙下,胡里胡涂的放了自己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那队长深深鞠了一躬,反而退后一步,说道:“公主请原谅。 皇太后有旨:火枪营的官兵之中,倘若有人碰到了公主的一根手指,立刻就要斩首。 杀了队长,副队长升上;杀了副队长,第一小队的小队长升上。 大家想升官,监视得紧紧的。 ”原来皇太后素知苏菲亚美貌风流,若无这项规定,只怕关她不住。 <|endoftext|> 那队长退出后,苏菲亚无计可施,只有伏床痛哭,不住口的大骂皇太后。 韦小宝在猎宫中给关了多日,眼见公主每日里只是大发脾气,监守的火枪手也十分粗暴无礼,心想鬼子的地方果然鬼里鬼气,和双儿商量了几次,总觉逃出猎宫当可办到,要回中土去,却是难上加难。 倘若无人带领,定会在大草原中迷失。 别说要乘车骑马走上四五个月方回得到北京,多半只走得四五天,就已晕头转向、不辨东西南北了。 两人无计可施,韦小宝只好满口胡柴,博得双儿一笑,聊以遣怀。 <|endoftext|> 这日正在说唐僧带了孙悟空、沙和尚、猪八戒到西天取经。 韦小宝道:“我跟你打赌,唐僧到的西天,一定没莫斯科远。 所以哪,我比唐僧还厉害。 你如不信,跟你赌甚么?”双儿毫无赌兴,说道:“相公说比唐僧还厉害,就比唐僧厉害好了,我不跟你赌。 我可没猪八戒厉害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抿嘴一笑。 忽听得那边公主房中,又是一阵摔物、擂床、顿足、哭泣之声。 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去劝劝,老是哭闹,有甚么用?”走到公主房中,说道:“公主,你别哭,我说个笑话给你听。 ”苏菲亚俯伏在床,双足反过来乱踢,哭道:“我不听,我不听。 我要沙里扎进地狱去,要沙里扎娜达丽亚进地狱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不懂“沙里扎”是甚么意思,一问原来是“沙皇的妈妈”,登时大为高兴,说道:“我道沙里扎是甚么恶人,原来就是皇太后。 我跟你说,中国的沙里扎,叫做老婊子,也是个大大的恶人,后来我想了个法子,将她赶出皇宫去了。 皇帝十分开心,就封我做中国大官。 ”苏菲亚大喜,翻身坐起,问道:“你用甚么法子?”韦小宝心想:“我赶走老婊子,只因她是假太后。 你这罗刹老婊子,却是货真价实的沙里扎,我那法子自然不管用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我这法子是串通了小皇帝,对付中国沙里扎。 ”苏菲亚皱眉道:“彼得很爱他妈妈,不会听我的话去反对沙里扎。 除非……除非……”摇摇头,从床上起来,赤了一双脚,在地毡走来走去,咬紧了牙思索。 韦小宝道:“我们中国有过一个女皇帝,叫做武则天。 这女皇帝娶了许许多多男皇后、男老婆,快活得很。 <|endoftext|> 公主哪,我瞧你跟她倒差不多,不如自己来做女沙皇。 ” 苏菲亚心中一动,这件事她可从来没想到过,罗刹国从来没女沙皇,她一直认为女子是不能做沙皇的。 中国既有女皇帝,罗刹国为甚么不能有女沙皇? 她自被囚在猎宫中之后,惊惧愤怒,脑中所不停盘旋的,只是如何逃出宫去,就算再到东方雅克萨,去跟高里津总督在一起,也比给皇太后监禁着好得多,这时忽然听到韦小宝说起“女沙皇”,眼前陡然间出现了一个新天地。 <|endoftext|> 她转过身来,眼中放出光彩,双手按住韦小宝肩头,在他左颊上轻轻一吻,微笑道:“我如做了女沙皇,就封你为皇后。 ”韦小宝吓了一跳,心想:“这可万万使不得。 ”忙道:“我,中国人,做不得罗刹国男皇后,你封我做大官罢。 ”苏菲亚道:“你又做皇后,又做大官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眼前不知性命是不是能保,却在穷快活,又封我做皇后,又做大官。 <|endoftext|>”苏菲亚道:“你快给我想个法子,怎么让我做女沙皇。 ”韦小宝皱起眉头,说到军国大事,他的见识实在平庸得很,和康熙固然天差地远,也远远及不上陈近南、索额图、吴三桂等人,说道:“公主,这种事难得很,我可不会想了。 我即刻回去北京,请问我们的小皇帝,让他给出个主意,然后我带一批大本事的人回来,捉住那沙里扎罗刹老婊子,又捉住彼得小沙皇,这就大功告成了。 ”他说到“大功告成”四字,忍不住搂住苏菲亚,吻了她一下。 苏菲亚“唔”了一声,说道:“不成,不成!你回去北京,再来莫斯科,一年也不够,我,已经死了,上天堂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想这话倒也不错,叹了口气,说道:“美丽公主,上天堂,中国小孩子大官,也跟着上天堂了。 ”苏菲亚轻轻将他一推,说道:“中国小孩,就会说话骗人,哄人欢喜,没用,拍……拍牛屁,吹马皮。 ”韦小宝听她把“拍马屁、吹牛皮”说成了相反,不由得哈哈大笑,随即见她脸有鄙夷之色,显是瞧不起自己,暗暗恼怒,寻思:“有甚么法子让她做女沙皇?武则天那女皇帝不知是怎么做成的?咱们不妨在罗刹国也来个印板,就可惜离北京太远,没法子问小皇帝或是索大哥。 ”韦小宝的学问,一是来自听说书,二是来自看戏,自从做了大官之后,说书是不大听了,戏却看了不少,但武则天怎生做上了女皇帝,这故事偏偏没听过、看过。 他眼望窗外,怔怔的出神,心中闪过许多说书和戏文中的故事:“女皇帝不知道,男皇帝是怎么做成的?朱元璋是打出来的天下,手下有大将徐达、常遇春、胡大海、沐英……”这是评话“大明英烈传”中的故事;又想:“李自成带兵打到北京,我师父的爸爸崇祯皇帝就上吊死了,李自成自己做了皇帝。 <|endoftext|> 清兵兵打走李自成,顺治老皇爷就做上了皇帝。 吴三桂想做皇帝,就得起兵造反。 看来不论是谁要做皇帝,都得带了兵大战一场,只杀得沙尘滚滚,血流成河,尸骨如山。 ”一想到打仗,登时便觉害怕。 又想:“我们给关在这里,又有甚么兵?打甚么仗了?如果不打仗,做不做得成皇帝呢?”他对中国历史的知识有限之极,只知道不打仗而做皇帝的,只是康熙小皇帝一人,那是老皇爷出家而让位给他的。 <|endoftext|> 这法子当然不能学样。 再想:看过的许多戏文之中,有一出《斩黄袍》,宋朝皇帝赵匡胤杀了大将郑恩,他妻子起兵为夫报仇。 赵匡胤打不过,只好苦苦哀求,脱下黄袍来让她一刀斩为两截,算是皇帝的替身,好让郑夫人出气,皇帝大大出丑。 有一出《鹿台恨》,纣王无道,姜太公帮周武王起兵,逼得纣王在鹿台上烧死,周武王做了皇帝。 (韦小宝自然不知道,那时候还没有皇帝。 <|endoftext|> )曹操这大白脸奸臣是怎么做了皇帝的呢?有一出戏文《逍遥津》,曹操带兵逼死了汉甚么帝,自己就做了皇帝,他手下大将有个张甚么、许甚么,都是很厉害的。 (韦小宝记错了,曹操没有做皇帝。 )刘备怎么做皇帝的?不知道,一定是关公、张飞、赵云给他打出来的。 总而言之,要做皇帝,非打不行。 就算做了皇帝,如果打不过人家,皇帝还是会给人家抢去做,就算不抢去,也会出丑倒霉。 <|endoftext|> 说书先生说《水浒传》,“林教头火併王伦”,晁盖要做强盗头子,串通林冲,杀了梁山泊上原来的大头子王伦。 可见就算做强盗头子,也是要打。 苏菲亚见他咬牙切齿,捏紧了拳头,虚打作势,笑问:“你干甚么?”韦小宝一怔,从沉思中醒觉过来,说道:“要做皇帝,一定得打。 ”苏菲亚一呆,问道:“打?跟谁打?”韦小宝道:“自然跟罗刹老婊子打。 ” <|endoftext|> 苏菲亚听他说过几次“罗刹老婊子”,不懂“老婊子”三字是甚么意思,正要询问,忽然房门推开,那火枪营队长走进房来,一把抓住韦小宝胸口,叽哩咕噜说了一阵子话,将他抓了出去,又存他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脚。 那队长哈哈大笑,第二脚又向他踢去。 韦小宝大怒,忽然纵起,一个筋斗翻了过来,已骑在那队长颈中,正是当日洪教主所授的救命三招之一“狄青降龙”。 这一招他并未练熟,倘若用以对付武学高手,差得还远,但这罗刹队长怎会中土武功?韦小宝虽然毛手毛脚的一翻一跃,居然还是得手,双手食指压上他两眼,喝道:“不许动!眼睛,死了!”他不知罗刹话如何说“不许动,否则挖出你的眼珠。 ”只好说:“眼睛,死了!”那队长悟性倒还不低,居然懂得,大惊之下,当即不动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右手拉扯他右耳,叫道:“走!”便如骑马一样,骑着他走回公主房中,叫道:“关门!火枪,拿。 ”苏菲亚又惊又喜,忙关上了门,从队长身边抽出短枪,抵住他背心。 韦小宝从他肩头跃下,解下他腰带来绑了双足,再解下他裤带,反绑了他双手。 那队长裤带一去,裤子登时跌落,露出光光的下身。 苏菲亚和韦小宝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那队长胀红了脸,咬牙切齿,愤怒之极。 房门轻轻推开,双儿探头进来,问道:“相公,没事吗?”韦小宝招手叫她进来,又关上了房门。 双儿见到那队长狼狈的情状,又是好笑,又是奇怪。 苏菲亚问韦小宝:“捉住队长,有甚么用?”韦小宝捉住这队长,只是出于一时气愤,没想到有甚么用,听苏菲亚问及,灵机一动,说道:“叫他带兵造反。 ”他不会说罗刹话的“造反”,用中国话说了。 <|endoftext|> 又道:“叫他杀沙里扎,杀沙皇,你,做女沙皇。 ” 苏菲亚不懂中国话“造反”是甚么意思,但“杀沙里扎,杀沙皇,你,做女沙皇”的话却是懂的,一怔之下,随即大喜,向那队长叽哩咕噜的说了起来。 韦小宝听着两人大说罗刹话,不知所云,只见那队长不住摇头,料想他不肯答应,叫道:“他不听话,杀了。 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,在那队长左颊上一刮,嗤的一声响,登时刮下了一大片胡子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笑道:“好锋利的短剑。 ”那队长吓得面如土色,心想:“这小蛮子原来有把短剑藏在皮靴里,真是古怪,当时没搜了出来。 ” 苏菲亚问他:“到底肯不肯投降?拥我为女沙皇?”那队长道:“不是我不肯拥戴公主,我部下决计不会听令的。 莫斯科有二十营火枪队,我们只有一营,就算造反,也打不过其余的十九营。 <|endoftext|>” 苏菲亚一听,这话倒也有理,但要对韦小宝解释,一时却也说不明白,只得大打手势,说到二十营火枪队时,十根手指不够用,只好除下鞋子,连十根脚趾也用上了,这才凑足二十营之数。 韦小宝好容易明白了,心想这件事倒好生为难,坐在椅上,苦苦思索:“这队长不肯造反,杀了他也是无用。 ”对苏菲亚道:“队长不肯,叫副队长来造反。 ”苏菲亚道:“副队长?”韦小宝道:“对,叫副队长来。 <|endoftext|>” 苏菲亚把队长推到门边,用火枪指住他后心,说道:“叫副队长来!你如警告了他,我立刻就开枪。 ”那队长无奈,只得大声呼喝,叫副队长进来。 过了一会,副队长推门进来。 双儿早已躲在门后,副队长一进门,双儿伸指在他背心戳了几下,登时点中了他穴道,动弹不得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喜道:“相公,外国鬼子的穴道倒是一样的,我还怕鬼子的穴道不同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外国鬼子一样的有眼睛,有鼻子,有手有脚,自然也有穴道。 ”从副队长腰间拔出佩刀,对苏菲亚道:“你叫他,杀队长造反,他不肯,叫小队长来杀他。 ”苏菲亚心想此计甚妙,对副队长道:“你杀了队长,带领火枪营,做队长,听我命令。 <|endoftext|> 你不肯杀队长,我叫小队长来杀了你和队长,由小队长做队长。 你杀不杀?”韦小宝道:“双儿,你解开他身上穴道,腿上的穴道可解不得。 ”双儿依言解了他上身穴道,将佩刀交在他手里。 苏菲亚又问了一次。 那队长破口大骂,连声恐吓。 <|endoftext|> 副队长平时和队长素有嫌�保�要他起兵造反,本是不敢,但听队长骂得恶毒,又想:“我若不杀你,那第一小队的小队长想做队长,也必杀你,反而连我也杀了。 ”当即提起佩刀,擦的一刀,砍下了那队长的脑袋。 这一刀砍下,苏菲亚、韦小宝、双儿三人齐声叫好。 不过苏菲亚叫的是罗刹话“赫拉笑!”韦小宝和双儿叫的自然是中国话了。 苏菲亚拉住了副队长的手,连声称赞他英勇忠义,立即升他为火枪营队长,说道:“你坐下,咱们仔细商量。 <|endoftext|>”副队长皱起了眉头,指着韦小宝和双儿道:“这两个外国小孩子,使了魔术,我下身动不了。 ”苏菲亚对韦小宝道:“请你,魔法,去了!”双儿微微一笑,解开了副队长下身穴道。 苏菲亚吩咐副队长:“你去传三个小队的小队长和副小队长进来,我要中国小孩子使魔法,每个人手动脚不动。 ”又跟韦小宝和双儿说了。 副队长应命而去。 <|endoftext|> 过不多时,六名正副小队长排队站在门外。 副队长一个个叫进房来,双儿逐个点了六人腰间的“志舍穴”和大腿的“环跳穴”。 苏菲亚道:“副队长决心拥我为女沙皇,我们要出兵去杀了沙里扎,你们服不服从?” 六名正副小队长眼见队长尸横就地,早知大事不妙,听苏菲亚这么说,更是心惊肉跳,面面相觑,谁也不敢开口。 韦小宝心想:“满清来中国抢江山,鞑子兵搞‘扬州十日’,杀人放火,奸淫掳掠,老皇爷就此做成了皇帝。 <|endoftext|> 他妈的,我叫他们搞‘莫斯科十日’,搞得天下大乱,越乱越好。 和尚打伞,无法无天!若不如此,怎抢得到皇帝做?”对苏菲亚道:“你叫大家进莫斯科城打仗,杀人、放火,答应他们做将军大官,有很多很多金子银子,大家抢美女做老婆!”苏菲亚一想不错,对副队长道:“你去召集全体火枪手。 我来跟他们说话。 ”六百多名火枪手集合在猎宫广场。 副队长派了十二名火枪手进来,将给点了穴道的六名正副小队长抬到广场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站在阶石上,大声说道:“火枪手们,你们都是罗刹国的勇士,为国家立过很大功劳。 可是你们的饷银太少了,你们没有美丽的女人,没有钱花,酒也喝不够,住的屋子太小,太不舒服。 莫斯科城里有很多有钱人,他们有好大的屋子,有很多仆人,有很多美丽的女人,你们没有。 这公平不公平啊?”众火枪手一听,齐声叫道:“不公平!不公平!”苏菲亚道:“那些有钱人又肥又蠢,吃得好像一头头肥猪,如果跟你们比武,打得过你们么?这些富翁的枪法难道胜过了你们?他们的刀法难道胜过了你们?他们为国家、为沙皇立过功劳么?”她问一句,众火枪手就大声回答:“年特!”韦小宝只听众人一声“年特”又是一声“年特”,他知道在罗刹话中,这是“不”的意思,他不懂苏菲亚的话,还道公主劝火枪手造反,大家不肯听从,不禁担忧。 苏菲亚又道:“你们都应当做将军,做富翁!你们个个应当升官发财。 <|endoftext|>”众火枪手大声欢呼。 有的问道:“苏菲亚公主,你有甚么法子让我们升官发财?”苏菲亚道:“你们想不想做将军?”众火枪手叫道:“要做啊。 ”苏菲亚道:“你们想不想有很多很多钱?”众火枪手道:“当然要啊!”苏菲亚又问:“你们想不想美丽的女人?”众火枪手都轰笑起来,叫道:“要!要!要!”苏菲亚道:“好!你们大家去莫斯科城里,跟其他十九营的火枪手说,是我苏菲亚公主下的命令,我是女沙皇,全罗刹国都听我的话。 我准许你们,每一个火枪手,可以挑一家有钱人家,跟那个肥猪大富翁比武,谁杀得了他,那个富翁的大房子,他的金子银子,他的美丽女人、马车、骏马、衣服、仆人、婢女、美酒,甚么都是这个勇敢火枪手的。 你们有没有勇气?是不是男子汉,大丈夫?敢不敢去杀人、抢钱、抢女人?”众火枪手齐声大叫:“敢,敢,敢!杀人、抢钱、抢女人,有甚么不敢?”苏菲亚大喜,叫道:“那好得很,我还怕你们是胆小鬼,不敢去干大事!快拿伏特加酒来!喂,你们到地窖里去,把最好的伏特加酒都拿来。 <|endoftext|>” 这沙皇猎宫的地窖之中,藏有数十年的陈酒,名贵之极,原是专供沙皇、皇后、公主、皇子以及王公大臣享用,这些火枪手本来哪能尝上一口?苏菲亚这命令一下,众兵士轰然大乐,登时便有数十人奔去取酒。 片刻间,众兵在广场之上,将一瓶瓶伏特加酒敲去瓶颈,抢了痛饮,欢声大叫:“苏菲亚,女沙皇,乌拉,乌拉,乌拉!苏菲亚,女沙皇,乌拉,乌拉,乌拉!” 罗刹话中,“乌拉”即是“万岁”之意,韦小宝虽然不懂,但见众兵欢呼畅饮,不住大叫“苏菲亚,女沙皇,乌拉”,料想是热诚拥戴。 他拉拉苏菲亚的衣袖,说道:“叫他们,十二个小队长,杀了,不会退回来。 <|endoftext|>” 苏菲亚连连点头,朗声叫道:“罗刹国英俊强壮的勇士们,大家听了:我吩咐你们去杀富翁,抢钱、抢女人,可是沙里扎不许,派了这些坏蛋来,要治你们的罪!”说着向六名正副小队长一指。 当下便有十余名火枪手抽出佩刀,大叫:“杀了坏蛋!”十几把长刀砍将下来,立时将六名正副小队长砍死。 罗刹人本来暴烈粗野,喝了伏特加酒后,全身发烧,眼见得六名小队长血肉横飞,更是不可抑制,大叫:“杀坏蛋去,抢钱、抢女人去!”苏菲亚道:“你们去向莫斯科城中十九营的火枪手说,大家一起干,哪一个队长不许,立刻杀了。 哪一个贵族、将军、大臣不许,立刻杀了,把他家里的金子银子、美丽的妻子女儿,通统拿来分了。 <|endoftext|> 那些坏蛋的房子,放火烧了。 ”众兵大声欢呼,纷纷抽出长刀,背负火枪,牵过坐骑,翻身上马。 过了一会,便听得蹄声急促,群向莫斯科城奔去。 苏菲亚对副队长道:“你也去抢啊,有甚么客气?最要紧的,不可跟别的火枪营冲突,大家一起抢。 你带人冲进克里姆林宫,把沙里扎和彼得捉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宫里的金银珠宝,美丽宫女,叫大家尽量抢好了,都是我赐给你们的。 ”副队长大喜,应命上马而去。 苏菲亚叹了口气,只觉全身无力,坐倒在阶石上,说道:“好累!”韦小宝道:“我扶你进去歇歇。 ”苏菲亚摇摇头,过了一会,说道:“咱们上碉楼去瞧瞧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猎宫全以粗麻石砌成,碉楼高逾八九丈,原为* 望敌情之用。 罗刹国立国之前,本是莫斯科的一个大公国,莫斯科大公爵翦平群雄,自立为沙皇。 前朝沙皇生怕在出猎之时仇敌乘机偷袭,因此在莫斯科城外造了这座猎宫,以备仓卒遇敌之时守御待援。 苏菲亚带了韦小宝和双儿登上碉楼,向西望去,隐隐见到莫斯科城中灯火点点,黑夜之中,十分宁静。 苏菲亚担忧起来,说道:“怎么不打?他们,怕了?”韦小宝不明罗刹兵的性格,不知会不会上阵退缩,只得安慰她道:“不怕,不怕。 <|endoftext|>”苏菲亚又问:“你怎知道叫兵士杀人、抢钱、抢女人,就可以,杀沙里扎,杀彼得?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中国人,向来这样。 ”他想到了当年在扬州城中,听得老年人所说满清兵攻城的情形。 清兵入关之后,在江苏等地遇到汉人猛烈抵抗,扬州尤其坚守不下。 清军将帅就允许士兵破城之后,可以奸淫掳掠,一共十天。 这“扬州十日”,实是惨酷无比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自幼生长扬州,清兵如何攻城不克,主帅如何允许部卒抢钱抢女人,清兵如何奋勇进攻,这些故事从小听得多了。 后来在北京,又听人说起当年李自成的部下如何在北京城里抢钱抢女人,张献忠又如何总是先答应部下,城破之后,大抢三天。 看来要造反成功,便须搞得天下大乱,要天下大乱,便须让兵士抢钱抢女人。 因此眼见火枪营士兵不敢造反,他自然而然的将“抢钱抢女人”五字真言说了出来。 果然罗刹兵和中国兵一般无异,这五字秘诀,应验如神。 <|endoftext|> 等了良久,黑暗中忽见莫斯科城里升起一团火焰。 苏菲亚大喜,叫道:“动手了!”搂住韦小宝又吻又跳。 韦小宝喜道:“他们放火了,这就行啦。 杀人放火,定要连在一起干的。 ”过不多时,但见莫斯科城中火头四起,东边一股黑烟,西边一片火光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拍手大叫:“大家在杀人放火了。 小宝,你真正聪明,想的计策真妙。 ” 韦小宝微微一笑,心想:“说到杀人放火,造反作乱,我们中国人的本事,比你们罗刹鬼子可大上一百倍了。 这些计策有甚么稀奇?我们向来就是这样的。 <|endoftext|>” 苏菲亚道:“你叫大家杀了正队长,杀了小队长,大家只好一直干下去了,再想回头也不行了。 小孩子,真聪明,中国大官,了不起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叫做投名状。 ”苏菲亚道:“甚么,丢命上?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是,丢了性命,拚命上啊。 <|endoftext|>”心中暗骂罗刹人没学问。 中国人绿林为盗,入伙之时,盗魁必命新兄弟去做件案子,杀一个人。 这人犯了杀人大罪之后,从此不会去出首告密。 《水浒传》中林冲上梁山泊入伙,王伦叫他去杀人做案,缴一个“投名状”。 韦小宝听说书听得多了,熟知这门规矩,心想:“我们中国人的法子,罗刹鬼子一窍也不通,看来这些罗刹人虽然凶狠横蛮,倒也不难对付。 <|endoftext|>” 苏菲亚眼见莫斯科城中火头越来越旺,四处蔓延,又担忧起来,不知火枪营官兵乱抢乱杀之后,变成怎生一番光景,问韦小宝:“杀人放火,抢钱抢女人,以后,怎样?”韦小宝一怔,他只知道要造反就得纵容士兵杀人放火、抢钱抢女人,以后怎么,可不懂了,只得说道:“这个?抢够了,不抢了。 杀够了,不杀了。 ” 苏菲亚皱起眉头,心想这可不是办法,一时之间却也无计可施。 <|endoftext|> 三人瞧了一会,回入寝宫,静候消息。 次日一早,那火枪营副队长带了一小队人马,来到猎宫向苏菲亚报告:二十营火枪队昨晚遵奉女沙皇之命,抢了一夜,金银美女,抢了不计其数,已把沙里扎娜达丽亚杀了。 苏菲亚大喜,跳起身来,叫道:“娜达丽亚杀死了?彼得呢?”副队长道:“小彼得已抓了起来,关在克里姆林宫的酒窖里。 ”苏菲亚大叫:“赫拉笑!赫拉笑!” 只听得马蹄声响,又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脸上变色,惊问:“甚么人?”副队长道:“莫斯科城里的王公、大臣、将军们,齐来请陛下登位,做罗刹国女沙皇。 ”苏菲亚心花怒放,一把搂住韦小宝,在他左右颊上连吻数下,叫道:“中国小孩,好计策!” 耳听得马蹄声在猎宫外停歇,跟着皮靴击地声响,一群人走进宫来。 当先一人是大臣波多尼兹亲王。 他走到苏菲亚面前,躬身说道:“王公贵族、大臣将军一致议决,请苏菲亚公主回宫主持大局,平服动乱,恢复和平。 <|endoftext|>” 苏菲亚满脸笑容,点头接纳,问道:“叛党首领娜达丽亚,是不是已经杀了?”波多尼兹亲王回禀:“娜达丽亚扰乱国家,杀害忠良,自私擅权,包藏祸心,已经遵奉上帝旨意,正法处决,大快人心。 ”苏菲亚道:“很好,咱们去克里姆林宫。 ”众大臣和火枪营蜂拥着苏菲亚,向莫斯科城而去,顷刻之间,猎宫中冷清清地只剩下韦小宝和双儿两人。 韦小宝心下气愤,骂道:“他妈的,这罗刹公主过桥抽板,新人上了床,媒人丢过墙。 <|endoftext|> 她做了女沙皇,可不要我们啦。 ”双儿微笑道:“你想女沙皇封你做男皇后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啊,你取笑我?瞧我不捉住你?”说着向双儿扑去。 双儿嗤的一笑,闪身避过。 其时方当初夏,天气和暖。 猎宫中繁花如锦,百鸟争鸣,只是罗刹国花卉虫鸟和中土大异,花色丽而不香,鸟声怪而不和,韦小宝乃市井鄙夫,于这等分别毫不理会,和双儿在猎宫中到处游荡,无人前来打扰,倒也自得其乐。 <|endoftext|> 如此过得七八日,苏菲亚忽然派了一小队兵来,接二人进宫。 韦小宝走进苏菲亚的寝宫,只见她头发散乱,伸足狠踢家具,只踢得砰嘭大响,正在大发脾气。 她见韦小宝到来,登时脸有喜色,叫道:“中国小孩快来,出主意,想法子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你如不是遇上了难题,原也不会想到我。 这一次可得敲笔竹杠,不能这么容易便帮你想计策了。 <|endoftext|>”问道:“女沙皇陛下,你有甚么难题?” 苏菲亚不住摇头,说道:“我女沙皇,不是,他们,不肯,我,女沙皇,做的。 ”说了半天,韦小宝这才明白,原来罗刹国向来规矩,女子不能做沙皇。 皇太后娜达丽亚虽然已死,仍有大批不少将军拥戴小沙皇彼得,坚决不肯废了他。 这时城中乱事已经平定,苏菲亚虽得火枪营拥戴,但众大臣已然有备,调了大队哥萨克骑兵驻在莫斯科城外,随时可应召入城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再要号召火枪营作乱,已大为不易。 连日来克里姆林宫中会议,王公大臣分为两派,一派拥戴苏菲亚,一派拥戴彼得,争持不决。 拥戴沙皇彼得的,都是手握实权的将军大臣,生怕女沙皇登位,另行任用新人当权;而拥戴苏菲亚的,则是一批不得意的贵族和商人,只盼新主上台,自己有油水好捞。 苏菲亚幸得火枪营拥戴,有兵权在手,保皇派还不敢怎样,但保皇派能指挥哥萨克骑兵,实力殊不可侮。 两派如果开火,胜败倒也难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这种国家大事,我是弄不懂的,有甚么屁计策想得出?不如溜之大吉,滚他妈的咸鸭蛋,免得他们两派混战起来,把韦小宝轰成了罗刹鱼子酱。 ”眼珠子一转,说道:“那容易得很,法子自然有的。 不过我有……我要敲竹杠。 ”他本想说“我有条款”,但罗刹话说不上来,索性说了扬州话“敲竹杠”。 苏菲亚问道:“甚么‘敲猪缸’?”韦小宝道:“敲竹杠就是……这个……我的法子,不能够,送给你。 <|endoftext|> 你给我东西,很多,很多,我再给你,法子。 ”苏菲亚大喜,忙道:“很好,很好,敲猪缸,我们大家敲猪缸!你要甚么,我都答应。 你是不是想做我的男皇后?”韦小宝一惊:“这可不敢领教。 要娶老婆,阿珂可比你好得多了。 就是双儿这小丫头,也大大胜过你全身是毛的罗刹女人。 <|endoftext|>”笑道:“做你的男皇后,当然很好,不过这样一来,你可做不成女沙皇了。 ”苏菲亚忙问原因。 韦小宝道:“因为……这个那个辣块妈妈不开花!”他一时之间想不出理由充份的说辞,便随口讲些扬州土话,甚么“乖乖龙的东,猪油炒大葱”,苏菲亚那里懂得?问道:“是不是中国人做男皇后,罗刹人要不高兴?”韦小宝忙道:“是呀!罗刹男人,自己,说自己美貌,做不成男皇后,恨你,打你。 ”苏菲亚心想不错,罗刹男人确要吃醋,说道:“你不做我男皇后,别的要甚么,我都答应。 ”韦小宝道:“第一,我要做罗刹大官。 <|endoftext|>”苏菲亚道:“这个容易,我做成了女沙皇后,便封你为伯爵,去管东方的鞑靼人。 你黄面孔,低鼻子;鞑靼人,也是黄面孔,低鼻子。 他们服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第二件,你和中国皇帝,不可打仗。 你写信,我送去北京,罗刹女沙皇和中国皇帝,做好朋友,亲亲嘴,抱抱。 <|endoftext|> 中国兵很厉害,个个会魔法,手指一点,罗刹兵不会动了。 打仗,罗刹人死了。 我爱你,你死了,我哭了!”苏菲亚一听之下,登时大为感动。 双儿出手点穴,火枪营的副队长和六名正副小队长立时不会动弹,苏菲亚是亲眼所见。 她不知这是中国的上乘武功,甚是难学,即令韦小宝也是不会,还道中国人当真个个会此魔法,心想若和中国皇帝打仗,自是有输无赢,难得这中国小孩对自己一片真情,当即伸臂将他抱住,在他嘴上深深一吻,说道:“中国小孩,我也爱你。 <|endoftext|> 很好,罗刹兵打不过中国兵,大家不打,做好朋友。 ”啧的一声,又吻了他一下,问道:“还有甚么敲猪缸?再敲,再敲好啦!”韦小宝想了一想,道:“没有了。 ”苏菲亚道:“好,你快教我,怎样做女沙皇。 ”韦小宝心想这件事可不容易,只得东拉西扯,询问朝廷中的事情,想不出计策,便假装听不懂她话。 苏菲亚渐渐觉察他在使奸,脸色便难看起来,说道:“你如骗我,我把你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急,忙道:“不骗,不骗!”苏菲亚道:“那么我要做女沙皇,甚么法子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苏菲亚怒道:“甚么这个、这个?朝里一派拥护我,一派反对我,两派要打仗。 我这派如果输了,那怎么办?” 韦小宝忽然想起,曾听小皇帝说过,满洲太祖皇帝当年立了四个贝勒。 大贝勒代善、二贝勒阿敏、三贝勒莽古尔泰、四贝勒皇太极。 <|endoftext|> (韦小宝当然记不清四个贝勒的名字。 )四个贝勒当时都有大权,颇有纷争,后来四贝勒皇太极得大贝勒代善支持,才压倒了对方,接承大位。 因此代善一系,颇有权势,康亲王杰书就是代善的后人。 他想到此事,便道:“不要打,慢慢来。 你和彼得,都做沙皇。 <|endoftext|> 将来,反对你的大臣、将军,一个一个,慢慢杀了。 你再杀彼得,再做女沙皇。 ” 苏菲亚觉得此计倒也甚妙,不过众大臣一直说女子不能做沙皇,可真气人,于是将这情形说了。 韦小宝心想清朝开国之初,顺治皇爷还是个小皇帝,大权都在摄政王多尔衮手中,便道:“你不能做女沙皇,就先做摄政王。 <|endoftext|>”苏菲亚问:“甚么是摄政王?”韦小宝道:“摄政王,不是沙皇,但是可以下命令杀人,打人屁股,可以赏钱,升他们的官。 沙皇,假的,没有力气。 摄政王,真的,有力气,能杀人,打人屁股,能给人升官,能赏钱,人人都怕,都听摄政王的话,不听沙皇的话。 ” 苏菲亚大喜,大叫:“赫拉笑!赫拉笑!”拥戴苏菲亚的王公将军人数较少,苏菲亚将其中为首的召进宫来,将韦小宝所献的计策和众人商议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掌握了莫斯科的兵权,但不能登基为女沙皇,主因在于无此先例。 众大臣听到设立“摄政王”的计谋,都觉极妙,只须大权在手,做不做沙皇也没多大分别。 众人商酌良久,又想了一条法子出来,立苏菲亚的同胞弟弟伊凡为大沙皇,让彼得仍做沙皇,乃是小沙皇。 大小沙皇并立,免得拥彼得一派的人反对。 苏菲亚公主则是“摄政女王”,处理一切朝政。 <|endoftext|> 众人计议已定,苏菲亚立即聚集火枪营,再召集全体王公大臣,将这新法子宣示出来。 她又向众大臣担保,决不任意罢免各人的职司,凡是拥护这办法的,一律升赏。 众王公大臣见自己权位利益并无所损,又不坏了前朝的规矩,当下均无异议。 “拥苏派”中有人首先引导,向苏菲亚女摄政王躬身行礼,余人尽皆跟随。 苏菲亚大喜,命人去请弟弟伊凡到来,又将小沙皇彼得从酒窖中放了出来,两人并为大小沙皇。 <|endoftext|> 她自己坐在两个弟弟的下首,百官奏事,升赏黜陟,都由女摄政王裁决。 其时伊凡十六岁,彼得十岁,年幼识浅,一切全听姊姊的主张。 苏菲亚大权在握,心想此事那中国小孩大官厥功甚伟,若不是他接连想了几个巧妙主意出来,自己此刻还是被关在猎宫之中,再过得几个月,皇太后娜达丽亚多半会逼迫自己落发为尼,在尼姑庵中幽闭一世。 想到这悲惨命运,温暖的夏天立时变成严冬,当下把韦小宝传来,大大称赞。 韦小宝心想我那些法子,在中国人看来半点也不希奇,我在中国是个臭皮匠,到了罗刹国却变成了诸葛亮,真正好笑。 <|endoftext|> 他正想吹几句牛皮,忽然一想不妙,这个罗刹公主倘若从此要我做“罗刹诸葛亮”,把我留在身边,从此不放我回去,那可乖乖不得了,便道:“女摄政王娘娘,你做了摄政王,将来再做女沙皇,那就容易得很了。 只须遵守一件事,人人就都服你。 ”苏菲亚问道:“甚么事?快快说给我听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一言既出,三头马车难追。 ”原来罗刹人的马车,以三匹马拖拉,不同中国人之四马拖拉,因此中国的“驷马难追”,在罗刹国成了“三头马车难追”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不懂,问道:“甚么三头马车难追?”韦小宝道:“说过了的话,一定要算数。 我们中国皇帝说的话,叫做皇帝的金口,那是决计反悔不得的。 ”苏菲亚恍然大悟,笑道:“我答应过你的事,你怕我反悔,是不是?亲爱的中国小孩,罗刹女摄政王的说话,是宝石口,比你们中国皇帝的金口还要贵重。 ”当下她以大小沙皇之名颁下谕旨,封韦小宝为管领东方鞑靼地方的伯爵,又命大臣写了一通国书,致送中国皇帝,由韦小宝送去,再派一名俄国使臣,带领两队哥萨克骑兵护送,金银财物,赏赐了不少。 韦小宝贿赂她的那十几万两银票,也都捡出来还他。 <|endoftext|> 此外并有许多送给中国皇帝的礼物,均是貂皮、宝石等罗刹国的贵重特产。 这时苏菲亚已选了好几名罗刹国的俊男相陪,再也不来同韦小宝亲热。 但韦小宝辞别那一天,苏菲亚想起这几个月来的恩情,又感激他建策首义的大功,甚是恋恋不舍。 据俄罗斯正史所载,火枪手作乱,是在五月十五至十七的三日之中。 五有廿九日,火枪营在苏菲亚指使之下,上书请伊凡和彼得并为沙皇,请苏菲亚公主摄政,裁决军国大事。 <|endoftext|> 乱事大定,已在六月中旬。 其时天气和暖,韦小宝跨下骏马,于两队哥萨克骑兵拥卫之下,在西伯利亚大草原上向东疾驰,和风拂面,蹄声盈耳,左顾俏丫头双儿雪肤樱唇,右盼罗刹国使臣碧眼黄须,貂皮财物,满载相随,当真意气风发之至,心想:“这次死里逃生,不但保了小命,还帮罗刹公主立了一场大功,全靠老子平日听得书多,看得戏多。 ” 中国立国数千年,争夺帝皇权位、造反斫杀,经验之丰,举世无与伦比。 韦小宝所知者只是民间流传的一些皮毛,却已足以扬威异域,居然助人谋朝篡位,安邦定国。 <|endoftext|> 其实此事说来亦不希奇,满清开国将帅粗鄙无学,行军打仗的种种谋略,主要从一部《三国演义》小说中得来。 当年清太宗使反间计,骗得崇祯皇帝自毁长城,杀了大将袁崇焕,就是抄袭《三国演义》中周瑜使计、令曹操斩了自己水军都督的故事。 实则周瑜骗得曹操杀水军都督,历史上并无其事,乃是出于小说家杜撰,不料小说家言,后来竟尔成为事实,关涉到中国数百年气运,世事之奇,那更胜于小说了。 满人入关后开疆拓土,使中国版图几为明朝之三倍,远胜于汉唐全盛之时,余荫直至今日,小说、戏剧、说书之功,亦殊不可没。 ( <|endoftext|> 按:俄罗斯火枪手作乱,伊凡、彼得大小沙皇并立,苏菲亚为女摄政王等事,确为史实。 但韦小宝其人参与此事,则俄人以此事不雅,有辱国体,史书中并无记载。 其时中国史官以未曾目睹,且蛮方异域之怪事,耳食传闻,不宜录之于中华正史,以致此事湮没。 ) 第三十七回  辕门谁上平蛮策 朝议先颁谕蜀文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带回罗刹国使臣,不一日来到北京。 康亲王、索额图等王公大臣见他归来,无不又惊又喜。 那日他带同水师出海,从此不知所踪,朝廷数次派人去查,都说大海茫茫,不见踪迹,竟无一艘兵船、一名士兵回来。 康熙只知他这一队人在大洋中遭遇飓风,已经全军覆没,每当念及,常自郁郁。 消息报进宫中,康熙立时传见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康熙满脸笑容,叩拜之后,略述别来经过。 康熙这次派他出海,主旨是剿灭神龙教、擒拿假太后,现下听说神龙岛已经攻破,假太后虽未擒到,却和罗刹国结成了朋友。 康熙自从盘问了蒙古派赴昆明的使臣罕帖摩后,得悉吴三桂勾结罗刹国、蒙古、西藏三处强援,深以为忧,至于尚耿二藩及台变郑氏反较次要。 他见韦小宝无恙归来,已是喜欢得紧,得悉有罗刹国使臣到来修好,更是大悦,忙细问详情。 韦小宝从头至尾的说了,说到如何教唆苏菲亚怂恿火枪营作乱、如何教她立两个小沙皇而自为摄政王时,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他妈的,你学了我大清的乖,却去教会了罗刹女鬼。 <|endoftext|>”次日康熙上朝,传见罗刹使臣。 朝中懂得罗刹话的,只有韦小宝一人。 其实罗刹话十分难学,他在短短几个月中,所学会的殊属有限,罗刹使臣的一番颂词,十句中倒有九句半不明白,他欺众人不懂,当即编造一番,竟将当日陆高轩所作的碑文背了出来,甚么“千载之下,爱有大清”,甚么“威灵下济,不赫威能”说了几句。 他一面说,一面偷看康熙脸色,但见他笑眯眯的,料知这篇碑文倒也用得上,便朗声念道:“降妖伏魔,如日之* 。 羽冀辅佐,吐故纳新。 <|endoftext|> 万寿百祥,罔不丰登。 仙福永享,并世崇敬。 寿与天齐,文武仁圣。 须臾,天现……”一背到“天现”两字,当即住口,心想再背下去可要露出狐狸尾巴来了,说道:“罗刹国小沙皇,摄政女王,敬问中国大皇帝万岁爷圣躬安康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些句子,本是陆高轩作来颂扬洪教主的,此时韦小宝念将出来,虽然微感不伦不类,但“并世崇敬”、“文武能圣”等语,却也是善祷善颂。 众大臣听得都不住点头。 康熙知道韦小宝肚中全无货色,这些文辞古雅的句子,决不能随口译出,必是预先请了枪手做好,然后在殿上背诵出来,却万万想不到竟是称颂邪教教主的文辞,给他移花接木、顺手牵羊的用上了。 那罗刹使臣随即献上礼物。 罗刹国比辽东气候更冷,所产玄狐水貂之属,毛皮比之辽东的更为华美丰厚。 <|endoftext|> 满洲大臣都是识货之人,一见之下,无不称赏。 康熙当即吩咐韦小宝妥为接待使臣,回赐中华礼品。 退朝之后,康熙召了汤若望和南怀仁二人来,命他们去见罗刹使臣。 南怀仁是比利时国人,言语和法兰西相同,那罗刹使臣会说法兰西话,两人言语相通。 南怀仁称颂康熙英明仁惠,古往今来帝王少有其比,说得那使臣大为折服。 <|endoftext|> 次日,康熙命汤若望、南怀仁二人在南苑操炮,由韦小宝陪了罗刹使臣观操。 那使臣见炮火犀利,射击准确,暗暗钦服,请南怀仁转告皇帝,罗刹国女摄政王决意和中国修好,永为兄弟之邦。 罗刹使臣辞别归国后,康熙想起韦小宝这次出征,一举而翦除了吴三桂两个强援,功劳着实不小,于是降旨封他为一等忠勇伯。 王公大臣自有一番庆贺。 韦小宝想起施琅、黄总兵等人,何以竟无一人还报,想必是因主帅在海上失踪,他是皇上跟前的第一大红人,皇上震怒,必定会以“失误军机、临阵退缩、陷主帅于死地”等等罪名相加,大家生怕杀头,就此流落在通吃岛附近海岛,再也不敢回来了。 <|endoftext|> 满洲兴兵之初,军法极严,接战时如一队之长阵亡而部众退却奔逃,往往全队处死,至康雍年间,当年遗法犹存,是以旗兵精甚,所向无敌。 韦小宝于是派了两名使者,指点了通吃岛和神龙岛的途径,去召施琅等人回京。 这日康熙召韦小宝到上书房,指着桌上三通奏章,说道:“小桂子,这三道奏章,是分从三个地方来的,你倒猜猜,是谁的奏章?”韦小宝伸长了头颈,向三道奏章看了几眼,全无头绪可寻,说道:“皇上得给一点儿因头,奴才这才好猜。 ”康熙微微一笑,提起右掌虚劈,连做了三下杀头的姿势。 韦小宝笑道:“啊,是了,是大……大奸臣吴三桂、尚可喜、耿精忠三个家伙的奏章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道:“你聪明得很。 你再猜猜,这三道奏章中说的是甚么?”韦小宝搔头道:“这个可难猜得很了。 三道奏章是一齐来的么?”康熙道:“有先有后,日子相差也不很远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三个大奸臣都不怀好意,想的是一般心思。 奴才猜想他们说的话都差不多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伸掌在桌上轻轻一拍,说道:“正是。 第一道奏章是尚可喜这老家伙呈上的,他说他年纪大了,想归老辽东,留他儿子尚之信镇守广东。 我就批示说,尚可喜要回辽东,也不必留儿子在广东了。 吴三桂和耿精忠听到了消息,便先后上了奏章。 ”拿起一道奏章,说道:“这是吴三桂这老小子的,他说:‘念臣世受天恩,捐糜难报,惟期尽瘁藩篱,安敢遽请息肩?今闻平南王尚可喜有陈情之疏,已蒙恩览,准撤全藩。 <|endoftext|> 仰持鸿慈,冒干天听,请撤安插。 ’哼,他是试我来着,瞧我敢不敢撤他的藩?他不是独个儿干,而是联络了尚可喜、耿精忠三个一起来吓唬我!” 康熙又拿起另一道奏章,道:“这是耿精忠的,他说:‘臣袭爵二载,心恋帝阙,只以海氛叵测,未敢遽议罢兵。 近见平南王尚可喜乞归一疏,已奉前旨。 伏念臣部下官兵,南征二十余载,仰恳皇仁,撤回安插。 <|endoftext|> ’一个在云南,一个在福建,相隔万里,为甚么两道折子上所说的话都差不多?一面说不能罢兵,一面又说恳求撤回。 这几个家伙,还把我放在眼里吗?”说着气忿忿的将奏章往桌上一掷。 韦小宝道:“是啊,这三道奏章,大逆不道之至,其实就是造反的战书。 皇上,咱们这就发兵,把三个反贼都捉到京师里来,满门……哼,全家男的杀了,女的赏给功臣为奴。 ”他本想说“满门抄斩”,忽然想起阿珂和陈圆圆,于是中途改口。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咱们如先发兵,倒给天下百姓说我杀戮功臣,说甚么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。 不如先行撤藩,瞧着三人的动静。 若是遵旨撤藩,恭顺天命,那就罢了;否则的话,再发兵讨伐,这就师出有名。 ” 韦小宝道:“皇上料事如神,奴才拜服之至。 <|endoftext|> 好比唱戏:皇上问道:‘下面跪的是谁啊?’吴三桂道:‘臣吴三桂见驾。 ’皇上喝道:‘好大胆的吴三桂,你怎不抬起头来?’吴三桂道:‘臣有罪不敢抬头。 ’皇上唱道:‘你犯了何罪?’吴三桂道:“奴才不肯撤藩,想要造反。 ’皇上喝道:‘呔,大胆的东西!韦小宝!’我就一个箭步,上前跪倒,应道:‘小将在!’皇上叫道:‘令箭在此!派你带领十万大兵,讨伐反贼吴三桂去者!’奴才接过令箭,叫声:‘得令!’飞起一腿,往吴三桂屁股上踢去,登时将他踢得屁滚尿流,呜呼哀哉!” 康熙哈哈大笑,问道:“你想带兵去打吴三桂?”韦小宝见他眼光中有嘲弄之色,知道小皇帝是跟自己开玩笑,说道:“奴才年纪这么点儿,又没甚么本事,怎能统带大军?最好皇上亲自做大元帅,我给你做先锋官,逢山开路,遇水搭桥,浩浩荡荡,杀奔云南而去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给他说得心中跃跃欲动,觉得御驾亲征吴三桂,这件事倒好玩得紧,说道:“待我仔细想想。 ” 次日清晨,康熙召集众王公大臣,在太和殿上商议军国大事。 韦小宝虽然连升了数级,在朝廷中还是官小职微,本无资格上太和殿参与议政。 <|endoftext|> 康熙下了特旨,说他曾奉使云南,知悉吴藩内情,钦命陪驾议政。 小皇帝居中坐于龙椅,亲王、郡王、贝勒、贝子、大学士、尚书等大臣分班站立,韦小宝站在诸人之末。 康熙将尚可喜、吴三桂、耿精忠三道奏章,交给中和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巴泰,说道:“三藩上奏,恳求撤藩,该当如何,大家分别奏来。 ”诸王公大臣传阅奏章后,康亲王杰书说道:“回皇上:依奴才愚见,三藩恳求撤藩,均非出于本心,似乎是在试探朝廷。 ”康熙道:“何以见得?你且说来。 <|endoftext|>”杰书道:“三道奏章之中,都说当地军务繁重,不敢擅离。 既说军务繁忙,却又求撤藩,显见是自相矛盾。 ”康熙点了点头。 保和殿大学士卫周祚白发白须,年纪甚老,说道:“以臣愚见,朝廷该当温旨慰勉,说三藩功勋卓著,皇上甚为倚重,须当用心办事,为王室屏藩。 撤藩之事,应毋庸议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照你看,三藩不撤的为是?”卫周祚道:“圣上明鉴:老子言道:‘佳兵不祥’,就算是好兵,也是不祥的。 又有人考据,那‘佳’字乃‘惟’字之误,‘惟兵不祥’,那更加说得明白了。 老子又有言道:‘兵者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。 ”韦小宝暗暗纳罕:“这老家伙好大的胆子,在皇上跟前,居然老子长、老子短的。 皇上却也不生气。 <|endoftext|>”他可不知这老子是古时的圣人李耳,却不是市井之徒的自称。 康熙点了点头,说道:“兵凶战危,古有明训。 一有征伐之事,不免生灵涂炭。 你们说朕如下温旨慰勉,不许撤藩,这事就可了结么?”文华殿大学士对喀纳道:“皇上明鉴:吴三桂自镇守云南以来,地方安宁,蛮夷不扰,本朝南方迄无边患,倘若将他迁往辽东,云贵一带或有他患。 朝廷如不许撤藩,吴三桂感激图报,耿尚二藩以及广西孔军,也必仰戴天恩,从此河清海晏,天下太平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你深恐撤藩之后,西南少了重镇,说不定会有边患?”对喀纳道:“是。 吴三桂兵甲精良,素具威望,蛮夷慑服。 一加调动,是福是祸,难以逆料。 以臣愚见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 ” <|endoftext|> 户部尚书米思翰道:“自古圣王治国,推重黄老之术。 西汉天下大治,便因萧规曹随,为政在求清净无为。 皇上圣明,德迈三皇,汉唐盛世也是少有其比。 皇上冲年接位,秉政以来,与民休息,协和四夷,天下俱感恩德。 以臣浅见,三藩的事,只是依老规矩办理,不必另有更张,自必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。 <|endoftext|> 圣天子垂拱而治,也不必多操甚么心。 ”康熙问大学士杜立德:“你以为如何?”杜立德道:“三藩之设,本为酬功。 今三藩并无大过,倘若骤然撤去,恐有无知之徒,议论朝廷未能优容先朝功臣,或有碍圣朝政声。 ”众王公大臣说来说去,都是主张不可撤藩。 韦小宝听了众人的言语,话中大掉书袋,虽然不大懂,也知均是主张不撤藩,心中焦急起来,忙向索额图使个眼色,微微摇头,要他出言反对众人的主张。 <|endoftext|> 索额图见他摇头,误会其意,以为是叫自己也反对撤藩,心想他明白皇上真正心意,又见康熙对众人的议论不置可否,料想小皇帝必定不敢跟吴三桂打仗,说道:“吴、尚、耿三人都善于用兵,倘若朝廷撤藩,三藩竟然抗命,云南、贵州、广东、福建、广西五省同时发兵,说不定还有其他反叛出兵响应,倒也不易应付。 照奴才看来,吴三桂和尚可喜年纪都老得很了,已不久人世,不妨等上几年,让二人寿终正寝。 三藩身经百战的老兵宿将也死上一大批,到那时候再来撤藩,就有把握得多了。 ”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这是老成持重的打算。 ”索额图还道是皇上夸奖,忙磕头谢恩,道:“奴才为国家计议大事,不敢不尽忠竭虑,以策万全。 <|endoftext|> 康熙问大学士图海道:“你文武全才,深通三韬六略,善于用兵,以为此事如何。 ”图海道:“奴才才智平庸,全蒙皇上加恩提拔。 皇上明见万里,朝廷兵马精良,三藩若有不轨之心,谅来也不成大事。 只是若将三藩所部数十万人一齐开赴辽东,却也颇有可虑之处。 ”康熙问道:“甚么事可虑?”图海道:“辽东是我大清根本之地,列祖列宗的陵寝所在,三藩倘若真有不臣之意,数十万人在辽东作起乱来,倒也不易防范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点了点头。 图海又道:“三藩的军队撤离原地,朝廷须另调兵马,前赴云南、广东、福建驻防。 数十万大军北上,又有数十万大军南下,一来一往,耗费不小,也势必滋扰地方。 三藩驻军和当地百姓相处颇为融洽,不闻有何冲突。 广东和福建的言语十分古怪奇特,调了新军过去,大家言语不通,习俗不同,说不定会激起民变,有伤皇上爱民如子的圣意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越听越急,他知道小皇帝决意撤藩,王公大臣却个个胆小怕事,自己官小职卑,年纪又小,在朝廷之上又不能胡说八道,这可为难得紧了。 康熙问兵部尚书明珠:“明珠,此事是兵部该管,你以为如何?”明珠道:“圣上天纵聪明,高瞻远瞩,见事比臣子们高上百倍。 奴才想来想去,撤藩有撤的好处,不撤也有不撤的好处,心中好生委决不下,接连几天睡不着觉。 后来忽然想到一件事,登时放心,昨晚就睡得着了。 原来奴才心想,皇上思虑周详,算无遗策,满朝奴才们所想到的事情,早已一一都在皇上的料中。 <|endoftext|> 奴才们想到的计策,再高也高不过皇上的指点。 奴才只须听皇上的吩咐办事,皇上怎么说,奴才们就死心塌地、勇往直前的去办,最后定然大吉大利,万事如意。 ”韦小宝一听,佩服之极,暗想:“满朝文武,做官的本事谁也及不上这个家伙。 此人马屁功夫十分到家,老子得拜他为师才是。 这家伙日后飞黄腾达,功名富贵不可限量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是叫你想主意,可不是来听你说歌功颂德的言语。 ”明珠磕头道:“圣上明鉴:奴才这不是歌功颂德,的的确确是实情。 自从兵部得知三藩有不稳的讯息,奴才日夜担心,思索如何应付,万一要用兵,又如何调兵遣将,方有必胜之道,总是要让主子不操半点心才是。 可是想来想去,实在主子太圣明,而奴才们太脓包,我们苦思焦虑而得的方策,万万不及皇上随随便便的出个主意。 圣天子是天上紫薇星下凡,自然不是奴才这种凡夫俗子能及得上的。 <|endoftext|> 因此奴才心想,只要皇上吩咐下来,就必定是好的。 就算奴才们一时不明白,只要用心干去,到后来终于会恍然大悟的。 ” 众大臣听了,心中都暗暗骂他无耻,当众谄谀,无所不用其极,但也只得随声附和。 康熙道:“韦小宝,你到过云南,你倒说说看:这件事该当如何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皇上明鉴:奴才对国家大事是不懂的,只不过吴三桂对奴才说过一句话,他说:‘韦都统,以后有甚么变故,你不用发愁,你的都统职位,只有上升,不会下降。 ’奴才就不懂了,问他:‘以后有甚么变故啊?’吴三桂笑道:‘时候到了,你自然知道。 ’皇上,吴三桂是想造反。 这件事千真万确,这会儿只怕龙袍也已做好了。 他把自己比作是猛虎,却把皇上比作是黄莺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眉头微蹙,问道:“甚么猛虎、黄莺的?”韦小宝磕了几个头,说道:“吴三桂这厮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言语,奴才说甚么也不敢转述。 ”康熙道:“你说好了,又不是你自己说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吴三桂有三件宝贝,他说这三件宝贝虽好,可惜有点儿美中不足。 第一件宝贝,是一块鸽蛋那么大的红宝石,当真鸡血一般红,他镶在帽上,说道:‘宝石很大,可惜帽子太小。 <|endoftext|> ’”康熙哼了一声。 众大臣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均想:“宝石很大,可惜帽子太小。 ”这句话言下之意,显是头上想戴顶皇冠了。 韦小宝道:“他第二件宝贝,是一张白底黑纹的白老虎皮。 奴才曾在宫里服侍皇上,可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白老虎皮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说,这种白老虎几百年难得见一次,当年宋太祖赵匡胤打到过,朱元璋打到过,曹操和刘备也都打到过的。 他把白老虎皮垫在椅上,说道:‘白老虎皮难得,可惜椅子太也寻常。 ’”康熙又点点头,心中暗暗好笑,知道韦小宝信口开河诬陷吴三桂;又知他毫无学问,以为曹操也做过皇帝。 韦小宝道:“这第三件宝贝,是一块大理石屏风,天然生成的风景,图画中有只小黄莺儿站在树上,树底下有一头大老虎。 吴三桂言道:‘屏风倒也珍贵,就可惜猛虎是在树下,小黄莺儿却站在高枝之上。 <|endoftext|> ’” 康熙道:“他这三句话,都不过是比喻,未必是有心造反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宽洪大量,爱惜奴才。 吴三桂倘若有三分良心,知道感恩图报,那就好了。 只可惜他就会向朝中的王公大臣送礼,这位黄金一千两,那位白银两万两,出手阔绰得不得了。 <|endoftext|> 那三件宝贝,却又不向皇上进贡。 ”康熙笑道:“我可不贪图他甚么东西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吴三桂老是向朝廷要饷银,请犒赏,银子拿到手,倒有一大半留在北京,送给了文武百官。 奴才对他说:‘王爷,你送金子银子给当朝那些大官,出手实在太阔气了,我都代你肉痛。 ’吴三桂笑道:‘小兄弟,这些金子银子,也不过暂且寄在他们家里,让他们个个帮我说好话,过得几年,他们会乖乖的加上利钱,连本带利的还我。 <|endoftext|> ’奴才这可不明白了,问道:‘王爷,财物到了人家手里,怎样还会还你?这是你心甘情愿送给他们的,又不是人家向你借的,怎么还会有利钱?’吴三桂哈哈大笑,拍拍我肩膀,拿了一只锦缎袋子给我,说着:‘小兄弟,这是小王送给你的一点小意思,盼你在皇上跟前,多给我说几句好话。 皇上若要撤藩,你务必要说,这藩是千万撤不得的。 哈哈,你放心好了,这些东西,我将来不会向你讨还。 ’” 韦小宝一面说,一面从怀里摸出一只锦缎袋子,提在手中,高高举起,人人见到袋上绣着“平西王府”四个红字。 <|endoftext|> 他俯下身来,打开袋口,倒了转来,只听得玎玎当当一阵响,珍珠、宝石、翡翠、美玉,数十件珍品散在殿上,珠光宝气,耀眼生花。 这些珠宝有些固是吴三桂所赠,有些却是韦小宝从别处纳来的贿赂,一时之间,旁人又怎能分辨?康熙微笑道:“你到云南走这一遭,倒是大有所获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些珍珠宝贝,奴才是不敢要的,请皇上赏了别人罢。 ”康熙笑嘻嘻的道:“是吴三桂送你的,我怎能拿来赏给别人?”韦小宝道:“吴三桂送给奴才,要我在皇上面前撒谎,帮他说好话,说万万不能撤藩,奴才对皇上忠心耿耿,不能贪图一些金银财宝,把反贼说成是忠臣。 但这么一来,收了吴三桂的东西,有点儿对不起他。 <|endoftext|> 反正普天下的金银财宝,都是皇上的物事。 皇上赏给谁,是皇上的恩德,用不着吴三桂拿来做好人,收买人心。 ” 康熙哈哈一笑,说道:“你倒对朕挺忠心,那么这些珍珠宝贝,算是我重行赏给你的好了。 ”又从衣袋里摸出一只西洋弹簧金表来,说道:“另外赏你一件西洋宝贝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忙跪下磕头,走上几步,双手将金表接了过来。 他君臣二人这么一番做作,众大臣均是善观气色之人,哪里还不明白康熙的心意?众大臣都收受过吴三桂的贿赂,最近这一批还是韦小宝转交的,心想自己倘若再不识相,韦小宝把“滇敬”多少,当朝抖了出来,皇上一震怒,以“交通外藩,图谋不轨”的罪名论处,不杀头也得充军。 韦小宝诬陷吴三桂的言语,甚是幼稚可笑,吴三桂就算真有造反之心,也决计不会在皇上派去的钦差面前透露;又说甚么送了朝中大臣的金银,将来要连本带利收回,暗示日后造反成功,做了皇帝,要向各大臣讨还金银。 这明明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想法,吴三桂这等老谋深算之人,岂会斤斤计较于送了多少金银?但明知韦小宝的言语不堪一驳,他有皇上撑腰,又有谁敢自讨苦吃,出口辩驳? 明珠脑筋最快,立即说道:“韦都统少年英才,见世明白,对皇上赤胆忠心,深入吴三桂的虎穴,探到了事实真相,当真令人好生佩服。 <|endoftext|> 若不是皇上洞烛机先,派遣韦都统亲去探察,我们在京里办事的,又哪知道吴三桂这老家伙深蒙国恩,竟会心存反侧?”他这几句话既捧了康熙和韦小宝,又为自己和满朝同僚轻轻开脱,跟着再坐实了吴三桂的罪名。 太和殿上,人人均觉这几句话甚为中听,诸大臣本来都惴惴不安,这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。 康亲王和索额图原跟韦小宝交好,这时自然会意,当即落井下石,大说吴三桂的不是。 众大臣你一句、我一句,都说该当撤藩,有的还痛责自己胡涂,幸蒙皇上开导指点,这才如拨开云雾见青天。 有的更贡献方略,说得如何撤藩,如何将吴三桂锁拿来京,如何去抄他的家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富可敌国,一说到抄他的家,人人均觉是个大大的优差,但转念一想,又觉这件事可不好办,吴三桂一翻脸,你还没抄到他的家,他先砍了你的脑袋。 康熙待众人都说过了,说道:“吴三桂虽有不轨之心,但反状未露,今日此间的说话,谁也不许漏了一句出去。 须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。 ”众大臣齐颂扬皇恩浩荡,宽仁慈厚。 康熙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,说道:“这一道上谕,你们瞧瞧有甚么不妥的。 <|endoftext|>”巴泰躬身接过,双手捧定,大声念了起来: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自古帝王平定天下,式赖师武臣力;及海宇宁谧,振旅班师,休息士卒,俾封疆重臣,优游颐养,赏延奕世,宠固河山,甚盛典也!” 他念到这里,顿了一顿。 众大臣一齐发出嗡嗡、啧啧之声,赞扬皇上的御制宏文。 巴泰轻轻咳嗽一声,把脑袋转了两个圈子,便如是欣赏韩柳欧苏的绝妙文章一般,然后拉长调子,又念了起来:“王夙笃忠贞,克摅猷略,宣劳戮力,镇守岩疆,释朕南顾之忧,厥功懋焉!”他念到这里,顿了一顿,轻轻叹道:“真是好文章!”索额图道:“皇上天恩,吴三桂只要稍有人性,拜读了这道上谕,只怕登时就惭愧死了。 ”巴泰又念道: <|endoftext|> “但念王年齿已高,师徒暴露,久驻遐荒,眷怀良切。 近以地方底定,故允王所请,搬移安插。 兹特请某某、某某,前往宣谕朕意。 王其率所属官兵,趣装北上,慰朕眷注;庶几旦夕觏止,君臣偕乐,永保无疆之休。 至一应安插事宜,已饬所司饬庀周详。 <|endoftext|> 王到日,即有宁宇,无以为念。 钦此。 ”巴泰音调铿锵,将这道上谕念得抑扬顿挫。 念毕,众臣无不大赞。 明珠道:“‘旦夕觏止,君臣偕乐’这八个字,真叫人感激不能自胜。 <|endoftext|> 奴才们听了,心窝儿里也是一阵子暖烘烘的。 ”图海道:“皇上心虑周到,预先跟他说一到北京,就有地方住,免得他推三阻四,说要派人来京起楼建屋,推搪耽搁,又拖他三年五年。 ” 康熙道:“最好吴三桂能奉命归朝,百姓免了一场刀兵之灾,须得派两个能说会道之人云南宣谕朕意。 ”众大臣听皇帝这么说,眼光都向韦小宝瞧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给众人瞧得心慌,心想:“乖乖弄的东,这件事可不是玩的。 上次送新媳妇去,还险些送了性命,这次去撤藩,吴三桂岂有不杀钦差大臣之理?”念及到了云南可以见到阿珂,心头不禁一热,但终究还是性命要紧。 明珠见韦小宝面如土色,知他不敢去,便道:“皇上明鉴:以能说会道而言,本来都统韦小宝极是能干。 不过韦都统为人嫉恶如仇,得知吴三桂对皇上不敬,恨他入骨,多一半见面就要申斥吴三桂,只怕要坏事。 奴才愚见,不如派礼部侍郎折尔肯、翰林院学士达尔礼二人前去云南,宣示上谕。 <|endoftext|> 这两人文质彬彬,颇具雅望,或能感化顽恶,亦未可知。 ”康熙一听,甚合心意,当即口谕折尔肯、达尔礼二人前往宣旨。 众大臣见皇帝撤藩之意早决,连上谕也都写定了带在身边,都深悔先前给吴三桂说了好话。 这时人人口风大改,说了许多吴三桂无中生有的罪状,当真是大奸大恶,罪不可赦。 康熙点点头,说道:“吴三桂虽坏,也不至于如此。 <|endoftext|> 大家实事求是,小心办事罢。 ”站起身来,向韦小宝招招手,带着他走到后殿。 韦小宝跟在皇帝身后,来到御花园中。 康熙笑道:“小桂子,真有你的。 若不是你拿了那袋珍珠宝贝出来,抖在地下,他妈的那些老家伙,还在给吴三桂说好话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其实皇上只须说一声‘还是撤藩的好’,大家还不是个个都说‘果然是撤藩的好’。 只不过要他们自己说出口来,比较有趣些。 ”康熙点点头,说道:“老家伙们做事力求稳当,所想的也不能说全都错了。 不过这样一来,吴三桂想几时动手,就几时干,一切全由他来拿主意,于咱们可大大不利。 咱们先撤他的藩,就可打乱了他的脚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好比赌牌九,那有老是让吴三桂做庄之理?皇上也得掷几把骰子啊。 ”康熙道:“这个比喻对了,不能老是让他做庄。 小桂子,咱们这把骰子是掷下去了,可是吴三桂这家伙当真挺不好斗呀。 他部下的大将士卒,都是身经百战的厉害脚色。 他一起兵造反,倘若普天下的汉人都响应他,那可糟了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近年在各地行走,听到汉人咒骂鞑子的语言果是不少,汉人人数众多,每有一百个汉人,未必就有一个满洲人,倘若天下汉人都造起反来,满洲人无论如何抵挡不住,然而咒骂鞑子的人虽多,痛恨吴三桂的更多。 他想到此节,说道:“皇上望安,普天下的汉人,没一个喜欢吴三桂这家伙。 他要造反,除了自己的亲信之外,不会有甚么人捧他的场。 ”康熙点点头,道:“我也想到了此节。 前明桂王逃到缅甸,是吴三桂去捉了来杀的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要造反,只能说兴汉反满,却不能说反清复明。 ”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问道:“前明崇祯皇帝,是哪一天死的?”韦小宝搔了搔头,嗫嚅道:“这个……奴才那时候还没出世,倒不……不大清楚。 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这可问道于盲了。 那时候我也没出世。 是了,到他忌辰那天,我派几名亲王贝勒,去崇祯陵上拜祭一番,好教天下百姓都感激我,心中痛恨吴三桂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神机妙算。 但如崇祯皇帝的忌辰相隔时候还远,吴三桂却先造反起来呢?”康熙踱了几步,微笑道:“这些时候来,你奉旨办事,苦头着实吃了不少。 五台山、云南、神龙岛、辽东,最后连罗刹国也去了。 我这次派你去个好地方,调剂,调剂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天下最好的地方,就是在皇上身边。 <|endoftext|> 只要听到皇上说一句话,见到皇上一眼,我就浑身有劲,心里说不出的舒服。 皇上,这话千真万确,可不是拍马屁。 ”康熙点头道:“这是实情。 我和你君臣投机,那也是缘份。 我跟你是从小打架打出来的交情,与众不同。 <|endoftext|> 我见到你,心里也总很高兴。 小桂子,那半年中得不到你的消息,只道你在大海中淹死了,我一直好生后悔,不该派你去冒险,着实伤心难过。 ”韦小宝心下激动,道:“但……但愿我能一辈子服侍你。 ”说着语音已有些哽咽。 康熙道:“好啊,我做六十年皇帝,你就做六十年大官,咱君臣两个有恩有义,有始有终。 <|endoftext|>”皇帝对臣子说到这样的话,那是难得之极了,一来康熙年少,说话爽直,二来他和韦小宝是总角之交,互相真诚。 韦小宝道:“你做一百年皇帝,我就跟你当一百年差,做不做大官倒不在乎。 ”康熙笑道:“做六十年皇帝还不够么?一个人也不可太不知足了。 ”顿了一顿,说道:“小桂子,这次我派你去扬州,让你衣锦还乡。 ”韦小宝听得“去扬州”三字,心中突的一跳,问道:“甚么叫衣锦还乡哪?”康熙道:“你在京里做了大官,回到故乡去见见亲戚朋友,出出风头,让大家羡慕你,那不挺美吗?你叫手下人帮你写一道奏章,你的父亲、母亲,朝廷都可给他们诰命,风光,风光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多谢皇上的恩典。 ”康熙见他神色有些尴尬,问道:“咦,你不喜欢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我喜欢得紧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我不知自己亲生的爹爹是谁。 ”康熙一怔,想到自己父亲在五台山出家,跟他倒有些同病相怜,拍拍他肩膀,温言道:“你到了扬州,不妨慢慢寻访,上天或许垂怜,能让你父子团圆。 小桂子,你去扬州,这趟差使可易办得紧了。 我派你去造一座忠烈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搔了搔头,说道:“种栗子?皇上,你要吃栗子,我这就给你到街上去买,糖炒良乡桂花栗子,又香又糯,不用到扬州去种。 ”康熙哈哈大笑,道:“他妈的,小桂子就是没学问。 我是说忠烈祠,你却缠夹不清,搞成了种栗子。 忠烈祠是一座祠堂,供奉忠臣烈士的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奴才这可笨得紧了,原来是去起一座关帝庙甚么的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这就对了。 清兵进关之后,在扬州、嘉定杀戮很惨,以致有甚么‘扬州十日’、‘嘉定三屠’的话。 想到这些事,我心中总是不安。 ”韦小宝道:“当时的确杀得很惨啊。 扬州城里到处都是死尸,隔了十多年,井里河里还常见到死人骷髅头。 <|endoftext|> 不过那时候我还没出世,您也没出世,可怪不到咱们头上。 ”康熙道:“话是这么说,不过是我祖宗的事,也就是我的事。 当时有个史可法,你听说过吗?”韦小宝道:“史阁部史大人死守扬州,那是一位大大的忠臣。 我们扬州的老人家说起他来,都是要流眼泪的。 我们院子里供了一个牌位,写的是‘九纹龙史进之灵位’,初一月半,大伙儿都要向这牌位磕头。 <|endoftext|> 我听人说,其实就是史阁部,不过瞒着官府就是了。 ” 康熙点了点头道:“忠臣烈士,遗爱自在人心。 原来百姓们供奉了九纹龙史进的灵位,焚香跪拜,其实是纪念史可法。 小桂子,你家那个是甚么院子啊?”韦小宝脸上一红,道:“皇上,这件事说起来又不大好听了。 <|endoftext|> 我们家里开了一家堂子,叫作丽春堂,在扬州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妓院。 ”康熙微微一笑,心道:“你满口市井胡言,早知道你决非出身于书香世家。 你这小子对我倒很忠心,连这等丑事也不瞒我。 ”其实开妓院甚么,韦小宝已是在大吹牛皮了,他母亲只不过是个妓女而已,哪里是甚么妓院老板了。 康熙道:“你奉了我的上谕,到扬州去宣读。 <|endoftext|> 我褒扬史可法尽忠报国,忠君爱民,是个大大的忠臣,大大的好汉。 我们大清敬重忠臣义士,瞧不起反叛逆贼。 我给史可法好好的起一座祠堂,把扬州当时守城殉难的忠臣将勇,都在祠堂里供奉。 再拿三十万两银子去,抚恤救济扬州、嘉定两城的百姓。 我再下旨,免这两个地方三年钱粮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长长吁了口气,说道:“皇上,你这番恩典可真太大了。 我得向你真心诚意的磕几个头才行。 ”说着爬下地来,冬冬冬的磕了三个响头。 康熙笑问:“你以前向我磕头,不是真心诚意的么?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有时是真心诚意,有时不过敷衍了事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哈哈一笑,也不以为忤,心想:“向我磕头的那些人,一百个中,倒有九十九个是敷衍了事的,也只有小桂子才说出口来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,你这个计策,当真是一箭射下两只鸟儿。 ”康熙笑道:“甚么一箭射下两只鸟儿?这叫做一箭双雕。 你倒说说看,是两只甚么鸟儿?”韦小宝道:“这座忠烈祠一起,天下汉人都知道皇上待百姓很好。 以前鞑……以前清兵在扬州、嘉定乱杀汉人,皇上心中过意不去,想法子补报。 <|endoftext|> 如果吴三桂造反,又或是尚可喜、耿精忠造反,要恢复明朝甚么的,老百姓就会说,满清有甚么不好?皇帝好得很哪。 ”康熙点点头,说道:“你这话是不错,不过稍微有一点以小人之心,度君子之腹。 我想到昔年扬州十日、嘉定三屠,确是心中恻然,发银抚恤,减免钱粮,也不是全然为了收买人心。 那第二只鸟儿又是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起这祠堂,大家知道做忠臣义士是好的,做反叛贼子是不好的。 吴三桂要造反,那是反贼,老百姓就瞧他不起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伸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拍,笑道:“对!咱们须得大肆宣扬,忠心报主才是好人。 天下的百姓哪一个肯做坏人?吴三桂不起兵便罢,若是起兵,也没人跟从他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听说书先生说故事,自来最了不起的忠臣义士,一位是岳飞岳爷爷,一位是关帝关王爷。 皇上,咱们这次去扬州修忠烈祠,不如把岳爷爷、关王爷的庙也都修上一修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道:“你心眼儿挺灵,就可惜不读书,没学问。 修关帝庙,那是很好,关羽忠心报主,大有义气,我来赐他一个封号。 那岳飞打的是金兵。 咱们大清,本来叫做后金,金就是清,金兵就是清兵。 这岳王庙,就不用理会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原来如此。 ”心中想:“原来你们鞑子是金兀术、哈迷蚩的后代。 你们祖宗可差劲得很。 ” 康熙道:“河南省王屋山,好像有吴三桂伏下的一支兵马,是不是?”韦小宝一怔,应道:“是啊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:“这件事你若不提,我倒忘了。 ”康熙道:“当时你查到吴三桂的逆谋,派人前来奉知,我反而将你申斥一顿,你可知是甚么原因?”韦小宝道:“想来咱们对付吴三桂的兵马还没调派好,因此皇上假装不信,免得打草惊蛇。 ”康熙笑道:“对了!打草惊蛇,这成语用得对了。 朝廷之中,吴三桂一定伏有不少心腹,我们一举一动,这老贼无不知道得清清楚楚。 王屋山司徒伯雷的事,当时我如一加查究,吴三桂立刻便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 他心里一惊,说不定马上就起兵造反。 那时朝廷的虚实他甚么都知道,他的兵力部署甚么的,我可一点儿也不知,打起仗来,我们非输不可。 一定要知己知彼,才可百战百胜。 ” 韦小宝道:“皇上当时派人来大骂我一顿,满营军官都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 吴三桂若有奸细在我兵营里,必定去报告给老家伙知道。 老家伙心里,说不定还在暗笑皇上胡涂呢。 ”康熙道:“你这次去扬州,随带五千兵马,去到河南济源,突然出其不意,便将王屋山上的匪窟给剿了。 吴三桂这一支伏兵离京师太近,是个心腹之患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喜道:“那妙得紧。 皇上,不如你御驾亲征,杀吴三桂一个下马威。 ”康熙微笑道:“王屋山上只一二千土匪,其中一大半倒是老弱妇孺,那个姓元的张大其辞,说甚么有三万多人,全是假的。 我早已派人上山去查得清清楚楚。 一千多名土匪,要我御驾亲征,未免叫人笑话罢!哈哈,哈哈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跟着干笑几声,心想小皇帝精明之极,虚报大数可不成。 康熙道:“怎么剿灭王屋山土匪,你下去想想,过一两天来回奏。 ”韦小宝答应了退下,寻思:“这行军打仗,老子可不大在行。 当日水战靠施琅,陆战靠谁才是?有了,我去调广东提督吴六奇来做副手,一切全听他的。 这人打仗是把好手。 <|endoftext|>”转念又想:“皇上叫我想好方略,一两天回奏,到广东去请吴六奇,来回最快也得一个月,那可来不及。 北京城里,可有甚么打仗的好手?”盘算半晌,北京城里出名的武将倒是不少,但大都是满洲大官,不是已经封公封侯的,就是将军提督,自己小小一个都统,指挥他们不动。 他爵位已封到伯爵,在满清职官制度,子爵已是一品,伯爵以上,列入超品,比之大学士、尚书的品秩还高。 但那是虚衔,虽然尊贵,却无实权。 他小小年纪,想要名臣勇将听命于己,可就不易了。 <|endoftext|> 他在房中踱来踱去寻思,瞧着案上施琅所赠的那只玉碗,心想:“施琅在北京城里不得意,这才来求我。 北京城里,不得意的武官该当还有不少哪。 但又要不得意,又要有本事,一时之间,未必凑得齐在一起。 没本事而飞黄腾达之人,北京城里倒也不少,像我韦小宝,就是一位了,哈哈!”走过去将玉碗捧在手里,心想:“‘加官晋爵’,这四字的口采倒灵,他送我这只玉碗时,我是子爵,现下可升到伯爵啦。 我凭了甚么本事加官进爵?最大的本事便是拍马屁,拍得小皇帝舒舒服服,除此之外,老子的本事实在他妈的平常得紧。 <|endoftext|> 看来凡事有本事之人,不肯拍马屁,喜欢拍马屁的,便是跟老子差不多。 ”仰起了头思索,相识的武官之中,有那个是不肯拍马屁的?天地会的英雄豪杰当然不会随便拍人马屁,只是除了师父陈近南和吴六奇之外,大家只会内功外功,不会带兵打仗。 师父的部将林兴珠是会打仗的,可惜回去了台湾。 突然之间,想起了一件事:那日他带同施琅等人前赴天津,转去塘沽出海,水师总兵黄甫对自己奉承周到,天津卫有一个大胡子武官,却对自己皱眉扁嘴,一副瞧不起的模样,一句马屁也不肯拍。 这家伙是谁哪?他当时没记住这军官的名字,这时候自然更加想不起来,心中只想:“拍马屁的,就没本事。 <|endoftext|> 这大胡子不肯拍马屁,一定有本事。 ”当下有了主意,即到兵部尚书衙门去找尚书明珠,请他尽快将天津卫将一名大胡子车官调来北京,这大胡子的军阶不高也不低,不是副将,就是参将。 明珠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,这大胡子无名无姓,如何调法?但韦小宝眼前是皇帝最得宠之人,莫说只不过去天津调一个武官,就是再难十倍的题目出下来,也得想法子交差,当即含笑答应,亲笔写了一道六百里加急文书给天津卫总兵,命他将麾下所有的大胡子军官,一齐调来北京,赴部进见。 次日中午时分,韦小宝刚吃完中饭,亲兵来报,兵部尚书大人求见。 韦小宝迎出大门,只见明珠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大胡子军官,有的黑胡子,有的白胡子,有的花白胡子,个个尘沙被面,大汗淋漓。 <|endoftext|> 明珠笑道:“韦爵爷,你吩咐调的人,兄弟给你找来了一批,请你挑选,不知哪一个合式。 ”韦小宝忽然间见到这么一大群大胡子军官,一怔之下,不由得哈哈大笑,说道:“尚书大人,我只请你找一个大胡子,你办事可真周到,一找就找了二十来个,哈哈,哈哈。 ”明珠笑道:“就怕传错了人,不中韦爵爷的意啊。 ” 韦小宝又是哈哈大笑,说道:“天津卫总兵麾下,原来有这么许多个大胡子……”话未说完,人丛中突然有人暴雷也似的喝道:“大胡子便怎样?你没的拿人来开玩笑!”韦小宝和明珠都吃了一惊,齐向那人瞧去,只见他身材魁梧,站在众军官之中,比旁人都高了半个头,满脸怒色,一丛大胡子似乎一根根都翘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怔,随即喜道:“对了,对了,正是老兄,我便是要找你。 ”那大胡子怒道:“上次你来到天津,我言语中冲撞了你,早知你定要报复出气。 哼,我没犯罪,要硬加我甚么罪名,只怕也不容易。 ”明珠斥道:“你叫甚么名字?怎地在上官面前如此无礼?”那大胡子适才到兵部衙门、已参见过明珠,他是该管的大上司,可也不敢胡乱顶撞,便躬身道:“回大人:卑职天津副将赵良栋。 ”明珠道:“这位韦都统官高爵尊,为人宽仁,是本部的好朋友,你怎地得罪他了?快快上前陪罪。 <|endoftext|>”赵良栋心头一口气难下,悻悻然斜睨韦小宝,心想:“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子,我为甚么向你陪罪?”韦小宝笑道:“赵大哥莫怪,是兄弟得罪了你,该当兄弟向你陪罪。 ”转过头来,向着众军官说:“兄弟有一件要事,要跟赵副将商议,一时记不起他的尊姓大名,以致兵部大人邀了各位一齐到北京来,累得各位连夜赶路,实在对不起得很。 ”说着连连拱手。 众军官忙即还礼。 赵良栋见他言语谦和,倒是大出意料之外,心头火气,也登时消了,便即向韦小宝说道:“小将得罪。 <|endoftext|>”躬身行礼。 韦小宝拱拱手,笑道:“不用客气。 ”转身向明珠道:“大人光临,请到里面坐,兄弟敬酒道谢。 天津卫的朋友们,也都请进去。 ”明珠有心要和他结纳,欣然入内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张筵席,请明珠坐了首席,请赵良栋坐次席,自己在主位相陪,其余的天津武将另行坐了三桌。 伯爵府的酒席自是十分丰盛,酒过三巡,做戏的在筵前演唱起来。 这次进京的天津众武将,有的只不过是个小小把总,只因天生了一把大胡子,居然在伯爵府中与兵部尚书、伯爵大人一起喝酒听戏,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意外奇逢。 赵良栋脾气虽然倔强,为人却也精细,见韦小宝在席上不提商议何事,也不出言相询,只是听着韦小宝说些罗刹国的奇风异俗,心想:“小孩子胡说八道,那有男人女人在大庭广众之间搂抱了跳啊跳的,天下怎会有如此不识羞耻之事?”明珠喝了几杯酒,听了一出戏,便起身告辞。 韦小宝送出大门,回进大厅,陪着众军官看完了戏,吃饱了酒饭,这才请赵良栋到内书房详谈。 <|endoftext|> 赵良栋见书架上摆满了一套套书籍,不禁肃然起敬:“这小孩儿年纪虽小,学问倒是好的,这可比我们粗胚高明了。 ”韦小宝见他眼望书籍,笑道:“赵大哥,不瞒你说,这些书本子都是拿来摆样子的。 兄弟识得的字,加起来凑不满十个。 我自己的名字‘韦小宝’三字,连在一起总算是识得的,分了开来,就靠不大住。 除此之外,就只好对书本子他妈的干瞪眼了。 <|endoftext|>”赵良栋哈哈大笑,心头又是一松,觉得这小都统性子倒很直爽,不搭架子,说道:“韦大人,卑职先前言语冒犯,你别见怪,”韦小宝笑道:“见甚么怪啊。 你我不妨兄弟相称,你年纪大,我叫你赵大哥,你就叫我韦兄弟。 ”赵良栋忙站起来请安,说道:“都统大人可别说这等话,那太也折杀小人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请坐,请坐。 我不过运气好,碰巧做了几件让皇上称心满意的事,你还道我真有甚么狗屁本事么?我做这个官,实在惭愧得紧,那及得上赵大哥一刀一枪,功劳苦劳,完全是凭真本事干起来的。 <|endoftext|>” 赵良栋听得心头大悦,说道:“韦大人,我是粗人,你有甚么事,尽管吩咐下来,只要小将做得到的,一定拚命给你去干。 就算当真做不到,我也给你拚命去干。 ”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我也没甚么事,只是上次在天津卫见到赵大哥,见你相貌堂堂,一表人才,我是钦差大臣,人人都来拍我马屁,偏生赵大哥就不卖帐。 ”赵良栋神色有些尴尬,说道:“小将是粗鲁武人,不善奉承上司,倒不是有意对钦差大臣无礼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没见怪,否则的话,也不会找你来了。 我心中有个道理,凡是没本事的,只好靠拍马屁去升官发财;不肯拍马屁的,一定是有本事之人。 ”赵良栋喜道:“韦大人这几句话说得真爽快极了。 小将本事是没有,可是听到人家吹牛拍马,心中就是有气。 得罪了上司,跟同僚吵架,升不了官,都是为了这个牛脾气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肯拍马屁,一定是有本事的。 ”赵良栋裂开了大嘴,不知说甚么话才好,真觉“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韦大人”也。 韦小宝吩咐在书房中开了酒席,两人对酌闲谈。 赵良栋说起自己身世,是陕西省人氏,行伍出身,打仗时勇往直前,积功而升到副将,韦小宝听说他善于打仗,心头甚喜,暗想:“我果然没看错了人。 ”当下问起带兵进攻一座山头的法子。 <|endoftext|> 赵良栋不读兵书,但久经战阵,经历极富,听韦小宝问起,只道是考较自己本事。 当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:说得兴起,将书架上的四书五经一部部搬将下来,布成山峰、山谷、河流、道路之形,打仗时何处埋伏、何处佯攻、何处拦截、何处冲击,一一细加解释。 他说的是双方兵力相等的战法。 韦小宝问道:“如果敌人只有一千人,咱们却有五千兵马,要怎么进攻,便能必胜?”赵良栋道:“打仗必胜,那是没有的。 不过我们兵力多了敌人几倍,如果是由小将来带,倘若再打输了,那还算是人么?总要将敌人尽数生擒活捉,一个也不漏网才好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命家丁去取了几千文铜钱来,当作兵马。 赵良栋便布起阵来。 韦小宝将他的话记在心中,当晚留他在府中歇宿。 次日去见康熙,依样葫芦,便在上书房中布起阵来。 韦小宝不敢胡乱搬动皇帝的书籍,大致粗具规模,也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沉思半晌,问道:“这法子是谁教你的?”韦小宝也不隐瞒,将赵良栋之事说了。 康熙听说明珠连夜召了二十几名大胡子军官,从天津赶来,供他挑选,不由得哈哈大笑,问道:“你又怎知赵良栋有本事?” 韦小宝可不敢说由于这大胡子不拍马屁,自己是马屁大王,这秘诀决不能让皇帝知道,便道:“上次皇上派奴才去天津,我见这大胡子带的兵操得很好,心想总有一日要对吴三桂用兵,这大胡子倒是个人才。 ” 康熙点点头道:“你念念不忘对付吴三桂,那就好得很。 <|endoftext|> 朝里那些老头子啊,哼,念念不忘就是怎样讨好吴三桂,向他索取贿赂。 那赵良栋现今是副将,是不是?你回头答应他,一力保荐他升官,我特旨升他为总兵,让他承你的情,以后尽心帮你办事。 ”韦小宝喜道:“皇上体贴臣下,当真无微不至。 ”他回到伯爵府,跟赵良栋说了。 过得数日,兵部果然发下凭状,升赵良栋为总兵,听由都统韦小宝调遣。 <|endoftext|> 赵良栋自是感激不尽,心想跟着这位少年上司,不用拍马屁而升官甚快,实是人生第一大乐事。 这些日子,朝中大臣等待三藩是奉旨撤藩、还是起兵造反的讯息,心下都惶惶不安。 这日韦小宝正和赵良栋在府中谈论,有人求见,却是额驸吴应熊请去府中小酌。 那请客的亲随说道:“额驸很久没见韦大人,很是牵挂,务请韦大人赏光。 额驸说,谢媒酒还没请您老人家喝过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驸马爷有名无实,谢甚么媒?不过说到这个‘谢’字,你们姓吴的总不能请我喝一杯酒就此了事,不妨过去瞧瞧,顺手发财,有何不可。 ”当下带了赵良栋和骁骑营亲兵,来到额驸府中。 吴应熊与建宁公主成婚后,在北京已有赐第,与先前暂居时的局面又自不同,吴应熊带着几名军官,出大门迎接,说道:“韦大人,咱们是自己兄弟,今日大家叙叙,也没外客。 刚从云南来了几位朋友,正好请他们陪赵总兵喝酒。 ”几名军官通名引进,一个留着长须、形貌威重的是云南提督张勇;另外两个都是副将,神情悍勇的名叫王进宝,温和恭敬的名叫孙思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拉着王进宝的手,说道:“王大哥,你是宝,我也是宝,不过你是大宝,我是小宝。 咱哥儿俩‘宝一对’,有杀没赔。 ”云南三将都哈哈大笑起来,见韦小宝性子随和,均感欣喜。 韦小宝对张勇道:“张大哥,上次兄弟到云南,怎么没见到你们三位啊?”张勇道:“那时候王爷恰好派小将三人出去巡边,没能在昆明侍候韦大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唉,甚么大人、小将的,大家爽爽快快,我叫你张大哥,你叫我韦兄弟,咱们这叫做‘哥俩好,喜相逢’!”张勇笑道:“韦大人这般说,我们可怎么敢当?”几个人说笑着走进厅去,刚坐定,家人献上茶来,另一名家丁过来向吴应熊道:“公主请额驸陪着韦大人进去见见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中怦的一跳,心想:“这位公主可不大好见。 ”想到昔日和她同去云南,一路上风光旖旎,有如新婚夫妇一般,不由得热血上涌,脸上红了起来。 吴应熊笑道:“公主常说,咱们的姻缘是韦大人撮成的,非好好敬一杯谢媒酒不可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,向张勇等笑道:“各位宽坐。 ”陪着韦小宝走进内堂。 <|endoftext|> 经过两处厅堂,来到一间厢房,吴应熊反手带上了房门,脸色郑重,说道:“韦大人,这一件事,非请你帮个大忙不可。 ”韦小宝脸上又是一红,心想:“你给公主阉了,做不来丈夫,要我帮这大忙吗?”嗫嗫嚅嚅的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有些不大好意思罢。 ”吴应熊一愕,说道:“若不是韦大人仗义援手,解这急难,别人谁也没此能耐。 ”韦小宝神色更是扭怩,心想:“定是公主逼他来求我的,否则为甚么非要我帮手不可,别人就不行?”吴应熊见韦小宝神色有异,只道他不肯援手,说道:“这件事情,我也明白十分难办,事成之后,父王和兄弟一定不会忘了韦大人给我们的好处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为甚么连吴三桂也要感激我?啊,是了,吴三桂定是没孙子,要我帮他生一个。 <|endoftext|> 是不是能生孙子,那可拿不准啊。 ”说道:“驸马爷,这件事是没把握的。 王爷跟你谢在前头,要是办不成,岂不是对不起人?”吴应熊道:“不打紧,不打紧。 韦大人只要尽了力,我父子一样承情,就是公主,也是感激不尽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要我卖力,那是一定的。 <|endoftext|>”随即正色道:“不论成与不成,我一定守口如瓶,王爷与额驸倒可放一百二十个心。 ”吴应熊道:“这个自然,谁还敢泄漏了风声?总得请韦大人鼎力,越快办成越好。 ” 韦小宝微笑道:“也不争在这一时三刻罢?”突然想起:“啊哟,不对!我帮他生个儿子倒不打紧,他父子俩要造反,不免满门抄斩。 那时岂不是连我的儿子也一刀斩了?”随即又想:“小皇帝不会连建宁公主也杀了,公主的儿子,自然也网开这么两面三面。 <|endoftext|>”吴应熊见他脸色阴晴不定,走近一步,低声道:“削藩的事,消息还没传到云南,张提督他们是不知道的。 韦大人若能赶着在皇上跟前进言,收回削藩的成命,六百里加急文书赶去云南,准能将削藩的上谕截回来。 ”韦小宝一愕,问道:“你……你说的是削藩的事?”吴应熊道:“是啊,眼前大事,还有大得过削藩的?皇上对韦大人,可说得是言听计从,只有韦大人出马,才能挽狂澜于既倒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原来我全然会错了意,真是好笑。 <|endoftext|>”忍不住哈哈大笑。 吴应熊愕然道:“韦大人为甚么发笑,是我的话说错了么?”韦小宝忙道:“不是,不是。 对不住,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好笑。 ”吴应熊脸上微有愠色,暗暗切齿:“眼前且由得你猖狂,等父王举起义旗,一路势如破竹的打到北京,拿住了你这小子,瞧我不把你千刀万剐才怪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驸马爷,明儿一早,我便去叩见皇上,说道吴额驸是皇上的妹夫,平西王是皇上的尊亲,就算不再加官晋爵,总不能削了尊亲的爵位,这可对不起公主哪。 ”吴应熊喜道:“是,是。 韦大人脑筋动得快,一时三刻之间,就想了大条道理出来,一切拜托。 咱们这就见公主去。 ”他带领韦小宝,来到公主房外求见。 <|endoftext|> 公主房中出来一位宫女,吩咐韦小宝在房侧的花厅中等候。 过不多时,公主便来到厅中,大声喝道:“小桂子,你隔了这么多时候也不来见我,你想死了?快给我滚过来!”韦小宝笑着请了个安,笑道:“公主万福金安。 小桂子天天记挂着公主,只是皇上派我出差,一直去到罗刹国,还是这几天刚回来的。 ”公主眼圈儿一红,道:“你天天记着我?见你的鬼了,我……我……”说着泪水便扑簌簌的掉了下来。 韦小宝见公主玉容清减,神色憔悴,料想她与吴应熊婚后,定是郁郁寡欢,心想:“吴应熊这小子是个太监,嫁给太监做老婆,自然没甚么快活。 <|endoftext|>”眼见公主这般情况,想起昔日之情,不由得心生怜惜,说道:“公主记挂皇上,皇上也很记挂公主,说道过得几天,要接公主进宫,叙叙兄妹之情。 ”这是他假传圣旨,康熙可没说过这话。 建宁公主这几个月来住在额驸府中,气闷无比,听了韦小宝这句话,登时大喜,问道:“甚么时候?你跟皇帝哥哥说,明天我就去瞧他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啊!额驸有一件事,吩咐我明天面奏皇上,我便奏请皇上接公主进宫便是。 ”吴应熊也很喜欢,说道:“有公主帮着说话,皇上是更加不会驳回的了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小嘴一撇,说道:“哼,我只跟皇帝哥哥说家常话,可不帮你说甚么国家大事。 ”吴应熊陪笑道:“好罢,你爱说甚么,就说甚么。 ”公主慢慢站起来,笑道:“小桂子,这么久没见你,你可长高了。 听说你在罗刹国有个鬼姑娘相好,是不是啊?”韦小宝笑道:“哪有这回事?”突然之间,拍的一声响,脸上已热辣辣的吃了公主一记耳光。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!”跳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公主笑道:“你说话不尽不实,跟我也胆敢撒谎?”提起手来,又是一掌。 韦小宝侧头避过,这一掌没打着。 公主对吴应熊道:“我有事要审问小桂子,你不必在这里听着了。 ”吴应熊微笑道:“好,我陪外面的武官们喝酒去。 ”心想眼睁睁的瞧着韦小宝挨打,他面子上可不大好看,当下退出花厅。 <|endoftext|> 公主一伸手,扭住韦小宝的耳朵,喝道:“死小鬼,你忘了我啦。 ”说着重重一扭。 韦小宝痛得大叫,忙道:“没有,没有!我这可不是瞧你来了吗?”公主飞腿在他小腹上踢了一脚,骂道:“没良心的,瞧我不剐了你?若不是我叫你来,你再过三年也不会来瞧我。 ”韦小宝见厅上无人,伸手搂住了她,低声道:“别动手动脚的,明儿我跟你在皇宫里叙叙。 ”公主脸上一红,道:“叙甚么?叙你这小鬼头!”伸手在他额头卜的一下,打了个爆栗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抱着她的双手紧了一紧,说道:“我使一招‘双龙抢珠’!”公主啐了他一口,挣扎了开去。 韦小宝道:“咱们如在这里亲热,只怕驸马爷起疑,明儿在宫里见。 ”公主双颊红晕,说道:“他疑心甚么?”媚眼如丝,横了他一眼,似笑非笑的道:“小鬼头儿,快滚你的罢!” 注:晋时平蛮郡在今云南曲靖一带。 《谕蜀文》的典故,是汉武帝通西南夷时,派司马相如先赴巴蜀宣谕,要西南各地官民遵从朝旨。 <|endoftext|> 第三十八回  纵横野马群飞路 跋扈风筝一线天 韦小宝笑眯眯的回到大厅,只见吴应熊陪着四名武将闲谈。 赵良栋和王进宝不知在争辩甚么,两人都是面红耳赤,声音极大。 两人见韦小宝出来,便住了口。 韦小宝笑问:“两位争甚么啊?说给我听听成不成?”张勇道:“我们在谈论马匹。 <|endoftext|> 王副将相马眼光独到,凭他挑过的马,必是良驹。 刚才大家说起了牲口,王副将称赞云南的马好。 赵总兵不信,说道川马、滇马腿短,跑不快。 王副将却说川马滇马有长力,十里路内及不上别的马,跑到二三十里之后,就越奔越有精神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是吗?兄弟有几匹坐骑,请王副将相相。 ”吩咐亲兵回府,将马厩中的好马牵来。 吴应熊道:“韦都统的坐骑,是康亲王所赠,有名的大宛良驹,叫做玉花骢。 我们的滇马又怎及得上?”王进宝道:“韦大人的马,自然是好的。 大宛出好马,卑职也听到过。 <|endoftext|> 卑职在甘肃、陕西时,曾骑过不少大宛名驹,短途冲刺是极快的,甚么马也比不上。 赵良栋道:“那么赛长途呢?难道大宛马还及不上滇马?”王进宝道:“云南马本来并不好,只不过胜在刻苦耐劳,有长力。 这些年来卑职在滇北养马,将川马、滇马交配,这新种倒是很不错。 ”赵良栋道:“老兄,你这就外行了。 马匹向来讲纯种,种越纯越好,没听说杂种马反而更好的。 <|endoftext|>”王进宝胀红了脸,说道:“赵总兵,我不是说杂种马一切都好。 马匹用途不同,有的用以冲锋陷阵,有的用以负载辎重,就算是军马,也大有分别啊。 有的是百里马,有的是千里马,长途短途,全然不同。 ”赵良栋道:“哼,居然有人说还是杂种好。 ”王进宝大怒,霍地站起,喝道:“你骂谁是杂种?这般不干不净的乱说!”赵良栋冷笑道:“我是说马,又不是说人。 <|endoftext|> 谁的种不纯,作贼心虚,何必乱发脾气。 ”王进宝更加怒了,说道:“这是额驸公的府上,不然的话,哼哼!”赵良栋道:“哼哼怎样?你还想跟我动手打架不成?”张勇劝道:“两位初次相识,何必为了牲口的事生这闲气?来来来,我陪两位喝一杯,大家别争了。 ”他是提督,官阶比赵良栋、王进宝都高,两人不敢不卖他面子,只得都喝了酒。 两人你瞪着眼瞧我,我瞪着眼瞧你,若不是上官在座,两个火爆霹雳的人当场就要打将起来了。 过不多时,韦小宝府中的亲兵、马伕牵了坐骑到来,众人同到后面马厩中去看马。 <|endoftext|> 王进宝倒也真的懂马,一眼之下,便说出每匹马的长处缺点,甚至连性情脾气也猜中了七八成。 韦府的马伕都十分佩服,大赞王副将好眼力。 最后看到韦小宝的坐骑玉花骢。 这马腿长膘肥,形貌神骏,全身雪白的毛上尽是胭脂斑点,毛色油光亮滑,漂亮之极,人人喝采不迭。 王进宝却不置可否,看了良久,说道:“这匹马本质是极好的,只可惜养坏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怎地养坏了?倒要请教。 ”王进宝道:“韦大人这匹马,说得上是天下少有的良驹。 这等好马,每天要骑了快跑十几里,慢跑几十里,越磨练越好。 可是韦大人过于爱惜,不舍得多骑。 这牲口过的日子太也舒服,吃的是上好精料,一年难得跑上一两趟,唉,可惜,可惜,好像是富贵人家的子弟,给宠坏了。 <|endoftext|>”吴应熊听了,脸色微变,轻轻哼了一声。 韦小宝瞧在眼里,知道王进宝最后这几句话已得罪了吴应熊,心想:“我不妨乘机挑拨离间,让他们云南将帅不和。 ”便道:“王副将的话,恐怕只说对了一半,富贵人家子弟,也有本事极大的。 好比额驸爷,他是你们王爷的世子,自幼儿便捧了金碗吃饭,端着玉碗喝汤,可半点没给宠坏啊。 ” <|endoftext|> 王进宝胀红了脸,忙道:“是,是。 王爷世子,自然不同。 卑职决不是说额驸爷。 ”赵良栋冷冷的道:“在你心里,只怕以为也没甚么不同罢。 ”王进宝怒道:“赵总兵,你为甚么老是跟兄弟过不去?兄弟并没得罪你啊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好了,别为小事伤了和气。 做武官的,往往瞧不起朝里年轻大臣,也是有的。 ”王进宝道:“回都统大人;卑职不敢瞧你不起。 ”赵良栋道:“你瞧不起额驸爷。 ”王进宝大声道:“没有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王副将,可惜你养的好马,都留在云南,否则倒可让我们见识见识。 ”王进宝道:“我养的马……是,是,不敢当。 ”韦小宝心觉奇怪:“甚么叫做‘是,是,不敢当!’?”赵良栋道:“反正王副将的好马都在云南,死无对证。 韦都统,小将在关外养了几百匹好马,匹匹日行三千里,夜行二千里。 <|endoftext|> 就可惜隔得远了,不能让都统大人瞧瞧。 ” 众人哈哈大笑,都知他是故意讥刺王进宝。 王进宝气得脸色铁青,指着左首的马厩,大声道:“那边的几十匹马,就是这次我从云南带来的。 赵总兵,你挑十匹马,跟我这里随便那十匹赛赛脚力,瞧是谁输谁赢。 <|endoftext|>”赵良栋见那些滇马又瘦又小,毛秃皮干,一共有五六十匹,心想:“你这些叫化马有甚么了不起?”说道:“马倒挺多,只不过有点儿五痨七伤。 就是韦都统府里随便牵来的这几匹牲口,也担保胜过了王副将你亲手调养的心肝宝贝儿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大家空争无用。 额驸爷,咱们各挑十匹,就来赛一赛马,双方赌个采头。 ”吴应熊道:“韦都统的大宛良马,我们的云南小马那里比得上?不用赛了,当然是我们输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见王进宝气鼓鼓地、一脸不服气的神情,道:“额驸爷肯服输,王副将却不服输。 这样罢,我拿一万两银子出来,额驸爷也拿一万两银子出来,待会儿咱们就去城外跑跑马,哪一个赢了六场,以后的就不用比了。 你说好不好呢?”吴应熊还待再推,突然心念一动:“这小子年少好胜,我就故意输一万两银子给他,让他高兴高兴。 ”笑道:“好,就是这么办。 韦大人,你如输了,可不许生气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赢要漂亮,输要光棍,那有输了生气之理?”一瞥眼间,见王进宝眼中闪烁着喜色,心道:“啊哟,瞧这王副将的神情,倒似乎挺有把握,莫非他这些痨病马当真很有长力?不行,不行,非作弊搞鬼不可。 ”他生平赌钱,专爱作弊,眼见这场赛马未必准赢,登时动了坏主意,心想今日赛马,已来不及做手脚,说道:“既要赌赛,我得去好好挑选十匹马。 明天再赛怎样?”吴应熊决心拉马,不尽全力,十场比赛中输八九场给他,今天比明日比也没分别,当即点头答应。 韦小宝在额驸府中饮酒听戏,不再提赛马之事。 到得傍晚,邀请吴应熊带同张勇、王进宝、孙思克三人到自己府中喝酒。 <|endoftext|> 吴应熊欣然应邀,一行人便到韦小宝的伯爵府来。 坐定献上茶,韦小宝说声:“少陪,兄弟去安排安排。 ”吴应熊笑道:“大家自己人,不用客气。 ”韦小宝道:“贵客驾临,可不能太寒伧了。 ”来到后堂,吩咐总管预备酒席戏班,跟着叫了府里的马伕头儿来,交给他三百两银子,说道:“我的玉花骢和别的马儿,还在额驸府中,你这就去牵回来,顺便请额驸府里的一班马伕去喝酒,喝得他妈的个个稀巴烂。 <|endoftext|>”那马伕头儿应了。 韦小宝道:“给马儿吃些甚么,那就身疲脚软,没力气跑路?可又不能毒死了。 ”马伕头儿道:“不知爵爷要怎么样,小人尽力去办就是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跟你说了也不打紧,额驸有一批马,刚从云南运来的,夸口说长力极好,明儿要跟咱们的马比赛。 咱们可不能输了丢人,是不是?”那马伕头儿登时明白,笑道:“爵爷要小人弄点甚么给额驸的马儿吃了,明儿比赛,咱们就能准赢?”韦小宝笑道:“对了,你聪明得很。 <|endoftext|> 明儿赛马,是有采头的,赢了再分赏金给你。 你悄悄去办这件事,可千万不能给额驸府里的马伕知道了。 这三百两银子拿去请客,喝酒赌钱嫖堂子,他妈的甚么都干,搅得他们昏天黑地,这才下药。 ”那马伕头儿道:“爵爷望安,错不了。 小人去买几十斤巴豆,混在豆料之中,喂吴府的马儿吃了,叫一匹匹马儿全拉一夜稀屎,明日比赛起来,乌龟也跑赢它们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随即出去陪伴吴应熊等人饮酒。 他生怕吴应熊等回去后,王进宝又去看马,瞧出了破绽,是以殷勤接待,不住劝酒。 赵良栋酒量极宏,一直跟王进宝斗酒,喝到深夜,除了韦小宝与吴应熊外,四员武将都醉倒了。 次日早朝后,韦小宝进宫去侍候皇帝。 康熙笑容满面,心情极好,说道:“小桂子,有个好消息跟你说,尚可喜和耿精忠都奉诏撤藩,日内就动身来京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恭喜皇上,尚耿二藩奉诏,吴三桂老家伙一只手掌拍不来手……”康熙笑道:“孤掌难鸣。 ”韦小宝道:“对,孤掌难鸣,咱们这就打他个落花流水。 ”康熙笑道:“倘若他也奉诏撤藩呢?”韦小宝一怔,说道:“那也好得很啊。 他来到北京,皇上要搓他圆,他不敢扁,皇上要搓他扁,他说甚么也圆不起来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微笑道:“你倒也明白这个道理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时候,他好比,似蛟龙,困在沙滩,这叫做虎落平阳……”说到这里,伸伸舌头,在自己额头卜的一下,打了一记。 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叫做虎落平阳被你欺,那时候哪,别说他不敢得罪我,连你也不敢得罪啊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那也好玩得紧。 ”康熙道:“敕建扬州忠烈祠的文章,我已经做好了,教翰林学士写了,你带去扬州刻在碑上。 <|endoftext|> 挑个好日子,这就动身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如果三藩都奉诏撤藩,这忠烈祠还是要建么?”康熙道:“也不知吴三桂是不是奉诏。 再说,褒扬忠烈,本是好事,就算吴三桂不造反,也是要办的。 ”韦小宝答应了,闲谈之际,说起建宁公主请求觐见。 <|endoftext|> 康熙点点头,吩咐身后太监,即刻宣建宁公主入见。 康熙兴致极好,详细问他罗刹国的风土人物,当时火枪手如何造反,苏菲亚公主如何平乱,大小沙皇如何并立,说了一回,公主来到了上书房。 一见之下,公主便伏在康熙脚边,抱住了他腿,放声大哭,说道:“皇帝哥哥,我今后在宫里陪着你,再也不回去了。 ”康熙抚着她头发,问道:“怎么啦?额驸欺侮你么?”公主哭道:“谅他也不敢,他……他……”说着又哭了起来。 康熙心道:“你阉割了他,使他做不了你丈夫,这可是你自作自受。 <|endoftext|>”安慰了她几句,说道:“好啦,好啦,不用哭啦,你陪我吃饭。 ”皇帝吃饭,并无定时,一凭心之所喜,随时随刻就开饭。 当下御膳房太监开上御膳,韦小宝在一旁侍候。 他虽极得皇帝宠爱,却也不能陪伴饮食。 康熙赏了他十几碗大菜,命太监送到他府中,回家后再吃。 <|endoftext|> 公主喝得几杯酒,红晕上脸,眼睛水汪汪地,向着韦小宝一瞟一瞟。 在皇帝跟前,韦小宝可不敢有丝毫无礼,眼光始终不和公主相接,一颗心怦怦乱跳,暗想:“公主酒后倘若漏了口风,给皇帝瞧了出来,我这颗脑袋可不大稳当了。 ”他奉旨护送公主去云南完婚,路上却监守自盗,和公主私通,罪名着实不小,心下懊悔,实不该向皇帝提起公主要求觐见。 公主忽道:“小桂子,给我装饭。 ”说着将空饭碗伸到他面前。 <|endoftext|> 康熙笑道:“你饭量倒好。 ”公主道:“见到皇帝哥哥,我饭也吃得下了。 ”韦小宝装了饭,双手恭恭敬敬捧着,放在公主面前桌上,公主左手垂了下去,重重在他大腿上扭了一把。 韦小宝吃痛,却不敢声张,连脸上的笑容也不敢少了半分,只是未免笑得尴尬,却是无可如何了,心中骂道:“死婊子,几时瞧我不重重的扭还你。 ”心中骂声未歇,脑袋不由得向后一仰,却是公主伸手到他背后,拉住了他辫子用力一扯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下却给康熙瞧见了,微笑道:“公主嫁了人,还是这样的顽皮。 ”公主指着韦小宝笑道:“是他,是他……”韦小宝心中大急,不知她会说出甚么话来,幸喜公主只格格的笑了几声,说道:“皇帝哥哥,你名声越来越好。 我在宫里本来不知道,这次去云南,一路来回,听得百姓们都说,你做皇帝,普天下老百姓的日子过得真好。 就是这小子哪,”说着向韦小宝白了一眼,道:“官儿也越做越大。 只有你的小妹子,却越来越倒霉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本来心情甚好,建宁公主这几句恭维又恰到好处,笑道:“你是妻凭夫贵,吴应熊他父子俩要是好好地听话撤藩,天下太平,我答应你升他的官便是。 ”公主小嘴一撇,说道:“你升不升吴应熊这小子的官,不关我事,我要你升我的官。 ”康熙笑道:“你做甚么官哪?”公主道:“小桂子说,罗刹国的公主做甚么摄政女王。 你就封我做大元帅,派我去打番邦罢。 ”康熙哈哈大笑,道:“女子怎能做大元帅?”公主道:“从前樊梨花、余太君、穆桂英,哪一个不是抓印把子做大元帅?为甚么她们能做,我就不能?你说我武艺不行,咱们就来比划比划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笑嘻嘻的站起身来。 康熙笑道:“你不肯读书,跟小桂子一般的没学问,就净知道戏文里的故事。 前朝女子做元帅,倒真是有的。 唐太宗李世民的妹子平阳公主,帮助唐太宗打平天下。 她做元帅,统率的一支军队,叫做娘子军,她驻兵的关口,叫做娘子关,那就厉害得很了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拍手道:“这就是了。 皇帝哥哥,你做皇帝胜过李世民。 我就学学平阳公主。 小桂子,你学甚么啊?学高力士呢?还是魏忠贤?”康熙哈哈大笑,连连摇头,说道:“又来胡说八道了。 小桂子这太监是假的。 <|endoftext|> 再说,高力士、魏忠贤都是昏君手下的太监,你这可不是骂我吗?” 公主笑道:“对不起,皇帝哥哥,你别见怪,我是不懂的。 ”想着“小桂子这太监是假的”这句话,瞟了韦小宝一眼,心中不由得春意荡漾,说道:“我该去叩见太后了。 ”康熙一怔,心想:“假太后已换了真太后,你的母亲逃出宫去了。 ”他一直疼爱这个妹子,不忍令她难堪,说道:“太后这几天身子很不舒服,不用去烦她老人家了,到慈宁宫外磕头请安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答应了,道:“皇帝哥哥,我去慈宁宫,回头再跟你说话。 小桂子,你陪我去。 ” 韦小宝不敢答应。 康熙向他使个眼色,命他设法阻拦公主,别让他见到太后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会意,点头领旨,当下陪着公主,往慈宁宫去。 韦小宝嘱咐小太监先赶去慈宁宫通报。 果然太后吩咐下来,身子不适,不用叩见了。 公主不见母亲很久,心中记挂,说道:“太后身子不舒服,我更要瞧瞧。 ”说着拔足便往太后寝殿中闯了进去。 <|endoftext|> 一众太监、宫女哪敢阻拦?韦小宝急道:“殿下,殿下,太后她老人家着了凉,吹不得风。 ”公主道:“我慢慢进门,一点儿风也不带进去。 ”推开寝殿门,掀起门帷,只见罗帐低垂,太后睡在床上,四名宫女站在床前。 公主低声道:“太后,女儿跟你磕头来啦。 ”说着跪了下来,轻轻磕了几个头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太后在帐中唔了几声。 公主走到床边,伸手要揭帐子,一名宫女道:“殿下,太后吩咐,谁也别惊动了太后。 ”公主点点头,揭开了帐子一条缝,向内张去,只见太后面向里床,似乎睡得很沉。 公主低唤:“太后,太后。 ”太后一声不答。 <|endoftext|> 公主无奈,只得放下帐子,悄悄退出来,心中一阵酸苦,忍不住哭了出来。 韦小宝见她没瞧破真相,心头一块大石落地,劝道:“公主住在京里,时时好进宫来请安。 待太后大好之后,再来慈宁宫罢。 ”公主觉得有理,当即擦干了眼泪,道:“我从前的住处不知怎样了,这就去瞧瞧。 ”说着便向自己的寝宫走去,韦小宝跟随在后。 <|endoftext|> 公主以前所住的建宁宫便在慈宁宫之侧,片刻间就到了。 公主嫁后,建宁宫由太监、宫女洒扫看守,一如其旧。 公主来到寝殿门口,见韦小宝笑嘻嘻站在门外,不肯进来,红着脸道:“死太监,你怎不进来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这太监是假的,公主的寝殿进来不得。 ”公主一伸手,扭住了他耳朵,喝道:“你不进来,我把你这狗耳朵扭了下来。 ”用力一拉,将他扯进寝殿,随手关上殿门,上了门闩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吓得一颗心突突乱跳,低声道:“公主,在宫里可不能乱来,我……我……这可是要杀头的哪!” 公主一双眼水汪汪地如要滴出水来,昵声道:“韦爵爷,我是你奴才,我来服侍你。 ”双臂一伸,紧紧将他抱住了。 韦小宝笑道:“不,不可以!”公主道:“好,我去跟皇帝哥哥说,你在路上引诱我,叫我阉了吴应熊那小子,现下又不睬我了。 ”伸手在他腿上重重扭了一把。 <|endoftext|> 过了良久良久,两人才从寝宫中出来。 公主满脸眉花眼笑,说道:“皇上吩咐你说罗刹国公主的事给我听,怎么还没说完,就要走了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筋疲力尽,再也没力气说了。 ”公主笑道:“下次你再来跟我说去辽东捉狐狸精的事。 ”韦小宝斜眼相睨,低声道:“奴才再也说不动了。 ”公主格格一笑,一反手,拍的一声,打了他一记巴掌。 <|endoftext|> 建宁宫的太监宫女都是旧人,素知公主又娇又蛮的脾气,见她出手打人,均想:“公主嫁了人,老脾气可一点没改。 韦伯爵是皇上最宠爱的大臣,她居然也是伸手便打。 ”两人回到上书房去向康熙告辞。 天已傍晚,见康熙对着案上的一张大地图,正在凝神思索。 公主道:“皇帝哥哥,太后身子不适,没能见着,过几天我再来磕头请安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点头道:“下次等她传见,你再来罢。 ”右手指着地图,问韦小宝道:“你们从贵州进云南,却从广西出来,哪一条路容易走些?”原来他是在参详云南的地形。 韦小宝道:“云南的山可高得很哪,不论从贵州去,还是从广西去,都难走得紧。 多数的出路不能行军,公主坐轿,奴才就骑马。 ”康熙点点头,忽然想起一事,吩咐太监:“传兵部车驾司郎中。 <|endoftext|>”转头对公主道:“你这就回府去罢,出来了一整天,额驸在等你了。 ” 公主小嘴一撇,道:“他才不等我呢。 ”她有心想等齐了韦小宝一同出宫,在路上多说几句话儿也是好的,但听皇帝传见臣工,有国事咨询,说道:“皇帝哥哥,天这么晚了,你还要操心国家大事,从前父皇可没你这么勤劳政务。 ”康熙心中一酸,想起父皇孤零零的在五台山出家,说道:“父皇聪明睿智,他办一个时辰的事,我三个时辰也办不完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微笑道:“我听大家都说,皇帝哥哥天纵英明,旷古少有,大家不敢说你强过了父皇,却说是中国几千年来少有的好皇帝。 ”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中国历来的好皇帝可就多了。 别说尧舜禹汤文武,三代以下,汉文帝、汉光武、唐太宗这些明主,那也令人欣慕得很。 ” 公主见康熙说话之时,仍是目不转瞬的瞧着地图,不敢多说,向韦小宝飞了一眼,手臂仍是垂着,手指向他指指,回过来向自己指指,意思说要他时时来瞧自己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会意,微微颔首。 当下公主向康熙行礼,辞了出去。 过了一会,康熙抬起头来,说道:“那么咱们所造的大炮只怕太重太大,山道上不易拖拉。 ”韦小宝一怔,随即明白康熙是要运大炮去云南打吴三桂,说道:“是,是。 奴才胡里胡涂,没想到这一节。 <|endoftext|> 最好是多造小炮,两匹马拉得动的,进云南就方便得多。 ”康熙道:“山地会战,不能千军万马的一齐冲杀,步兵比马兵更加要紧。 ” 过不多时,兵部车驾驶三名满郎中、一名汉郎中一齐到来,磕见毕,康熙问道:“马匹预备得怎样了?”兵部车驾驶管的是驿递和马政之事,当即详细奏报,已从西域和蒙古买了多少马匹,从关外又运到了多少马匹,眼前已共有八万五千余匹良马,正在继续购置饲养。 康熙甚喜,嘉奖了几句。 <|endoftext|> 四名郎中磕头谢恩。 韦小宝忽道:“皇上,听说四川、云南的马匹和口外西域的马不同,身躯虽小,却有长力,善于行走山道,也不知是不是。 ”康熙问四名郎中道:“这话可真?”那汉人郎中道:“回皇上:川马、滇马耐劳负重,很有长力,行走山道果然是好的。 但平地上冲锋陷阵,远远及不上口马跟西域马。 因此军中是不用川马、滇马的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向韦小宝望了一眼,问那郎中:“咱们有多少川马、滇马?”那郎中道:“回皇上:四川和云南驻防军中,川马、滇马不少,别地方就很少了。 湖南驻防军中有五百多匹。 ”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出去罢。 ”他不欲向臣下泄露布置攻滇的用意,待四名郎中退出后,向韦小宝道:“亏得你提醒。 明日就得下旨,要四川总督急速采办川马。 <|endoftext|> 这件事可须做得十分隐秘才好。 ” 韦小宝忽然嘻嘻一笑,神色甚是得意。 康熙问道:“怎么啦?”韦小宝笑道:“吴额驸有一批滇马,刚从云南运来的,他夸口说这些马长力极好。 奴才不信,约好了要跟他赛上一赛。 <|endoftext|> 滇马是不是真的有长力,待会儿赛过就知道了。 ”康熙微笑道:“那你得跟他好好赛一赛,怎生赛法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说好了一共赛十场,胜了六场的就算赢。 康熙道:“只赛十场,未必真能知道滇马的好处。 你知道他有多少滇马运来?”韦小宝道:“我看他马厩之中,总有五六十匹,都是新运到的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那你就跟他赛五六十场好了,要斗长路,最好是去西山,跑山路。 ”见韦小宝脸色有点古怪,便道:“他妈的,没出息,倘若输了,采金我给你出好了。 ”韦小宝不便直告皇帝,已在吴应熊马厩中做下了手脚,这场比赛自己已赢了九成九,但一赛下来,皇帝如以为滇马不中用,将来行军打仗,只怕误了大事,微笑道:“那倒不是为了采金……”康熙忽然“咦”的一声,说道:“滇马有长力,吴应熊这小子,运这一大批滇马到北京来干甚么?”韦小宝笑道:“他定是想出风头,夸他云南的马好。 ”康熙皱起了眉头,说道:“不对!这……这小子想逃跑。 ”韦小宝尚未明白,奇道:“逃跑?”康熙道:“是了!”大声叫道:“来人哪!”吩咐太监:“立即传旨,闭紧九门,谁也不许出城,再传额驸吴应熊入宫见朕。 <|endoftext|>”几名太监答应了出去传旨。 韦小宝脸上微微变色,道:“皇上,你说吴应熊这小子如此大胆,竟要逃跑?”康熙摇了摇头,道:“但愿我所料不确,否则的话,立刻就得对吴三桂用兵,这时候咱们可还没布置好。 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没布置好,吴三桂也未必便布置好了。 ”康熙脸上深有忧色,道:“不是的。 吴三桂还没到云南,就已在招兵买马,起心造反了。 <|endoftext|> 他已搞了十几年,我却是这一两年才着手大举部署。 ”韦小宝只有出言安慰:“不过皇上英明智慧,部署一年,抵得吴三桂部署二十年。 ” 康熙提起脚来,向他虚踢一脚,笑道:“我踢你一脚,抵得吴三桂那老小子踢上你二十脚。 他妈的,小桂子,你可别看轻了吴三桂,这老小子很会用兵打仗,李自成这么厉害,都叫他打垮了。 <|endoftext|> 朝廷之中,没一个将军是他对手。 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以多为胜,皇上派十个将军出去,十个打他妈的一个。 ”康熙道:“那也得有个能干的大元帅才成。 我手下要是有个徐达、常遇春,或者是个沐英,就不用担忧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御驾亲征,胜过了徐达、常遇春、沐英。 <|endoftext|> 当年明太祖打陈友谅,他也是御驾亲征。 ” 康熙道:“你拍马屁容易,说甚么鸟生鱼汤,英明智慧。 真的英明,第一就得有自知之明。 行军打仗,非同小可。 <|endoftext|> 我从来没打过仗,怎能是吴三桂的对手?几十万兵马,一个指挥失当,不免一败涂地。 前明土木堡之变,皇帝信了太监王振的话,御驾亲征,几十万大军,都叫这太监给胡里胡涂的搞得全军覆没,连皇帝也给敌人捉了去。 ” 韦小宝吓了一跳,忙道:“皇上,奴才这太监可是假的。 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不用害怕,就算你这太监是真的,我又不是前明英宗那样的昏君,会让你胡来?”韦小宝道:“对,对!皇上神机妙算,非同小可,戏文中是说得有的,叫做……叫做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道:“这句句子太难,不教你了。 ” 说了一会话,太监来报,九门提督已奉旨闭城。 康熙正稍觉放心,另一名太监接着来奏:“额驸出城打猎未归,城门已闭,不能出城宣召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在桌上一拍,站起身来,叫道:“果然走了。 ”问道:“建宁公主呢?”那太监道:“回皇上:公主殿下还在宫里。 ”康熙恨恨的道:“这小子,竟没半点夫妻情份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,奴才这就去追那小子回来。 他说好今儿要跟奴才赛马,忽然出城打猎,的确路道不对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问那太监:“额驸几时出城去的?”那太监:“回皇上,奴才去额驸府宣旨,额驸府的总管说道,今儿一清早,额驸就出城打猎去了。 ”康熙哼了一声,道:“这小子定是今早得到尚可喜、耿精忠奉旨撤藩的讯息,料知他老子立时要造反,便赶快开溜。 ”转头对韦小宝道:“他已走了六七个时辰,追不上啦。 他从云南运来几十匹滇马,就是要一路换马,逃回昆明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皇上当真料事如神,一听到他运来大批滇马,就料到他要逃走。 <|endoftext|>”眼见康熙脸色不佳,不敢乱拍马屁,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皇上望安,奴才或许有法子抓这小子回来。 ”康熙道:“你有甚么法子?胡说八道!倘若滇马真有长力,他离北京一远,乔装改扮,再也追不上了。 ”韦小宝不知马伕头儿是否已给吴应熊那批滇马吃了巴豆,不敢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,说道:“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。 奴才这就去追追看,真的追不上,那也没法子。 ”康熙点头道:“好!”提笔迅速写了一道上谕,盖上玉玺,命九门提督开城门放韦小宝出去,说道:“你多带骁骑营军士,吴应熊倘若拒捕,就动手打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将调兵的金符交了给他。 韦小宝道:“得令!”接了上谕,便向宫外飞奔出去。 公主正在宫门相候,见他快步奔出,叫道:“小桂子,你干甚么?”韦小宝叫道:“乖乖不得了,你老公逃了。 ”竟不停留,反而奔得更快。 公主骂道:“死太监,没规没矩的,快给我站住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叫道:“我给公主捉老公去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,披星戴月,马不停蹄……”胡言乱语,早就去得远了。 韦小宝来到宫外,跨上了马,疾驰回府,只见赵良栋陪着张勇等三将在花厅喝酒,立即转身,召来几十名亲兵,喝令将张勇等三将拿下。 众亲兵当下将三将绑了。 张勇凛然道:“请问都统大人,小将等犯了甚么罪?”韦小宝道:“有上谕在此,没空跟你多说话。 ”说着将手中上谕一扬,一连串的下令:“调骁骑营军士一千人,御前侍卫五十人,立即来府前听令。 <|endoftext|> 预备马匹。 ”亲兵接令去了。 韦小宝对赵良栋道:“赵总兵,吴应熊那小子逃走了。 吴三桂要起兵造反。 咱们赶快出城去追。 <|endoftext|>”赵良栋叫道:“这小子好大胆,卑职听由差遣。 ”张勇、王进宝、孙思克三人大吃一惊,面面相觑。 韦小宝对亲兵道:“好好看守这三人。 赵总兵,咱们走。 ”张勇叫道:“韦都统,我们是西凉人,做的是大清的官,从来不是平西王的嫡系。 <|endoftext|> 我们三个以前在甘肃当武官,后来调到云南当差,一直受吴三桂排挤。 他调卑职三人离开云南,就是明知我们三人不肯附逆,怕坏了他的大事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怎知你这话是真是假?”孙思克道:“吴三桂去年要杀我的头,全凭张提督力保,卑职才保住了脑袋。 我心中恨这老混蛋入骨。 ”张勇道:“卑职三人如跟吴应熊同谋,怎不一起逃走?”韦小宝心想这句话倒也不错,沉吟道:“好,你们是不是跟吴三桂一路,回头再细细审问。 <|endoftext|> 赵总兵,追人要紧,咱们走罢。 ”张勇道:“都统大人,王副将善于察看马迹,滇马的蹄形,他一看便知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这本事挺有用处。 不过带了你们去,路上倘若捣起蛋来,老子可上了你们大当。 ”孙思克朗声道:“都统大人,你把小将绑在这里,带了张提督和王副将去追。 <|endoftext|> 他二人倘若有甚异动,你回来一刀把小将杀了便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你倒挺有义气。 这件事我有些拿不定主意。 来来来,张提督,我跟你掷三把骰子,要是你赢,就听你的,倘若我赢,只好借三位的脑袋使使。 ”也不等张勇有何言语,当即大声叫道:“来人哪,拿骰子来!”王进宝道:“小将身边有骰子,你松了我绑,小将跟你赌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奇,吩咐亲兵松了他绑缚。 王进宝伸手入袋,果然摸了三枚骰子出来,刷喇喇一把掷在桌上,手法甚是熟练。 韦小宝问:“你身边怎地带着骰子?”王进宝道:“小将生平最爱赌博,骰子是随身带的。 要是没人对赌,左手便同右手赌。 ”韦小宝更是兴味盎然,问道:“自己的左手跟右手赌,输赢怎生算法?”王进宝道:“左手输了,右手便打左臂一拳;右手输了,左手打右臂一拳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连说:“有趣,有趣。 ”又道:“老兄跟我志同道合,定是好人。 来,把这两位将军也都放了。 王副将,我跟你掷三把,不论是输是赢,你们都跟我去追吴应熊。 若是我赢,刚才得罪了三位这件事,就此抵过。 <|endoftext|> 如果是你赢,我向三位磕头陪罪。 ”张勇等三人哈哈大笑,都说:“这个可不敢当。 ” 韦小宝拿起骰子,正待要掷,亲兵进来禀报,骁骑营军士和御前侍卫都已聚集,在府外候令。 韦小宝收起骰子,道:“事不宜迟,咱们追人要紧。 <|endoftext|> 四位将军,这就去罢!”带了张勇、赵良栋等四人,点齐骁骑营军士和御前侍卫,向南出城追赶。 王进宝在前带路,追了数里,下马瞧了瞧路上马蹄印,说道:“都统大人,奇怪得很,这一行折而向东去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倒怪了,他逃回云南,该当向南去才是。 好,大伙儿向东。 ”赵良栋心下起疑:“向东逃去,太没道理。 <|endoftext|> 莫非王进宝这小子故意引我们走上错路,好让吴应熊逃走。 ”说道:“都统大人,可否由小将另带一路人马向南追赶?”韦小宝向王进宝瞧了眼,见他脸有怒色,便道:“不用了,大伙儿由王副将带路好了。 滇马是他养的,他不会认错。 ”吩咐亲兵,取兵刃由张勇等三人挑选。 张勇拿了一杆大刀,说道:“都统大人年纪虽轻,这胸怀可是了不起。 <|endoftext|> 我们是从云南来的军官,吴三桂造反,都统大人居然对我们推心置腹,毫不起疑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你不用夸奖。 我这是押宝,所有银子,都押在一门。 赢就大赢,既抓到吴应熊,又交了你们三位好朋友。 <|endoftext|> 输就大输,至不济给你老兄一刀砍了。 ” 张勇大喜,说道:“我们西凉的好男儿,最爱结交英雄好汉。 承蒙韦都统瞧得起,姓张的这一辈子给你卖命。 ”说着投刀于地,向韦小宝拜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王进宝和孙思克跟着拜倒。 韦小宝跳下马来,在大路上跪倒还礼。 四人跪拜了站起身来,相对哈哈大笑。 韦小宝道:“赵总兵,你也请过来,大伙儿拜上一拜,今后就如结成了兄弟一般,有福共享,有难共当。 ”赵良栋道:“我可信不过这个王副将,等他抓到了吴应熊,我再跟他拜把子。 <|endoftext|>”王进宝怒道:“我官阶虽低,却也是条好汉子,希罕跟你拜把子吗?”说着一跃上马,疾驰向前,追踪而去。 向东驰出十余里,王进宝跳下马来,察看路上蹄印和马粪,皱眉道:“奇怪,奇怪。 ”张勇忙问:“怎么啦?”王进宝道:“马粪是稀烂的,不知是甚么缘故,这不像是咱们滇马的马粪。 ”韦小宝一听大喜,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就是了,货真价实,童叟无欺,这的的确确是吴应熊的马队。 ”王进宝沉吟道:“蹄印是不错的,就是马粪太过奇怪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不奇怪,不奇怪!滇马到了北京,水土不服,一定要拉烂屎,总得拉上七八天才好。 只要马粪是稀烂的,那定是滇马。 ”王进宝向他瞧了一眼,见他脸色诡异,似笑非笑,不由得将信将疑,继续向前追踪。 又奔了一阵,见马迹折向东南。 张勇道:“都统大人,吴应熊要逃到天津卫,从塘沽出海。 <|endoftext|> 他在海边定是预备了船只,从海道去广西,再转云南,以免路上给官军截拦了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对!从北京到昆明,十万八千里路程,随时随刻会给官兵拦住,还是从海道去平安得多。 ”张勇道:“咱们可得更加快追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为甚么?”张勇道:“从京城到海边,只不过几百里路,他不必体恤马力,尽可拚命快跑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张大哥料事如神,果然是大将之才。 ”张勇听他改口称呼自己为“大哥”,心下更喜。 韦小宝回头传令,命一队骁骑营加急奔驰,去塘沽口水师传令,封锁海口,所有船只不许出海。 一名佐领接了将令,领兵去了。 过不多时,只见道旁倒毙了两匹马匹,正是滇马。 <|endoftext|> 张勇喜道:“都统大人,王副将追的路径果然不错。 ”王进宝却愁眉苦脸,神色甚是烦恼。 韦小宝道:“王三哥,你为甚么不开心?”王进宝心想:“我又不是行三,怎么叫我三哥?”说道:“小将养的这些滇马,每一匹都是千中挑一的良驹,怎地又拉稀屎,又倒毙在路?就算吴应熊拚命催赶,马匹也不会如此不济!唉!真可惜,真可惜!” 韦小宝知他爱马,更不敢提偷喂巴豆之事,说道:“吴应熊这小子只管逃命,累死了好马,枉费了王三哥一片心血,他妈的,这小子不是人养的。 ”王进宝道:“都统大人怎地叫小将王三哥,这可不敢当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张大哥、赵二哥、王三哥、孙四哥,我瞧那一位的胡子花白些,便算他年纪大些。 ”王进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吴三桂一家人,没一个是好种。 当兵的不爱马,总是没好下场。 ”说着唉声叹气。 <|endoftext|> 行不数里,又见三匹马倒毙道旁,越走死马越多。 张勇忽道:“都统大人,吴应熊的马吃坏了东西,跑不动了。 可是防他下马逃入乡村躲避。 ”韦小宝道:“张大哥甚么事都料早了一着,兄弟佩服之极。 ”当即传令骁骑营,分开了包抄上去。 <|endoftext|> 果然追不数里,北边一队骁骑营大声欢叫:“抓住了吴应熊啦!”韦小宝等大喜,循声赶去,远远望见大路旁的麦田之中,数百名骁骑营军士围成一圈。 这一带昨天刚下了雨,麦田中一片泥泞。 韦小宝等纵马驰近,众军士已押着满身泥污的几人过来。 当先一人正是吴应熊,只是身穿市井之徒服色,那还像是雍容华贵的金马玉堂人物? 韦小宝跳下马来,向他请了个安,笑道:“额驸爷,你扮戏文玩儿吗?皇上忽然心血来潮,要想听戏,吩咐小的来传。 <|endoftext|> 你这就去演给皇上看,那可挺合式。 哈哈,你扮的是个叫化儿,这可不是《金玉奴棒打薄情郎》中的莫稽么?”吴应熊早已惊得全身发抖,听着韦小宝调侃,一句话也答不出来。 韦小宝兴高采烈,押着吴应熊回京,来到皇宫时已是次日午间。 康熙已先得到御前侍卫飞马报知,立即传见。 韦小宝泥尘满脸,故意不加抹拭。 <|endoftext|> 康熙一见,自然觉得此人忠心办事,劳苦功高之极,伸手拍他肩头,笑问:“他妈的,小桂子,你到底有甚么本事,居然将吴应熊抓了回来?” 韦小宝不再隐瞒,说了毒马的诡计,笑道:“奴才本来只盼赢他一万两银子,教他不敢夸口,同时奴才有钱花用,给皇上差去办事的时候,也不用贪污了。 那知道皇上洪福齐天,奴才胡闹一番,居然也令吴三桂的奸计不能得逞。 可见这老小子如要造反,准败无疑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哈哈大笑,也觉这件事冥冥中似有天意,自己福气着实不小,笑道:“我是有福的天子,你是福将,这就下去休息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吴应熊这小子已交御前侍卫看管,听由圣意处分。 ”康熙沉吟道:“咱们暂且不动声色,仍然放他回额驸府去,且看吴三桂有何动静。 最好他得知儿子给抓了回来,我又不杀他,就此感恩,不再造反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皇上宽宏大量,鸟生鱼汤。 ” 康熙道:“你派一队骁骑营,前后把守额驸府门,有人出入,仔细盘查。 他府里的骡马都拉了出来,一匹不留。 ”他说一句,韦小宝答应一句。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这次的有功人员,你开单奏上,各有升赏,连那放巴豆的马伕头儿,也赏他个小官儿做做,哈哈。 ”韦小宝跪下谢恩,将张勇、赵良栋、王进宝、孙思克四人的名字说了,又道:“张勇等三将是云南的将领,但也明白效忠皇上,出力去抓吴应熊,可见吴三桂如想造反,他军下将官必定纷纷投降。 ”康熙道:“张勇和那两员副将不肯附逆,那好得很。 张勇本来是甘肃的提督,另外两员副将多半也不是吴三桂的旧部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圣明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出得宫来,亲将吴应熊押回额驸府,说道:“驸马爷,我在皇上面前替你说了不少好话,才保住了你这颗脑袋。 你下次再逃,可连我的脑袋也不保了。 ”吴应熊连声称谢,心中不住咒骂,只是数十匹好马如何在道上接连倒毙,以致功败垂成,这道理却始终不懂。 数日后朝旨下来,对韦小宝、张勇等奖勉一番,各升了一级。 <|endoftext|> 康熙不欲张扬其事,以致激得吴三桂生变,因此上谕中含糊其事,只说各人办事得力。 吴应熊这么一逃,康熙料知吴三桂造反已迫在眉睫,总算将吴应熊抓了回来,使他心有所忌,或能将造反之事缓得一缓。 康熙这些日子来调兵遣将,造炮买马,十分忙碌,只是库房中银两颇有不足,倘若三藩齐反,再加上台湾、蒙古、西蒙三地,同时要对付六处兵马,那时军费花用如流水一般,支付着实不易,只要能缓得一日,便多了一天来筹饷备粮。 康熙心想多亏韦小宝破了神龙岛,又笼络了罗刹国,神龙岛那也罢了,罗刹国却实是大敌,此人不学无术,却是一员福将,于是下了上谕,着他前赴扬州建造忠烈祠,暗中嘱咐,南下时绕道河南,剿灭王屋山司徒伯雷的匪帮,除了近在肘腋的心腹之患。 韦小宝奏请张勇等四将拨归麾下,康熙自即准奏。 <|endoftext|> 这日韦小宝带同张勇等四将正要起行,忽然施琅、黄甫以及天地会的徐天川、风际中等一齐来到。 相见之下,尽皆欢喜。 原来韦小宝中了洪教主的美人计被擒,施琅等倒不是不敢回来,却是每日里乘坐舰只,在各处海岛寻觅,盼能相救。 徐天川等更分赴辽东、直隶、山东三省沿海陆上寻访,直到接到韦小宝从京里发出的讯息,这才回京相会。 韦小宝自然不说遭擒的丑事,胡言乱语的掩饰一番。 <|endoftext|> 施琅等心中不信,却也不敢多问。 韦小宝又去奏明皇帝,说了施琅等人的功绩,各人俱有封赏。 徐天川等天地会兄弟不受清廷官禄,韦小宝自也不提。 众人在北京大宴一日,次日一齐起程。 不一日来到王屋山下,韦小宝悄悄对天地会兄弟说知,要去剿灭司徒伯雷。 <|endoftext|> 众人都吃了一惊。 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,这件事却干不得。 司徒伯雷志在兴复明室,是一位大大的英雄好汉。 咱们如去把王屋山挑了,那可是为鞑子出力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,我瞧司徒老儿那些徒儿,果然很有英雄气概。 <|endoftext|> 可是我奉了圣旨来剿王屋山,这件事倒为难了。 ”玄贞道人道:“韦香主在朝廷的官越做越大,只怕有些不妥。 依我说,咱们跟司徒伯雷联手,这就反了罢。 ”祁清彪摇头道:“咱们第一步是借鞑子之手,对付吴三桂这大汉奸。 韦香主如在这时候造反,说不定鞑子皇帝又去跟吴三桂联成一气,那可功亏一篑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原不想对康熙造反,一听这话,忙道:“对,对!咱们须得干掉吴三桂再说,那是第一等大事。 司徒伯雷只不过几百人聚在王屋山,小事一件,不可因小失大。 ”徐天川道:“眼前之事,是如何向鞑子皇帝搪塞交代。 再说,鞑子皇帝有心在扬州为史阁部建忠烈祠,这件事,咱们也不能把他弄糟了。 ”史可法赤胆忠心,为国殉难,天下英雄豪杰无不钦佩。 <|endoftext|> 天地会群雄听徐天川一说,都点头称是。 至于如何向皇帝交代敷衍,谁也及不上韦小宝的本事了,众人都眼望他,听由他自己出主意。 韦小宝笑道:“既然王屋山打不得,咱们就送个信给司徒老兄,请他老哥避开了罢。 ”众人沉吟半晌,均觉还是这条计策可行。 韦小宝想起那日掷骰子赌命,王屋派那小姑娘曾柔瓜子脸儿、大大的眼睛,甚是秀美可爱,心想:“我跟司徒老儿又没交情,要送人情,还不如送了给曾姑娘。 <|endoftext|>”正在此时,张勇和赵良栋分别遣人来报,已将王屋山团团围住,四下通路俱已堵死。 原来韦小宝一入河南省境,便将围剿王屋山的上谕悄悄跟张勇、赵良栋等四将说了。 四将不动声色,分别带领人马,把守了王屋山下各处通道要地,只待接令攻山。 四将跟随韦小宝后,只凭擒拿吴应熊这样轻而易举的一件差事,便各升官,都很感激,只盼这次出力立功,在各处通道上遍掘陷坑,布满绊马索。 弓箭手、钩镰枪手守住了四面八方,要将山上人众个个擒拿活捉,不让走脱了一个。 <|endoftext|> 四将均想:“五千多名官兵,攻打山上千来名土匪,胜了有甚么希奇?只有不让一人漏网,才算有点儿小小功劳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将司徒伯雷他们一古脑儿捉了,也不是甚么大功,天地会众兄弟又极不赞成。 江湖上好汉,义气为重,可不能得罪了朋友。 ”正自寻思如何向曾柔送信、放走王屋派众师徒,忽听得东面鼓声响动,众军士喊声大作。 跟着哨探来报,山上有人冲杀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三军之前,可不能下令放人,只有捉住了再说,慢慢设法释放便是。 ”传令:“个个要捉活的,一人都不许杀伤。 ”亲兵传令出去。 韦小宝又加以一句:“尤其是女的,更加不可伤了。 ”一瞥眼见到徐天川、钱老本等人的神色,不禁脸上微微一红,心道:“你们放心,这次不会再像神龙岛那样,中美人计被擒了。 <|endoftext|>” 他带了天地会群雄,走向东首山道边观战,只见半山里百余人众疾冲而下。 官兵得了主帅将令,不敢放箭,只涌上阻拦,但听得吆喝之声此伏彼起,冲下来的人一个个落入陷坑,被钩镰枪手钩起捉了。 韦小宝想看曾柔是不是也拿住了,但隔得远了,瞧不清楚。 忽见一人纵跃如飞,从一株大树跃向另一株大树,窜下山来。 <|endoftext|> 官兵上前拦阻,那人矫捷之极,竟然阻他不住。 玄贞道人赞叹:“好身手!”这人渐奔渐近,眼见再冲得数十丈便到山脚。 钱老本道:“这人武功如此了得,莫非就是司徒伯雷么?”徐天川道:“除了司徒老英雄,只怕旁人也无这等……”一言未毕,孙思克突然叫道:“这人好像是吴三桂的卫士。 ”说话之间,那人又已窜近了数丈。 韦小宝叫道:“先抓住他再说!”天地会群雄纷向那人围了上去。 <|endoftext|> 那人手舞钢刀,每一挥动,便砍翻了一名军士。 孙思克挺着长枪迎上,看清楚了面貌,叫道:“巴朗星,你在这里干甚么?”这人正是吴三桂身边的亲信卫士巴朗星。 他大声叫道:“我奉平西亲王将令,为朝廷除害,杀了反贼司徒伯雷。 你们为甚么阻我?”徐天川等一听,都大吃一惊,只见他腰间悬着一颗血肉模糊的头颅,也不知是不是司徒伯雷。 众人一拥而上,团团围住。 <|endoftext|> 孙思克道:“韦都统在此,放下兵刃,上去参见,听由都统大人发落。 ”巴朗星道:“好!”将刀插入刀鞘,快步向韦小宝走去,大声道:“参见都统大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在这里……”巴朗星突然一跃而起,双手分抓韦小宝的面门胸口。 韦小宝大叫:“啊哟!我的妈!”转身便逃。 巴朗星武功精强,嗤的一声,左手已扯下了他背上一片衣衫,右手往他头顶抓落,突觉右侧一足踢到,来势极快。 <|endoftext|> 巴朗星侧身避开,那人跟着迎面一掌,正是风际中。 巴朗星举掌挡格,身子一晃,突觉后腰一紧,已被徐天川抱住。 钱老本伸指戳在他胸口,巴朗星哼了一声。 风际中左腿横扫,巴朗星站立不定,倒了下去。 钱老本将他牢牢按住,亲兵过来绑了,推到韦小宝跟前。 <|endoftext|> 巴朗星大声道:“平西王大兵日内就到,那时叫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,识时务的,这就快快投降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平西王起兵了吗?我倒不知道啊。 他老人家身体好罢?”巴朗星见他神态和善,一时不明他用意,说道:“钦差大臣,你到过昆明,平西王也很看重你。 你是聪明人,干么做鞑子的奴才?还是早早归顺平西王罢。 ”徐天川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,喝道:“吴三桂这大汉奸卑鄙无耻,你做他的奴才,更加无耻。 <|endoftext|>”巴朗星大怒,转头一口唾沫,向徐天川吐去。 徐天川侧身避过,这口唾沫吐中一名亲兵的脸。 韦小宝道:“巴老兄,有话好说,不必生气。 你要我归降平西王,也不是不好商量。 你到王屋山来贵干啊?”巴朗星道:“跟你说了也不打紧,反正司徒伯雷我已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向挂在腰间的首级瞧了一眼。 韦小宝道:“平西王为甚么要杀他?”巴朗星道:“你跟我去见平西王,他老人家自然会跟你说。 ” 徐天川等人大怒,拔拳要打。 韦小宝使眼色制住,命亲兵将巴朗星推入营中盘问。 <|endoftext|> 岂知这人十分倔强,对吴三桂又极忠心,只是劝韦小宝投降,此外不肯吐露半句。 一搜他身边,搜出一封盖了朱红大印的文书来。 韦小宝命人一读,原来是吴三桂所写的伪诏,封司徒伯雷为“开国将军”,问他这文书的来历,巴朗星瞪目不答。 韦小宝眼见问不出甚么,吩咐押了下去,将擒来的余人拷打喝问,终于有人吃打不过,说了出来。 原来吴三桂部署日内起兵造反,派了亲信巴朗星带了一小队手下,去见旧部司徒伯雷,要他响应,嘱咐巴朗星,司徒伯雷倘若奉令,再好不过,否则就将他杀了,以防走漏密谋。 <|endoftext|> 司徒伯雷听说要起兵反清,十分喜欢,立即答应共襄义举,可是一问详情,才知吴三桂不是要兴复明室,而是自己要做皇帝,这“开国将军”的封号,更说得再也明白不过。 司徒伯雷不肯接奉伪诏,要巴朗星回去告知吴三桂,倘若拥戴明帝后代,他决为前驱,万死不辞。 但吴三桂当年杀害桂王,现下自己再想做皇帝,天下忠于明朝的志士决计不肯归附。 巴朗星劝了几句,司徒伯雷拍案大骂,说吴三桂断送汉家江山,万恶不赦,倘若改过自新,尚可将功赎罪,否则定当食其肉而寝其皮。 巴朗星便不再说,当晚乘着司徒伯雷不备,突然将他刺死,割了他首级,率领同党逃下山来。 <|endoftext|> 王屋派众弟子出乎不意,追赶不及。 不料官兵正在这时围山,吴三桂的部属一网遭擒。 巴朗星突向韦小宝袭击,用意是要擒住主帅,作为要挟,以便脱逃。 韦小宝问明详情,召集天地会群雄密议。 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,司徒老英雄忠肝义胆,不幸丧命奸人之手,咱们可得好好给他收殓才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我倒有个主意在此。 ”于是将心中的计议说了。 众人一齐鼓掌称善,当下分头预备。 这日官兵并不攻山。 王屋派人众亦因首领被戕,乱成一团,只严守山口。 <|endoftext|> 次日一早,韦小宝率领了天地会群雄及一队骁骑营官兵,带备各物,来到半山,命官兵驻扎待命,自行与徐天川等及亲兵上山。 行出里许,只见十余名王屋派弟子手执兵刃,拦在当路。 徐天川单身上前,双手呈上一张素帖,帖上写的是:“晚生韦小宝,率同李力世、祁清彪、玄贞道人、风际中、樊纲、钱老本、马彦超等,谨来司徒老英雄灵前致祭。 ”王屋派弟子见来人似无敌意,后面有人抬了一具棺材,又有香烛、纸钱等物,不禁大为奇怪,说道:“各位稍待,在下上去禀报。 ”当下一人飞奔上山,余人仍严密守住山路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等退开数十步,坐在山石上休息。 过不多时,山上走下数十人来,当先一人正是昔日会过的司徒鹤。 他是司徒伯雷之子,山上首领逝世,王屋派就由他当家作主了。 韦小宝一双眼骨溜溜只是瞧他身后,只见一个姑娘身形苗条,头戴白花,正是曾柔,不由得心中一阵欢喜。 司徒鹤朗声道:“各位来到敝处,有甚么用意?”说着手按腰间剑柄。 <|endoftext|> 钱老本上前抱拳说道:“敝上韦君,得悉司徒老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,甚是痛悼,率领在下等人,前来到老英雄灵前致祭。 ”司徒鹤远远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说道:“他是鞑子朝廷的官员,率领官兵围山,定然不怀好意。 你们想使奸计,我们可不上你这个当。 ” 钱老本道:“请问杀害司徒老英雄的凶手是谁?”司徒鹤咬牙切齿的道:“是吴三桂的卫士巴朗星,还有他手下的一批恶贼。 <|endoftext|>”钱老本点头道:“司徒少侠不信敝上的好意,这也难怪。 我们先把祭品呈上。 ”回头叫道:“带上来!”两名亲兵推着一人缓缓上来。 这人手上脚上都锁了铁链,头上用一块黑布罩住。 王屋派众弟子都大为奇怪,不知对方捣甚么鬼。 <|endoftext|> 那人走到钱老本身后,亲兵便拉住了铁链,不让他再走。 钱老本道:“司徒少侠请看!”一伸手,拉开那人头上罩着的黑布,只见那人横眉怒目,正是巴朗星。 王屋派众弟子一见,纷纷怒喝:“是这奸贼!快把他杀了!”呛啷啷声响,各人挺起兵刃,便要将巴朗星乱剑分尸。 司徒鹤双手一拦,阻住各人,说道:“且慢!”抱拳向钱老本问道:“阁下拿得奸人,不知要如何处置?”钱老本道:“敝上对司徒老英雄素来敬仰,那日和司徒少侠又有一面之缘,今日拿到这行凶奸人,连同他所带的一众恶贼,尽数要在司徒老英雄灵前千刀万剐,以慰老英雄在天之灵。 ”司徒鹤一怔,暗想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?侧头瞧着巴朗星,心中将信将疑,寻思:“鞑子狡狯,定有奸计。 <|endoftext|>” 巴朗星突然破口大骂:“操你奶奶,你看老子个鸟,你那老家伙都给老子杀了…”钱老本右手一掌击在他后心,左足飞起,踢在他臀上。 巴朗星手足被缚,难以避让,身子向前直跌,摔在司徒鹤身边,再也爬不起来。 钱老本道:“这是敝上的一件小小礼物,这奸人全凭阁下处置。 ”回头叫道:“都带上来。 <|endoftext|>”一队亲兵押着百余名身系镣铐的犯人过来,每人头上都罩着黑布。 黑布揭去,露出面目,尽是巴朗星的部属。 钱老本道:“请司徒少侠一并带去罢。 ”到此地步,司徒鹤更无怀疑,向着韦小宝遥遥一躬到地,说道:“尊驾盛情,敝派感激莫名。 ”寻思:“他放给我们这样一个大交情,不知想要我们干甚么,难道要我们投降鞑子吗?这可万万不能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快步上前还礼,说道:“那天跟司徒兄、曾姑娘赌了一把骰子,一直记在心里,只想哪一天再来玩一手。 ”指着身后那具棺木,说道:“司徒老英雄的遗体,便在这棺木之中,便请抬上山去,缝在身躯之上安葬罢。 ” 司徒伯雷身首异处,首级给巴朗星带了下山,王屋派众弟子无不悲愤已极。 司徒鹤仍恐有诈,走近棺木,见棺盖并未上榫,揭开一看,果见父亲的首级赫然在内,不由得大恸,拜伏在地,放声大哭。 <|endoftext|> 其余弟子见他如此,一齐跪倒哀哭。 司徒鹤站起身来,叫过四名师弟,抬了棺木上山,对韦小宝道:“便请尊驾赴先父灵前上一炷香。 ”韦小宝道:“自当去向老英雄灵前磕头。 ”命众亲兵在山口等候,只带了双儿和天地会兄弟,随着司徒鹤上山。 韦小宝走到曾柔身边,低声道:“曾姑娘,你好!”曾柔脸上泪痕未干,一双眼哭得红红地,更显得楚楚可怜,抬起头来,抽抽噎噎的道:“你……你是花差……花差将军?”韦小宝大喜,道:“你记得我名字?”曾柔低头嗯了一声,脸上微微一红。 <|endoftext|> 她脸上这么一红,韦小宝心中登时一荡:“她为甚么见了我要脸红?男人笑眯眯,不是好东西,女人面孔红,心里想老公。 莫非她想我做她老公?不知我给她的骰子还在不在?”低声问道:“曾姑娘,上次我给你的东西,你还收着吗?”曾柔脸上又是一红,转开了头,问道:“甚么东西?我忘啦?”韦小宝好生失望,叹了口气。 曾柔回过头来,轻轻一笑,低声道:“别十!”韦小宝大喜,不由得心痒难搔,低声道:“我是别十,你是至尊!”曾柔不再理他,快步向前,走到司徒鹤身畔。 那王屋山四面如削,形若王者车盖,以此得名,绝顶处称为天坛,东有日精峰,西有月华峰。 一行人随着司徒鹤来到天坛以北的王母洞。 <|endoftext|> 一路上苍松翠柏,山景清幽。 王屋山于道书中称“清虚小有洞天”,天下三十六洞天中名列第一,相传为黄帝会王母之处。 王屋派人众聚居于王母洞及附近各洞之中,冬暖夏凉,胜于屋宇。 司徒伯雷的灵位设在王母洞中。 弟子将首级和身子缝上入殓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率领天地会众兄弟在灵前上香致祭,跪下磕头,心想:“要讨好曾姑娘,须得越悲哀越好。 ”装假哭原是他的拿手好戏,想起在宫中数次给老婊子殴击的惨酷、为洪教主所擒后的惊险、一再被方怡欺骗的倒霉、阿珂只爱郑克* 的无可奈何,不由得悲从中来,放声大哭。 初哭时尚颇勉强,这一哭开头,便即顺理成章,越哭越是悲切,大声道:“司徒老英雄,晚辈久闻你是一位忠臣义士,大大的英雄好汉。 当年见到你公子的剑法,更知你武功了得,只盼能拜在你的门下,做个徒子徒孙,学几招武功,也好在江湖上扬眉吐气。 哪知道你老人家为奸人所害,呜呜……呜呜……真叫人伤心之极了。 <|endoftext|>”司徒鹤、曾柔等本已伤心欲绝,听他这么一哭,登时王母洞中哭声震天,哀号动地。 徐天川、钱老本等本来不想哭的,也不禁为众人悲戚所感,洒了几滴眼泪。 韦小宝捶胸顿足,大哭不休,反是王屋派弟子不住劝慰,这才收泪。 他将巴朗星拉了过来,取过一柄钢刀,交在司徒鹤手里,说道:“司徒少侠,你杀了这奸贼,为令尊报仇。 ”司徒鹤一刀割下巴朗星的首级,放在供桌上。 <|endoftext|> 王屋派弟子齐向韦小宝拜谢大恩。 本来韦小宝小小年纪,原也想不出这个收买人心的计策,那是他从《卧龙吊孝》这出戏中学来的。 周瑜给诸葛亮气死后,诸葛亮亲往柴桑口致祭,哭拜尽哀,引得东吴诸将人人感怀。 幸好戏中诸葛亮所念的祭文太长,辞句又太古雅,韦小宝一句也记不得,否则在王屋山上依样葫芦的念了出来,可就立时露出狐狸尾巴了。 这么一来,王屋派诸人自然对他感恩戴德,何况当日韦小宝将司徒鹤等擒住之后,赠银释放,卖过一番大大的交情。 <|endoftext|> 但他是清廷贵官,何以如此,众人始终不解。 钱老本将司徒鹤叫在一旁,说明自己一伙人乃天地会青木堂兄弟。 但韦小宝在朝廷为官,他的身份却不能吐露,只怕一有泄漏,坏了大事,只含糊其辞,说他为人极有义气,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,众兄弟都当他是好朋友。 司徒鹤一听之下,恍然大悟,更连连称谢,其时语出至诚,比之适才心中疑虑未释,又是不同了。 跟着谈起王屋派今后出处,司徒鹤说派中新遭大丧,又逢官兵围山,也没想过这回事。 <|endoftext|> 钱老本微露招揽之意。 天地会在江湖上威名极盛,隐为当世反清复明的领袖,王屋派向来敬慕,又是志同道合。 司徒鹤一听大喜,便与派中耆宿及诸师兄弟商议,人人赞同。 他当即向钱老本请求加盟。 钱老本这时才对他明言,韦小宝实是青木堂的香主。 <|endoftext|> 当日下午,天地会青木堂在王母洞中大开香堂,接纳王屋派诸人入会。 众人拜过香主,便都是韦小宝的部属了。 他心中欢喜,饮过结盟酒后,便想开赌,和新旧兄弟大赌一场。 李力世、钱老本等连忙劝阻,说道兴高采烈的赌钱,未免对刚逝世的司徒伯雷不敬。 韦小宝赌不成钱,有些扫兴,问起王屋派的善后事宜。 <|endoftext|> 李力世道:“王屋山在山西、河南两省交界,不属咱们青木堂管辖。 按照本会规矩,越界收兄弟入会,是不妨的,但各堂兄弟不能越界办事,最好司徒兄弟各位移去直隶省居住。 ”钱老本道:“鞑子皇帝差韦香主来攻打王屋山,司徒兄弟各位今后不在王屋山了,韦香主就易于上报。 ”司徒鹤道:“正是,小弟谨遵各位大哥吩咐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司徒大哥,现下我们要去扬州,给史阁部起一座忠烈祠。 <|endoftext|> 这祠堂起好,大伙儿就去打吴三桂了。 ”司徒鹤站起身来,大声道:“韦香主去打吴三桂,属下愿为前锋,率同师兄弟姊妹,跟吴三桂这恶贼拚个死活,为先父报仇雪恨。 ”韦小宝喜道:“那再好也没有了,各位这就随我去扬州罢。 只不过须得扮作鞑子官兵,委屈了一些。 ”司徒鹤道:“为了打吴三桂,再大的委屈也是甘心。 <|endoftext|> 韦香主做得鞑子官,我们自也做得鞑子兵。 何况李大哥、徐大哥各位,不也都扮作了鞑子兵吗?”当晚众人替司徒伯雷安葬后,收拾下山。 会武功的男子随着韦小宝前赴扬州。 老弱妇孺则到保定府择地安居,该处有天地会青木堂的分舵,自有人妥为照应。 韦小宝对张勇等言道,王屋山匪徒眼见大军围住,知道难以脱逃,经一番开导,大家一起归降。 <|endoftext|> 他已予以招安,收编为官兵。 张勇等齐向他庆贺,说道都统兵不血刃,平定了王屋山的悍匪,立下大功。 韦小宝道:“这是四位将军之功,若不是你们团团围住,众匪插翅难飞,他们也决计不肯投降。 待兄弟申报朝廷,各有升赏。 ”四将大喜,知道兵部尚书明珠对他竭力奉承,只要是韦都统奏报的功劳,兵部一定从优叙议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初时担心曾柔跟随王屋派妇孺,前赴保定府安居,如指定要她同去扬州,可有些说不出口。 待见她换上男装,与司徒鹤等同行,心中说不出的欢喜。 一路之上,他总想寻个机会,跟她亲热一番。 可是曾柔和众位师兄寸步不离,见到了他,只腼腼腆腆的微笑不语。 韦小宝想要和她说句亲热话儿,始终不得其便,不由得心痒难搔。 <|endoftext|> 倘若他只是清军主帅,早就假公济私,调这小亲兵入营侍候,但身为天地会香主,调戏会中妇女乃是厉禁,众兄弟面上也不好看,只有干咽馋涎,等候机会了。 <图片> 第三十九回 先生乐事行如栉 小子浮踪寄若萍 沿途官员迎送,贿赂从丰。 韦小宝自然来者不拒,迤逦南下,行李日重。 <|endoftext|> 跟天地会兄弟们说起,说道我们败坏清廷的吏治,贿赂收得越多,百姓越是抱怨,各地官员名声不好,将来起兵造反,越易成功。 徐天川等深以为然。 不一日来到扬州。 两江总督麻勒吉、江宁巡抚马佑以下,布政使、按察使、学政、淮扬道、粮道、河工道、扬州府知府、江都县知县以及各级武官,早已得讯,迎出数里之外。 钦差行辕设在淮扬道道台衙门,韦小宝觉得太过拘束,只住得一晚,便对道台说要另搬地方。 <|endoftext|> 他想行辕所在,最妙不过便是在旧居丽春院中,钦赐衣锦荣归,自是以回去故居最为风光。 但钦差大臣将行辕设于妓院,毕竟说不过去,寻思当日在扬州之时,所怀抱的雄心大志,除了开几家大妓院之外,便是将禅智寺前芍药圃中的芍药花尽数连根拔起。 扬州芍药,擅名天下,禅智寺前的芍药圃尤其宏伟,名种千百,花大如碗。 韦小宝在十岁那一年上,曾和一群顽童前去游玩,见芍药花开得美丽,折了两朵拿在手中玩耍,给庙中和尚见到了,夺下花朵,还打了他两个耳括子。 韦小宝又踢又咬,跟那和尚打闹起来,给那胖大和尚推在地下,踢了几脚。 <|endoftext|> 众顽童一哄而前,乱拔芍药。 那和尚叫嚷起来,寺里涌出一群和尚与火工,手执棍棒,将众顽童赶开。 韦小宝因是祸首,身上着实吃了不少棍棒,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块,回到丽春院,又给母亲罚一餐没饭吃。 虽然他终于到厨房中偷吃了一个饱,但对“禅智寺采花受辱”这一役却引为奇耻。 次日来到寺前,隔得远远的破口大骂,从如来佛的妈妈直骂到和尚的女儿,宣称:“终有一日,老子要拔光这庙前的芍药,把你这座臭庙踏为平地,掘成粪坑”,直骂到庙中和尚追将出来、他拔足飞奔为止。 <|endoftext|> 过得数年,这件事早就忘了,这日回到扬州,要觅地作为行辕,这才想起禅智寺来,当下跟淮扬道道台说了,有心去作践一番。 那道台寻思:“禅智寺是佛门胜地,千年古刹。 钦差住了进去,只怕搅得一塌胡涂。 ”说道:“回大人:那禅智寺风景当真极佳,大人高见,卑职钦佩之至。 不过在庙里动用荤酒,恐怕不甚方便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有什么不便?把庙里的菩萨搬了出去,也就是了。 ”那道台听说要搬菩萨,更吓了一跳,心想这可要闯出祸来,扬州城里众百姓如动了公愤,那可难以处理。 当下陪笑请了个安,低声道:“回大人:扬州烟花,那是天下有名的。 大人一路上劳苦功高,来到敝处,卑职自当尽心服侍,已挑了不少善于弹琴唱曲的美貌妞儿,供大人赏鉴。 和尚庙里硬床硬板凳,只怕煞风景得很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心想倒也有理,笑道:“依你说,那行辕设在何处才是?”那道台道:“扬州盐商有个姓何的,他家的何园,称为扬州名园第一。 他有心巴结钦差大人,早就预备得妥妥贴贴,盼望大人光临。 只是他功名太小,不敢出口。 大人若不嫌弃,不妨移驾过去瞧瞧。 <|endoftext|>” 这姓何的盐商家财豪富,韦小宝幼时常在他家高墙外走过,听到墙里传出丝竹之声,十分羡慕,只是从无机缘进去望上一眼,当下便道:“好啊,这就去住上几天,倘若住得不适意,咱们再搬便是。 扬州盐商多,咱们挨班儿住过去,吃过去,也吃不穷了他们。 ” 那何园栋宇连云,泉石幽曲,亭舍雅致,建构精美,一看便知每一尺土地上都花了不少黄金白银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为称意,吩咐亲兵随从都住入园中。 张勇等四将率领官兵,分驻附近官舍民房。 其时扬州繁华,甲于天下。 唐时便已有“十里珠帘,二十四桥风月”之说。 到得清初,淮盐集散于斯,更是兴旺。 <|endoftext|> 据史籍所载,明末扬州府属共三十七万五千余丁(十六岁以上的男子),明清之际,扬州惨遭清兵屠戮,顺治三年只剩九千三百二十丁,但到康熙六年,又增至三十九万七千九百余丁,不但元气已完全恢复,且更胜于昔日。 次日清晨,扬州城中大小官员排班到钦差行辕来参见。 韦小宝接见后,宣读圣旨。 他不识康熙上谕上的字,早叫师爷教了念熟,这时一个字一个字背将出来,总算记心甚好,倒也没有背错,匆忙中将上谕倒拿了,旁人也没发觉。 众官员听得皇帝下旨豁免扬州府所属各县三年钱粮,还要抚恤开国时兵灾灾户的孤寡,兴建忠烈祠祭祀史可法等忠臣,无不大呼万岁,叩谢皇恩浩荡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宣旨已毕,说道:“众位大人,兄弟出京之时,皇上吩咐,江苏一省出产殷富,可是近年来吏治松驰,兵备也不整饬,命兄弟好好查察整顿。 皇上对扬州百姓这么爱惜,咱们居官的,该当尽心竭力,报答圣恩才是。 ”文武百官齐声称是,不由得都暗暗发愁。 其实这几句话是索额图教他的。 韦小宝知道想贿赂收得多,第一是要对方有所求,第二是要对方有所忌,因此对江苏文武官员恐吓一番,势不可免,只不过这番话要说得不轻不重,恰到好处,又要文诌诌的官腔十足,却非请教索额图不可了。 <|endoftext|> 官样文章做过,自有当地官员去择地兴建忠烈祠,编造应恤灾户名册,差人前赴四乡,宣谕皇上豁免钱粮的德音。 这些事情非一朝一夕所能办妥,这段时候,便是让他在扬州这销金窝里享福了。 此后数日之中,总督、巡抚设宴,布政司、按察司设宴、诸道设宴,自是陈列方丈,罗列珍馐,极尽豪奢,不在话下。 每日里韦小宝都想去丽春院探望母亲,只是酬酢无虚,始终不得其便。 钦差大人的母亲在扬州做妓女,这件事可万万揭穿不得。 <|endoftext|> 丢脸出丑事小,失了朝廷体统事大,何况韦小宝做大官已久,一直不接母亲赴京享福,任由她沦落风尘,实是大大的不孝,给御史参上一本,连皇帝也难以回护。 心想只好等定了下来,悄悄换了打扮,去丽春院瞧瞧,然后命亲兵把母亲送回北京安居,务须做得神不知、鬼不觉才是。 以前他一直打的是足底抹油的主意,一见风色不对,立刻快马加鞭,逃之夭夭,不料官儿越做越大,越做越开心,这时竟想到要接母回京,那是有意把这官儿长做下去了。 过得数日,这一日是扬州府知府吴之荣设宴,为钦差洗尘。 吴之荣从道台那里听到,钦差曾有以禅智寺为行辕之意,心想禅智寺的精华,不过是寺前一个芍药圃,钦差大人属意该寺,必是喜欢赏花。 <|endoftext|> 他善于逢迎,早于数日之前,便在芍药圃畔搭了一个花棚,是命高手匠人以不去皮的松树搭成,树上枝叶一仍如旧,棚内桌椅皆用天然树石,棚内种满花木青草,再以竹节引水,流转棚周,淙淙有声,端的是极见巧思,饮宴其间,便如是置身山野一般,比之富贵人家雕梁玉砌的华堂,又是别有一般风味。 那知韦小宝是个庸俗不堪之人,周身没半根雅骨,来到花棚,第一句便问:“怎么有个凉棚?啊,是了,定是庙里和尚搭来做法事的,放了焰口,便在这里施饭给饿鬼吃。 ” 吴之荣一番心血,全然白用了,不由得脸色十分尴尬,还道钦差大人有意讽刺,只得陪笑道:“卑职见识浅陋,这里布置不当大人的意,实在该死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众宾客早就肃立恭候,招呼了便即就座。 那两江总督与韦小宝应酬了几日,已回江宁治所。 江苏省巡抚、布政司等的治所在苏州,这时都留在扬州,陪伴钦差大臣。 其余宾客不是名士,便是有功名顶戴的盐商。 扬州的筵席十分考究繁富,单是酒席之前的茶果细点,便有数十种之多,韦小宝虽是本地土生,却也不能尽识。 <|endoftext|> 喝了一会茶,日影渐渐西斜。 日光照在花棚外数千株芍药之上,璀灿华美,真如织锦一般。 韦小宝却越看越生气,想起当年被寺中僧人殴辱之恨,登时便想将所有芍药尽数拔起来烧了,只是须得想个藉口,才好下手。 正寻思间,巡抚马佑笑道:“韦大人,听大人口音,似乎也在淮扬一带住过的。 淮扬水土厚,因此既出人才,也产好花。 <|endoftext|>”众官只知钦差是正黄旗满洲人,那巡抚这几日听他说话,颇有扬州乡音,于是乘机捧他一捧。 韦小宝正在想着禅智寺的僧人可恶,脱口而出:“扬州就是和尚不好。 ” 巡抚一怔,不明他真意何指。 布政司慕天颜是个乖觉而有学识之人,接口道:“韦大人所见甚是。 <|endoftext|> 扬州的和尚势利,奉承官府,欺辱穷人,那是自古已然。 ”韦小宝大喜,笑道:“是啊,慕大人是读书人,知道书上写得有的。 ”慕天颜道:“唐朝王播碧纱笼的故事,不就是出在扬州的吗?”韦小宝最爱听故事,忙道:“什么‘黄布比沙龙’的故事?” 慕天颜道:“这故事就出在扬州石塔寺。 唐朝乾元年间,那石塔寺叫做木兰院,诗人王播年轻时家中贫穷……”韦小宝心想:“原来这人名叫王播,不是一块黄布。 <|endoftext|>”听他续道:“……在木兰院寄居。 庙里和尚吃饭时撞钟为号,王播听到钟声,也就去饭堂吃饭。 和尚们讨厌他,有一次大家先吃饭,吃完了饭再撞钟。 王播听到钟声,走进饭堂,只见僧众早已散去,饭菜已吃得干干净净……” 韦小宝在桌上一拍,怒道:“他妈的和尚可恶。 <|endoftext|>”慕天颜道:“是啊,吃一餐饭,费得几何?当时王播心中惭愧,在壁上题诗道:‘上堂已了各西东,惭愧者(‘门’加‘者’)黎饭后钟。 ’” 韦小宝问道:“‘者黎’是什么家伙?”众官和他相处多日,知道这位钦差大人不是读书人,旗人的功名富贵多不从读书而来,也不以为奇。 慕天颜道:“者黎就是和尚了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原来就是贼秃。 <|endoftext|> 后来怎样?” 慕天颜道:“后来王播做了大官,朝廷派他镇守扬州,他又到木兰院去。 那些和尚自然对他大为奉承。 他去瞧瞧当年墙上所题的诗还在不在,只见墙上黏了一块名贵的碧纱,将他题的两句诗笼了起来,以免损坏。 王播很是感慨,在后面又续了两句诗道:‘三十年前尘土面,如今始得碧纱笼。 <|endoftext|> ’”韦小宝道:“他定是把那些贼秃捉来大打板子了?”慕天颜道:“王播是风雅之士,想来题两句诗稍示讥讽,也就算了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倘若是我,哪有这么容易罢手的?不过要我题诗,可也没有这本事。 老子只会拉屎,不会题诗。 ” 说了一会故事,撤茶斟酒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四下张望,隔座见王进宝一口一杯,喝得甚是爽快,心念一动,说道:“王将军,你曾说战马吃了芍药,那就特别雄壮,是不是?”一面说,一面向他大做眼色。 王进宝不明其意,说道:“这个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选用名种好马,什么蒙古马、西域马、川马、滇马,皇上都吩咐咱们要小心饲养,是不是?”康熙着意于蓄马,王进宝是知道的,便道:“大人说得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熟知马性,在北京之时,你说如给战马吃了芍药,奔跑起来便快上一倍。 皇上这般爱马,咱们做奴才的,自该上仰圣意。 如把这里的芍药花掘起来送去京师,交给兵部车驾司喂马,皇上得知,必定龙颜大悦。 <|endoftext|>” 众人一听,个个神色十分古怪。 芍药花能壮马,倒是第一次听见,瞧王进宝唯唯否否的模样,显是不以为然,只是不敢公然驳回而已。 但韦小宝开口皇上,闭口皇上,抬出皇帝这顶大帽子来,又有谁敢稍示异议?眼见这千余株名种芍药要尽毁于他手,扬州从此少了一个名胜,却不知这位韦大人何以如此痛恨这些芍药?人人面面相觑,说不出话来。 知府吴之荣道:“韦大人学识渊博,真是教人佩服。 <|endoftext|> 这芍药根叫做赤芍,《本草纲目》中是有的,说道功能去瘀活血。 芍药的名称中有个‘药’字,可见古人就知它是良药。 马匹吃了芍药,血脉畅通,自然奔驰如飞。 大人回京之时,卑职派人将这里的芍药花都掘了,请大人带回京城。 ”众官一听,心中都暗骂吴之荣卑鄙无耻,为了迎逢上官,竟要毁去扬州的美景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拍手笑道:“吴大人办事干练,好得很,好得很。 ”吴之荣大感荣幸,忙下坐请安,说道:“谢大人夸奖。 ” 布政司慕天颜走出花棚,来到芍药丛中,摘了一朵碗口大的芍药花,回入座中,双手呈给韦小宝,笑道:“请大人将这朵花插在帽上,卑职有个故事说给大人听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听又有故事,便接过花来,只见那朵芍药瓣作深红,每一瓣花瓣拦腰有一条黄线,甚是娇艳,便插在帽上。 慕天颜道:“恭喜大人。 这芍药有个名称,叫作‘金带围’,乃是十分罕有的名种。 古书上记载得有,见到这‘金带围’的,日后会做宰相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哪有这么准?”慕天颜道:“这故事出于北宋年间。 那时韩魏公韩琦镇守扬州,就在这禅智寺前的芍药圃中,忽有一株芍药开了四朵大花,花瓣深红,腰有金线,便是这金带围了。 这种芍药从所未有,极是珍异。 下属禀报上去,韩魏公驾临观赏,十分喜欢,见花有四朵,便想再请三位客人,一同赏花。 ”韦小宝从帽上将花取下再看,果觉红黄相映,分外灿烂。 <|endoftext|> 那一条金色横纹,更是百花所无。 慕天颜道:“那时在扬州有两位出名人物,一是王珪,一是王安石,都是大有才学见识之人。 韩魏公心想,花有四朵,人只三个,未免美中不足,另外请一个人罢,名望却又配不上。 正在踌躇,忽有一人来拜,却是陈升之,那也是一位大名士。 韩魏公大喜,次日在这芍药圃前大宴,将四朵金带围摘了下来,每人头上簪了一朵。 <|endoftext|> 这故事叫做‘四相簪花宴’,这四人后来都做了宰相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这倒有趣。 这四位仁兄,都是有名的读书人,会做诗做文章,兄弟可比不上了。 ”慕天颜道:“那也不然。 <|endoftext|> 北宋年间,讲究读书人做宰相。 我大清以马上得天下,皇上最看重的,却是有勇有谋的英雄好汉。 ”韦小宝听到“有勇有谋的英雄好汉”这九字评语,不由得大为欢喜,连连点头。 慕天颜道:“韩魏公封为魏国公,那不用说了。 王安石封荆国公,王珪封歧国公,陈升之封秀国公。 <|endoftext|> 四位名臣不但都做宰相,而且都封国公,个个既富贵,又寿考。 韦大人少年早达,眼下已封了伯爵,再升一级,便是侯爵,再升上去,就是公爵了。 就算封王、封亲王,那也是指日间的事。 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但愿如慕大人金口,这里每一位也都升官发财。 ”众官一齐站起,端起酒杯,说道:“恭祝韦大人加官晋爵,公侯万代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站起身来,和众官干了一杯,心想:“这官儿既有学问,又有口才,会说故事,讨人欢喜。 要是叫他到北京办事,时时听他说说故事,不强似说书先生吗?这人天生是马屁大王,取个名儿叫慕天颜,摆明了想朝见皇上。 ” 慕天颜又道:“韩魏公后来带兵,镇守西疆。 <|endoftext|> 西夏人见了他怕得要死,不敢兴兵犯界。 西夏人当时怕了宋朝两位大臣,一位就是韩魏公韩琦,另一位是范文正公范仲淹。 当时有两句话道:‘军中有一韩,西贼闻之心胆寒。 军中有一范,西贼闻之惊破胆。 ’将来韦大人带兵镇守西疆,那是‘军中有一韦,西贼见之忙下跪’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乐,说道:“‘西贼’两字妙得很,平西王这西……”忽然心想:“吴三桂还没起兵造反,可不能叫他‘西贼’。 ”忙改口道:“平西王镇守西疆,倒也太平无事,很有功劳。 ”吴之荣道:“平西王智勇双全,劳苦功高,爵封亲王,世子做了额驸。 将来韦大人大富大贵,寿比南山,定然也跟平西王一般无异。 ”韦小宝心中大骂:“辣块妈妈,你要我跟吴三桂这大汉奸一般无异。 <|endoftext|> 这老乌龟指日就要脑袋搬家,你叫我跟他一样!” 慕天颜平日用心揣摩朝廷动向,日前见到邸报,皇上下了撤藩的旨意,便料到吴三桂要倒大霉,这时见韦小宝脸色略变,更是心中雪亮,说道:“韦大人是皇上亲手提拔的大臣,乃是圣上心腹之寄,朝廷柱石,国家栋梁。 平西王目前虽然官爵高,终究是不能跟韦大人比的。 吴府尊这个比喻,有点不大对。 韦大人祖上,唐朝的忠武王韦皋,曾大破吐蕃兵四十八万,威震西陲。 <|endoftext|> 当年朱泚造反,派人邀韦忠武王一同起兵。 忠武王对皇帝忠心不贰,哪肯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?立刻将反贼的使者斩了,还发兵助朝廷打平反贼,立下大功。 韦大人相貌堂堂,福气之大,无与伦比,想必是韦忠武王传下来的福泽。 ” 韦小宝微笑点头。 <|endoftext|> 其实他连自己姓什么也不知道,只因母亲叫做韦春芳,就跟了娘姓。 想不到姓韦的还有这样一位大有来头人物,这布政司硬说是自己的祖先,那是硬要往自己脸上贴金;听他言中之意,居然揣摩到吴三桂要造反,这人的才智,也很了不起了。 吴之荣给慕天颜这么一驳,心中不忿,但不敢公然和上司顶撞,说道:“听说韦大人是正黄旗人。 ”言下之意自然是说:“他是满洲人,又怎能跟唐朝的韦皋拉得上干系?”慕天颜笑道:“吴府尊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 方今圣天子在位,对天下万民,一视同仁,满汉一家,又何必有畛域之见?”这几句话实在有些强辞夺理,吴之荣却不敢再辩,心想再多说得几句,说不定更会得罪钦差,当下连声称是。 <|endoftext|> 慕天颜道:“平西王是咱们扬州府高邮人,吴府尊跟平西王可是一家吗?”吴之荣并非扬州高邮人,本来跟吴三桂没什么干系,但其时吴三桂权势薰天,他趋焰附势,颇以姓吴为荣,说道:“照族谱的排行,卑职比平西王矮了一辈,该称王爷为族叔。 ” 慕天颜点了点头,不再理他,向韦小宝道:“韦大人,这金带围芍药,虽然已不如宋时少见,如此盛开,却也异常难得。 今日恰好在韦大人到来赏花时开放,这不是巧合,定是有天意的。 卑职有一点小小意见,请大人定夺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请老兄指教。 ” 慕天颜道:“指教二字,如何敢当?那芍药花根,药材行中是有的,大人要用来饲马,想药材铺中制炼过的更有效力。 卑职吩咐大量采购,运去京师备用。 至于这里的芍药花,念着它们对大人报喜有功,是否可暂且留下?他日韦大人挂帅破贼,拜相封王,就如韩魏公、韦忠武王一般,再到这里来赏花,那时金带围必又盛开,迎接贵人,岂不是一桩美事?据卑职想来,将来一定是戏文都有得做的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兴高采烈,道:“你说戏子扮了我唱戏?”慕天颜道:“是啊,那自然要一个俊雅漂亮的小生来扮韦大人了,还有些白胡子、黑胡子、大花脸、白鼻子小丑,就扮我们这些官儿。 ”众官都哈哈大笑。 韦小宝笑道:“这出戏叫做什么?”慕天颜向巡抚马佑道:“那得请抚台大人题个戏名。 ”他见巡抚一直不说话,心想不能冷落了他。 <|endoftext|> 马佑笑道:“韦大人将来要封王,这出戏文就叫做‘韦王簪花'罢?”众官一齐赞赏。 韦小宝心中一乐,也就不再计较当年的旧怨了,心想:“老子做宰相是做不来的,大破西贼,弄个王爷玩玩,倒也干得过,倘若拔了这些芍药,只怕兆头不好。 ”一眼望出去,见花圃中的金带围少说也还有几十朵,心想:“哪里便有这许多宰相了,难道你们个个都做宰相不成?抚台、藩台还有些儿指望,这吴之荣贼头狗脑,说什么也不象,将来戏文里的白鼻子小丑定是扮他。 ”明知布政司转弯抹角、大费心机的一番说话,意在保全这禅智寺前的数千株芍药,做官的诀窍首在大家过得去,这叫做“花花轿子人抬人”,你既然捧了我,我就不能一意孤行,叫扬州通城的官儿脸上都下不来。 当下不再提芍药之事,笑道:“将来就算真有这一出戏,咱们也都看不着了,不如眼前先听听曲子罢!” <|endoftext|> 众官齐声称是。 吴之荣早有预备,吩咐下去。 只听得花棚外环珮玎珰,跟着传来一阵香风。 韦小宝精神一振,心道:“有美人看了。 ”果见一个女子娉娉婷婷的走进花棚,向韦小宝行下礼去,娇滴滴的说道:“钦差大人和众位大人万福金安,小女子侍候唱曲。 <|endoftext|>” 只见这女子三十来岁年纪,打扮华丽,姿色却是平平。 笛师吹起笛子,她便唱了起来,唱的是杜牧的两首扬州诗: “青山隐隐水迢迢,秋尽江南草木凋。 二十四桥明月夜,玉人何处教吹箫?” <|endoftext|> “落魄江南载酒行,楚腰纤细掌中轻。 十年一觉扬州梦,赢得青楼薄幸名。 ” 笛韵悠扬,歌声宛转,甚是动听。 韦小宝瞧着这个歌妓,心中却有些不耐烦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那女子唱罢,又进来一名歌妓。 这女子三十四五岁年纪,举止娴雅,歌喉更是熟练,纵是最细微曲折之处,也唱得抑扬顿挫,变化多端。 唱的是秦观一首“望海潮”词: “星分牛斗,疆连淮海,扬州万井提封。 花发路香,莺啼人起,朱帘十里春风。 <|endoftext|> 豪杰气如虹。 曳照春金紫,飞盖相从。 巷入垂杨,画桥南北翠烟中。 ” 这首词确是唱得极尽佳妙,但韦小宝听得十分气闷,忍不住大声打了个呵欠。 <|endoftext|> 那“望海潮”一词这时还只唱了半阕,吴之荣甚是乖觉,见钦差大人无甚兴致,挥了挥手,那歌妓便停住不唱,行礼退下。 吴之荣陪笑道:“韦大人,这两个歌妓,都是扬州最出名的,唱的是扬州繁华之事,不知大人以为如何?” 哪知韦小宝听曲,第一要唱曲的年青美貌,第二要唱的是风流小调,第三要唱得浪荡风骚。 当日陈圆圆以倾国倾城之貌,再加连说带唱,一路解释,才令他听完一曲“圆圆曲”。 眼前这两个歌妓姿色平庸,神情呆板,所唱的又不知是什么东西,他打了个呵欠,已可算是客气之极了,听得吴之荣问起,便道:“还好,还好,就是太老了一点。 <|endoftext|> 这种陈年宿货,兄弟没什么胃口。 ” 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 杜牧之是唐人,秦少游是宋人,的确是太陈旧了。 有一首新诗,是眼下一个新进诗人所作,此人叫作查慎行,成名不久,写的是扬州田家女的风韵,新鲜得很,新鲜得很。 <|endoftext|>”作个手势,侍役传出话去,又进来一名歌妓。 韦小宝说“陈年宿货”,指的是歌妓,吴之荣却以为是说诗词太过陈旧。 韦小宝对他所说的什么杜牧之、秦少游,自是不知所云,只懂了“扬州田家女的风韵,新鲜得很,新鲜得很”这句话,心想:“既是新鲜得很的扬州田家女,倒也不妨瞧瞧。 ” 那歌妓走进花棚,韦小宝不看倒也罢了,一看之下,不由得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登时便要发作。 <|endoftext|> 原来这歌妓五十尚不足,四十颇有余,鬓边已见白发,额头大有皱纹,眼应大而偏细,嘴须小而反巨。 见这歌妓手抱琵琶,韦小宝怒火更盛,心想:“凭你也来学陈圆圆!”却听弦索一动,宛如玉响珠跃,鹂啭燕语,倒也好听。 只听她唱道: “淮山浮远翠,淮水漾深绿。 倒影入楼台,满栏花扑扑。 <|endoftext|> 谁知阛闋外,依旧有芦屋。 时见淡妆人,青裙曳长幅。 ” 歌声清雅,每一句都配了琵琶的韵节,时而如流水淙淙,时而如银铃丁丁,最后“青裙曳长幅”那一句,琵琶声若有若无,缓缓流动,众官无不听得心旷神怡,有的凝神闭目,有的摇头晃脑。 琵琶声一歇,众官齐声喝采。 <|endoftext|> 慕天颜道:“诗好,曲子好,琵琶也好。 当真是荆钗布裙,不掩天香国色。 不论做诗唱曲,从淡雅中见天然,那是第一等的功夫了。 ” 韦小宝哼了一声,问那歌妓:“你会唱‘十八摸’罢?唱一曲来听听。 <|endoftext|>” 众官一听,尽皆失色。 那歌妓更是脸色大变,突然间泪水涔涔而下,转身奔出,拍的一声,琵琶掉在地下。 那歌妓也不拾起,径自奔出。 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不会唱,我又不会罚你,何必吓成这个样子?” <|endoftext|> 那“十八摸”是极淫秽的小调,连摸女子身上十八处所在,每一摸有一样比喻形容。 众官虽然人人都曾听过,但在这盛宴雅集的所在,怎能公然提到?那岂不是大玷官箴?那歌妓的琵琶和歌喉,在扬州久享盛名,不但善于唱诗,而且自己也会做诗,名动公卿,扬州的富商巨贾等闲要见她一面也不可得。 韦小宝问这一句,于她自是极大的羞辱。 慕天颜低声道:“韦大人爱听小曲,几时咱们找个会唱的来,好好听一听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连‘十八摸’也不会唱,这老婊子也差劲得很了。 <|endoftext|> 几时我请你去鸣玉坊丽春院去,那边的婊子会唱的小调多得很。 ”此言一出口,立觉不妥,心想:“丽春院是无论如何不能请他去的。 好在扬州妓院子甚多,九大名院、九小名院,随便那一家都好玩。 ”举起酒杯,笑道:“喝酒,喝酒。 ” <|endoftext|> 众文官听他出语粗俗,都有些尴尬,借着喝酒,人人都装作没听见。 一干武将却脸有欢容,均觉和钦差大人颇为志同道合。 便在此时,只见一名差役低着头走出花棚,韦小宝见了他的背影,心中一动:“这人的背影好熟,那是谁啊?”但后来这差役没再进来,过得片刻,也就淡忘了。 又喝得几杯酒,韦小宝只觉跟这些文官应酬索然无味,既不做戏,又不开赌,实在无聊之极,心里只是在唱那“十八摸”: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姐姐的头发边……”再也忍耐不住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兄弟酒已够了,告辞。 ”向巡抚、布政司、按察司等几位大员拱拱手,便走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众官齐出花棚,送他上了大轿。 韦小宝回到行辕,吩咐亲兵说要休息,不论什么客来,一概挡驾不见,入房换上了一套破烂衣衫。 那是数日前要双儿去市上买来的一套旧衣,买来后扯破数处,在地下践踏一过,又倒上许多灯油,早已弄得污秽油腻不堪。 帽子鞋袜,连结辫子的头绳,也都换了破旧的劣货。 从炭炉里抓了一把炉灰,用水调开了,在脸上、手上乱涂一起,在镜子里一照,果然回复了当年丽春院里当小厮的模样。 <|endoftext|> 双儿服侍他更换衣衫,笑道:“相公,戏文里钦差大臣包龙图改扮私访,就是这个样子吗?”韦小宝道:“差不多了,不过包龙图生来是黑炭脸,不用再搽黑灰。 ”双儿道:“我跟你去好不好?你独个儿的,要是遇上了什么事,没个帮手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去的那地方,美貌的小妞儿是去不得的。 ”说着便唱了起来: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我好双儿的脸蛋边……”伸手去摸她脸。 双儿红着脸嘻嘻一笑,避了开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将一大叠银票塞在怀里,又拿了一包碎银子,捉住双儿,在她脸上轻轻一吻,从后门溜了出去。 守卫后门的亲兵喝问:“干什么的?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何家奶妈的儿子的表哥的妹夫,你管得着吗?”那亲兵一怔,心中还没算清这亲戚关系,韦小宝早已出门。 扬州的大街小巷他无不烂熟,几乎闭了眼睛也不会走错,不多时便来到瘦西湖畔的鸣玉坊,隐隐只听得各处门户中传出箫鼓丝竹,夹着猜拳唱曲、呼幺喝六。 这些声音一入耳,当真比钧天仙乐还好听十倍,心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。 走到丽春院外,但见门庭依旧,跟当年离去时并无分别。 <|endoftext|> 他悄悄走到院侧,推开边门,溜了进去。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母亲房外,一张之下,见房里无人,知道母亲是在陪客,心道:“辣块妈妈,不知是哪个瘟生这当儿在嫖我妈妈,做我的干爹。 ”走进房中,见床上被褥还是从前那套,只是已破旧得多,心想:“妈妈的生意不大好,我干爹不多。 ”侧过头来,见自己那张小床还是摆在一旁,床前放着自己的一对旧鞋,床上被褥倒浆洗得干干净净。 走过去坐在床上,见自己的一件青布长衫摺好了放在床角,心头微有歉意:“妈是在等我回来。 <|endoftext|> 他妈的,老子在北京快活,没差人送钱给妈,实在记心不好。 ”横卧在床,等母亲回来。 妓院中规矩,嫖客留宿,另有铺陈精洁的大房。 众妓女自住的小房,却颇为简陋。 年青貌美的红妓住房较佳,象韦小宝之母韦春芳年纪已经不小,生意冷落,老鸨待她自然也马虎得很,所住的是一间薄板房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躺了一会,忽听得隔房有人厉声喝骂,正是老鸨的声音:“老娘白花花的银子买了你来,你推三阻四,总是不肯接客,哼,买了你来当观世音菩萨,在院子里供着好看么?打,给我狠狠的打!”跟着鞭子着肉声、呼痛声、哭叫声、喝骂声,响成一片。 这种声音韦小宝从小就听惯了,知道是老鸨买来了年轻姑娘,逼迫她接客,打一顿鞭子实是稀松平常。 小姑娘倘若一定不肯,什么针刺指甲、铁烙皮肉,种种酷刑都会逐一使了出来。 这种声音在妓院中必不可免,他阕别已久,这时又再听到,倒有些重温旧梦之感,也不觉得那小姑娘有什么可怜。 那小姑娘哭叫:“你打死我好了,我死也不接客,一头撞死给你看!”老鸨吩咐龟奴狠打。 <|endoftext|> 又打了二三十鞭,小姑娘仍哭叫不屈。 龟奴道:“今天不能打了,明天再说罢。 ”老鸨道:“拖这小贱货出去。 ”龟奴将小姑娘扶了出去,一会儿又回进房来。 老鸨道:“这贱货用硬的不行,咱们用软的,给她喝迷春酒。 <|endoftext|>”龟奴道:“她就是不肯喝酒。 ”老鸨道:“蠢才!把迷春酒混在肉里,不就成了。 ”龟奴道:“是,是。 七姐,真有你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凑眼到板壁缝去张望,见老鸨打开柜子,取出一瓶酒来,倒了一杯,递给龟奴。 只听她说道:“叫了春芳陪酒的那两个公子,身边钱钞着实不少。 他们说在院子里借宿,等朋友。 这种年轻雏儿,不会看中春芳的,待会我去跟他们说,要他们梳笼这贱货,运气好的话,赚他三四百两银子也不希奇。 ”龟奴笑道:“恭喜七姐招财进宝,我也好托你的福,还一笔赌债。 <|endoftext|>”老鸨骂道:“路倒尸的贱胚,辛辛苦苦赚来几两银子,都去送在三十二张骨牌里。 这件事办得不好,小心我割了你的乌龟尾巴。 ” 韦小宝知道“迷春酒”是一种药酒,喝了之后就人事不知,各处妓院中用来迷倒不肯接客的雏妓,从前听着只觉十分神奇,此时却知不过是在酒中混了些蒙汗药,可说寻常得紧,心想:“今日我的干爹是两个少年公子?是什么家伙,倒要去瞧瞧。 ” <|endoftext|> 他悄悄溜到接待富商豪客的“甘露厅”外,站在向来站惯了的那个圆石墩上,凑眼向内张望。 以往每逢有豪客到来,他必定站在这圆石墩窥探,此处窗缝特大,向厅内望去,一目瞭然,客人侧坐,却见不到窗外的人影。 他过去已窥探了不知几百次,从来没碰过钉子。 只见厅内红烛高烧,母亲脂粉满脸,穿着粉红缎衫,头上戴了一朵红花,正在陪笑给两个客人斟酒。 韦小宝细细瞧着母亲,心想:“原来妈这么老了,这门生意做不长啦,也只有这两个瞎了眼的瘟生,才会叫她来陪酒。 <|endoftext|> 妈的小调唱得又不好听,倘若是我来逛院子,倘若她不是我妈,倒贴我一千两银子也不会叫她。 ”只听他母亲笑道:“两位公子爷喝了这杯,我来唱个‘相思五更调’给两位下酒。 ” 韦小宝暗暗叹了口气,心道:“妈的小调唱来唱去只是这几只,不是‘相思五更调’,就是‘一根紫竹直苗苗’,再不然就是‘一把扇子七寸长,一人扇风二人凉’,总不肯多学几只。 她做婊子也不用心。 <|endoftext|>”转念一想,险些笑了出来:“我学武功也不肯用心,原来我的懒性儿,倒是妈那里传下来的。 ” 忽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说道:“不用了!”这三字一入耳,韦小宝全身登时一震,险些从石墩上滑了下来,慢慢斜眼过去,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挡住了酒杯,从那只纤手顺着衣袖瞧上去,见到一张俏丽脸庞的侧面,却不是阿珂是谁?韦小宝心中大跳,惊喜之心难以抑制:“阿珂怎么到了扬州?为什么到丽春院来,叫我妈陪酒?她女扮男装来到这里,不叫别人,单叫我妈,定是冲着我来了。 原来她终究还有良心,记得我是跟她拜了天地的老公。 啊哈,妙极,妙之极矣!你我夫妻团圆,今日洞房花烛,我将你双手抱在怀里……” <|endoftext|> 突然听得一个男子声音说道:“吴贤弟暂且不喝,待得那几位蒙古朋友到来……”韦小宝耳中嗡的一声,立知大事不妙,眼前天旋地转,一时目不见物,闭目定得一定神,睁眼看去,坐在阿珂身侧的那个少年公子,却不是台湾的二公子郑克爽是谁? 韦小宝的母亲韦春芳笑道:“小相公既然不喝,大相公就多喝一杯。 ”给郑克爽斟了一杯酒,一屁股坐在他杯里。 阿珂道:“喂,你放尊重些。 ”韦春芳笑道:“啊哟,小相公脸皮嫩,看不惯这调调儿。 <|endoftext|> 你以后天天到这里来玩儿,只怕还嫌人家不够风情呢。 小相公,我叫个小姑娘来陪你,好不好?”阿珂忙道:“不,不,不要!你好好坐在一旁!”韦春芳笑道:“啊,你喝醋了,怪我陪大相公,不陪你。 ”站起身来,往阿珂怀中坐下去。 韦小宝只看得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,心道:“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,我的老婆来嫖我的妈妈。 ”只见阿珂伸手一推,韦春芳站立不定,一交坐倒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怒,心道:“小婊子,你推你婆婆,这般没上没下!” 韦春芳却不生气,笑嘻嘻站起身来,说道:“小相公就是怕丑,你过来坐在我的怀里好不好?”阿珂怒道:“不好!”对郑克爽道:“我要去了!什么地方不好跟人会面,为什么定要在这里?”郑克爽道:“大家约好了在这里的,不见不散。 我也不知原来是这等肮脏地方。 喂,你给我规规矩矩的坐着。 ”最后这句话是对韦春芳说的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越想越怒,心道:“那日在广西柳江边上,你哀求老子饶你狗命,罚下重誓,决不再跟我老婆说一句话,今日竟然一同来嫖我妈妈。 嫖我妈妈,倒也罢了,你跟我老婆却不知已说了几千句、几万句话。 那日没割下你的舌头,实是老子大大的失策。 ” 韦春芳打起精神,伸手去搂郑克爽的头颈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将她手臂一把推开,说道:“你到外面去罢,咱兄弟俩有几句话说。 等我叫你再进来。 ”韦春芳无奈,只得出厅。 郑克爽低声道:“珂妹,小不忍则乱大谋,要成就大事,咱们只好忍耐着点儿。 ”阿珂道:“那葛尔丹王子不是好人,他为什么约你到这里来会面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到“葛尔丹王子”五字,寻思:“这蒙古混蛋也来了,好极,好极,他们多半是在商量造反。 老子调兵遣将,把他们一网打尽。 ” 只听郑克爽道:“这几日扬州城里盘查很紧,旅店客栈中的客人,只要不是熟客,衙役捕快就来问个不休,倘若露了行迹,那就不妙了。 这妓院中却没公差前来罗唣。 <|endoftext|> 咱们住在这里,稳妥得很。 我跟你倒也罢了,葛尔丹王子一行人那副蒙古模样,可惹眼得很。 再说,你这么天仙般的相貌,倘若住了客店,通扬州的人都要来瞧你,迟早定会出事。 ”阿珂浅浅一笑,道:“不用你油嘴滑舌的讨好。 ”郑克爽伸臂搂住她肩头,在她嘴角边轻轻一吻,笑道:“我怎么油嘴滑舌了?要是天仙有你这么美貌,什么吕纯阳、铁拐李,也不肯下凡了,每个神仙都留在天上,目不转睛的瞧着我的小宝贝儿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嗤的一笑,低下头去。 韦小宝怒火冲天,不可抑制,伸手一摸匕首,便要冲进去火并一场,随即转念:“这小子武功比我强,阿珂又帮着他。 我一冲进去,奸夫淫妇定要谋杀亲夫。 天下什么事都好做,就是武大郎做不得。 ” 当下强忍怒火,对他二人的亲热之态只好闭目不看。 <|endoftext|> 只听阿珂道:“哥哥,到底……”这“哥哥”两字一叫,韦小宝更是酸气满腹,心道:“他妈的好不要脸,连‘哥哥’也叫起来了。 ”她下面几句说话,就没听入耳中。 只听郑克爽道:“他在明里,咱们在暗里。 葛尔丹手下的武士着实厉害,包在我身上,这一次非在他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不可。 ”阿珂道:“这家伙实在欺人太甚,此仇不报,我这一生总是不会快活。 <|endoftext|> 你知道,我本来是不肯认爹爹的,只因他答应为我报仇,派了八名武功好手陪我来一同行事,我才认了他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是谁得罪了你?你要报仇,跟你老公说好了,没什么办不到的事,又何必认了吴三桂这大汉奸做爹爹。 ” 郑克爽道:“要刺死他也不是什么难事,只不过各处官兵戒备严密,得手之后要全身而退,就不大容易。 咱们总得想个万全之策,才好下手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道:“爹爹答应我派人来杀了这人,也不是全为了我。 他要起兵攻打清廷,这人是个大大的阻碍。 他吩咐我千万别跟妈说,我就料到他另有私心。 ”郑克爽道:“你跟你妈说了没有?”阿珂摇摇头,说道:“没有。 这种事情越隐秘越好,说不定妈要出言阻止,我如不听她的话,那也不好,还不如不说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想:“她要行刺什么人?这人为什么是吴三桂起兵的阻碍?” 只听郑克爽道:“这几日我察看他出入的情形,防护着实周密,要走近他身前,就为难得很。 我想来想去,这家伙是好色之徒,倘若有人扮作歌妓什么的,便可挨近他身旁了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好色之徒?他说的是抚台?还是藩台?” 阿珂道:“除非是我跟师姊俩假扮,不过这种女子的下贱模样,我扮不来。 <|endoftext|>”郑克爽道:“不如设法买通厨子,在他酒里放毒药。 ”阿珂恨恨的道:“毒死了他,我这口气不出。 我要砍掉他一双手,割掉他尽向我胡说八道的舌头!这小鬼,我……我好恨!” “这小鬼”三字一入耳,韦小宝脑中一阵晕眩,随即恍然,心中不住说:“原来是要谋杀亲夫。 ”他虽知道阿珂一心一意的向着郑克爽,可万万想不到对自己竟这般切齿痛恨,心想:“我又有什么对不往你了?”这个疑窦顷刻间便即解破,只听郑克爽道:“珂妹,这小子是迷上你啦,对你是从来不敢得罪半分的。 <|endoftext|> 我知道你要杀他,其实是为了给我出气。 你这番情意,我……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。 ” 阿珂柔声道:“他欺辱你一分,比欺辱我十分还令我痛恨。 他如打我骂我,我瞧在师父面上,这口气也还咽得下,可是他对你……对你一次又一次的这般无礼,叫人一想起,恨不得立即将他千刀万剐。 <|endoftext|>”郑克爽道:“珂妹,我现在就报答你好不好?”右臂也伸将过去,抱住了她身子。 阿珂满脸娇羞,将头钻入他怀里。 韦小宝心中又酸又怒又苦,突然间头顶一紧,辫子已给人抓住。 他大吃一惊,跟着耳朵又被人扭住,待要呼叫,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喝:“小王八蛋,跟我来!”这句“小王八蛋”,平生不知已给这人骂过几千百次,当下更不思索,乖乖的跟了便走。 抓他辫子、扭他耳朵之人,手法熟练已极,那也是平生不知已抓过他、扭过他几千百次了,正是他母亲韦春芳。 <|endoftext|> 两人来到房中,韦春芳反脚踢上房门,松手放开他辫子和耳朵。 韦小宝叫道:“妈,我回来了!”韦春芳向他凝视良久,突然一把将他抱住,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。 韦小宝笑道:“我不是回来见你了吗?你怎么哭了?”韦春芳抽抽噎噎的道:“你死到哪里去了?我在扬州城里城外找遍了你,求神拜佛,也不知许了多少愿心,磕了多少头。 乖小宝,你终于回到娘身边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又不是小孩子了,到外面逛逛,你不用担心。 <|endoftext|>” 韦春芳泪眼模糊,见儿子长得高了,人也粗壮了,心下一阵欢喜,又哭了起来,骂道:“你这小王八蛋,到外面逛,也不给娘说一声,去了这么久,这一次不狠狠给你吃一顿笋炒肉,小王八蛋也不知道老娘的厉害。 ” 所谓“笋炒肉”,乃是以毛竹板打屁股,韦小宝不吃已久,听了忍不住好笑。 韦春芳也笑了起来,摸出手帕,给他擦去脸上泥污;擦得几擦,一低头,见到自己一件缎子新衫的前襟上又是眼泪,又是鼻涕,还染上了儿子脸上的许多炭灰,不由得肉痛起来,拍的一声,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,骂道:“我就是这一件新衣,还是大前年过年缝的,也没穿过几次。 <|endoftext|> 小王八蛋,你一回来也不干好事,就弄脏了老娘的新衣,叫我怎么去陪客人?” 韦小宝见母亲爱惜新衣,闹得红了脸,怒气勃发,笑道:“妈,你不用可惜。 明儿我给你去缝一百套新衣,比这件好过十倍的。 ”韦春芳怒道:“小王八蛋就会吹牛,你有个屁本事?瞧你这副德性,在外边还能发了财回来么?”韦小宝道:“财是没发到,不过赌钱手气好,赢了些银子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春芳对儿子赌钱作弊的本事倒有三分信心,摊开手掌,说道:“拿来!你身边存不了钱,过不了半个时辰,又去花个干净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一次我赢得太多,说什么也花不了。 ”韦春芳提起手掌,又是一个耳光打过去。 韦小宝一低头,让了开去,心道:“一见到我伸手就打的,北有公主,南有老娘。 ”伸手入怀,正要去取银子,外边龟奴叫道:“春芳,客人叫你,快去!” <|endoftext|> 韦春芳道:“来了!”到桌上镜箱竖起的镜子前一照,匆匆补了些脂粉,说道:“你给我躺在这里,老娘回来要好好审你,你……你可别走!”韦小宝见母亲眼光中充满担忧的神色,生怕自己又走得不知去向,笑道:“我不走,你放心!”韦春芳骂了声“小王八蛋”,脸有喜色,掸掸衣衫,走了出去。 韦小宝在床上躺下,拉过被来盖上,只躺得片刻,韦春芳便走进房来,手里拿着一把酒壶,她见儿子躺在床上,便放了心,转身便要走出。 韦小宝知道是郑克爽要她去添酒,突然心念一动,道:“妈,你给客人添酒去吗?”韦春芳道:“是了,你给我乖乖躺着,妈回头弄些好东西给你吃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添了酒来,给我喝几口。 ”韦春芳骂道:“馋嘴鬼,小孩儿家喝什么酒?”拿着酒壶走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忙向板壁缝中一张,见隔房仍是无人,当即一个箭步冲出房来,走进隔房,打开柜子,取了老鸨的那瓶“迷春酒”,回入自己房中,藏在被窝里,拔开了瓶塞,心道:“郑克爽你这小杂种,要在我酒里入毒药,老子今日给你来个先下手为强!” 过不多时,韦春芳提着一把装得满满的酒壶,走进房来,说道:“快喝两口。 ”韦小宝躺在床上,接过了酒壶,坐起身来,喝了一口。 韦春芳瞧着儿子偷嫖客的酒喝,脸上不自禁的流露爱怜横溢之色。 韦小宝道:“妈,你脸上有好大一块煤灰。 <|endoftext|>”韦春芳忙到镜子前去察看。 韦小宝提起酒壶往被中便倒,跟着将“迷春酒”倒了大半瓶入壶。 韦春芳见脸上干干净净,哪里有什么煤灰了,登时省起儿子又在捣鬼,要支使开自己,以便大口偷酒喝,当即转身,抢过了酒壶,骂道:“小王八蛋是老娘肚里钻出来的,我还不知你的鬼计?哼,从前不会喝酒,外面去浪荡了这些日子,什么坏事都学会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妈,那个小相公脾气不好,你说什么得灌他多喝几杯。 <|endoftext|> 他醉了不作声,再骗那大相公的银子就容易了。 ” 韦春芳道:“老娘做了一辈子生意,这玩意儿还用你教吗?”心中却颇以儿子的主意为然,又想:“小王八蛋回家,真是天大的喜事,今晚最好那瘟生不叫我陪过夜,老娘要陪儿子。 ”拿了酒壶,匆匆出去。 韦小宝躺在床上,一会儿气愤,一会儿得意,寻思:“老子真是福将,这姓郑的臭贼什么人不好嫖,偏偏来讨我便宜,想做老子的干爹。 <|endoftext|> 今日还不嗤的一剑,再撒上些化尸粉?”想到在郑克爽的伤口中撒上化尸粉后,过不多久,便化成一滩黄水,阿珂醉转来,她的“哥哥”从此无影无踪,不知去向。 她就是想破了脑袋,也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,“他妈的,你叫哥哥啊,多叫几声哪,就快没得叫了。 ” 他想得高兴,爬起身来,又到甘露厅外向内张望,只见郑克爽刚喝干了一杯酒,阿珂举杯就口,浅浅喝了一口。 韦小宝大喜,只见母亲又给郑克爽斟酒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挥手道:“出去,出去,不用你侍候。 ”韦春芳答应了一声,放下酒壶时衣袖遮住了一碟火腿片。 韦小宝微微一笑,心道:“我就有火腿吃了。 ”忙回入房中。 过不多时,韦春芳拿了那碟火腿片进来,笑道:“小王八蛋,你死在外面,有这好东西吃吗?”笑咪咪的坐在床沿,瞧着儿子吃得津津有味,比自己吃还要喜欢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妈,你没喝酒?”韦春芳道:“我已喝了好几杯,再喝就怕醉了,你又溜走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不把妈妈迷倒,干不了事。 ”说道:“我不走就是。 妈,我好久没陪你睡了,你今晚别去陪那两个瘟生,在这里陪我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春芳大喜,儿子对自己如此依恋,那还是他七八岁之前的事,想不到出外吃了一番苦头,终究想娘的好处来,不由得眉花眼笑,道:“好,今晚娘陪乖小宝睡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妈,我虽在外边,可天天想着你。 来,我给你解衣服。 ”他的马屁功夫用之于皇帝、教主、公主、师父,无不极灵,此刻用在亲娘身上,居然也立收奇效。 <|endoftext|> 韦春芳应酬得嫖客多了,男人的手摸上身来,便当他是木头,但儿子的手伸过来替自己解衣扣,不由得全身酸软,吃吃笑了起来。 韦小宝替母亲解去了外衣,便去给她解裤带。 韦春芳呸的一声,在他手上轻轻一拍,笑道:“我自己解。 ”忽然有些害羞,钻入被中,脱下裤子,从被窝里拿出来放在被上。 韦小宝摸出两锭银子,共有三十几两,塞在母亲手里,道:“妈,这是我给你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春芳一阵喜欢,忽然流下泪来,道:“我……我给你收着,过得……过得几年,给你娶媳妇。 ” 韦小宝心道:“我这就娶媳妇去了。 ”吹熄了油灯,道:“妈,你快睡,我等你睡着了再睡。 ”韦春芳笑骂:“小王八蛋,花样真多。 <|endoftext|>”便闭上了眼。 她累了一日,又喝了好几杯酒,见到儿子回来,更喜悦不胜,一定下来,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的睡去了。 韦小宝听到她鼾声,蹑手嗫脚的轻步走到门边,心中一动,又回来将母亲的裤子抛在帐子顶上,心道:“待会你如醒转,没了裤子,就不能来捉我。 ” 走到甘露厅外一张,见郑克爽仰在椅中,阿珂伏在桌上,都已一动不动,韦小宝大喜,待了片刻,见两人仍是不动,当即走进厅去,反手待要带门,随即转念:“不忙关门,倘若这小子是假醉,关上了门可逃不走啦。 <|endoftext|>”拔了匕首在手,走近身去,伸右手推推郑克爽,他全不动弹,果已昏迷,又推推阿珂。 她唔唔两声,却不坐起。 韦小宝心想:“她喝酒太少,只怕不久就醒了,那可危险。 ”将匕首插入靴中,扶了她坐直。 阿珂双目紧闭,含含糊糊的道:“哥哥,我……我不能喝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好妹子,再喝一杯。 ”斟满一杯酒,左手挖开她小嘴,将酒灌了下去。 眼见阿珂迷迷糊糊将这杯迷春酒吞入肚中,心道:“老子跟你明媒正娶的拜了天地,你不肯跟老公洞房花烛,却到丽春院来做小婊子,要老公做瘟生来梳笼你,真正犯贱。 ” 阿珂本就秀丽无俦,这时酒醉之后,红烛之下更加显得千娇百媚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色心大动,再也不理会郑克爽死活醉醒,将阿珂打横抱起,走进甘露厅侧的大房。 这间大房是接待豪客留宿的,一张大床足有六尺来阔,锦褥绣被,陈设华丽。 韦小宝将阿珂轻轻放在床上,回出来拿了烛台,放在床头桌上,只见阿珂脸上红艳艳地,不由得一颗心扑通、扑通的乱跳,俯身给她脱去长袍,露出贴身穿着的淡绿亵衣。 他伸手去解她亵衣的扣子,突然听得背后脚步声响,一人冲了进来,正要回头,辫子一紧,耳朵一痛,又已给韦春芳抓住了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妈,快放手!” <|endoftext|> 韦春芳骂道:“小王八蛋,咱们人虽穷,院子里的规矩可坏不得。 扬州九大名院,那有偷客人钱的。 快出去!”韦小宝急道:“我不是偷人钱啊。 ” 韦春芳用力拉他辫子,拚命扯了他回到自己房中,骂道:“你不偷客人钱,解人家衣服干什么?这几十两银子,定是做小贼偷来的。 <|endoftext|> 辛辛苦苦的养大你,想不到你竟会去做贼。 ”一阵气苦,流下泪来,拿起床头的两锭银子,摔在地下。 韦小宝难以解释,若说这客人女扮男装,其实是自己的老婆,一则说来话长,二则母亲说什么也不会相信,只道:“我为什么要偷人家钱?你瞧,我身边还有许多银子。 ”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,说道:“妈,这些银子我都要给你的,怕一时吓坏了你,慢慢再给你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春芳见几百两的银票共有数十张之多,只吓得睁大了眼,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小贼,你……你……你还不是从那两个相公身上摸来的?你转世投胎,再做十世小王八蛋,也挣不到这许多银子,快去还了人家。 咱们在院子里做生意,有本事就骗人家十万八万,却是要瘟生心甘情愿,双手奉送。 只要偷了人家一个子儿,二郎神决不饶你,来世还是干这营生。 小宝,娘是为你好!”说到后来,语气转柔,又道:“人家明日醒来,不见了这许多银子,那有不吵起来的?衙门里公差老爷来一查,捉了你去,还不打得皮开肉烂的吗?乖小宝,咱们不能要人家这许多银子。 ”说来说去,总是要儿子去还钱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妈缠七夹八,这件事一时说不明白了,闹到老鸨、乌龟知道了,大家来一乱,这件事全坏啦。 ”心念一动,已有了主意,便道:“好,好,妈,就依你的。 ”携了母亲的手来到甘露厅,将一叠银票都塞在郑克爽怀里,拉出自己两个衣袋底,拍拍身上,道:“我一两银子也没了,你放心罢?”韦春芳叹了口气,道:“好,要这样才好。 ” 韦小宝回到自己房里,见母亲下身穿着一条旧裤,不由得嗤的一笑。 <|endoftext|> 韦春芳弯起手指,在他额头卜的一记,骂道:“我起身解手,摸不到裤子,就知你不干好事去了。 ”说着不禁笑了起来。 韦小宝道:“啊哟,不好,要拉屎。 ”抱住肚子,匆匆走出。 韦春芳怕他又去甘露厅,见他走向后院茅房,这才放心,心道:“你再要去花厅,总逃不过老娘的眼去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走出边门,飞奔回到何园。 守门亲兵伸手拦住,喝道:“干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是钦差大人,你不认得了吗?”那亲兵一惊,仔细一看,果是钦差大人,忙道:“是,是大人……”韦小宝哪等他说完,快步回到房中,说道:“好双儿,快快,帮我变回钦差大人。 ”一面说,一面用力扯身上长衫。 双儿服侍他洗脸更衣,笑道:“钦差大人私行察访,查到了真相吗?”韦小宝道:“查到了,咱们这就去拿人。 <|endoftext|> 你快穿亲兵衣服,再叫八名亲兵随我去。 ”双儿道:“要不要叫徐老爷子他们?”韦小宝心想:“郑克爽和阿珂已经迷倒,手到擒来,不费吹灰之力。 徐天川他们要是跟了去,又不许我杀姓郑的那臭小子了。 叫了亲兵同去,是摆架子吓我娘、吓老鸨龟儿的。 ”便道:“不用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双儿穿起亲兵服色,道:“咱们叫曾姑娘同去,好不好?”亲兵队中只有她跟曾柔两个是女扮男装,两个少女这些日子相处下来,已然十分亲密。 韦小宝心想:“要抱阿珂到这里来。 她一个不行,须得两个人抬才是。 钦差大人不能当着下人动手,又不能让亲兵的臭手碰到我老婆的香身?”说道:“很好,你叫她一起去,可别叫王屋派那些人。 <|endoftext|>” 曾柔本就穿着亲兵装束,片刻便即就绪。 韦小宝带着二女和八名亲兵,又到丽春院来。 两名亲兵上去打门,喝道:“参将大人到,快开门迎接。 ”众亲兵得了嘱咐,只说韦小宝是参将,要吓吓老鸨、龟儿,一名参将已绰绰有余。 <|endoftext|> 打了半天,大门才呀的一声开了,一名龟奴迎了出来,叫道:“有客!”这两个字叫得没精打采。 韦小宝怕他认得自己,不敢向他瞧去。 一名亲兵喝道:“参将老爷驾到,叫老鸨好好侍候。 ” 韦小宝来到厅上,老鸨出来迎接,对韦小宝瞧也不瞧,便道:“请老爷去花厅吃茶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想:“你不瞧我最好,免得认了我出来,也不用见我妈了,吩咐他们抬了阿珂和郑克爽走便是。 ”只是这老鸨平素接待客人十分周到,对官面上的更是恭敬客气,今日却这等冷淡,话声也很古怪,不觉微感诧异。 他走进甘露厅,只见酒席未收,郑克爽仍是仰坐在椅中,正待下令,只见一个衣着华丽之人走了过来,说道:“韦大人,你好!” 韦小宝一惊,心道:“你怎认得我?”向他瞧去,这一惊非同小可,弯腰伸手,便去摸靴中匕首。 突觉手上一紧,身后有人抓住了他手腕,冷冷的道:“好好坐下罢,别动粗!”左手抓住他后领,提起他身子,往椅中一送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暗暗叫苦,但听得双儿一呼娇叱,已跟那人动上了手。 曾柔上前夹击,旁边一个锦衣公子发掌向她劈去,两人斗了起来。 韦小宝凝目一看,这锦衣公子原来也是女扮男装,是阿珂的师姊阿琪。 跟双儿相斗之人身材高瘦,却是西藏喇嘛桑结,这时身穿便装,头上戴帽,拖了个假辫。 第一个衣着华丽之人则是蒙古王子葛尔丹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道:“我忒也胡涂,明明听得郑克爽说约了葛尔丹在此相会,怎不防到这一着?我一见阿珂,心里就迷迷糊糊的,连老子姓什么也忘了。 他妈的,我老子姓什么,本来就不知道,倒也难怪。 ” 只听得双儿“啊哟”一声,腰里已被桑结点了穴道,摔倒在地。 这时曾柔还在和阿琪狠斗,阿琪招式虽精,苦于出手无力, 几次打中了曾柔,却伤她不得。 <|endoftext|> 桑结走近身去,两招之间就把曾柔点倒。 八名亲兵或被桑结点倒,或被葛尔丹打死,摔在厅外天井中。 桑结嘿嘿一笑,坐了下来,说道:“韦大人,你师父呢?”说着伸出双手,直伸到他面前。 只见他十根手指都少了一截,本来手指各有三节,现下只剩下两节,极为诡异可怖,韦小宝暗暗叫苦:“那日他翻阅经书,手指沾上了我所下的毒,这人居然狠得起心,将十根手指都斩了下来。 今日老子落在他手中,一报还一报,把我十根手指也都斩下一截,那倒还不打紧,怕的是把我脑袋斩下一截。 <|endoftext|>” 桑结见他吓得呆了,甚是得意,说道:“韦大人,当日我见你小小孩童,不知你是朝中大大的贵人,多有得罪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敢当。 当日我只道你是一个寻常喇嘛,不知你是一位大大的英雄,多有得罪。 ”桑结哼了一声。 <|endoftext|> 问道:“你怎知我是英雄了?”韦小宝道:“有人在经书上下了剧毒,想害我师父,给我师父识破了,不敢伸手去碰。 你定要瞧这部经书,我师父无可奈何,只好给你。 大喇嘛,你手指中毒之后,当机立断,立刻就把毒手指斩去,真正了不起!自己抹脖子自杀容易,自己斩去十根手指,古往今来,从来没那一位大英雄干过。 想当年关云长刮骨疗毒,不皱一皱眉头,那也是旁人给他刮骨,要他自己斩手指,那就万万不能。 你比关云长还厉害。 <|endoftext|> 这不是自古以来天下第一位大英雄么?” 桑结明知他大拍马屁,不过想自己对他手下留情,比之哀求饶命,相差也是无几,不过这些言语听在耳里,倒也舒服受用。 当日自己狠心砍下十根手指,这才保得性命,虽然双手残废,许多武功大打折扣,但想到彼时生死悬于一线,自己竟有这般刚勇,心下也常自引以为傲。 他带同十二名师弟,前来中原劫夺《四十二章经》,结果十二人尽皆丧命,自己还闹得双手残废,如此倒霉之事,自然对人绝口不提,也从来无人敢问他为何会斩去十根手指,因此韦小宝这番话,还是第一次听见。 大喇嘛阴沉沉的脸上,不自禁多了几丝笑意,说道:“韦大人,我们得知你驾临扬州,大家便约齐了来跟你相会。 <|endoftext|> 你专门跟平西王捣蛋,坏了他老人家不少大事。 额驸想回云南探亲,也是给你阻住的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各位消息倒灵通,当真了得!这次我出京,皇上吩咐了什么话,各位知不知道?”桑结道:“倒要请教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好说,好说。 皇上说道:‘韦小宝,你去扬州办事,只怕吴三桂要派人行刺,朕有些放心不下。 <|endoftext|> 好在他儿子在朕手里,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,朕把吴应熊这小子一模一样的两短三长便了。 吴三桂派人割了你一根小指头儿,吴应熊这小子也不免少一根小指头儿。 吴三桂这老小子派人杀你,等于杀他自己儿子。 ’我说:‘皇上,别人的儿子我都可以做,吴三桂的儿子却一定不做。 ’皇上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就这么着,我到扬州来啦。 ” 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一眼,两人脸色微变。 桑结道:“我和王子殿下这次到扬州来找你,初时心想皇帝派出来的钦差,定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,哪知道我二人远远望了一望,却原来是老相识,连这位阿琪姑娘,也认得你的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是老相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阿琪拿起桌上的一只筷子,在他额头一戳,啐道:“谁跟你是老相好?” 桑结道:“我们约了台湾郑二公子在这里相会,原是要商量怎么对你下手,想不到你竟会自己送上门来,可省了我们不少力气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<|endoftext|> 皇上向王子手下那大胡子罕帖摩盘问了三天,什么都知道了。 ” 桑结和葛尔丹听到罕帖摩的名字,都大吃一惊,同时站起,问道:“什么?” 韦小宝道:“那也没什么。 皇上跟罕帖摩说的是蒙古话,叽哩咕噜的,我一句也不懂。 <|endoftext|> 后来皇上赏了他好多银子,派他去兵部尚书明珠大人手下办事,过不了三天,就派我去催他快些画地图。 这些行军打仗的事,我也不懂。 我对皇上说:‘皇上,蒙古、西藏,地方太冷,你要派兵去打杖,奴才跟你告个假,到扬州花花世界去逛逛罢。 ’” 葛尔丹满脸忧色,问道:“你说小皇帝要派兵去打蒙古、西藏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这种事情,我不大清楚了。 <|endoftext|> 皇上说:‘咱们最好只对付一个老家伙。 蒙古、西藏要是帮咱们,咱们就当他们是朋友;他们要是帮老家伙,咱们没法子,只好先发制人。 ’” 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了一眼,心中略宽,都坐了下来。 葛尔丹问起罕帖摩的情形,韦小宝于他形貌举止,描绘得活龙活现,不由葛尔丹和桑结不信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他二人都眉头微蹙,料想他二人得知罕帖摩降清,蒙古、西藏和吴三桂勾结之事已瞒不过小皇帝,生怕康熙先下手为强;眼见双儿和曾柔都给点了穴道,躺在地下,那八名亲兵多半均已呜乎哀哉,他这次悄悄来到丽春院,生恐给人发现自己身世秘密,因此徐天川、张勇、赵齐贤等无一得知,看来等到自己给人剁成肉酱,做成了扬州出名的狮子头,不论红烧也罢,清蒸也罢,甚至再加蟹粉,还是无人来救;既无计脱身,只有信口开河,聊胜于坐以待毙,说道:“皇上听说葛尔丹王子武功高强,英雄无敌,倒也十分佩服的。 ” 葛尔丹微笑问道:“皇帝也练武功么?怎知道我有武功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自然会武的,还挺不错呢。 殿下那日在少林寺大显身手,只打得少林寺方丈甘拜下风,达摩堂、罗汉堂、般若堂三堂首座望风披靡。 兄弟都向皇上细细说了。 <|endoftext|>”那日葛尔丹在少林铩羽而去,此刻听韦小宝为他大吹法螺,在桑结之前大有面子,不禁脸现得意之色。 韦小宝道:“少林寺方丈晦聪大师的武功,在武林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,可是王子殿下衣袖只这么一拂,晦聪方丈便站立不定,一交坐倒,幸亏他坐下去时,屁股底下恰好有个蒲团,才不摔坏了那几根老骨头……”其实那天葛尔丹是给晦聪袍袖一拂,一交坐在椅上,再也站不起来,韦小宝却把话倒转来说了,心想:“晦聪师兄待我不错,但今日做师弟的身遇血光之灾,眼看就要圆寂坐化,前往西天,只好空即是色,色即是空,师兄胜即是败,败即是胜。 ”嘴里胡言乱语,心中胡思乱想,一双眼睛东张西望,一瞥眼间,只见阿琪似笑非笑,一双妙目盯在葛尔丹脸上,眼光中充满着情意。 韦小宝心念一动:“这恶姑娘想做蒙古王妃。 ”便道:“皇上说道:‘葛尔丹王子武功既高,相貌又漂亮,他要娶王妃,该当娶一个年轻美貌、也有武功的姑娘才是……’”偷眼向阿琪瞧去,果见她脸上一红,神色间十分关注,接着道:“‘……那陈圆圆虽然号称天下第一美人,可是现下年纪大了,葛尔丹又何必定要娶她呢?’” <|endoftext|> 阿琪忍不住道:“谁说他要娶陈圆圆了?又来瞎说!”葛尔丹摇头道:“哪有此事?” 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我说:‘启禀皇上:葛尔丹王子殿下有个相好的姑娘,叫做阿琪姑娘……’”阿琪啐了一口,脸上神色却十分欢喜。 葛尔丹向她笑吟吟的望了一眼。 韦小宝续道:“‘……这位阿琪姑娘武功天下第三,只不及桑结大喇嘛、葛尔丹王子殿下,比之皇上,嘻嘻,似乎还强着一点儿,奴才说的是老实话,皇上可别见怪……” <|endoftext|> 桑结本来听得有些气闷,但听他居然对皇帝说自己是武功天下第一,明知这小鬼的说话十成中信不了半成,但也不自禁怡然自得,鼻中却哼了一声,示意不信。 韦小宝继续道:“皇上说:‘我不信。 这小姑娘武功再好,难道还强得过她师父吗?’我说:‘皇上有所不知。 这小姑娘的师父,是一位身穿白衣的尼姑,武功本来是很高的,算得上天下第三。 可是有一次跟桑结大喇嘛比武,给桑结大喇嘛一掌劈过去,那师太抵挡不住,全身内功散得无影无踪。 <|endoftext|> 因此武功天下第三的名号,就给她徒儿抢去了。 ” 阿琪听他说穿自己的师承来历,心下惊疑不定:“他怎会知道我师父?” 桑结虽未和九难动过手,但十二名师弟尽数在他师徒手下死于非命,实是生平的奇耻大辱,此刻听韦小宝宣称九难被自己一掌劈得内功消散,实是往自己脸上大大贴金。 他和葛尔丹先前最担心的,都是怕韦小宝揭露自己的丑史,因此均想尽快杀了此人灭口,待听得他将自己的大败说成大胜,倒也不忙杀他了。 <|endoftext|> 桑结向阿琪凝视片刻,心想:“我此刻才知,原来你是那白衣小尼姑的徒儿。 这中间只怕有点儿古怪。 ” 阿琪问道:“你说陈圆圆什么的,又怎样了?” 韦小宝道:“那陈圆圆,我在昆明是亲眼见过的。 <|endoftext|> 不瞒姑娘说,她比我大了好多岁,不过‘天下第一美人’这六个字,的确名不虚传。 我一见之下,登时灵魂儿出窍,手脚冰冷,全身发抖,心中只说‘世上哪有这样美貌的人儿?’阿琪姑娘,你的师妹阿珂,算得是很美了,但比之这个陈圆圆,容貌体态,那可差得太多。 ” 阿琪自然知道阿珂容颜绝美,还胜于己,又知韦小宝对阿珂神魂颠倒,连他都这般说,只怕这话倒也不假,但嘴上兀自不肯服气,说道:“你这小孩儿是个小色迷,见到人家三分姿色,就说成十分。 陈圆圆今年至少也四十几岁了,就算从前美貌,现今也不美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连连摇头道:“不对,不对。 象你阿琪姑娘,今年不过十八九岁,当然美得不得了。 再过三十年,一定仍然美丽之极,你要是不信,我跟你打个赌。 如果三十年后你相貌不美了,我割脑袋给你。 <|endoftext|>” 阿琪嘻的一笑,任何女人听人称自己美貌,自然开心,而当着自己情郎之面称赞,更加心花怒放。 何况她对自己容色本就颇有自信,想来三十年后,自己也不会难看多少。 韦小宝只盼她答应打这赌,那么葛尔丹说不定会看在意中人面上,便让自己再活三十年,到那时再放输赢,也还不迟。 不料桑结哼了一声,冷冷的道:“就可惜你活不过今晚了。 <|endoftext|> 阿琪姑娘三十年后的芳容,你没福气见到啦。 ” 韦小宝嘻嘻一笑,说道:“那也不打紧。 只盼大喇嘛和王子殿下记得我这句话,到三十年后的今天,就知韦小宝有先见之明了。 ”桑结、葛尔丹、阿琪三人忍不住都哈哈大笑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我到昆明,还是几个月之前的事,我是送建宁公主去嫁给吴三桂的儿子,你们三位都知道的了。 本来这是大大的喜事,可是一进昆明城里,只见每条街上都有人在号啕大哭,隔不了几家,就是一口棺材,许多女人和小孩披麻戴孝,哭得昏天黑地。 ” 葛尔丹和阿琪齐问:“那为了什么?” 韦小宝道:“我也奇怪得很哪。 <|endoftext|> 一问云南的官儿,大家支支吾吾的都不肯说。 后来我派亲兵出去打听,才知道了,原来这天早晨,陈圆圆听说公主驾到,亲自出来迎接。 她从轿子里一出来,昆明十几万男人就都发了疯,个个拥过去看她,都说天上仙女下凡,你推我拥,踹死了好几千人。 平西王帐下的武官兵丁起初拚命弹压,后来见到了陈圆圆,大家刀枪也都掉了下来,个个张大了口,口水直流,只是瞧着陈圆圆。 ” <|endoftext|> 桑结、葛尔丹、阿琪三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均想:“这小孩说话定然加油添酱,不过陈圆圆恐怕当真美貌非凡,能见上一见就好了。 ” 韦小宝见三人渐渐相信,又道:“王子殿下,平西王麾下有个总兵,叫做马宝,你听过他名字么?”葛尔丹和阿琪都点了点头。 他二人和马宝曾同去少林寺,怎不认得?葛尔丹道:“那天在少林寺中,你也见过他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他么?我倒忘了。 <|endoftext|> 当日我只留神王子殿下大显神功,打倒少林寺的高僧,没空再瞧旁人,就算稍有一点儿空闲,也只顾到向阿琪姑娘的花容月貌偷偷多看上几眼。 ”阿琪啐了他一口,心中却甚喜欢。 葛尔丹问道:“马总兵又怎么了?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马总兵也就是这天出的事。 他奉平西王将令保护陈圆圆,哪知道他看得陈圆圆几眼,竟也胡里胡涂了,居然过去摸了摸她那又白又嫩的小手。 后来平西王知道了,打了他四十军棍。 <|endoftext|> 马总兵悄悄对人说:‘我摸的是陈圆圆的左手,本来以为王爷要割了我一只手。 早知道只打四十军棍,那么连她右手也摸一摸了。 八十下军棍,未必就打得死我。 ’平西王驾下共有十大总兵,其余九名总兵都羡慕得了不得。 这句话传到平西王耳里,他就传下将令,今后谁摸陈圆圆的手,非砍下双手不可。 <|endoftext|> 平西王的女婿夏国相,也是十大总兵之一,他就叫高手匠人先做下一双假手。 他说自己有时会见到这个天仙似的岳母,万一忍不住要上去摸手,不如自己先做个假手,以免临时来不及定做,这叫做有什么无患。 ” 葛尔丹只听得张大了口,呆呆出神。 桑结不住摇头,连说:“荒唐,荒唐!”也不知是说十大总兵荒唐,还是说韦小宝荒唐。 <|endoftext|> 阿琪道:“你见过陈圆圆,怎不去摸她的手?” 韦小宝道:“那是有缘故的。 我去见陈圆圆之前,吴应熊先来瞧我,说我千里迢迢的送公主去给他做老婆,他很是感激。 他从怀里掏出一副东西,金光闪闪,镶满了翡翠、美玉、红宝石、猫儿眼,原来是一副黄金手铐。 ” <|endoftext|> 阿琪问道:“什么手铐,这般珍贵?” 韦小宝道:“是啊,当时我便问他是什么玩意儿,总以为是他送给我的礼物。 哪知他喀喇一声,把我双手铐住了。 我大吃一惊,叫道:‘额驸,你干么拿我?我犯了什么罪?’吴应熊道:‘钦差大人,你不可会错了意,兄弟是一番好意。 你要去见我陈姨娘,这副手铐是非戴不可的,免得你忍耐不住,伸手摸她。 <|endoftext|> 倘若单是摸摸她的手,父王冲着你钦差大人的面子,也不会怎样。 就只怕你一呀摸,二呀摸,三呀摸的摸起来,父王不免要犯杀害钦差大臣的大罪。 大人固然不妥,我吴家可也糟了。 ’我吓了一跳,就戴了手铐去见陈圆圆。 ” <|endoftext|> 阿琪越听越好笑,道:“我可真是不信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下次你到北京,向吴应熊要这副金手铐来瞧瞧,就不由你不信了。 他是随身携带的,以便一见陈圆圆,立刻取出戴上,只要慢得一步,那就乖乖不得了。 ”桑结哼了一声道:“陈圆圆是他庶母,难道他也敢有非礼的举动?”韦小宝道:“他当然不敢,因此随身携带这副金手铐啊。 ” <|endoftext|> 阿琪道:“他到了北京,又何必再随身携带?” 韦小宝一怔,心道:“糟糕!牛皮吹破了。 ”但他脑筋转得甚快,立即说道:“吴应熊本来想立刻回昆明的,又没想在北京长住。 留在北京,那是不得已。 ”桑结瞪了他一眼,道:“那是你恩将仇报了。 <|endoftext|> 人家借手铐给你,很够交情,你却阻拦了他,不让他回云南。 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吴应熊于我有什么恩?他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。 ”桑结奇道:“他得罪你什么了?”韦小宝道:“还不得罪?借手铐给我,那比杀了我老子还恶毒。 当时我若不是戴着这副手铐,陈圆圆的脸蛋也摸过了。 <|endoftext|> 唉,大喇嘛,王子殿下,只要我摸过陈圆圆那张比花瓣儿还美上一万倍的脸蛋,吴三桂砍下我这一只手又有什么相干?就算他再砍下我一双腿,做成云南宣威火腿,又算得什么?” 三人神驰天南,想象陈圆圆的绝世容光,听了他这几句话竟然不笑。 韦小宝压低嗓子,装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,悄声道:“有个天大的秘密,三位听了可不能泄漏。 本来是不能说的,不过难得跟三位谈得投机,不妨跟知己说说。 ”葛尔丹忙问:“什么机密?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皇上调兵遣将,要打吴三桂。 <|endoftext|>”桑结等三人相视一笑,都想:“那是什么机密了?皇帝不打吴三桂,吴三桂也要起兵打皇帝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可知皇上为什么要对云南用兵?那就难猜些了。 ” 阿琪道:“难道也是为了陈圆圆?”韦小宝一拍桌子,显得惊异万分,说道:“咦!你怎么知道?”阿琪道:“我是随便猜猜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为赞叹,说道:“姑娘真是女诸葛,料事如神。 皇上做了皇帝,什么都有了,就只少了这个‘天下第一美人’。 上次皇上为什么派我这小孩子去云南,却不派什么德高望重、劳苦功高的大臣?就是要我亲眼瞧瞧,到底这女子是不是当真美得要命,再要我探探吴三桂的口风,肯不肯把陈圆圆献进宫去。 派白胡子大臣去办这件事,总有点不好意思,是不是?哪知我只提得一句,吴三桂就拍案大怒,说道:‘你送一个公主来,就想调换我的活观音?哼哼,就是一百个公主,我也不换。 ’” <|endoftext|> 桑结和葛尔丹对望一眼,隐隐觉得上了吴三桂的大当,原来其中还有这等美色的纠葛。 吴三桂当年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,正是为了陈圆圆,断送了大明三百年的江山,此事天下皆知。 小皇帝年少风流,这种事倒也是在情理之中。 韦小宝心想:“小玄子,你是鸟生鱼汤,决不贪图老乌龟的老婆。 我小桂子大难临头,只好说你几句坏话,千万不好当真。 <|endoftext|>”见桑结和葛尔丹都神色严重,又道:“我见吴三桂一发怒,就不敢再说。 那时我在云南,虽带得几千兵马,怎敌得过吴三桂手下的千军万马?只好闷声发大财了,是不是啊?”葛尔丹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一天晚上,那大胡子罕帖摩来见我,他说是王子殿下派他去昆明跟吴三桂联络的。 他在昆明却发觉情势不对,说蒙古人是成什么汗的子孙,都是英雄好汉,干么为了吴三桂的一个美貌女子去打仗送死。 他求我偷偷带他去北京见皇帝,要亲自对皇帝说,陈圆圆什么的,跟蒙古王子、西藏喇嘛都不相干。 <|endoftext|> 蒙古葛尔丹王子早有了一位阿琪姑娘,不会再要陈圆圆的了。 西藏大喇嘛也有了……有了很多美貌的西藏姑娘……” 桑结大喝:“胡说!我们黄教喇嘛严守清规戒律,决不贪花好色。 ”韦小宝忙道:“那是罕帖摩说的,可不关我事。 大喇嘛,罕帖摩为了讨好皇帝,叫他放心,不用担心你会抢陈圆圆,只怕是有的。 <|endoftext|>”桑结哼了一声,道:“下次见到罕帖摩,须得好好问他一问,到底是他说谎,还是你说谎,如此败坏我的清誉。 ” 韦小宝心中一喜:“他要去质问罕帖摩,看来一时就不会杀我了。 ”忙道:“是,是。 下次你叫我跟罕帖摩当面对证好了。 <|endoftext|> 你们帮吴三桂造反,实在没什么好处。 就算造反成功,你们两位身边若不带备一副手铐,总还是心惊肉跳……”忽见桑结脸有怒色,忙道:“大喇嘛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见了陈圆圆当然不会动心。 不过,不过……唉!” 桑结问道:“不过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上次我到昆明,陈圆圆出来迎接公主,不是挤死了好几千人么?这些死人的家里做法事,和尚道士忽然请不到了。 ”阿琪问道:“那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许许多多和尚见到了陈圆圆,凡心大动,一天之中,昆明有几千名和尚还俗,不出家了。 <|endoftext|> 你想,突然间少了几千和尚,大做法事自然不够人手了。 ” 葛尔丹等三人都将信将疑,觉他说得未免太玄,但于陈圆圆的美艳,却已决无怀疑。 阿琪向葛尔丹幌了一眼,轻轻的道:“昆明地方这等古怪,我是不去的了。 你要帮吴三桂,你自己去罢。 <|endoftext|>”葛尔丹忙道:“谁说要去昆明了?我又不想见陈圆圆。 我看我们的阿琪姑娘,也不见得会输了给陈圆圆。 ”阿琪脸色沉了下来,说道:“你说我不见得会输了给陈圆圆,明明说我不及她。 你就是想去见她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,道:“我走啦!” <|endoftext|> 葛尔丹大窘,忙道:“不,不!我对天发誓,这一生一世,决不看陈圆圆一眼。 ”阿琪回嗔作喜,坐了下来。 韦小宝道:“你决不看陈圆圆一眼,这话是对的。 不论是谁,一见到她,只看一眼怎么够?一百眼、一千眼也看不够啊。 ”葛尔丹骂道:“你这小鬼,就是会瞎说。 <|endoftext|> 我立誓永远不见陈圆圆的面就是。 若是见了,教我两只眼睛立刻瞎了。 ”阿琪大喜,含情脉脉的凝视着他。 韦小宝道:“我听小皇帝说,真不明白你们两位帮吴三桂是为了什么。 倘若是要得陈圆圆,那没有法子,天下只一个陈圆圆,连小皇帝也没有。 <|endoftext|> 除了这美女之外,吴三桂有什么,小皇帝比他多十倍还不止。 你们两位只要帮皇帝,金银财宝,要多少有多少。 ” 桑结冷冷的道:“西藏和蒙古虽穷,却也不贪图金银财宝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他二人不要金银财宝,也不要美女,最想要的是什么?”念头一转,心道:“是了,小丈夫一日不可无钱,大丈夫一日不可无权。 <|endoftext|> 我韦小宝是小丈夫,他两个是大丈夫。 ”便道:“小皇帝说,葛尔丹只是个王子,还不够大,倘若帮我打吴三桂,我就封他为蒙古国王。 ” 葛尔丹双目射出喜悦的光芒,颤声问道:“皇……皇帝当真说过这句话?”韦小宝道:“当然!我为什么骗你?”桑结道:“天下也没蒙古国王这衔头。 皇帝如能帮着殿下做了准喀尔汗,殿下也就心满意足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可以,可以!这‘整个儿好’,皇帝一定肯封。 ”心想:“‘整个儿好’是他妈的什么玩意儿?难道还有‘一半儿好’的?” 桑结见他脸上神色,料想他不懂,说道:“蒙古分为几部,凖噶尔是其中最大的一部。 蒙古的王不叫国王,叫做汗。 王子殿下还没做到汗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王子殿下只要帮皇上,做个把整个儿汗那还不容易?皇帝下一道圣旨,派几万兵马去,别的蒙古人还会反抗吗?”葛尔丹一听大喜,道:“皇帝如肯如此,那自然易办。 ” 韦小宝一拍胸膛,说道:“你不用担心,包在我身上办到就是。 皇上只恨吴三桂一人。 <|endoftext|> 阿琪姑娘虽然美貌,只要不给皇上瞧见,他包管不会来抢你的。 至于桑结大喇嘛呢,你帮了皇上的忙,皇上自会封你做管治全西藏的大官。 ”他不知这大官叫做什么,不敢乱说。 桑结道:“全西藏是达赖活佛管的,可不能由皇上随便来封。 ”韦小宝道:“别人做得活佛,你为什么不能做?西藏一共有几个活佛?”桑结道:“还有一位班禅活佛,一共是两位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一日不过三,什么都要有三个才是道理。 咱们请皇上再封一位桑结活佛,桑结大活佛专管达什么、班什么的两个小活佛。 ”桑结心中一动:“这小家伙瞎说一气,倒也有些道理。 ”想到此处,一张瘦削的脸上登时现出了笑容。 韦小宝此时只求活命脱身,对方不论有什么要求,都是一口答应,何况封凖噶尔汗、西藏大活佛,又不用他费一两银子本钱,说道:“我不是吹牛,兄弟献的计策,皇帝有九成九言听计从。 <|endoftext|> 再说,两位肯帮着打吴三桂,皇帝不但要封赏两位,兄弟也是立了大功,非升官发财不可。 常言说得好:‘朝里有人好做官。 ’兄弟在朝里做大官,两位分别在蒙古、西藏做大官。 我说哪,咱三个不如拜把子做了结义兄弟,此后咱们三人有福共享,有难同当,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。 天下除了小皇帝,就是咱三个大了,那岂不是美得很么?”心想:“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,这句话是很要紧的。 <|endoftext|> 他二人只要一点了头,就不能再杀我了。 再要杀我,等于自杀。 ” 桑结和葛尔丹来到扬州之前,早已访查清楚,知道这少年钦差是小皇帝驾前的第一大红人,飞黄腾达,升官极快,只万万想不到原来便是那个早就相识的少年。 葛尔丹原和他并无仇怨,桑结却给他害死了十二名师弟,斩去了十根手指,本来恨之入骨,但听了他这番言语后,心想众师弟人死不能复生,指头斩后不能重长,倘若将此人一掌打死,也不过出了一口恶气,徒然帮了吴三桂一个大忙,于自己却无甚利益,但如跟他结拜,倒十分实惠,好处甚多。 <|endoftext|> 两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都缓缓点头。 韦小宝大喜过望,想不到一番言辞,居然打动了两个恶人之心,生怕二人反悔,忙道:“大哥、二哥、二嫂,咱们就结拜起来。 二嫂拜不拜都成,你跟二哥拜了天地,那都是一家人了。 ”阿琪红着脸啐了一口,只觉这小孩说话着实讨人欢喜。 桑结突然一伸手,拍的一声,将桌子角儿拍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吃了一惊,心道:“又干什么了?”只听桑结厉声道:“韦大人,你今日这番话,我暂且信了你的。 可是日后你如反覆无常,食言而肥,这桌子角儿便是你的榜样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大哥说哪里话来,我兄弟三人一起干事,大家都有好处。 兄弟假如欺骗了你们,你们在蒙古、西藏发兵跟皇帝过不去,皇帝一怒之下,定要砍了我脑袋。 <|endoftext|> 两位哥哥请想,兄弟敢不敢对你们不住?”桑结点点头,道:“那也说得是。 ” 当下三人便在厅上摆起红烛,向外跪拜,结为兄弟,桑结居长,葛尔丹为次,韦小宝做了三弟。 他向大哥、二哥拜过,又向阿琪磕头,满口“二嫂”,叫得好不亲热,心想:你做了我二嫂,以后见到我调戏我自己的老婆阿珂,总不好意思再来干涉了罢? 阿琪提起酒壶,斟了四杯酒,笑道:“今日你们哥儿三个结义,但愿此后有始有终,做出好大的事业来。 <|endoftext|> 小妹敬你们三位一杯。 ”桑结笑道:“这杯酒自然是要喝的。 ”说着拿起了酒杯。 韦小宝忙道:“大哥,且慢!这是残酒,不大干净。 咱们叫人来换过。 <|endoftext|>”大声叫道:“来人哪!快取酒来。 ”微觉奇怪:“丽春院里怎么搞的?这许久也不见有人来侍候。 ”又想:“是了。 老鸨、龟奴见到打架,又杀死了官兵,都逃得干干净净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正想到此处,却见走进一名龟奴,低垂着头,含含糊糊的道:“什么事?”韦小宝心道:“丽春院里的龟奴,我哪一个不识得?这家伙是新来的,哪有对客人这般没规矩的?定是吓得傻了。 ”喝道:“快去取两壶酒来。 ”那龟奴道:“是了!”转身走出。 韦小宝见到那龟奴的背影,心念一动:“咦!这人是谁?白天在禅智寺外赏芍药,就见过他,怎么他到这里来做龟奴?其中定有古怪。 ”凝神一想,不由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,“啊”的一声,跳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桑结、葛尔丹、阿琪三人齐问:“怎么?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这人是吴三桂手下高手武士假扮的,咱们刚才的说话,定然都教他听去啦。 ”桑结和葛尔丹吃了一惊,齐道:“那可留他不得。 ”韦小宝道:“二位哥哥且……且不忙动手。 咱们假装不知,且看他一共来了多少人,有……有什么鬼计。 ”他说这几句话时,声音也颤了。 <|endoftext|> 这龟奴倘若真是吴三桂的卫士所扮,他倒也不会这般惊惶,原来此人却是神龙教的陆高轩。 这人自神龙岛随着他同赴北京,相处日久,此时化装极为巧妙,面目已全然不识,但见到他的背影,却感眼熟。 日间在禅智寺外仍未省起,此刻在丽春院中再度相见,便知其中必有跷蹊,仔细一想,这才恍然。 单是陆高轩一人,倒也不惧,但他既在禅智寺外听到自己无意中漏出的口风,说要到丽春院来听曲,便即来此化装为龟奴,那么多半胖头陀和瘦头陀也来了,说不定洪教主也亲自驾临,再要说得洪教主跟自己也拜上把子,发誓同年同月同日死,那可千难万难。 他越想越怕,额头上汗珠一颗颗的渗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只见陆高轩手托木盘,端了两壶酒进来,低下头,将酒壶放在桌上。 韦小宝寻思:“他低下了头,生怕我瞧出破绽。 哼,不知还来了什么人?”说道:“你们院子里怎么只有你一个?快多叫些人进来侍候。 ”陆高轩“嗯”的一声,忙转身退出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大哥、二哥、二嫂,待会你们瞧我眼色行事。 <|endoftext|> 我如眼睛翻白,抬头上望,你们立刻出手,将进来的人杀了。 这些人武功高强,非同小可。 ”桑结等都点头答应,心中却想:“吴三桂手下的卫士,武功再高,也没什么了不起,何必这样大惊小怪?” 过了一会,陆高轩带了四名妓女进来,分别坐在四人身畔。 韦小宝一看,四名妓女都不相识,并不是丽春院中原来的姑娘。 <|endoftext|> 四妓相貌都极丑陋,有的吊眼,有的歪嘴,皮肤或黄或黑,或凹凸浮肿,或满脸疮疤。 韦小宝笑道:“丽春院的姑娘,相貌可漂亮得紧哪。 ”只见那坐在桑结身边、满脸疮疤的姑娘向他眨了眨眼,随即又使个眼色。 韦小宝见她眼珠灵活,眼神甚美,心想:“这四人是神龙教的,故意扮成了这般模样,她却向我连使眼色,那是什么意思?”端起原来那壶迷春酒,给四名妓女都斟了一杯,说道:“大家都喝一杯罢!” 妓院之中,原无客人向妓女斟酒之理,客人一伸手去拿酒壶,妓女早就抢过去斟了。 <|endoftext|> 但四名妓女只垂首而坐,韦小宝给她们斟酒,四人竟一句话不说。 韦小宝心道:“这四个女人假扮婊子,功夫差极。 ”说道:“你们来服侍客人,怎么不懂规矩,自己不先喝一杯?”说着又斟了一杯,对陆高轩道:“你是新来的罢?连乌龟也不会做。 你们不敬客人的酒,客人一生气,还肯花钱么?” 陆高轩和四女以为妓院中的规矩确是如此,都答应了一声:“是!”各人将酒喝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这才是了。 院子里还有乌龟婊子没有?通统给我叫过来。 偌大一家丽春院,怎么只你们五个人?只怕有点儿古怪。 ”那脸孔黄肿的妓女向陆高轩使个眼色。 陆高轩转身出去,带了两名龟奴进来,沙哑着嗓子道:“婊子没有了,乌龟倒还有两只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暗暗好笑,心道:“婊子、乌龟,那是别人在背后叫的,你自己做龟奴,怎能还口称‘婊子、乌龟’?就算是嫖院的客人,也不会这样不客气。 院子里只说‘姑娘、伴当’。 我试你一试,立刻就露出了马脚。 哼哼,洪教主神机妙算,可是做梦也想不到,我韦小宝就是在这丽春院中长大的。 <|endoftext|>” 只见那两名龟奴都高大肥胖,一个是胖头陀假扮,一瞧就瞧出来了,另一个依稀是瘦头陀,可是怎么身材如此之高?微一转念,已知他脚底踩了跷,若非心中先已有数,可真万万瞧不出来。 他又斟了两杯酒,说道:“客人叫你们乌龟喝酒,你们两只乌龟快喝!” 胖头陀一声不响的举杯喝酒。 瘦头陀脾气暴躁,忍耐不住,骂道:“你这小杂种才是乌龟!”陆高轩忙一扯他袖子,喝道:“快喝酒!你怎敢得罪客人?”瘦头陀这次假扮龟奴,曾受过教主的严诫,心中一惊,忙将酒喝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道:“都来齐了吗?没别的人了?”陆高轩道:“没有了!” 韦小宝道:“洪教主没扮乌龟么?”说了这句话,双眼一翻,抬头上望。 陆高轩等七人一听此言,都大吃一惊,四名妓女一齐站起。 桑结早在运气戒备,双手齐出,登时点中了瘦头陀和陆高轩二人的腰间。 这两指点出,陆高轩应手而倒,瘦头陀却只哼了一声,跟着挥掌向桑结当头劈落。 <|endoftext|> 桑结吃了一惊,心想自己的“两指禅”功夫左右齐发,算得天下无双,自从十根手指中毒截去之后,手指短了一段,出手已不如先前灵活,但正因短了一段,若是点中在敌人身上,力道可又比昔日强了三分。 此时明明点中这大胖子腰间穴道,何以此人竟会若无其事?难道他也如韦小宝一般,已练成了“金刚护体神功?” 其实这两人谁也没有“金刚护体神功”。 韦小宝所以刀枪不入,只是穿了护身宝衣,而瘦头陀却是脚下踩了高跷,凭空高了一尺。 桑结以为他身材真是如此魁梧,伸指点他腰间,中指处却是他大腿外侧。 <|endoftext|> 瘦头陀只一阵剧痛,穴道并未封闭。 这时胖头陀已和葛尔丹斗在一起。 满脸疮疤的妓女在和阿琪相斗,另外一名妓女却向韦小宝扑来。 韦小宝笑道:“你发花癫么?这般恶形恶状干什么?”眼见那妓女十指如钩,来势凶狠,心中一惊,一低头便钻到了桌子底下,伸手在那妓女的腿上一推。 那妓女喝了迷春酒后,药力发作,头脑中本已迷迷糊糊,给他一推,站立不定,身子晃了几晃,一交坐倒,再也站不起来。 <|endoftext|> 跟着其余三名假妓女也都先后晕倒。 瘦头陀和桑结拆得几招,嫌足底高跷不便,双脚运劲,拍拍两声,将高跷踹断了。 桑结骂道:“原来是个矮子。 ”瘦头陀怒道:“老子从前可比你高得多,我喜欢做矮子,跟你什么相干?”桑结哈哈大笑,两人口中说话,手上丝毫不停。 两个都是武功好手,数招之后,互相暗暗佩服。 <|endoftext|> 桑结心道:“吴三桂手下,居然有这样一个武功了得的矮胖卫士。 ”瘦头陀心道:“你武功虽高,却给韦小宝这小鬼做走狗,也不是什么好脚色。 ” 那边厢葛尔丹数招间就敌不过胖头陀了。 只是胖头陀喝了一杯迷春酒,手脚不甚灵便,才一时没将他打倒。 <|endoftext|> 阿琪见跟自己相斗的妓女招式灵活,可是使不了几招,便即晕倒,暗暗奇怪,转头见葛尔丹不住倒退,忙上前相助。 胖头陀眼前一黑,身子晃了几下,只感敌人在自己胸口拍了一掌,力道却不厉害。 他闭着眼睛,两手一分,格开对方手臂,双手食指点到了敌人腋下。 阿琪登时全身酸软,慢慢倒下,压在陆高轩背上,正自惊惶,只见胖头陀突然俯冲摔倒。 葛尔丹叫道:“阿琪,阿琪,你怎么了?”蓦地里胖头陀跃起身来,当胸一拳,将他打得摔出丈许,重重撞在墙上。 <|endoftext|> 胖瘦二头陀内力甚深,虽然喝了迷春酒,但这不过是妓院中所调制的寻常迷药,并不如何厉害。 两人虽感昏晕,还在勉力支撑。 这时瘦头陀双眼瞧出来白蒙蒙的一团,只有桑结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晃来晃去,他伸手去打,都给桑结轻易避过,自己左肩和右颊却接连重重的吃了两拳。 桑结的拳力何等沉重,饶是瘦头陀皮粗肉厚,却也抵受不起,不禁连声吼叫,转身夺门而逃。 陆高轩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,上身穴道未解,胡里胡涂的跟着奔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葛尔丹给胖头陀打得撞上墙壁,背脊如欲断裂,正自心怯,却见敌人左手扶住了桌子,闭着眼睛,右掌在面前胸口不住摇晃,似是怕人袭击。 葛尔丹瞧出便宜,跃将过去,猛力一脚,踢中他后臀。 胖头陀大叫一声,左手反转,抓住了葛尔丹胸口,将他身子提了起来。 桑结抢上相救。 胖头陀睁开眼睛,抓着葛尔丹抢出甘露厅,飞身上墙。 <|endoftext|> 桑结喝道:“放下人来!”追了出去,跟着上屋。 但听两人呼喝之声渐渐远去。 韦小宝从桌底下钻出来,只见地下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大堆人。 双儿和曾柔躺在厅角落里;四名假妓女晕倒在地;郑克爽本来伏在桌上,打斗中椅子给人推倒,已滚到了桌子底下;阿琪下身搁在一张翻倒的椅上,上身躺在地下。 一干人个个毫不动弹,有的是被点中了穴道,有的是为迷春酒所迷,均如死了一般。 <|endoftext|> 他最关心双儿,忙将她扶起,见她双目转动,呼吸如常,便感放心,只是他不会解穴,只好将双儿、曾柔、阿琪三人扶入椅中坐好。 心中又记挂母亲,奔到母亲房中,只见韦春芳倒在床边,韦小宝大惊,忙抢上扶起,见她身子软软的,呼吸和心跳却一如其常,料想是给神龙教的人点了穴道,丽春院中的婊子、乌龟,定然个个不免,穴道被点,过得几个时辰自会解开,倒也不必担心。 回到甘露厅中,侧耳倾听,没半点胖瘦二头陀或桑结、葛尔丹回转的声息,心想:“这满脸疮疤的假婊子向我大使眼色,似乎是叫我留心,这人良心倒好,不知是谁?”走过去俯身伸手,在那女子脸上抹了几抹,一层灰泥应手而落,露出一张娇嫩白腻的脸蛋。 韦小宝一声欢呼,原来竟是小郡主沐剑屏。 他低下头来,在她脸上轻轻一吻,说道:“究竟你对我有良心,你定是给他们逼着来骗我的。 <|endoftext|>” 突然心中一跳:“还有那三个假婊子是谁?方姑娘不知在不在内?这小婊子专门想法子害我,这次若不在内,倒奇怪得紧了。 ”想到了方怡,既感甜蜜,又感难过,眼见那脸蛋黄肿的女子身材苗条,看来多半是方怡,便伸手去抹她脸上化妆。 泥粉落下,露出一张姿媚娇艳的脸蛋,年纪比方怡大了五六岁,容貌却比她更美,原来是洪教主夫人。 她酒醉之后,双颊艳如桃花,肌肤中犹似要渗出水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过去虽觉洪夫人美貌动人,却从来不敢以半分轻薄的眼色相觑,这时她烂醉如泥,却是机会来了,伸出右手,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,见她双目紧闭,并无知觉,他一颗心怦怦乱跳,又在她另一边脸颊上捏了一把。 转过身来看另外两个女子,见两人都身材臃肿,决非方怡,其中一人曾恶狠狠的向自己扑击。 韦小宝提起酒壶,在她脸上淋了些酒水,然后拉起她衣襟在脸上一抹,现出真容,赫然竟是假太后。 韦小宝大喜,心道:“这场功劳当真大得很了。 皇上和太后要我捉拿这老婊子报仇,千方百计的捉不到,哪知道她自己竟会到丽春院来做老婊子。 <|endoftext|> 可见我一直叫她老婊子,那是神机妙算,早有先见之明。 ” 再去抹掉第四个假婊子的化妆,露出容貌来却是方怡。 韦小宝大吃一惊:“她为什么腰身这样粗,难道跟人私通,怀了孩儿?天灵灵,地灵灵,老婊子真的做了老婊子,韦小乌龟真的做了小乌龟?”伸手到她内衣一摸,触手之处不是肌肤,拉出来却是个枕头。 韦小宝哈哈大笑,笑道:“你的良心,可比小郡主坏得太多。 <|endoftext|> 她唯恐我遭了你们毒手,不住向我使眼色。 你却唯恐我瞧出来,连大肚婆娘也敢装。 哈哈,你这小婊子在丽春院里大了肚皮,我给你打胎。 早打胎,晚打胎,打下一个枕头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走到厅外一瞧,只见数名亲兵死在地下,院中乌灯黑火,声息全无,心想:“胖瘦二头陀都喝了药酒,终究打不过我那两个结义哥哥,但如洪教主他们在外接应,结果就难说得很了。 两位哥哥,倘若你们今天归位,小弟恕不同年同月同日死,对不住之至!” 回进厅来,但见洪夫人、方怡、沐剑屏、双儿、曾柔、阿琪六个美人儿有的昏迷不醒,有的难以动弹,各有各的美貌,各有各的娇媚,心中大动,心道:“这边床上还有一个美貌小姑娘,比这六个人还美得多。 那是我已经拜过天地、却未洞房花烛的元配老婆。 今晚你巴巴的来寻我,你老公要是不来睬你,未免太过无情无义,太对你不住了罢?” <|endoftext|> 正要迈步入内,只见曾柔的一双俏眼瞧向自己,脸上晕红,神色娇羞,心想:“从王屋山来到扬州,一路之上,你这小妞儿老是避我,要跟你多说一句话也不成。 今晚可也不能跟你客气了。 ”将她抱起,搬入内房,放在阿珂之旁。 只见阿珂兀自沉睡,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,口唇边微露笑意,她昏迷之中,多半兀自在大做好梦,正跟郑克爽亲热。 韦小宝心想:“一不做,二不休,把你们这批老婊子、假婊子、好姑娘、坏女人,一古脑儿都搬了进来。 <|endoftext|> 这里是丽春院,女人来到妓院,还能有什么好事?这是你们自己来的,醒转之后可不能怪我。 ”他从小就胸怀大志,要在扬州大开妓院,更要到丽春院来大摆花酒,叫全妓院妓女相陪,此刻情景虽与昔日雄图颇有不符,却也是非同小可的壮举。 当下将双儿、阿琪、洪夫人、方怡、沐剑屏一一抱了入内,最后连假太后也抱了进去,八个女子并列床上。 忽然想到:“朋友妻,不可欺。 二嫂,你是我嫂子,咱们英雄好汉,可得讲义气。 <|endoftext|>”将阿琪又抱到厅上,放在椅中坐好,只见她目光中颇有嘉许之意。 韦小宝见她容颜娇好,喘气甚急,胸脯起伏不已,忽觉后悔:“我跟大喇嘛和蒙古王子拜把子,又不是情投意合,只不过是想个计策,骗得他们不来杀我。 什么大哥、二哥,都是随口瞎说的。 这阿琪姑娘如此美貌,叫她二嫂,太过可惜,不如也做了我老婆罢。 说书的说‘三笑姻缘九美图’,唐伯虎有九个老婆。 <|endoftext|> 我就把阿琪算在其内,也不过是八美,还差了一美。 呸,呸,呸!老婊子又老又凶,怎么也能算一美?” 与唐伯虎相比,少他一美,还可将就,连少两美,实在太也差劲,当下又抱起阿琪,走向内室。 走了几步,忽想:“关云长千里送皇嫂,可没将刘大嫂变成关二嫂。 韦小宝七步送王嫂,总不能太不讲义气,少两美就少两美罢,还怕将来凑不齐?”于是立即转身,又将阿琪放在椅中。 <|endoftext|> 阿琪不知他心中反覆交战,见他将自己抱着走来走去,不知捣什么鬼,只微感诧异。 韦小宝走进内室,说道:“方姑娘、小郡主、洪夫人,你们三个是自己到丽春院来做婊子的。 双儿、曾姑娘,你们两个是自愿跟我到丽春院来的。 这是什么地方,你们来时虽不知道,不过小妞儿们既然来到这种地方,不陪我是不行的。 阿珂,你是我老婆,到这里来嫖我妈妈,也就是嫖你的婆婆,你老公要嫖还你了。 <|endoftext|>”伸手将假太后远远推在床角,抖开大被,将余下六个女子盖住,踢下鞋子,大叫一声,从被子底下钻了进去。 胡天胡地,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桌上蜡烛点到尽头,房中黑漆一团。 又过良久,韦小宝低声哼起“十八摸”小调:“一百零七摸,摸到姊姊妹妹七只手……一百零八摸,摸到姊姊妹妹八只脚……”正在七手八脚之际,忽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低声道:“不……不要……郑……郑公子……是你么?”正是阿珂的声音。 她饮迷春酒最早,昏睡良久,药性渐退,慢慢醒转。 韦小宝大怒,心想:“你做梦也梦到郑公子,只道是他爬上了你床,好快活么?”压低了声音,说道:“是我。 <|endoftext|>” 阿珂道:“不,不!你不要……”挣扎了几下。 忽听得郑克爽在厅中叫道:“阿珂,阿珂,你在哪里?”喀喇一声,呛啷啷一片响声,撞翻了一张椅子,桌上杯碟掉到地下。 阿珂听到他在厅上,那么抱住自己的自然不是他了,一惊之下,又清醒了几分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是谁?怎么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是你的亲老公,你也听不出?”阿珂这一惊非同小可,使力挣扎,想脱出他怀抱,却全身酸软无力,惊叫:“郑公子,郑公子!” 郑克爽跌跌撞撞的冲进房来,房中没半点光亮,砰的一声,额头在门框上一撞,叫道:“阿珂,你在哪里?”阿珂道:“我在这里!放开手!小鬼,你干……干什么?”郑克爽道:“什么?”他不知阿珂最后这两句话是对韦小宝说的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意气风发,如何肯放?阿珂央求道:“好师弟,求求你,快放开我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说过不放,就是不放!大丈夫一言既出,死马难追。 ” 郑克爽又惊又怒,喝道:“韦小宝,你在哪里?”韦小宝得意洋洋的道:“我在床上,抱着我老婆。 我在洞房花烛,你来干什么?要闹新房么?”郑克爽大怒,骂道:“闹你妈的新房!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要闹我妈的新房,今天可不成,因为她没客人,除非你自己去做新郎。 <|endoftext|>” 郑克爽怒道:“胡说八道。 ”循声扑向床上,来掀韦小宝,黑暗中抓到一人的手臂,问道:“阿珂,是你的手么?”阿珂道:“不是。 ” 郑克爽只道这手臂既然不是阿珂的,那么定然是韦小宝的,当下狠狠用力一扯,不料所扯的却是假太后毛东珠。 <|endoftext|> 她饮了迷春酒后昏昏沉沉,但觉得有人扯她手臂,左手反过去拍一掌,正好击在郑克爽顶门。 她功力已去了十之八九,这一掌无甚力道。 郑克爽却大吃一惊,一交坐倒,脑袋在床脚上一撞,又晕了过去。 阿珂惊呼:“郑公子,你怎么了?”却听不见答应。 韦小宝道:“他来闹新房,钻到床底下去了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哭道:“不是的。 快放开我!”韦小宝道:“别动,别动!”阿珂手肘一挺,撞在他喉头。 韦小宝吃痛,向后一仰。 阿珂脱却束缚,忙要下床,身子一转,压在毛东珠胸口。 毛东珠吃痛,一声大叫,伸手牢牢抱住了她。 <|endoftext|> 阿珂在黑暗之中也不知抱住自己的是谁,极度惊恐之下,更是没丝毫力道,忽觉右足又给人压住了,只吓得全身冷汗直冒:“床上有这许多男人!” 韦小宝在黑暗中找不到阿珂,说道:“阿珂,快出声,你在哪里?”阿珂心道:“你就杀了我头,我也不作声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你不说,我一呀摸,二呀摸,一个个的摸将过来,总要摸到你为止。 ”忽然唱起小调来: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一位美人儿。 美人脸蛋象瓜子,莫非你是老婊子?”口唱小调,双手乱摸。 <|endoftext|> 忽听得院子中人声喧哗,有人传呼号令,大队兵马将几家妓院一起围住了,跟着脚步声响,有人走进丽春院来。 韦小宝知道来人若不是自己部下,便是扬州的官员,心中一喜,正要从被窝里钻出来,不料来人走动好快,火光亮处,已到了甘露厅中,只听得玄贞道人叫道:“韦大人,你在这里吗?”语音甚是焦急。 韦小宝脱口答道:“我在这里!” 天地会群雄发觉不见了韦小宝,生怕他遇险,出来找寻,知他是带了亲兵向鸣玉坊这一带而来,一查便查到丽春院中有人打架。 进得院子,见几名亲兵死在地下,众人大吃一惊,直听到他亲口答应,这才放心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耳听得众人大声招呼,都向这边涌来,忙站起来放下帐子,至于两只脚踏在谁的身上,也顾不得这许多了。 帐子刚放下,玄贞等已来到房中,各人手持火把,一眼见到郑克爽晕倒在床前,都感诧异。 又有人叫:“韦大人,韦大人!”韦小宝叫道:“我在这里!你们不可揭开帐子。 ” 众人听到他声音,都欢呼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各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脸上都含笑容,均想:“大家担足了心事,你却在这里风流快活。 ” 韦小宝藉着火光,穿好衣衫,找到帽子戴上,从床上爬了下来,穿上鞋子,说道:“我用计擒住了好几名钦犯,都在床上,大伙儿这场功劳不小。 ” 众人大为奇怪,素知他行事神出鬼没,其时也不便多问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吩咐将郑克爽绑起,用轿子将阿琪送去行辕,随即将帐子角牢牢塞入被底,传进十余名亲兵,下令将大床抬回钦差行辕。 亲兵队长道:“回大人,门口太小,抬不出去。 ”韦小宝骂道:“笨东西,不会拆了墙壁吗?”那队长立时领悟,连声称是,吆喝传令。 众亲兵一齐动手,将丽春院墙壁拆开了三堵。 十余人拿了六七条轿杠,横在大床之底,将大床平平稳稳的抬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其时天已大明,大床在扬州大街上招摇过市。 众亲兵提了“肃静”、“回避”的硬牌,鸣锣开道,前呼后拥。 扬州百姓见了,无不啧啧称奇。 大床来到何园,门口仍是太小。 这时亲兵队长学了乖,不等钦差大人吩咐,立时下令拆墙,将大床抬入花厅,放在厅心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传下将令,床中擒有钦犯,非同小可,命数十名将领督率兵卒,弓上弦,刀出鞘,在花厅四周团团围住,又命徐天川等人到屋外把守,以防瘦头陀等前来劫夺。 花厅四周守御之人虽众,厅中却只有一张大床,剩下他孤身一人。 韦小宝心想:“刚才在丽春院之中,如此良机,七个美女却似乎抱不到一半,而且黑暗之中,也不知抱过了谁,还有谁没抱。 咱们从头来过,还是打从一呀摸开始。 ”口中低哼: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妹妹……”拉开帐子,扑上床去。 <|endoftext|> 突觉辫子一紧,喉头一痛,被人拉住辫子,提了起来,那人左手叉在他颈中,正是洪夫人。 隔了这些时候,迷春药酒力早过,洪夫人、毛东珠、方怡、沐剑屏四女都已醒转。 双儿和曾柔身上被封的穴道也已渐渐解开。 只是大床在扬州街上抬过,床周兵多将广,床中七女谁也不敢动弹,不敢出声。 此刻韦小宝又想享温柔艳福,一上床就被洪夫人抓住。 <|endoftext|> 洪夫人脸色似笑非笑,低声喝道:“小鬼,你好大胆,连我也敢戏耍!”韦小宝吓得魂飞天外,陪笑道:“夫人,我……我不是戏耍,这个……那个……”洪夫人道:“你唱的是什么小调?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是妓院里胡乱听来的,当不得真。 ”洪夫人低声道:“你要死还是要活?”韦小宝笑道:“属下白龙使,恭祝夫人和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夫人号令,属下遵奉不误。 ” 洪夫人见他说这几句话时嬉皮笑脸,殊少恭谨之意,啐了一口,说道:“你先撤了厅周的兵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好,那还不容易?你放开手,我去发号施令。 ”洪夫人道:“你在这里传令好了。 ”韦小宝无奈,只得大声叫道:“厅外当差的总督、巡抚、兵部尚书、户部尚书们大家听着,所有的兵将通统退开,不许在这里停留。 ” 洪夫人一扯他辫子,喝道:“什么兵部尚书、户部尚书,胡说八道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又是用力一扯。 韦小宝大叫:“哎唷,痛死啦!” 外面统兵官听得他说什么总督、尚书,已然大为起疑,待听他大声呼痛,登时便有数十人手执刀枪,奔进厅来,齐问:“钦差大人,有什么事?”韦小宝叫道:“没……没什么!哎唷,我的妈啊!”众将官面面相觑,手足无措。 洪夫人心下气恼,提起手来,拍的一声,重重打了韦小宝一个耳光。 韦小宝又叫:“我的妈啊,别打儿子!”洪夫人虽不知他叫人为娘,就是骂人婊子,但见他如此惫懒,提掌又待再打,突然肩后“天宗”和“神堂”两穴上一阵酸麻,右臂软软垂下。 <|endoftext|> 洪夫人一惊,回头看是谁点了她穴道,见背后跟自己挨得最近的是方怡,冷笑道:“方姑娘,你武功不错哪!”左手疾向方怡眼中点去。 方怡道:“不是我!”侧头让开。 洪夫人待要再攻,忽然身后两只手伸过来抱住了她左臂,正是沐剑屏。 她叫道:“夫人,不是我师姊点你的。 ”她见到点洪夫人穴道的是双儿。 <|endoftext|> 毛东珠提起手来,打了沐剑屏一掌,幸好她已全无内力,沐剑屏并未受伤。 毛东珠第二掌又即打来,方怡伸手格开。 阿珂见四个女子打成一团,翻身便要下床,右腿刚从被中伸出,“啊”的一声,立即缩回。 韦小宝拉住她左脚,说道:“别走!”阿珂用力一挣,叫道:“放开我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倒猜猜看,我肯不肯放?”阿珂急了,转身便是一拳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让,砰的一声,打中在曾柔左颊。 曾柔叫道:“你怎么打我?”阿珂道:“对……对不起……哎唷!”却是给方怡一掌打中了。 霎时之间,床上乱成一团,七个女子乱打乱扭。 韦小宝大喜,心道:“这叫做天下大乱,群雄……不,群雌混战。 ”正要混水摸鱼,突然间喀喇喇一声响,大床倒塌下来。 <|endoftext|> 八人你压住我手,我压住你腿。 七个女子齐声尖叫。 众将官见到这等情景,无不目瞪口呆。 韦小宝哈哈大笑,想从人堆中爬出来,只是一条左腿不知给谁扭住了,叫:“大家放开手!众将官,把我大小老婆们一齐抓了起来。 ”众将官站成一个圈子,却不敢动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指着毛东珠道:“这老婊子乃是钦犯,千万不可让她逃走了。 ”众将官都感奇怪:“怎么这些女子都是你的大小老婆,其中一个是钦犯,两个却又扮作了亲兵?”当下有人以刀枪指住毛东珠,另外有人拉她起来,喀喀两声,给她戴上了手铐。 韦小宝指着洪夫人道:“这位夫人,是我的上司,不过咱们也给她戴上副手铐罢。 ”众将更奇,也给洪夫人上了手铐。 洪夫人空有一身武艺,却给双儿点了两处穴道,半身酸麻,难以反抗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双儿和曾柔才从人堆里爬了出来,想起昨晚的经历,又是脸红,又是好笑。 韦小宝指着方怡道:“她是我大小老婆。 ”指着沐剑屏道:“她是小小老婆,大小老婆要上了手铐,小小老婆不必。 ”众将给方怡上了手铐。 钦差大人的奇言怪语,层出不穷,众将听得多了,这时也已不以为异了。 <|endoftext|> 这时坐在地下的只剩下了阿珂一人,只见她头发散乱,衣衫不整,穿的是男子打扮,却是明艳绝伦,双手紧紧抓住长袍的下摆,遮住裸露的双腿,低下了头,双颊晕红。 众兵将均想:“钦差大人这几个大小老婆,以这个老婆最美。 ”只听韦小宝道:“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元配夫人,待我扶她起来。 ”走上两步,说道:“娘子请起!”伸手去扶。 忽听得拍的一响,声音清脆,钦差大人脸上已重重吃了一记耳光。 <|endoftext|> 阿珂垂头哭道:“你就是会欺侮我,你杀了我好啦。 我……我……我死也不嫁给你。 ” 众将官面面相觑,无不愕然。 钦差大人当众被殴,众将官保护不力,人人有亏职守。 <|endoftext|> 只是殴辱钦差的乃是他的元配夫人,上前阻止固是不行,吆喝几声似乎也不合体统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。 韦小宝抚着被打的半边面颊,笑道:“我怎舍得杀你?娘子不用生气,下官立时杀了郑公子便是。 ”大声问道:“丽春院里抓来的那男子在哪里?”一名佐领道:“回都统:这小子上了足镣手铐,好好的看守着。 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。 他如想逃走,先斩了他左腿,然后再斩他右腿……”阿珂吓得急叫:“别……别……斩他脚……他……他不会逃走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如逃走,我就斩郑公子的双手。 ”向方怡、沐剑屏等扫了一眼,道:“我这些大小老婆、小小老婆倘若逃走了,就割郑公子的耳朵鼻子。 ” 阿珂急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这些女人,跟郑公子有什么相干?为什么要怪在他头上?”韦小宝道:“自然相干。 我这些女人个个花容月貌,郑公子是色鬼,一见之下,定然会不怀好意。 <|endoftext|>”阿珂心想:“那还是拉不上干系啊。 ”但这人不讲道理,什么也说不明白,一急之下,又哭了出来。 韦小宝道:“戴手铐的女人都押了下去,好好的看守,再上了脚镣。 吩咐厨房,摆上酒筵,不戴手铐的好姑娘们,在这里陪我喝酒。 ”众亲兵轰然答应。 <|endoftext|> 阿珂哭道:“我……我不陪你喝酒,你给我戴上手铐好啦。 ” 曾柔一言不发,低头出去。 韦小宝道:“咦,你到哪里去?”曾柔转头说道:“你……你好不要脸!我再也不要见你!”韦小宝一怔,问道:“为什么?”曾柔道:“你……你还问为什么?人家不肯嫁你,你强逼人家,你做了大官,就可以这样欺侮百姓吗?我先前还道你是个……是个英雄,哪知道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哪知道怎样?”曾柔忽然哭了出来,掩面道:“我不知道!你……你是坏人,不是好人。 ”说着便向厅外走去。 <|endoftext|> 两名军官挺刀拦住,喝道:“你侮慢钦差,不许走,听候钦差大人发落。 ” 韦小宝给曾柔这番斥责,本来满腔高兴,登时化为乌有,觉得她的话倒也有颇有道理,自己做了清廷大官,仗势欺人,倒如是说书先生口中的奸臣恶霸一般,心想:“英雄做不成,那也罢了,做奸臣总不成话。 ”长长叹了口气,说道:“曾姑娘,你回来,我有话说。 ” <|endoftext|> 曾柔回过头来,昂然道:“我得罪了你,你杀我的头好了。 ” 双儿跟她交好,忙劝道:“曾姊姊,你别生气,相公不会杀你的。 ” 韦小宝黯然道:“你说得对,我如强要她们做我老婆,那是大花脸奸臣强抢民女,好比‘三笑姻缘’中的王老虎抢亲。 <|endoftext|>”手指阿珂,对带领亲兵的佐领道:“你带这位姑娘出去。 再把那郑的男子放了,让他们做夫妻去罢。 ”说这几句话时,委实心痛万分。 又指着方怡道:“开了手铐,也放她去罢,让她去找她的亲亲刘师哥去。 唉,我的元配夫人轧姘头,我的大小老婆也轧姘头。 <|endoftext|> 他妈的,我是什么钦差大人、都统大人?我是双料乌龟大人。 ” 那佐领见他大发脾气,吓得低下了头,不敢作声。 韦小宝道:“快快带这两个女人出去。 ”那佐领应了,带了阿珂和方怡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瞧着二女的背影,心中实是恋恋不舍。 只见方怡和阿珂头也不回的出去,既无一句话道谢,也无一个感激的眼色。 曾柔走上两步,低声道:“你是好人!你……你罚我好了。 ”温柔的神色中大有歉意。 韦小宝登时精神为之一振,当即眉花眼笑,说道:“对,对!我确要罚你。 <|endoftext|> 双儿、小郡主、曾姑娘,你们三个是好姑娘,来,咱们到里边说话。 ” 他正想带了三女到内堂亲热一番,厅口走进一名军官,说道:“启禀都统大人:外面有一个人,说是奉了洪教主之命,求见大人。 ”韦小宝吓了一跳,忙道:“什么红教主、绿教主,不见,不见,快快轰了出去。 ”那军官躬身道:“是!”退了一步,又道:“那人说,他们手里有两个男人,要跟都统大人换两个女人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换两个女人?”眼光在洪夫人和毛东珠脸上扫过,摇头道:“他倒开胃!这样好的货色,我怎么肯换?”那军官道:“是。 卑职去把他轰走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他用什么男人来换?他妈的,男人有什么好?男人来换女人,倒亏他想得出。 ”那军官道:“那人胡说八道,说什么一个是喇嘛,一个是王子,都是都统大人的把兄弟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心想:“原来桑结喇嘛和葛尔丹王子给洪教主拿住了。 ”说道:“又是喇嘛,又是王子,我要来干什么?你去跟那家伙说,这两个女人,就是用两百万个男人来换,我也不换。 ”那军官连声称是,便要退出。 韦小宝向曾柔望了一眼,心想:“她先前说我是坏人,不是好人。 <|endoftext|> 我把自己老婆放了,让她们去轧姘头,她才算我是好人。 哼!要做好人,本钱着实不小。 桑结和葛尔丹二人,总算是跟我拜了把子的,我不调他们回来,定要给洪教主杀了。 我扣着洪夫人有什么用?她虽然美貌之极,又不会肯跟我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他妈的重色轻友,不是英雄好汉!”喝道:“且慢!”那军官应了声:“是!”躬身听令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去对他说,叫洪教主把那两人放回来,我就送还洪夫人给他。 这位夫人花容月貌,赛过了西施、杨贵妃,是世上的无价之宝,本来杀了我头也是不肯放的,调他两个男人,他是大大便宜了。 另外这女人虽然差劲,却是不能放的。 ”那军官答应了出去。 洪夫人一直扳起了脸,到这时才有笑容,说道:“钦差大人好会夸奖人哪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说道:“夫人,你美得不得了,又何必客气?咱们好人做到底,蚀本也蚀到底。 先送货,后收钱。 来人哪,快把我上司的手铐开了。 ”接过钥匙,亲自打开洪夫人手铐,陪着她出去。 来到大厅,只见那军官正在跟陆高轩说话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陆先生,你这就好好伺候夫人回去。 夫人,属下恭送你老人家得胜回朝,祝你去教主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” 洪夫人格格娇笑,说道:“祝钦差大人升官发财。 寿比南山,娇妻美妾,公侯万代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叹了口气,摇头道:“升官发财容易,娇妻美妾,那就难了。 ”大声吩咐:“奏乐,送客,备轿!”鼓乐声中,亲自送到大门口,瞧着洪夫人上了轿子。 三十九回 完 第四十回  待兔只疑株可守 求鱼方悔木难缘 <|endoftext|> 洪夫人所乘轿子刚抬走,韦小宝正要转身入内,门口来了一顶大轿,扬州府知府来拜。 韦小宝眼见到手的美人一个个离去,心情奇劣,没好气的问道:“你来干甚么?”知府吴之荣请安行礼,说道:“卑职有机密军情禀告大人。 ”韦小宝听到“机密军情”四字,这才让他入内,心道:“倘若不是机密大事,我打你的屁股。 ” 来到内书房,韦小宝自行坐下,也不让座,便问:“甚么机密军情?”吴之荣道:“请大人屏退左右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挥手命亲兵出去。 吴之荣走到他身前,低声道:“钦差大人,这件事非同小可,大人奏了上去,是件了不起的大功。 卑职也叨光大人的福荫。 因此卑职心想,还是别先禀告抚台、藩台两位大人为是。 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甚么大事,这样要紧?”吴之荣道:“回大人:皇上福气大,大人福气大,才教卑职打听到了这个大消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哼了一声,道:“你吴大人福气也大。 ”吴之荣道:“不敢,不敢。 卑职受皇上恩典,钦差大人的提拔,日日夜夜只在想如何报答大恩。 昨日在禅智寺外陪着大人赏过芍药之后,想到大人的谈论风采,心中佩服仰慕得了不得,只盼能天天跟着大人当差,时时刻刻得到大人的指教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很好啊。 <|endoftext|> 你这知府也不用做了。 我瞧你聪明伶俐,不如……不如……嗯……”吴之荣大喜,忙请个安,道:“谢大人栽培。 ” 韦小宝微笑道:“不如来给我做看门的门房,要不然就给我抬轿子。 我天天出门,你就可见到我了,哈哈,哈哈!”吴之荣大怒,脸色微变,随即陪笑道:“那好极了。 <|endoftext|> 给大人做门房,自然是胜于在扬州做知府。 卑职平时派了不少闲人,到处打探消息,倘若有人心怀叛逆,诽谤皇上,诬蔑大臣,卑职立刻就知道了。 这等妖言惑众、扰乱听闻的大罪,卑职向来是严加惩处的。 ”韦小宝“唔”了一声,心想这人话风一转,轻轻就把门房、轿伕的事一句带过,深通做官之道,很了不起。 吴之荣又道:“倘若是贩夫走卒,市井小人,胡言乱语几句也无大害,最须提防的是读书人。 <|endoftext|> 这种人做诗写文章,往往拿些古时候的事来讥刺朝政,平常人看了,往往想不到他们借古讽今的恶毒用意。 ”韦小宝道:“别人看了不懂,就没甚么害处啊。 ”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 虽然如此,终究其心可诛,这等大逆不道的诗文,是万万不能让其流毒天下的。 ”从袖中取出一个手抄本,双手呈上,说道:“大人请看,这是卑职昨天得到的一部诗集。 <|endoftext|>”倘若他袖中取出来的是一叠银票,韦小宝立刻会改颜相向,见到是一本册子,已颇为失望,待听得是诗集,登时便长长打了个呵欠,也不伸手去接,抬起了头,毫不理睬。 吴之荣颇为尴尬,双手捧着诗集,慢慢缩回,说道:“昨天酒席之间,有个女子唱了首新诗,是描写扬州乡下女子的,大人听了很不乐意。 卑职便去调了这人的诗集来查察,发觉其中果然有不少大逆犯忌的句子。 ”韦小宝懒洋洋的道:“是吗?”吴之荣翻开册子,指着一首诗道:“大人请看,这首诗题目叫做《洪武铜炮歌》。 这查慎行所写的,是前朝朱元璋用过的一尊铜炮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一听,倒有了些兴致,问道:“朱元璋也开过大炮吗?”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 眼下我大清圣天子在位,这姓查的却去做诗歌颂朱元璋的铜炮,不是教大家怀念前朝吗?这诗夸大朱元璋的威风,已是不该,最后四句说道:‘我来见汝荆棘中,并与江山作凭吊。 金狄摩挲总泪流,有情争忍长登眺?’这人心怀异志,那是再也明白不过了。 我大清奉天承运,驱除朱明,众百姓欢欣鼓舞还来不及,这人却为何见了朱元璋的一尊大炮,就要凭吊江山?要流眼泪?”(按:查慎行早期诗作,颇有怀念前明者,后来为康熙文学侍从之臣,诗风有变。 )韦小宝道:“这铜炮在哪里?我倒想去瞧瞧。 <|endoftext|> 还能放么?皇上是最喜欢大炮的。 ”吴之荣道:“据诗中说,这铜炮是在荆州。 ”韦小宝脸一板,说道:“既不在扬州,你来罗唆甚么?你做的是扬州知府,又不是荆州知府,几时等你做了荆州知县,再去查考这铜炮罢。 ”吴之荣大吃一惊,心想去做荆州知县,那是降级贬官了,此事不可再提。 当即将诗集收入袖中,另行取出两部书来,说道:“钦差大人,这查慎行的诗只略有不妥之处,大人恩典,不加查究。 <|endoftext|> 这两部书,却万万不能置之不理了。 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那又是甚么家伙了?”吴之荣道:“一部是查伊璜所作的《国寿录》,其中文字全都是赞扬反清叛逆的。 一部是顾炎武的诗集,更是无君无上、无法无天之至。 ”韦小宝暗吃一惊:“顾炎武先生和我师父都是杀乌龟同盟的总军师。 他的书怎会落在这官儿手中?不知其中有没提到我们天地会?”问道:“书里写了甚么?你详细说来。 <|endoftext|>”吴之荣见韦小宝突感关注,登时精神大振,翻开《国寿录》来,说道:“回大人:这部书把反清的叛逆都说成是忠臣义士。 这篇《兵部主事赠监察御史查子传》,写的是他堂兄弟查美继抗拒我大清的逆事,说他如何勾结叛徒,和王师为敌。 ”右手食指指着文字,读道:“‘会四月十七日,清兵攻袁花集,退经通袁。 美继监凌、扬、周、王诸义师,船五百号,众五千余人,皆白裹其头,午余竞发,追及之,斩前百余级,称大捷,敌畏,登岸走。 ’大人你瞧,他把叛徒称为‘义师’,却称我大清王师为‘敌’,岂非该死之至吗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道:“顾炎武的书里又写甚么了?”吴之荣放下《国寿录》,拿起顾炎武的诗集,摇头道:“这人作的诗,没一首不是谋反叛逆的言语。 这一首题目就叫做《羌胡》,那明明是诽谤我大清。 ”他手指诗句,读了下去: “我国金瓯本无缺,乱之初生自夷孽。 征兵以建州,加饷以建州。 <|endoftext|> 土司一反西蜀忧,妖民一唱山东愁,以至神州半流贼,谁其嚆矢由夷酋。 四入郊圻躏齐鲁,破邑屠城不可数。 刳腹绝肠,折颈折颐,以泽量尸。 幸而得囚,去乃为夷,夷口呀呀,凿齿锯牙。 建蚩旗,乘莽车。 <|endoftext|> 视千城之流血,拥艳女兮如花。 呜呼,夷德之残如此,而谓天欲与之国家……”韦小宝摇手道:“不用念了,咦咦呀呀,不知说些甚么东西。 ”吴之荣道:“回大人:这首诗,说咱们满洲人是蛮夷,说明朝为了跟建州的满洲人打仗,这才征兵加饷,弄得天下大乱。 又说咱们满洲人屠城杀人,剖肚子,斩肠子,强抢美女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<|endoftext|> 强抢美女,那好得很啊。 清兵打破扬州,不是杀了很多百姓吗?若不是为了这件事,皇上怎会豁免扬州三年钱粮?嗯,这个顾炎武,做的诗倒也老实。 ”吴之荣大吃一惊,暗想:“你小小年纪,太也不知轻重。 这些话幸好是你说的,倘若出于旁人之口,我奏告了上去,你头上这顶纱帽还戴得牢么?”但他知韦小宝深得皇帝宠幸,怎有胆子去跟钦差大人作对?连说了几个“是”字,陪笑道:“大人果然高见,卑职茅塞顿开。 这一首《井中心史歌》,还得请大人指点。 <|endoftext|> 这首诗头上有一篇长序,真是狂悖之至。 ”捧起册子,摇头晃脑的读了起来: “崇祯十一年冬,苏州府城中承天寺以久旱浚井,得一函,其外曰《大宋铁函经》,锢之再重。 (大人,那是说井里找到了一只铁盒子。 韦小宝道:“铁盒子?里面有金银宝贝吗?”)中有书一卷,名曰《心史》,称‘大宋孤臣郑思肖百拜封’。 <|endoftext|> 思肖,号所南,宋之遗民,有闻于志乘者。 其藏书之日为德* 九年。 宋已亡矣,而犹日夜望陈丞相、张少保统海外之兵,以复大宋三百年之土宇(大人,文章中说的是宋朝,其实是影射大清,顾炎武盼望台湾郑逆统率海外叛兵,来恢复明朝的土宇。 )而驱胡元于漠北,至于痛哭流涕,而祷之天地,盟之大神,谓气化转移,必有一日变夷为夏者。 (大人,他骂我们满清人是鞑子,要驱逐我们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是满洲人么?”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卑职做大清皇上的奴才,做满洲大人的属下,那是一心一意为满洲打算的了。 ) “于是郡中之人见者无不稽首惊诧,而巡抚都院张公国维刻之以传,又为所南立祠堂,藏其函祠中。 未几而遭国难,一如德* 末年之事。 呜呼,悲矣!(大人,大清兵进关,吊民伐罪,这顾炎武却说是国难,又说呜呼悲矣,这人的用心,还堪问吗?)“其书传至北方者少,而变故之后,又多讳而不出,不见此书者三十余年,而今复睹之于富平朱氏。 <|endoftext|> 昔此书初出,太仓守钱君肃赋诗二章,昆山归生庄和之八章。 及浙东之陷,张公走归东阳。 赴池中死。 钱君遁之海外,卒于琅琦山。 归生更名祚明,为人尤慷慨激烈,亦终穷饿以没。 <|endoftext|> (大人,这三个反逆,都是不臣服我大清的乱民,幸亏死得早,否则一个个都非满门抄斩不可。 )“独余不才,浮沉于世,悲年远之日往,值禁网之愈密,(大人,他说朝廷查禁逆乱文字,越来越厉害,可是这家伙偏偏胆上生毛,竟然不怕)而见贤思齐,独立不惧,将发挥其事,以示为人臣处变之则焉,故作此歌。 ” 韦小宝听得呵欠连连,只是要知道顾炎武的书中写些甚么,耐着性子听了下去,终于听他读完了一段长序,问道:“完了吗?”吴之荣道:“下面是诗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若是没甚么要紧的,就不用读了。 <|endoftext|>”吴之荣道:“要紧得很,要紧得很。 ”读道:“有宋遗臣郑思肖,痛哭胡元移九庙,独力难将汉鼎扶,孤忠欲向湘累吊。 著书一卷称《心史》,万古此心心此理。 千寻幽井置铁函,百拜丹心今未死,胡虏从来无百年,得逢圣祖再开天……(大人,这句‘胡虏从来无百年’,真是大大该死。 他咒诅我大清享国不会过一百年,说汉人会出一个甚么圣祖,再来开天。 <|endoftext|> 甚么开天?那就是推翻我大清了!)”韦小宝道:“我听皇上说过,大清只要善待百姓,那就坐稳了江山,否则空口说甚么千年万年,也是枉然。 有一个外国人叫作汤若望,他做钦天监监正,你知道么?”吴之荣道:“是,卑职听见过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人做了一部历书,推算了二百年。 有人告他一状,说大清天下万万年,为甚么只算二百年。 当时鳌拜当国,胡涂得紧,居然要杀他的头。 <|endoftext|> 幸亏皇上圣明,将鳌拜痛骂了一顿,又将告状的人砍了脑袋,满门抄斩。 皇上最不喜欢人家冤枉好人,拿甚么大清一百年天下、二百年天下的鬼话来害人。 皇上说,真正的好官,一定爱惜百姓,好好给朝廷当差办事。 至于诬告旁人,老是在诗啊文章啊里面挑岔子,这叫做鸡蛋里寻骨头,那就是大花脸奸臣,吩咐我见到这种家伙,立刻绑起来砍他妈的。 ”韦小宝一意回护顾炎武,生怕吴之荣在自己这里告不通,又去向别的官儿出首,闹出事来,越说越是声色俱厉,要吓得吴之荣从此不敢再提此事。 <|endoftext|> 他可不知吴之荣所以做到知府,全是为了举告浙江湖州庄廷* 所修的《明史》中使用明朝正朔,又有对清朝不敬的词句。 挑起文字狱以干求功名富贵,原是此人的拿手好戏。 这次吴之荣找到顾炎武、查伊璜等人诗文中的把柄,喜不自胜,以为天赐福禄,又可连升三级,那知钦差大人竟会说出这番话来。 他零时之间,全身冷汗直淋,心想:“我那桩《明史》案子,是警拜大人亲手经办的。 鳌拜大人给皇上革职重处,看来皇上的性子确是和鳌拜大人完全不同,这一次可真糟糕之极了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如何擒拿鳌拜,说来不大光彩,众大臣揣摩上意,官场中极少有人谈及,吴之荣官卑职小,又在外地州县居官,不知他生平唯一的知音鳌拜大人,便是死于眼前这位韦大人之手,否则的话,更加要魂飞魄散了。 韦小宝见他面如土色,簌簌发抖,心中暗喜,问道:“读完了吗?”吴之荣道:“这首诗,还……还……还有一半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下面怎么说?”吴之荣战战兢兢的读道:“黄河已清人不待,沉沉水府留光彩。 忽见奇书出世间,又惊胡骑满江山。 天知世道将反复,故出此书示臣鹄。 <|endoftext|> 三十余年再见之,同心同调复同时。 陆公已向厓门死,信国捐躯赴燕市。 昔日吟诗吊古人,幽篁落木愁山鬼。 呜呼,蒲黄之辈何其多!所南见此当如何?” 他读得上气不接下气,也不敢插言解说了,好容易读完,书页上已滴满了汗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这诗也没有甚么,讲的是甚么山鬼,甚么黄脸婆,倒也有趣。 ”吴之荣道:“回大人:诗中的‘蒲黄’两字,是指宋朝投降元朝做大官的蒲寿庚和黄万石,那是讥刺汉人做大清官吏的。 ”韦小宝脸一沉,厉声道:“我说黄脸婆,就是黄脸婆。 你老婆的脸很黄么?为甚么有人做诗取笑黄脸婆,要你看不过?”吴之荣退了一步,双手发抖,拍的一声,诗集落地,说道:“是,是。 卑职该死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乘机发作,喝道:“好大的胆子!我恭诵皇上圣谕,开导于你。 你小小的官儿,竟敢对我摔东西,发脾气!你瞧不起皇上圣谕,那不是造反么?” 咕咚一声,吴之荣双膝跪地,连连磕头,说道:“大……大人饶命,饶……饶了小人的胡涂。 ”韦小宝冷笑道:“你向我摔东西,发脾气,那也罢了,最多不过是个侮慢钦差的罪名,重则杀头,轻则充军,那倒是小事……”吴之荣一听比充军杀头还有更厉害的,越加磕头如捣蒜,说道:“大人宽宏大量,小……小……小的知罪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喝道:“你瞧不起皇上的圣谕,那还了得?你家中老婆、小姨、儿子、女儿、丈母、姑母、丫头、姘头,一古脑儿都拉出去砍了。 ”吴之荣全身筛糠般发抖,牙齿相击,格格作声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 韦小宝见吓得他够了,喝问:“那顾炎武在甚么地方?”吴之荣颤声道:“回……回大人……他……他……他是在……”牙齿咬破了舌头,话也说不清楚了,过了好一会,才战战兢兢的道:“卑职大胆,将顾炎武和那姓查的,还……还有一个姓吕的,都……都扣押在府衙门里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拷问过没有?他们说了些甚么?” 吴荣之道:“卑职只是随便问几句口供,他三人甚么也不肯招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当真甚么也没说?”吴之荣道:“没……没有。 只不过……只不过在那姓查的身边,搜出了一封书信,却是干系很大。 大人请看。 ”从身边摸出一个布包,打了开来,里面是一封信,双手呈上。 韦小宝不接,问道:“又是些甚么诗、甚么文章了?” <|endoftext|> 吴之荣道:“不,不是。 这是广东提督吴……吴六奇写的。 ” 注:顾炎武之诗,原刻本有许多隐语,以诗韵韵目作为代字,如以“虞”代“胡”,以“支”代“夷”等,以免犯忌,后人不易索解。 潘重规先生著《亭林诗考索》,详加解明。 <|endoftext|> 本文所引系据潘著考订。 韦小宝听到“广东提督吴六奇”七个字,吃了一惊,忙问:“吴六奇?他也会做诗?”吴之荣道:“不是。 吴六奇密谋造反,这封信是铁证如山,他再也抵赖不了。 卑职刚才说的机密军情,大功一件,就是这件事。 ”韦小宝唔了一声,心下暗叫:“糟糕!”吴之荣又道:“回大人:读书人做诗写文章,有些叛逆的言语,大人英断,说是不打紧的,卑职十分佩服。 <|endoftext|> 常言道得好:秀才造反,三年不成。 料想也不成大患。 不过这吴六奇总结一省兵符,他要起兵作乱,朝廷如不先发制人,那……那可不得了。 ”说到吴六奇造反之事,口齿登时伶俐起来,他一直跪在地下,眼见得韦小宝脸上阴晴不定,显见对此事十分关注,于是慢慢站起身来。 韦小宝哼的一声,瞪了他一眼。 <|endoftext|> 吴之荣一惊,又即跪倒。 韦小宝道:“信里写了些甚么?”吴之荣道:“回大人:信里的文字是十分隐晦的,他说西南即有大事,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之秋。 他邀请这姓查的前赴广东,指点机宜。 信中说:‘欲图中山、开平之伟举,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’。 那的的确确是封反信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又来胡说八道了。 西南即有大事,你可知是甚么大事?你小小官儿,哪知道皇上和朝廷的机密决策?”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 不过他信中明明说要造反,实在轻忽不得。 ” 韦小宝接过信来,抽出信笺,但见笺上写满了核桃大的字,只知道墨磨得很浓,笔划很粗,却一字不识,说道:“信上没说要造反啊。 <|endoftext|>”吴之荣道:“回大人:造反的话,当然是不会公然写出来的。 这吴六奇要做中山王、开平王,请那姓查的做青田先生,这就是造反了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胡说!做官的人,哪一个不想封王封公?难道你不想么?这吴军门功劳很大,他想再为朝廷立一件大功,盼皇上封他一个王爷,那是忠心得很哪。 ”吴之荣脸色极是尴尬,心想:“跟你这种不学无术之徒,当真甚么也说不清楚。 今日我已得罪了你,如不从这件事上立功,我这前程是再也保不住了。 <|endoftext|>”于是耐着性子,陪笑道:“回大人,明朝有两个大将军,一个叫徐达,一个叫常遇春。 ”韦小宝从小听说书先生说《大明英烈传》,明朝开国的故事听得滚瓜烂熟,一听他提起徐常二位大将,登时精神一振,全不似听他诵念诗文那般昏昏欲睡,笑道:“这两个大将军八面威风,那是厉害得很的。 你可知徐达用甚么兵器?常遇春又用甚么兵器?”这一下可考倒了吴之荣,他因《明史》一案飞黄腾达,于明朝史事甚是熟稔,但徐达、常遇春用甚么兵器,却说不上来,陪笑道:“卑职才疏学浅,委实不知。 请大人指点。 ”韦小宝十分得意,微笑道:“你们只会读死书,这种事情就不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 我跟你说,徐大将军是宋朝岳飞岳爷爷转世,使一杆浑铁点钢枪,腰间带一十八枝狼牙箭,百步穿杨,箭无虚发。 常将军是三国时燕人张翼德转世,使一根丈八蛇矛,有万夫不当之勇。 ”跟着说起徐常二将大破元兵的事迹。 这些故事都是从说书先生口中听来,自是荒唐的多,真实的少。 吴之荣跪在地下听他说故事,膝盖越来越是酸痛,为了讨他欢喜,只得装作听得津津有味,连声赞叹,好容易听他说了个段落,才道:“大人博闻强记,卑职好生佩服。 <|endoftext|> 那徐达、常遇春二人功劳很大,死了之后,朱元璋封他二人为王,一个是中山王,一个是开平王。 朱元璋有个军师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对了。 那军师是刘伯温,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前知三千年,后知一千年。 ”跟着滔滔不绝的述说,刘伯温如何有通天彻地之能,鬼神莫测之机,打仗时及如何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。 吴之荣双腿麻木,再也忍耐不住,一交坐倒,陪笑道:“大人说故事实在好听,卑职听得出了神。 <|endoftext|> 大人恩典,卑职想站起来听,不知可否?”韦小宝一笑,道:“好,起来罢。 ”吴之荣扶着椅子,慢慢站起,说道:“回大人:吴六奇信里的青田先生,就是刘基刘伯温了,那刘伯温是浙江青田人。 吴六奇自己想做徐达、常遇春,要那姓查的做刘伯温。 ”韦小宝道:“想做徐达、常遇春,那好得很啊。 那姓查的想做刘伯温,哼,他未必有这般本事。 <|endoftext|> 你道刘伯温很容易做吗?刘伯温的《烧饼歌》说:‘手执钢刀九十九,杀尽胡儿方罢手’,嘿,厉害,厉害!” 吴之荣道:“大人真是聪明绝顶,一语中的。 那徐达、常遇春、刘伯温三人,都是打元兵的,帮着朱元璋赶走了胡人。 吴六奇信中这句话,明明是说要起兵造反,想杀满洲人。 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心道:“吴大哥的用意,我难道不知道?用得着你说?这封信果然是极大的把柄,天幸撞在我的手里。 <|endoftext|>”于是连连点头,伸手拍拍他肩膀,说道:“好!运气真好!这件事倘若你不是来跟我说,那就大事不妙了。 皇上说我是福将,果然是圣上的金口,再也不错的。 ” 吴之荣肩头给他拍了这几下,登时全身骨头也酥了,只觉自出娘胎以来,从未有过如此荣耀,不由得感激涕零,呜咽道:“大人如此眷爱,此恩此德,卑职就是粉身碎骨,也难以报答。 大人是福将,卑职跟着你,做个福兵福卒,做只福犬福马,那也是光宗耀祖的事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,提起手来,摸摸他脑袋,笑道:“很好,很好!”吴之荣身材高,见他伸手摸自己的头不大方便,忙低下头来,让他摸到自己头顶。 先前韦小宝大发脾气,吴之荣跪下磕头,已除下了帽子,韦小宝手掌按在他剃得光滑的头皮上,慢慢向后抚去,便如是抚摸一头摇尾乞怜的狗子一般,手掌摸到他的后脑,心道:“我也不要你粉身碎骨,只须在这里砍上他妈的一刀。 ”问道:“这件事情,除你之外,还有旁人得知么?”吴之荣道:“没有,没有。 卑职知道事关重大,决不敢泄露半点风声,倘若给吴六奇这反贼知道逆谋已经败露,立即起事,大人和卑职就半点功劳也没有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对,你想得挺周到。 咱们可要小心,千万别让抚台、藩台他们得知,抢先呈报朝廷,夺了你的大功。 ”吴之荣心花怒放,接连请安,说道:“是,是。 全仗大人维持栽培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把顾炎武那封信揣入怀里,说道:“这些诗集子,且都留在这里。 你悄悄去把顾炎武那几人都带来,我盘问明白之后,就点了兵马,派你押解,送去北京。 我亲自拜折,启奏皇上。 这一场大功劳,你是第一,我叨光也得个第二。 ”吴之荣喜不自胜,忙道:“不,不。 <|endoftext|> 大人第一,卑职第二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见到皇上之后,说甚么话,待会我再细细教你。 只要皇上一喜欢,你做个巡抚、藩台,包在我身上就是。 ”吴之荣喜欢得几欲晕去,双手将诗集文集放在桌上,咚咚咚的连磕响头,这才辞出。 韦小宝生怕中途有变,点了一队骁骑营军士,命一名佐领带了,随同吴之荣去提犯人。 <|endoftext|> 他回到内堂,差人去传李力世等前来商议。 只见双儿走到跟前,突然跪在他面前,呜咽道:“相公,我求你一件事。 ”韦小宝大为奇怪,忙握住她手,拉了起来,却不放手,柔声道:“好双儿,你是我的命根子,有甚么事,我一定给你办到。 ”见她脸颊上泪水不断流下,提起左手,用衣袖给她抹眼泪。 双儿道:“相公,这件事为难得很,可是我……我不能不求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左臂搂住她腰,道:“越是为难的事,我给你办到,越显得我宠爱我的好双儿。 甚么事,快说。 ”双儿苍白的脸上微现红晕,低声道:“相公,我……我要杀了刚才那个官儿,你可别生我的气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件事咱俩志同道合,你来求我,那是妙之极矣。 ”问道:“这官儿甚么地方得罪你了?”双儿抽抽噎噎的道:“他没得罪我。 <|endoftext|> 这个吴之荣,是我家的大仇人,庄家的老爷、少爷,全是给他害死的。 ”韦小宝登时省悟,那晚在庄家所见,个个是女子寡妇,屋中又设了许多灵位,原来罪魁祸首便是此人,问道:“你没认错人吗?”双儿泪水又是扑簌簌的流下,呜咽道:“不……不会认错的。 那日他……他带了公差衙役来庄家捉人,我年纪还小,不过他那凶恶的模样,我说甚么也不会忘记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我须当显得十分为难,她才会大大见我的情。 <|endoftext|>”皱起眉头,沉思半晌,踌躇道:“他是朝廷命官,扬州府的知府,皇帝刚好派我到扬州来办事,你如杀了他,只怕我的官也做不成了。 刚才他又来跟我说一件大事,你要杀他,恐怕……恐怕……”双儿十分着急,流泪道:“我……我原知道要教相公为难。 可是,庄家的老太太,三少奶奶她们……每天在灵位之前磕头,发誓要杀了这姓吴的恶官报仇雪恨。 ” 韦小宝一拍大腿,说道:“好!是我的好双儿求我,就是你要我杀了皇帝,要我自杀,我都依你的,何况一个小小知府?可是你得给我亲个嘴儿。 <|endoftext|>” 双儿满脸飞红,又喜又羞,转过了头,低声道:“相公待我这样好,我……我这个人早就是你的了。 你……你……”说着低下了头去。 韦小宝见她婉娈柔顺,心肠一软,倒不忍就此对她轻薄,笑道:“好,等咱们大功告成,我要亲嘴,你可不许逃走。 ”双儿红着脸,缓缓点了点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倘若你此刻杀他,这仇报得还是不够痛快。 我让你带他去庄家,教他跪在庄家众位老爷、少爷的灵位之前,让三少奶奶她们亲手杀了这狗头,你说可好?” 双儿觉得此事实在太好,只怕未必是真,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韦小宝,不敢相信,说道:“相公,你不是骗我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为甚么骗你?这狗官既是你的仇人,也就是我的仇人了。 他要送我一场大富贵,我也毫不希罕。 只要小双儿真心对我好,那比世上甚么都强!”双儿心中感激,靠在他的身上,忍不住又哭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搂着她柔软的纤腰,心中大乐,寻思:“这等现成人情,每天要做他十个八个,也不嫌多。 吴之荣这狗官怎不把阿珂的爹爹也害死了?阿珂倘若也来求我报仇,让我搂搂抱抱,岂不是好?”随即转念:阿珂的爹爹不是李自成,就是吴三桂,怎能让吴之荣害死? 只听得室外脚步声响,知是李力世等人到来,韦小宝道:“这件事放心好了。 现下我有要事跟人商量,你到门外守着,别让人进来,可也别偷听我们说话。 ”双儿应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我从来不偷听你说话。 ”突然拉起韦小宝的右手,俯嘴亲了一下,闪身出门。 李力世等天地会群雄来到室中,分别坐下。 韦小宝道:“众位哥哥,昨晚我听到一个大消息,事情紧急,来不及跟众位商量,急忙赶到丽春院去。 总算运气不坏,虽然闹得一塌胡涂,终于救了顾炎武先生和吴六奇大哥的性命。 <|endoftext|>”群雄大为诧异,韦香主昨晚之事确实太过荒唐。 宿娼嫖院,那也罢了,却从妓院里抬了一张大床出来,搬了七个女子招摇过市,乱七八糟,无以复加,原来竟是为了相救顾炎武和吴六奇,那当真想破头也想不到了,当下齐问端详。 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在昆明之时,众位哥哥假扮吴三桂的卫士,去妓院喝酒打架。 兄弟觉得这计策不错,昨晚依样葫芦,又来一次。 ”群雄点头,均想:“原来如此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想若再多说,不免露出马脚,便道:“这中间的详情,也不用细说了。 ”伸手入怀,摸了吴六奇那封书信出来。 钱老本接了过来,摊在桌上,与众同阅,只见信端写的是“伊璜仁兄先生道鉴”,信末署名是“雪中铁丐”四字。 大家知道“雪中铁丐”是吴六奇的外号,但“伊璜先生”是谁却都不知。 群雄肚里墨水都颇为有限,猜到信中所云“西南将有大事”是指吴三桂将要造反,但甚么“欲图中山、开平之伟业”,甚么“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”这些典故隐语,却全然不懂,各人面面相觑,静候韦小宝解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兄弟肚里胀满了扬州汤包和长鱼面,墨水是半点也没有的。 众位哥哥肚里,想必也是老酒多过墨水。 顾炎武先生不久就要到来,咱们请他老先生解说便是。 ”说话之间,亲兵报道有客来访,一个是大喇嘛,一个是蒙古王子。 韦小宝请天地会群雄以亲兵身份伴随接见,生怕这两个“结义兄长”翻脸无情,一面又去请阿琪出来。 <|endoftext|> 相见之下,桑结和葛尔丹却十分亲热,大赞韦小宝义气深重。 待得阿琪欢欢喜喜的出来相见,葛尔丹更是心花怒放,这时阿琪手铐早已除去,重施脂粉,打扮齐整。 韦小宝笑道:“幸好两位哥哥武功盖世,杀退了妖人,否则的话,兄弟小命不保。 这批妖人武艺不弱,人数又多。 两位哥哥以少胜多,打得他们屁滚尿流,落荒而逃,兄弟佩服之至。 <|endoftext|> 咱们来摆庆功宴,庆贺两位哥哥威震天下,大胜而归。 ”桑结和葛尔丹明明为神龙教所擒,幸得韦小宝释放洪夫人,将他二人换了回来,但在韦小宝说来,倒似是他二人将敌人打得大败亏输一般。 桑结脸有惭色,心中暗暗感激。 葛尔丹却眉飞色舞,在心上人之前得意洋洋。 钦差说一声摆酒,大堂中立即盛设酒筵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起身和两位义兄把盏,谀词潮涌,说到后来,连桑结也忘了被擒之辱。 只是韦小宝再赞他武功天下第一,桑结却连连摇手,自知比之洪教主,实是远为不及。 喝了一会酒,桑结和葛尔丹起身告辞。 韦小宝道:“两位哥哥,最好请你们两位各写一道奏章,由兄弟呈上皇帝。 将来大哥要做西藏活佛,二哥要做‘整个儿好’,兄弟在皇帝跟前一定大打边鼓。 <|endoftext|>”说到这里,放低了声音,道:“日后吴三桂这老小子起兵造反,两位哥哥帮着皇帝打这老小子,咱们的事,哪有不成功之理?”两人大喜,齐说有理。 韦小宝领着二人来到书房。 葛尔丹道:“愚兄文墨上不大来得,这道奏章,还是兄弟代写了罢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兄弟自己的名字,只有一个‘小’字,写来担保是不会错的,那个‘韦’字就靠不住了。 这个‘宝’字,写来写去总有些儿不对头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叫师爷来代写。 ”桑结道:“这事十分机密,不能让人知道。 愚兄文笔也不通顺,对付着写了便是。 好在咱们不是考状元,皇上也不来理会文笔好不好,只消意思不错就是了。 ”他每根手指虽斩去了一节,倒还能写字,于是写了自己的奏章,又代葛尔丹写了,由葛尔丹打了手印,画上花押。 <|endoftext|> 三人重申前盟,将来富贵与共,患难相扶,决不负了结义之情。 韦小宝命人托出三盘金子,分赠二位义兄和阿琪,备马备轿,恭送出门。 回进厅来,亲兵报道吴知府已押解犯人到来。 韦小宝吩咐吴之荣在东厅等候,将顾炎武等三人带到内堂,开了手铐,屏退亲兵,只留下天地会群雄,关上了门,躬身行礼,说道:“天地会青木堂香主韦小宝,率同众兄弟参见顾军师和查先生、吕先生。 ”那日查伊璜接到吴六奇密函,大喜之下,约了吕留良同到扬州,来寻顾炎武商议,不料吴之荣刚好查到顾炎武的诗集,带了差衙捕快去拿人,将查吕二人一起擒了去。 <|endoftext|> 一加抄检,竟在查伊璜身上将吴六奇这通密函抄了出来。 三人愧恨欲死,均想自己送了性命倒不打紧,吴六奇这密谋一泄漏,可坏了大事。 哪知道奇峰突起,钦差大臣竟然自称是天地会的香主,不由得惊喜交集,如在梦中。 当日河间府开杀龟大会,韦小宝并未露面,但李力世,徐天川、玄贞道人、钱老本等人均和顾炎武相识。 顾、查、吕三人当年在运河舟中遇险,曾蒙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相救,待知眼前这个少年钦差便是陈近南的徒弟,当下更无怀疑,欢然叙话。 <|endoftext|> 查伊璜说了吴六奇信中“中山、开平、青田先生”的典故,天地会群雄这才恍然,连说好险。 吕留良叹道:“当年我们三人,还有一位黄梨洲黄兄,得蒙尊师相救,今日不慎惹祸,又得韦兄弟解难。 唉,当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,贤师徒大恩大德,更是无以为报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大家是自己人,吕先生又何必客气?”查伊璜道:“扬州府衙门的公差突然破门而入,真如迅雷不及掩耳,我一见情势不对,忙想拿起吴兄这封信来撕毁,却已给公差抓住了手臂,反到背后。 只道这场大祸闯得不小,兄弟已打定主意,刑审之时,招供这写信的‘雪中铁丐’就是吴三桂。 <|endoftext|> 反正兄弟这条老命是不能保了,好歹要保得吴六奇吴兄的周全。 ”众人哈哈大笑,都说这计策真妙。 查伊璜道:“那也是迫不得已的下策。 ‘雪中铁丐’名扬天下,只怕拉不到吴三桂的头上。 问官倘若调来吴兄的笔迹,一加查对,那是非揭露真相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顾炎武道:“我们两次泄露了吴兄的秘密,两次得救,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,鞑子气运不长,吴兄大功必成。 可是自今以后,这件事再也不能出口,总不成第三次又有这般运气。 ”众人齐声称是。 顾炎武问韦小宝:“韦香主,你看此事如何善后?”韦小宝道:“难得和三位先生相见,便请三位在这里盘桓几日,大家一起喝酒。 再把吴之荣这狗官叫来,让他站在旁边瞧着,就此吓死了他。 <|endoftext|> 如果狗官胆子大,吓他不死,一刀砍了他狗头便是。 ”顾炎武笑道:“这法儿虽是出了胸中恶气,只怕泄露风声。 这狗官是朝廷命官,韦香主要杀他,总也得有个罪名才是。 ”韦小宝沉吟片刻,说道:“有了。 就请查先生假造一封信,算是吴三桂写给这狗官的。 <|endoftext|> 这狗官吹牛,说道依照排行算起来,吴三桂是他族叔甚么的,要是假造书信嫌麻烦,就将吴六奇大哥这封信抄一遍就是了。 只消换了上下的名字。 不论是谁跟吴三桂勾结,我砍了他的脑袋,小皇帝一定赞成。 ”众人一齐称善。 顾炎武笑道:“韦香主才思敏捷,这移花接木之计,可说是一箭双雕,即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。 <|endoftext|> 伊璜兄,就请你大笔一挥罢。 ”查伊璜笑道:“想不到今日要给吴三桂这老贼做一次记室。 ” 韦小宝以己度人,只道假造一封书信甚难,因此提议原信照抄。 但顾、查、吕三人乃当世名士,提笔写信,便如韦小宝掷骰子、赌牌九一般,直是家常便饭,何足道哉?查伊璜提起了笔,正待要写,问道:“不知吴之荣的别字叫作甚么?吴三桂写信给他,如果用他别字,更加显得熟络些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高大哥,请你去问问这狗官。 ” 高彦超出去询问,回来笑道:“这狗官字‘显扬’。 他问为甚么问他别字。 我说钦差大臣要写信给京里吏部、刑部两位尚书,详细称赞他的功劳,呈报他的官名别字。 <|endoftext|> 这狗官笑得嘴也合不拢来,赏了我十两银子。 ”说着将一锭银子在手中一抛一抛。 众人又都大笑。 查伊璜一挥而就,交给顾炎武,道:“亭林兄你瞧使得吗?”顾炎武接过,吕留良就着他手中一起看了,都道:“好极,好极。 ”吕留良笑道:“这句‘岂知我太祖高皇帝首称吴国,竟应三百年后我叔侄之姓氏’,将这个‘吴’字可扣得极死,再也推搪不了。 <|endoftext|>”顾炎武笑道:“这两句‘欲斩白蛇而赋大风,愿吾侄纳圯下之履;思奋濠上而都应天,期吾侄取诚意之爵。 ’那是从六奇兄这句‘欲图中平、开平之伟业,非青田先生运筹不为功’之中化出来的了。 ”查伊璜笑道:“依样葫芦,邯郸学步。 ”天地会群雄面面相觑,不知他三人说些甚么,只道是甚么帮会暗语,江湖切口。 顾炎武于是向众人解说,明太祖朱元璋初起之时自称“吴国公”,后来又称“吴王”,这刚好和吴三桂、吴之荣的姓氏相同;斩白蛇、赋大风是汉高祖刘邦的事,圯下纳履是张良的故事;朱元璋起于濠上而定都应天,爵封诚意伯的就是刘伯温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鼓掌道:“这封信写得比吴六奇大哥的还要好,这吴三桂原是想做皇帝。 只不过将他比做汉高祖、朱元璋,未免太捧他了。 ”吕留良笑道:“这是吴三桂自己捧自己,可不是查先生捧他啊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对,对!我忘了这是吴三桂自己写的。 ”查伊璜问道:“下面署甚么名好?”顾炎武道:“这一封信,不论是谁一看,都知道是吴三桂写的,署名越是含糊,越像是真的,就署‘叔西手札’四字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对钱老本道:“钱兄,这四个字请你来写,我们的字有书生气,不像带兵的武人。 ”钱老本拿起笔来,战战兢兢的写了,歉然道:“这四个字歪歪斜斜的,太不成样子。 ”顾炎武道:“吴三桂是武人,这信自然是要记室写的。 这四个字署名很好,没有章法间架,然而很有力道,像武将的字。 ” <|endoftext|> 查伊璜在信封上写了“亲呈扬州府家知府老爷亲拆”十二字,封入信笺,交给韦小宝,微笑道:“伪造书信,未免有损阴德,不是正人君子之所为。 不过为了兴复大业,也只好不拘小节了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对付吴之荣这种狗贼,造一封假信打甚么紧?读书人真酸得可笑。 ”收起书信,说道:“这件事办好之后,咱们来喝酒,给三位先生接风。 ”顾炎武道:“韦兄弟和六奇兄一文一武,定是明室中兴的柱石,邓高密、郭汾阳也不过如是。 <|endoftext|> 若能扳倒了吴三桂这老贼,更是如去鞑子之一臂。 韦兄弟这杯酒,待得大功告成之时再喝罢。 咱们三人这就告辞,以免在此多耽,走漏风声,坏了大事。 ”韦小宝心中虽对顾炎武颇为敬重,但这三位名士说话咬文嚼字,每句话都有典故,要听懂一半也不大容易,和他们多谈得一会,便觉周身不自在,听说要走,真是求之不得,心想:“你们三位老先生赌钱是一定不喜欢的,见了妓院里的姑娘只怕要吓得魂不附体。 我若是骂一句‘他妈的’,你们非瞪眼珠、吹胡子不可,还是快快的请罢。 <|endoftext|>” 于是取出一叠银票,每人分送三千两,以作盘缠,请徐天川和高彦超从后门护送出城。 顾、查、吕三人一走,韦小宝全身畅快,心想:“朝廷里那些做文官的,个个也都是读书人,偏是那么有趣。 江苏省那些大官,好比马抚台、慕藩台,可也比顾先生、查先生他们好玩。 若是交朋友哪,吴之荣这狗头也胜于这三位老先生了。 <|endoftext|>”正想到巡抚、布政司,亲兵来报,巡抚和布政司求见。 韦小宝一凛:“难道走漏了风声?” 韦小宝出厅相见,见二人脸上神色肃然,心下不禁惴惴。 宾主行礼坐下。 巡抚马佑从衣袖中取出一件公文,站起身来双手呈上,说道:“钦差大人,出了大事啦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接过公文,交给布政司慕天颜,道:“兄弟不识字,请老兄念念。 ”慕天颜道:“是。 ”打开了公文,他早已知道内容,说道:“大人,京里兵部六百里紧急来文,吩咐转告大人,吴三桂这逆贼举兵造反。 ”韦小宝一听大喜,忍不住跳起身来,叫道:“他妈的,这老小子果然干起来啦。 ”马佑和慕天颜面面相觑。 <|endoftext|> 钦差大人,一听到吴三桂造反的大消息,竟然大喜若狂,不知是何用意。 韦小宝笑道:“皇上神机妙算,早料到这件事了。 两位不必惊慌。 皇上的兵马、粮草、大炮、火药、饷银、器械,甚么都预备得妥妥当当的。 吴三桂这老小子不动手便罢,他这一造反,咱们非把他的陈圆圆捉来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马佑和慕天颜虽听他言语不伦不类,但听说皇上一切有备,倒也放了不少心。 吴三桂善于用兵,麾下兵强马壮,一听得他起兵造反,所有做官的都胆战心惊,只怕头上这顶乌纱帽要保不住。 韦小宝道:“有一件事倒奇怪得很。 ”二人齐道:“请道其详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消息,两位是刚才得知吗?”马佑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卑职一接到兵部公文,即刻知会藩台大人,赶来大人行辕。 ”韦小宝道:“当真没泄漏?”两人齐道:“这是军国大事,须请大人定夺,卑职万万不敢泄漏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可是扬州府知府却先知道了,岂不是有点儿古怪吗?” 马佑和慕天颜对望了一眼,均感诧异。 马佑道:“请问大人,不知吴知府怎么说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他刚才鬼鬼祟祟的来跟我说,西南将有大事发生,有人要做朱元璋,他要做刘伯温。 劝我识时务,把你们两位扣了起来。 我听了不懂,甚么朱元璋、刘伯温,胡说八道,正在骂他,你们两位就来了。 ”两人大吃一惊,脸色大变。 马佑庸庸碌碌,慕天颜却颇有应变之才,低声道:“那吴某如此说,是在劝大人造反。 <|endoftext|> 他不要脑袋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可不懂他说甚么,要他说得明白些。 他老是抛书袋,甚么先发后发。 我说老子年纪轻轻,已做了大官,还不算先发吗?” 马佑和慕天颜均想:“这吴知府说的,是先发制人,后发制于人。 <|endoftext|> 钦差大人没学问,还道是先发达、后发达。 ”两人老成练达,也不说穿。 哪知“先发制人”这句成语,韦小宝从小就听说书先生说过无数遍,这一次却不是没学问,而是装傻。 马佑道:“这吴知府好大的胆子!不知他走了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他还在这里候着,说要跟我商议大事。 哼,他小小知府,有甚么大计跟我商议?打吴三桂的大计,兄弟也只跟两位商议,不会去听他一个小小知府的罗唆。 <|endoftext|>”马佑道:“是,是。 可否请大人把吴知府叫出来,让卑职问他几句话?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!”转头吩咐亲兵:“请吴知府。 ”吴之荣来到大厅,只见巡抚和布政司在座,不由得又喜又忧,喜的是钦差大臣十分重视自己的密报,竟将抚藩都请了来同一商议,忧的是讯息一泄露,巡抚和布政司不免分了自己的大功,当下上前请安参见,垂手站立。 韦小宝笑道:“吴知府请坐。 ”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多谢大人赐座。 ”屁股沾着一点椅子边儿坐了。 韦小宝道:“吴知府,你有一件大事来跟兄弟商议,虽然你再三说道,不可让抚台大人和藩台大人知道,不过这件事十分重大,只好请两位大人一起来谈谈,请你不可见怪。 ”吴之荣神色十分尴尬,忙起身向韦小宝和抚藩三人请安,陪笑道:“卑职大胆,三位大人明鉴。 这个……这个……”要待掩饰几句,但韦小宝已开门见山的说了出来,不论说甚么都是难以掩饰。 <|endoftext|> 巡抚和布政司二人的脸色,自然要有多难看便有多难看了。 韦小宝微笑道:“吴知府讯息十分灵通,他说西南有一位手提兵马大权的武将,日内就要起兵造反。 他这一起兵,可乖乖不得了,天下震动,皇上的龙廷也坐不稳了,说不定咱们的人头都要落地。 是不是?”吴之荣道:“是。 不过三位大人洪福齐天,那自然逢凶化吉,遇难呈祥,定是百无禁忌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这是托吴大人的福了。 吴大人,这位武将,跟你是同宗,也是姓吴?”吴之荣应道:“是。 这是敝宗……”韦小宝抢着道:“你拿到了这武将的一封信,是他亲笔所写,这封信不会是假的罢?”吴之荣道:“千真万确,决计不假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这信中虽然没说要起兵造反,不过说到了朱元璋、刘伯温甚么的。 兄弟没读过书,不明白信里讲些甚么,吴大人跟兄弟详细解说信里意思,要兄弟立刻动手,甚么先发后发的,说道这是一百年也难遇上的机会,一场大富贵是一定不会脱手的,兄弟可以封王,而吴大人也能封一个伯爵甚么的,是不是?”吴之荣道:“这是卑职的谬见,大人明断,胜于卑职百倍。 <|endoftext|> 那封信里写的,的确是这个意思。 ”韦小宝从右手袖筒里取出吴六奇那封信来,拿到吴之荣面前,身子一侧,遮住了那信,说道:“就是这封信,是不是?你瞧清楚了,事关重大,可不能弄错。 ”吴之荣道:“是,是。 正是这封,那是决计不会错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。 <|endoftext|>”将那信收入右手袖筒,回坐椅上,说道:“吴知府,请你暂且退下,我跟抚台大人、藩台大人两位商议。 看来我们三人的功名富贵,要全靠你吴大人了,哈哈。 ” 吴之荣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之情,又向三人请安,道:“全仗三位大人恩典栽培。 ”侧身慢慢退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待他退到门口,问道:“吴知府,你的别字,叫作甚么?”吴之荣道:“不敢。 卑职贱名之荣,草字显扬。 ”韦小宝点点头,道:“这就是了。 ”马佑和慕天颜二人当韦小宝讯问吴之荣之时,心中都已大怒,只是官场规矩,上官正在说话,下属不敢插口。 马佑脾气暴躁,待要申斥,韦小宝已命吴之荣退下,不由得额头青筋突起,满脸胀得通红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从左手袖筒中取出查伊璜所写的那封假信,说道:“两位请看看这信。 吴之荣这厮说得这信好不厉害,兄弟没读过书,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。 ” 马佑接过信来,见封皮上写的是“亲呈扬州府家知府老爷亲拆”,抽出信笺,和慕天颜同观,见上款是“显扬吾侄”。 两人越看越怒。 <|endoftext|> 马佑不等看完全信,已拍案大叫:“这狗头如此大胆,我亲手一刀把他杀了。 ”慕天颜心细,觉得吴之荣胆敢公然劝上官造反,未免太过不合情理,然而刚才韦小宝当面讯问,对方对答一句句亲耳听见,哪里更有怀疑?昨日在禅智寺前赏芍药,吴之荣亲口说过吴三桂是他族叔,看来吴之荣料定吴三桂造反必成,得意忘形,行事便肆无忌惮起来。 韦小宝道:“这封书信,当真是吴三桂写给他的?”马佑道:“这狗头自己说是千真万确。 ”韦小宝道:“信里长篇大论,到底写些甚么,烦二位解给兄弟听听。 ”慕天颜于是一句句解释,甚么“斩白蛇而赋大风”、“纳圯下之履”、甚么“奋濠上而都应天”、“取诚意之爵”等典故,一一说明。 <|endoftext|> 马佑道:“单是‘我太祖高皇帝首称吴国’这一句,就要叫他灭族。 ”慕天颜点头道:“吴逆起事,听说正是以甚么朱三太子号召,说要规复明室。 ” 正议论间,忽报京中御前侍卫到来传宣圣旨。 韦小宝和马佑、慕天颜跪下接旨,却是康熙宣召韦小宝急速进京,至于敕建扬州忠烈祠之事,交由江苏省布政同办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心想:“小皇帝打吴三桂,如果派我当大元帅,那可威风得紧。 ”马佑、慕天颜听上谕中颇有奖勉之语,当即道贺,恭喜他加官晋爵。 韦小宝道:“兄弟明日就得回京,叩见皇上之时,自会称赞二位是大大的好官。 只不过二位的官做得到底如何好法,说来惭愧,兄弟实在不大明白,只好请二位说来听听。 ”抚藩二人大喜,拱手称谢。 <|endoftext|> 慕天颜便夸赞巡抚的政绩,他揣摩康熙的性情,尽拣马佑如何勤政爱民、宣教德化的事来说,其中九成倒是假的。 只听得马佑笑得嘴也合不拢来。 接着慕天颜也说了几件自己得意的政绩,虽然言辞简略,却都是十分实在的功劳。 韦小宝道:“这些兄弟都记下了。 咱们还得再加上一件大功劳。 <|endoftext|> 吴逆造反,皇上痛恨之极,这吴之荣要作内应,想叫江苏全省文武百官一齐造反,幸亏给咱们三人查了出来。 这一奏报上去,封赏是走不去的。 兄弟明日就要动身回京,就请二位写一道奏章罢。 ”抚藩二人齐道:“这是韦大人的大功,卑职不敢掠美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用客气,算是咱们三人一齐立的功劳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慕天颜又道:“总督麻大人回去了江宁,钦差大臣回奏圣上之时,最好也请给麻大人说几句好话。 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。 说好话又不用本钱。 ” 马佑、慕天颜又再称谢,这才辞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吩咐徐天川等将吴之荣绑了起来,口中塞了麻核,叫他有口难言。 吴之荣心中的惊惧和诧异,自是再也无法形容了。 次日一早,扬州城里的文武官员便一个个排着班等在厅中,候钦差大人接见。 每个人自均有一份重礼。 在扬州做官,那是天下最丰裕的缺份,每个官员也不想升官,只盼钦差大人回到北京说几句好话,自己的职位能多做得几年,那就心满意足了。 <|endoftext|> 总督昨日也已得到讯息,连夜赶到扬州,他和巡抚送的程仪自然更重。 扬州一府豁免三年钱粮,经手之人自有回扣,韦小宝虽然来不及亲办,藩台早将他应得回扣备妥奉上。 韦小宝随身带来的武将亲随,也都得了丰厚礼金。 马佑已写了奏摺,请韦小宝面奏,奏章中将韦小宝如何明查暗访、亲入险地、这才破获吴三桂、吴之荣的密谋等情,大大夸张了一番,而总督、巡抚、布政司三人从旁襄助,也不无功劳。 慕天颜又道:“皇上对吴逆用兵,可惜卑职是文官,没本事上阵杀贼。 <|endoftext|> 卑职已秉承总督大人、抚台大人的意思,十天之内,派人押解一批粮饷送去湖南,听由皇上使用。 ”韦小宝喜道:“大军未发,粮草先行。 三位想得周到,皇上一定十分欢喜。 ”众官辞出后,韦小宝派亲兵去丽春院接来母亲,换了便服,和母亲相见。 韦春芳不知儿子做了大官,只道是赌钱作弊,赢了一笔大钱,听他说要接自己去北京享福,当即摇头,说道:“赢来的银子,今天左手来,明天右手去。 <|endoftext|> 我到了北京,你却又把钱输了个干净,说不定把老娘卖入窑子。 老娘要做生意,还是在扬州的好。 北京地方,那些弯舌头的官话老娘也说不来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妈,你放一百二十个心。 到了北京,你有丫头老妈子服侍,甚么事也不用做。 <|endoftext|> 我的银子永远输不完的。 ”韦春芳不住摇头,道:“甚么事也不做,闷也闷死我了。 丫头老妈子服侍,老娘没这个福份,没的三天就翘了辫子。 ”韦小宝知道母亲脾气,心想整天坐在大院子里纳闷,确也毫无味道,拿出一叠银票,共五万两银子,说道:“妈,这笔银子给你。 你去将丽春院买了来,自己做老板娘罢。 <|endoftext|> 我看还可再买三间院子,咱们开丽春院、丽夏院、丽秋院、丽冬院,春夏秋冬,一年四季发财。 ”韦春芳却胸无大志,笑道:“我去叫人瞧瞧,也不知银票是真的还是假的,倘若当真兑得银子,老娘小小的弄间院子,也很开心了。 要开大院子,等你长大了,自己来做老板罢。 ”低声问道:“小宝,你这大笔钱,可不是偷来抢来的罢?” 韦小宝从袋里摸出四粒骰子,叫道:“满堂红!”一把掷在桌上,果真四粒骰子都是四点向天。 <|endoftext|> 韦春芳大喜,这才放心,笑道:“小王八蛋学会了这手本事,那是输不穷你啦。 ” 第四十一回  渔阳鼓动天方醉 督亢图穷悔已迟 次日韦小宝带同随从兵马,押了吴之荣和毛东珠离扬回京。 康熙的上谕宣召甚急,一行人在途不敢耽误停留,不免少了许多招财纳贿的机会。 <|endoftext|> 沿途得讯,吴三桂起兵后,云南提督张国桂、贵州巡抚曹申吉、提督李本深等归降,云南巡抚朱国治被杀,云贵总督甘文* 自杀。 这日来到山东,地方官抄得邸报。 呈给钦差太臣,乃是康熙斥责吴三桂的诏书。 韦小宝叫师爷诵读解说。 那师爷捧了诏书读道:“逆贼吴三桂穷蹙来归,我世祖章皇帝念其输款投诚,授之军旅,锡封王爵,盟勒山河:其所属将弁,崇阶世职,恩赉有加;开阔滇南,倾心倚任。 <|endoftext|> 迨及朕躬,特隆异数,晋爵亲王,重寄干城,实托心膂,殊恩优礼,振古所无。 ”韦小宝听了师爷的解说,不住点头,说道:“皇上待这反贼的确不错,半分没吹牛皮。 像我韦小宝,对皇上忠心耿耿,也不过封个伯爵,要封到亲王,路还差着一大截呢。 ”那师爷继续诵读:“讵意吴三桂性类穷奇,中怀狙诈,宠极生骄,阴图不轨,于本年七月内,自请搬移。 朕以吴三桂出于诚心,且念及年齿衰迈,师徒远戍已久,遂允所请,令其休息。 <|endoftext|> 乃饬所司安插周至,务使得所,又特遣大臣往宣谕朕怀。 朕之待吴三桂,可谓体隆情至,蔑以加矣。 近览川湖总督蔡毓荣等奏:吴三桂径行反叛,背累朝豢养之恩,逞一旦鸱张之势,播行凶逆,涂炭生灵,理法难容,人神共愤。 ” 韦小宝听一句解说,赞一句:“皇上宽宏大量,没骂吴三桂的奶奶,还算很客气的。 <|endoftext|>” 张勇、赵良栋、王进宝、孙思克、以及李力世等在侧旁听,均想:“圣旨中只说皇帝待他好到不能再好,斥责吴三桂忘恩负义,不提半句满汉之分,也不提他如何杀害明朝王室,可十分高明,好让天下都觉吴三桂造反是大大的不该。 ”那师爷继续读下去,敕旨中劝谕地方官民不可附逆,就算已误从贼党,只要悔罪归诚,也必不究既往,亲族在各省做官居住,一概不予株连,不必疑虑。 诏书中又道:“其有能擒吴三桂投献军前者,即以其爵爵之;有能诛缚其下渠魁,以及兵马城池归命自效者,论功从优取录,朕不食言。 ”韦小宝听那师爷解说:“皇上答应,只要谁能抓到吴三桂献到军前,皇上就封他为平西亲王。 <|endoftext|>”不由得心痒难搔,回顾李力世等人,说道:“咱们去把吴三桂抓了来,弄他个平西亲王做做,倒也开胃得很。 ”众人齐声称是。 张勇等武将均想:“吴三桂兵多将广,要抓到他谈何容易?”李力世等心想:“我们要杀吴三桂,是为了他倾覆汉人江山,难道真是为鞑子皇帝出力?但如韦香主做了平西亲王,在云南带兵,再来造反,倒也不错。 ” 韦小宝听完诏书,下令立即启程,要尽快赶回北京,讨差出征,以免给人赶在头里,先把吴三桂抓到了,抢去了平西亲王的封爵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日来到香河,离京已近,韦小宝吩咐张勇率领大队,就地等候,严密看守钦犯毛东珠,自己带同双儿和天地会群雄,押了吴之荣,折向西南,去庄家大屋,要亲自交给庄家三少奶,以报答她相赠双儿这么个好丫头的厚意。 傍晚时分,来到一处镇上,离庄家大屋尚有二十余里,一行人到一家饭店打尖。 这时各人已换了便服,将吴之荣点了哑穴和身上几个穴道,却不绑缚,以免骇人耳目。 众人围坐在两张板桌之旁。 无人愿和吴之荣同桌,双儿怕他逃走,独自和他坐了一桌,严加监视。 <|endoftext|> 饭菜送上,各人正吃间,十几个官兵走进店来,为首一人是名守备,店外马嘶声不绝,两名兵士自行打水饲马。 一名把总大声�⒑龋�吩咐赶快杀鸡做饭,说道有紧急公事,要赶去京里报讯。 掌柜的诺诺连声,催促店伴侍候官老爷,亲自替那守备揩抹桌椅。 一批官兵刚坐定,镇口传来一阵车轮马蹄声,在店前停车下马,几个人走进店来。 当先二人是精壮大汉。 <|endoftext|> 第三人却是个痨病鬼模样的中年汉子,又矮又瘦,两颊深陷,颧骨高耸,脸色蜡黄,没半分血色,隐隐现出黑气,走得几步便咳嗽一声。 他身后一个老翁、一个老妇并肩而行,看来都已年过八旬。 那老翁也是身材瘦小,但精神矍铄,一部白须飘在胸口,满脸红光。 那老妇比那老翁略高,腰板挺直,双目炯炯有神。 最后两个都是二十来岁的少妇。 <|endoftext|> 瞧这七人的打扮,那病汉衣着华贵,是个富家员外,两男两女是仆役、仆妇。 翁媪二人身穿青布衣衫,质料甚粗,但十分干净,瞧不出是什么身份。 那老妇道:“张妈,倒碗热水,侍候少爷服药。 ”一名仆妇应了,从提篮中取出一只瓷碗,提起店中铜壶,在碗中倒满了热水,荡了几荡倾去,再倒了半碗水,放在病汉面前。 那老妇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,打开瓶塞,倒出一粒红色药丸,拿到病汉口边。 <|endoftext|> 病汉张开嘴巴,那老妇将药丸放在他舌上,拿起水碗喂着他吞了药丸。 病汉服药后喘气不已,连声咳嗽。 老翁、老妇凝视着病汉,神色间又是关注,又是担忧,见他喘气稍缓,停了咳嗽,两人都长长吁了口气。 病汉皱眉道:“爹,妈,你们老是瞧着我干么?我又死不了。 ”老翁哼了一声,转开了头。 <|endoftext|> 老妇笑道:“说什么死啊活啊的,我孩儿长命百岁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家伙就算吃了玉皇大帝的灵丹,也活不了几天啦。 原来这老头儿、老婆子是他爹娘,这痨病鬼定是从小给宠坏了,爹娘多瞧他几眼,便发脾气。 ”那老妇道:“张妈、孙妈,你们先去热了少爷的参汤,再做饭菜。 ”两名仆妇答应了,各提一只提篮,走向后堂。 <|endoftext|> 官兵队中那守备向掌柜打听去北京的路程。 掌柜道:“众位老爷今日再赶二三十里路,到前面镇上住店。 明儿一早动身,午后准能赶到京城。 ”那守备道:“我们要连夜赶路,住什么店?掌柜的,打从今儿起一年内,包你生意大旺,得多备些好酒好菜,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。 ”那掌柜笑道:“老爷说得好。 <|endoftext|> 小店生意向来平常,像今天这样的生意,一个月中难得有几天,那是众位老爷和客官照顾。 哪能天天有这么多贵人光临呢?”那守备笑道:“掌柜的,我教你一个乖。 吴三桂造反,已打到了湖南,我们是赶到京里去呈送军文书的。 这一场大仗打下来,少说也得打他三年五载。 禀报军情的天天要打从这里经过,你这财是有得发了。 <|endoftext|>”掌柜连声道谢,心里叫苦不迭:“你们总爷的生意有什么好做?大吃大喝下来,大方的随意赏几个小钱,凶恶的打人骂人之后,一拍屁股就走。 别说三年五载,就只一年半载,我也得上吊了。 ” 韦小宝和李力世等听说吴三桂已打到了湖南,都是一惊:“这厮来得好快。 ”钱老本低声道:“我去问问?”韦小宝点点头。 <|endoftext|> 钱老本走到那守备身前,满脸堆笑,抱拳道:“刚才听得这位将军大人说,吴三桂已打到了湖南。 小人的家眷在长沙,很是挂念,不知那边打得怎样了?长沙可不要紧吗?”那守备听他叫自己为“将军大人”,心下欢喜,说道:“长沙要不要紧,倒不知道。 吴三桂派了他手下大将马宝,从贵州进攻湖南,沅州是失陷了,总兵崔世禄被俘。 吴三桂部下的张国柱、龚应麟、夏国相正分头东进。 另一名大将王屏藩去攻四川,听说兵势很盛。 <|endoftext|> 川湘一带的百姓都在逃难了。 ”钱老本满脸忧色,说道:“这……这可不大妙。 不过大清兵很厉害,吴三桂不见得能赢罢?”那守备道:“本来大家都这么说,但沅州这一仗打下来,昊三桂的兵马挺不易抵挡,唉,局面很是难说。 ”钱老本拱手称谢,回归座上。 天地会群雄有的心想:“别让吴三桂这大汉奸做成了皇帝。 <|endoftext|>”有的心想:“最好吴三桂打到北京,跟满清鞑子斗个两败俱伤。 ”众官兵匆匆吃过酒饭。 那守备站起身来,说道:“掌柜的,我给你报了个好消息,这顿酒饭,你请了客罢。 ”掌柜哈腰陪笑,道:“是,是。 当得,当得。 <|endoftext|> 众位大人慢走。 ”那守备笑道:“慢走?那可得坐下来再吃一顿了。 ”掌柜神色尴尬,只有苦笑。 那守备走向门口,经过老翁、老妇、和病汉的桌边时,那病汉突然一伸左手,抓住了他胸口,说道:“你去北京送什么公文?拿出来瞧瞧。 ”那守备身材粗壮,但给他一抓之下,登时蹲了下来,身子矮了半截,怒喝:“他妈的,你干什么?”胀红了脸用力挣扎,却半分动弹不得。 <|endoftext|> 那病汉右手嗤的一声,撕开守备胸口衣襟,掉出一只大封套来。 那病汉左手轻轻一推,那守备直摔出去,撞翻了两张桌子,乒乒乓乓一阵乱响,碗碟碎了一地。 众官兵大叫:“反了,反了!”纷纷挺枪拔刀,向那病汉扑去。 病汉带来的两名仆役抬拳踢腿,当着的便摔了出去。 顷刻之间,众兵丁躺了一地。 <|endoftext|> 那病汉撕开封套,取出公文来看。 那守备吓得魂不附体,颤声大叫:“这是呈给皇上的奏章,你……你胆敢撕毁公文,这……这……这不是造反了吗?”那病汉看了公文,说道:“湖南巡抚请鞑子皇帝加派援兵去打平西王,哼,就算派一百万兵去,还不是……咳咳……还不是给平西王扫荡得干干净净。 ”一面说话,一面将公文团成一团,捏入掌心,几句话说完,摊开手掌一扬,无数纸片便如蝴蝶般随风飞舞,四散飘扬。 天地会群雄见了这等内力,人人变色,均想:“听他语气,竟似是吴三桂手下的。 ”那守备挣扎着爬起,拔出腰刀,道:“你毁了公文,老子反正也活不成了,跟你拚了!”提刀跃前,猛力向病汉头顶劈下。 <|endoftext|> 那病汉仍是坐着,右手伸出,在守备小腹上微微一推,似乎要他别来滋扰。 那守备举起了刀的手臂忽然慢慢垂将下来,跟着身子软倒,坐在地下,张大了口,只有出气,没有进气了。 被打倒了的兵丁有的已爬起身来,站得远远地,有气没力的���⒑燃妇洌�谁也不敢过来相救长官。 一名仆妇捧了一碗热汤出来,轻轻放在病汉之前,说道:“少爷,请用参汤。 ”老翁、老妇二人对适才这一场大闹便如全没瞧见,毫不理会,只是留神着儿子的神色。 <|endoftext|> 徐天川低声道:“这几人挺邪门,咱们走罢。 ”高彦超去付了饭钱-一行径自出门。 只见那老妇端着参汤,轻轻吹去热气,将碗就到病汉嘴边,喂他喝汤。 韦小宝等走出镇甸,这才纷纷议论那病汉是什么路道。 徐天川道:“这人撕烂那武官的衣衫,功力这等厉害,当真……当真少见。 <|endoftext|>”玄贞道人道:“他在那武官肚子上这么一推,似乎稀松平常,可是要闪避挡格,却真不容易。 风兄弟,你说该当如何?”风际中道:“不该走近他身边三尺。 ”群雄一想,都觉有理,对这一推,不论闪避还是挡格,至少在他三尺之外方能办到,既已欺得这么近,再也避不开、挡不住了。 徐天川忽道:“我抓他手腕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便摇了摇头,知道以对方内劲之强,就算抓住了他手腕,他手掌一翻一扭,自己指骨、腕骨难保不断。 众人明知这病汉是吴三桂一党,但眼见他行凶伤人,竟然谁也不敢出手阻拦,虽然被害的是鞑子军官,终究不是众人平素的侠义豪杰行径,心有愧意,不免兴致索然,谈得一会,便均住口。 <|endoftext|> 行出数里,忽听得背后马蹄声响,两骑马急驰而来。 当地已是通向庄家大屋的小道,不能两骑并行。 群雄正没好气,虽听蹄声甚急,除了风际中和双儿勒马道旁之外,余人谁也不肯让道。 转眼间两乘马已驰到身后,群雄一齐回头,只见马上乘者竟是那病汉的两名男仆。 一名仆人叫道:“我家少爷请各位等一等,有话向各位请问。 <|endoftext|>”这句话虽非无礼,但目中无人之意却再也明白不过。 群雄一听,尽皆有气。 玄贞道人喝道:“我们有事在身,没功夫等。 大家素不相识,有什么好问?”那仆人道:“是我家少爷吩咐的,各位还是等一等的好,免得大家不便。 ”言语中更是充满了威吓。 <|endoftext|> 钱老本道:“你家主人,是吴三桂手下的吗?”那仆人道:“呸!我家主人何等身份,怎能是平西王的手下?”群雄均想:“他不说吴三桂而称平西王,定是跟吴贼有些渊源。 ”便在此时,车轮声响,一辆大车从来路驰至。 那仆人道:“我家主人来了。 ”勒转马头,迎了上去。 群雄此时倘若纵马便行,倒似是怕了那病汉,当下一齐驻马等候。 <|endoftext|> 大车驰到近处,一名仆妇驾车,另一名仆妇掀起车帷,只见那病汉坐在正中,他父母坐在其后。 那病汉向群雄瞪了一眼,问道:“你们为什么点了这人的穴道?”说着向吴之荣一指,又问:“你们是什么人?要上哪里去?”声音尖锐,语气十分倨傲。 玄贞道人说道:“尊驾高姓大名?咱们素不相识,河水不犯井水,干么来多管闲事?”那病汉哼了一声,说道:“凭你也还不配问我姓名。 我刚才问的两句话,你听见了没有?怎不回答?”玄贞怒道:“我不配问你姓名,你也不配问我们的事。 吴三桂造反作乱,是个大大的奸贼,你口口声声称他平西王,定是贼党。 <|endoftext|> 我瞧尊驾已经病入膏肓,还是及早回家寿终正寝,免得受了风寒、伤风咳嗽,一命呜呼。 ”天地会群雄哈哈大笑声中,突然间人影晃动,拍的一声,玄贞左颊已重重吃了记巴掌,跟着左胁中掌,摔下马来。 这两下迅捷无伦,待他倒地,群雄才看清楚出手的原来竟是那老妇。 她两掌打倒了玄贞,双足在地下一顿,身子飞起,倒退着回坐车中。 群雄大哗,齐向大车扑去。 <|endoftext|> 那病汉抓住赶车的仆妇背心,轻轻一提,已和她换了位子,将仆妇抓入车中,自己坐了车把式的座位。 这时正好钱老本纵身双掌击落,那病汉左手一拳打出,和他双掌相碰,竟是无声无息。 钱老本只觉一股强劲的大力涌到,身不由主的两个筋斗,倒翻出去,双足着地后待要立定,突觉双膝无力,便要跪倒,大骇之下,急忙用力后仰摔倒,才免了向敌人跪倒之辱。 钱老本刚摔倒,风际中跟着扑至。 那病汉又是一拳击出。 <|endoftext|> 风际中不跟他拳力相迎,右掌中途变向,突然往他颈中斩落。 那病汉“咦”的一声,似觉对方武功了得,颇出意料之外,右手拇指扣住中指,向他掌心弹去。 风际中立即收掌,右脚踏上骡背。 高彦超和樊纲分向两名男仆进攻。 二仆纵马退开,叫道:“让少爷料理你们。 <|endoftext|>”高樊二人均想和对方仆从动手,胜之不武,见二仆退开,正合心意,当即转身,双双跃起,攻那病汉左侧。 突然那骡子长声嘶叫,软瘫在地,带动大车跟着倾侧。 原来风际中踏上骡背,足底暗运重力,一踹之下,骡子脊骨便断。 那病汉足不弹、身不起,在咳嗽声中已然站在地下。 车中老翁、老妇分别提着一名仆妇从车中跃出。 <|endoftext|> 这三人行动似乎并不甚快,但都抢着先行离车,大车这才翻倒。 钱老本和徐天川向老翁、老妇抢去。 那老妇左手摇摇,右手向病汉一指,笑道:“你们过去,陪我孩儿玩玩。 ”言中之意,竟是要二人去挨她儿子的拳头,好让他高兴高兴。 徐天川右拳向那老翁头顶击落,只是见他年纪老迈,虽知他武功不弱,还是生怕一拳打死了他,喝道:“看拳!”手上也只使了三成力。 <|endoftext|> 他自从失手打死白寒松,和沐王府闹出不少纠纷后,已然深自戒惕。 那老翁伸手一把捏住了他拳头。 这老翁身材瘦小,手掌竟然奇大,捏住他拳头后,说道:“到那边玩去!”徐天川年纪虽比这老翁小得多,却也已是个白发老头,这老翁这句话,却如是对顽童说话的语气。 徐天川右手用力回夺,左拳跟着击出。 这一招“青龙白虎”本是相辅相成的招式,左拳并非真的意在击中对方,只是要迫敌松手,但若对方不肯松手,这一拳便正中鼻梁。 <|endoftext|> 那老翁展臂一送,松开了手。 徐天川只觉一股浑厚之极的大力推动过来,再加上自己左拳正用力打出,右力向后,左力向前,登时身如陀螺急转,一直向那病汉转了过去。 那病汉正和风际中、高彦超、樊纲、李力世四人相斗,见徐天川转到,拍手笑道:“有趣,有趣!”四人的拳脚正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身上招呼,他竟有余裕拍手欢呼,跟着伸手一拨。 徐天川忽然反了个方向,本是右转,却变成左转,急速向那老翁旋转将过去。 那病汉笑道:“爹,好玩得很,你再把这陀螺旋过来!”玄贞奋力冲上。 <|endoftext|> 那病汉随手一拨一推、一拨一推,竟将玄贞、高彦超、樊纲、李力世四人也都转成了陀螺。 只风际中没给带动,但也已胸口气血翻涌,急忙跃退三步,双掌护身。 五位天地会的豪杰都转个不停,想运力凝住,却说什么也定不下来。 哪一人转的势道稍缓,那病汉便抢过去一拨一推,旋转的势道登时又急了。 这情景便如是孩童在桌上旋铜钱一般,五个铜钱在桌上急转,直立不倒,哪一个转得缓了,势将倾倒,那孩童又用手指去转上一转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只瞧得目瞪口呆,惊骇不已。 双儿站在他身前,提心吊胆的护住了他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咱们三十六着。 ”双儿道:“快到庄家去。 ”韦小宝道:“对,一到庄家,大吉大利。 <|endoftext|> 做庄家的可以吃夹棍,大杀三方。 ”转身便走。 双儿拉了吴之荣,跟在后面。 那病汉转陀螺转得兴高采烈。 一对老夫妇脸带微笑,瞧着儿子。 <|endoftext|> 四名仆人拍手喝采,在旁为小主人助兴。 那病汉见风际中站稳马步,左掌高,右掌低,摆成个“古松矫立势”,当即欺身上前,伸手往他右肩拨去。 风际中右足退了一步,侧肩让开,却不敢出掌还手。 那病汉怒道:“你这坏人,你不转陀螺?”伸手又往他右肩拨去。 风际中又再后退,不料左肩后突然一股大力推到,登时身不由主,在那病汉大笑声中急速旋转,待要使“千斤坠”定住身子,被那病汉在后腰用力一拨,又转了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吴之荣见那病汉和对头为难,陡然间现出生机,当下一步一跌的行得几步,假装脚下一绊,摔倒在地。 双儿用力拉扯,他只不肯起身。 韦小宝大急,生怕他向敌人说出真相,左手托住他下颚,使劲一捏,吴之荣便张开口来。 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,往他口中一绞,将他舌头割去了大半截。 吴之荣痛得晕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只道韦小宝已将这奸贼杀死,叫道:“相公,快走!”两人向前飞奔。 两人奔不到一里,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,有人骑马追来。 韦小宝向左首的乱石冈一指,两人离开小路,奔入乱石堆中。 那病汉和一名仆人骑马追到,眼见得马匹不能驰入乱石冈中,那仆人跃下马来,叫道:“两个小孩别怕。 我家少爷叫你们陪他玩,快回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转陀螺的事,老子可不干。 ”逃得更加快了。 那仆人追入乱石堆,韦小宝和双儿脚下甚快,那仆人追赶不上。 那病汉叫道:“捉迷藏么?有趣,有趣!”下了马背,咳嗽不停,从南抄将过来。 韦小宝和双儿转身向东北角奔逃,反向那仆人奔去。 <|endoftext|> 那仆人扑过来要捉韦小宝。 韦小宝使出九难所授的“神行百变”功夫,身子一侧,那仆人便扑了个空。 双儿反手一掌,打向他后腰。 那仆人见她小小年纪,毫没放在心上,竟不招架,伸手去扭她右臂。 双儿左掌疾落,擦的一声,已斩中他后腰。 <|endoftext|> 那仆人吃痛,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便在这时,双儿已抓住他右手手腕,反过来一扭,喀喇一响,扭断了他手肘关节。 那病汉“咦”的一声,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,几个起落,纵到双儿身前,左手挥出,双儿头上帽子落地,满头青丝散了开来。 那病汉笑道:“是个姑娘!”伸手抓住了她长发。 双儿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一招“双回龙”,双肘后撞,那病汉笑道:“好!”左手自左而右一掠,抓住她两只手拳,反在背后,跟着右手将她长发在她双手手腕绕了两转,再打个结,哈哈大笑。 双儿急得哭了出来,叫道:“相公,快逃,快逃!”那病汉伸指在她腰里轻轻一戳,点了穴道,笑道:“他逃不了的。 <|endoftext|>”撇下双儿,向韦小宝追去,片刻间便已追近。 韦小宝在乱石中东窜西走,那病汉几次要抓到了,都被他用“神行百变”功夫逃开。 那病汉笑道:“你捉迷藏的本事倒好啊。 ”韦小宝内力不足,奔跑了这一阵,已然气喘吁吁,知道再过一会非给他抓到不可,叫道:“你捉我不到,现下轮到我捉你了。 你快逃,我来捉你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转过来,向那病汉扑去。 那病汉嘻嘻一笑,果真转身便逃,也在乱石堆中转来转去。 韦小宝早瞧出他武功虽高,为人却痴痴呆呆,四十几岁年纪,行事仍如孩童一般,可是他在乱石堆中倏来倏往,刚见他在东边,眼睛一霎,身形已在西边出现,神速直如鬼魅。 韦小宝又是骇异,又是佩服,叫道:“我定要捉住你,你逃不了的。 ”假装追赶,奔到双儿身边,一把将她抱起,大声叫道:“喂,我就算抱了一个人,也追得上你。 <|endoftext|>” 那病汉哈哈大笑,叫道:“呜嘟嘟,吹法螺,咳咳……呜哩哩,吹牛皮!”韦小宝抱着双儿,装着追赶病汉,却越走越远。 那病汉叫道:“没用的小东西,你还捉不住我……咳咳……”向着他抢近几步。 韦小宝叫道:“这一下还不捉住你?你咳得逃不动了。 ”说着作势向他一扑。 <|endoftext|> 那老妇在远处怒喝:“小鬼!你胆敢引我孩儿咳嗽!”嗤的一声,一粒石子破空飞来。 石子虽小,声响惊人。 韦小宝叫声:“啊哟!”蹲下身子躲避,还是慢了一步。 那石子正中腿弯,扑地倒了,和双儿滚成了一团。 那老妇道:“抓过来!”另一名男仆纵身过来,抓住韦小宝和双儿的背心,提到那老妇面前,抛在地下。 <|endoftext|> 那病汉嘻嘻而笑,拍手唱道:“不中用,吃胡葱,咳咳……跌一交,扑隆通!”韦小宝又惊又怒,只见徐天川、风际中等人都已被长绳缚住,排成了一串,一名仆妇手中拉着长绳,连吴之荣也缚在一串之末。 每人头垂胸前,双目紧闭,似乎都已失了知觉。 那老妇道:“这女娃娃女扮男装,哼,你的分筋错骨手,是哪里学的?那男孩子,你的‘神行百变’功夫跟谁学的?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心想:“这老婆子的眼光倒厉害,知道我这门功夫的名字。 ”想到人家竟然认了出来,那么自己的“神行百变”功夫显然已练得颇为到家,又不禁有些得意,笑道:“什么神行百变?你说我会‘神行百变’的功夫?”那老妇道:“呸!你这几下狗跳不象狗跳,蟹爬不象蟹爬,也算是神行百变了?”韦小宝坐起身来,说道:“是你自己说的神行百变,又不是我说的。 我怎知是‘神跳百变’呢,还是‘神爬百变’?”那病汉拍手笑道:“你会神跳百变,只会神爬百变,哈哈,有趣。 <|endoftext|>”俯身在韦小宝背上点了一指。 韦小宝只感一股炙热的暖气直透入身,酸麻的下肢登时灵活,站起身来,说道:“你解穴道的本事,可高明得很哪。 ”那病汉道:“你快爬,爬一百样变化出来,又要乌龟爬,又要蛤蟆爬,这才叫得神爬百变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不会神爬百变,你如会,你爬给我看。 ”那病汉道:“我也不会。 <|endoftext|> 我爹说的,武学大师不单是学人家的,还要能别出心裁,独创一格,才称得上‘大师’。 爹,武学之中,有没‘神爬百变’这门功夫?”那老翁皱着眉头,摇了摇头。 韦小宝道:“你是武学大师,天下既没这门功夫,你自己就去创了出来,立一个‘神爬门’……”话未说完,屁股上已吃了那老妇一脚,只听她喝道:“别胡说八道!”那老妇向儿子横了一眼,脸上微有忧色,似乎生怕儿子听了这少年的撺掇,真去创什么“神爬百变”的新功夫。 她不愿儿子多想这件事,又问韦小宝:“你叫什么名字?你师父是谁?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两个老妖怪,一个小妖怪……不,中妖怪,武功太强,老子是斗不过的。 好汉不吃眼前亏,只好骗骗他们。 <|endoftext|> 老子倘若冒充是吴三桂的朋友,谅他们就不敢难为我了。 ”向吴之荣瞥了一眼,灵机一动,说道:“我姓吴,名叫吴之荣,字显扬,扬州府高邮县人氏。 辣块妈妈,我的伯父平西王不久就要打到北京来。 你们要是得罪了我,平西王可要对你们不客气了!”老夫妇和那病汉都大为惊讶,互相望了一眼。 那病汉道:“假的!平西王怎会有你这样的侄儿?”韦小宝道:“怎会是假?平西王家里的事,你不妨一件件问我。 <|endoftext|> 只要我有一件说错了,你杀我的头就是。 ”那病汉道:“好!平西王最爱的是什么东西?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是东西呢,还是人?他最爱的人,从前是陈圆圆,后来陈圆圆年纪大了,他就喜欢了一个叫做‘四面观音’的美人,现今他最心爱的美人,叫做‘八面观音’。 ”那病汉道:“美人有什么好爱?我说他最爱的东西。 ”韦小宝道:“平西王有三件宝贝,他是最爱的了。 第一是一张白老虎皮,第二是一颗鸡蛋大的红宝石,第三是一面老虎花纹的大理石屏风。 <|endoftext|>”那病汉笑道:“哈哈,你倒真的知道,你瞧!”解开衣扣,左手抓住长袍的大襟往外一扬,露出里面所穿的皮裘来。 那皮裘白底黑章,正是白老虎皮所制。 韦小宝大奇,道:“咦,咦!这是平西王第一心爱的白老虎皮哪,你……你……怎么偷了得来?”那病汉得意洋洋的道:“什么偷了得来?是平西王送我的。 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这个我可不信了。 <|endoftext|> 我听我姊夫夏国相说……”那病汉道:“夏国相是你姊夫?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堂姊夫,我堂姊吴之……吴之芳,是嫁给他做老婆的。 我姊夫很会打仗,是平西王麾下十大总兵之一。 ”那病汉点头道:“这就是了。 平西王请我爹妈和我喝酒,我爹妈不去,我独自去了。 平西王亲自相陪。 <|endoftext|> 他手下的十大总兵都来了。 你姊夫排在第一个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,还有马宝马大哥、王屏藩王大哥、张国柱张大哥,那都是顶括括的战将,好威风啊,好杀气!”那病汉道:“你姊夫说我这张白老虎皮怎样?”韦小宝一意讨他欢心,信口开河:“我姊夫说,当年陈圆圆最得宠之时,受了风寒,有点儿伤风咳嗽,听人说,只要拿这张白老虎皮当被盖,盖得三天,立刻就好了。 她向吴……向平西王讨这张白老虎皮。 平西王言道:‘借你盖几天是可以的,赐给你就不行了。 <|endoftext|> 这是天下最吉祥的宝贝,八百年只出一只白老虎,就算出了,也打不到,剥不到皮。 这张白老虎皮放在屋里,邪鬼恶魔一见到,立刻就逃得远远地。 身上有病,也不用吃药,只须将白老虎皮当被盖,盖不了几天就皮到病除。 人家赌牌九,左门叫作青龙,右门叫作白虎。 青龙皮、白虎皮,都是无价之宝。 <|endoftext|> 那老妇听他说得活灵活现,儿子身上有病,那是她唯一关心的事,听说白虎皮当被盖可治咳嗽,虽不甚信,却亟盼当真如此,说道:“孩儿,平西王将这件宝贝送了给你,你面子可不小啊。 你做了皮袍子穿,真聪明,倘若这白虎皮真能治病……”那病汉皱眉道:“我又没病,你尽提干么?”那老妇笑道:“是,是。 你生龙活虎一般,这几个都是江湖好汉,却给你转陀螺、耍流星,玩了个不亦乐乎。 ”那病汉哈哈大笑,笑声中夹着几声咳嗽。 那老妇道:“你晚上睡觉之时,咱们记得把皮袍子盖在被上。 <|endoftext|>”病汉转过了头不理。 那老翁一指风际中等人,问道:“这些都是平西王的手下?”韦小宝心想:“我冒充是老汉奸的侄子,也不打紧。 要徐三哥他们认是吴三桂的手下,那可一万个不愿意了。 他们骨头硬,别要言语中露出了马脚。 ”说道:“他们都是我的手下。 <|endoftext|> 我们听说平西王起义,额驸和公主留在京里,逃不出来。 这吴应熊哥哥跟我最说得来,交情再好不过,我带这批朋友想到北京去救额驸。 这件事虽然凶险,可是大家义气为重,这叫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,明知是刀山剑林,也要去闯了。 ”这几句话,可说得慷慨激昂之至。 那老翁点了点头,走过去双手几下拉扯,登时将缚住风际中等人的长绳拉断,跟着在每人背心轻拍两记,推拿数下,解开了各人被封的穴道。 <|endoftext|> 一名仆妇去解开了双儿缚住两手的头发。 那老翁对韦小宝道:“单凭你这一面之辞,也不能全信,这事牵连重大,你说是平西王的侄子,可有什么证据?”韦小宝笑道:“老爷子,这可为难了。 我的爹娘却不是随身带的。 这样罢,咱们去北京见额驸,倘若他已给皇帝拿了,咱们就去见建宁公主。 公主定会跟你们说,我是货真价实、童叟无欺的吴之荣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一到北京,那里还怕你们胡来,就算当真给他们扭了去见建宁公主,自己就冒充是天上的玉皇大帝,公主也必点头称是。 那老翁和老妇对望了一眼,沉吟未决。 韦小宝突然想起,笑道:“啊,有了,我身上有一封平西王写的家书,这封信给旁人见到了,我不免满门抄斩。 你们既是平西王的朋友,瞧一瞧倒也不妨。 ”说着伸手入怀,取出查伊璜假造的那封书信,交给老翁。 <|endoftext|> 那老翁抽出书笺,在沉沉暮色之中观看。 韦小宝还怕他们不懂,解说道:“斩白蛇、唱大风歌什么的,是说朱元璋……”他不解说倒好,一解便错,将刘邦的事说成了朱元璋,幸好那老翁、老妇正在凝神阅信,没去留意他说些什么。 那老妇看了信后,说道:“那是没错的了。 平西王要做汉高祖、明太祖,请他去做张子房、刘伯温。 二哥,平西王说起义是为了复兴明室,瞧这信中的口气,哼,他……他自己其志不小哇。 <|endoftext|>”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说道:“你年纪轻轻……”心中自然是说:“你这小娃儿,也配做张子房、刘伯温么?”那老翁将信折好,套入信封,还给韦小宝,道:“果然是平西王的令侄,我们适才多有得罪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好说,好说。 不知者不罪。 ”这时徐天川等均已醒转,听韦小宝自称是吴三桂的侄儿,对方居然信之不疑,无不大为诧异,但素知小香主诡计多端,当下都默不作声。 韦小宝心想:“老子曾对那蒙古大胡子罕帖摩冒充是吴三桂的儿子,儿子都做过,再做一次侄儿又有何妨?下次冒充是吴三桂的爸爸便是,只要能翻本,就不吃亏。 <|endoftext|>”这时天色已甚为昏暗,众人站在荒郊之中,一阵阵寒风吹来,那病汉不住咳嗽。 韦小宝问道:“请问老爷子、老太太贵姓?”那老妇道:“我们姓归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什么姓不好姓,却去姓个乌龟的‘龟’,真正笑话奇谈。 ”那老妇瞧着儿子,说道:“这就天黑了,得找个地方投宿,别的事慢慢再商量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刚才我在山冈之上,见到那边有烟冒起来,有不少人家,咱们这就借宿去。 ”说着向庄家大屋的方向一指。 其实此处离庄家大屋尚有十来里地,山丘阻隔,瞧得见什么炊烟?那男仆牵过两匹马来,让病汉、老翁、老妇乘坐。 老妇和病汉合乘一骑,她坐在儿子身后,伸手搂住了他。 韦小宝等本来各有坐骑,一齐上马,四名仆役步行。 <|endoftext|> 行了一阵,韦小宝对双儿大声道:“你骑马快去,瞧前面是市镇呢还是村庄,找一两间大屋借宿,赶快先烧热水,归家少爷要暖参汤喝。 大伙儿热水洗了脚,再喝酒吃饭。 多赏些银子。 ”他说一句,双儿答应一声。 他从怀中摸出一大锭银子,连着一包蒙汗药一起递过。 <|endoftext|> 双儿接过,纵马疾驰。 那老妇脸有喜色,韦小宝吩咐煮热水、暖参汤,显然甚合她心意。 又行出数里,双儿驰马奔回,说道:“相公,前面不是市镇,也不是村庄,是家大屋。 屋里的人说他家男人都出门去了,不能接待客人。 我给银子,他们也不要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骂道:“蠢丫头,管他肯不肯接待,咱们只管去便是。 ”双儿应道:“是。 ”那老妇也道:“咱们只借宿一晚,他家没男子,难道还抢了他、谋了他家的不成?” 一行人来到庄家。 一名男仆上去敲门,敲了良久,才有一个老年仆妇出来开门,耳朵半聋,缠夹不清,翻来覆去,只是说家里没男人。 <|endoftext|> 那病汉笑道:“你家没男子,这不是许多男子来了吗?”一闪身,跨进门去,将那老仆妇挤在一边。 众人跟着进去,在大厅上坐定。 那老妇道:“张妈、孙妈,你们去烧水做饭,主人家不喜欢客人,一切咱们自己动手便是。 ”两名仆妇答应了,径行去找厨房。 徐天川来过庄家大屋,后来曾听韦小宝说起个中情由,眼见他花言巧语,将这三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高手骗得自投罗网,心下暗暗欢喜,当下和众兄弟坐在阶下,离得那病汉和韦小宝远远地,以免露出了马脚。 <|endoftext|> 那老翁指着吴之荣问道:“这个嘴里流血的汉子是什么人?”韦小宝道:“这家伙是朝廷里做官的,我们在道上遇见了,怕他去向官府出首告密,因此……因此便割去了他的舌头。 ”那老翁当时离得甚远,却瞧在眼里,心中一直存着个疑团,这时听韦小宝说了,仍有些将信将疑,走到吴之荣身前,问道:“你是朝廷的官儿,是不是?” 吴之荣早已痛得死去活来,当下点了点头。 那老翁又问:“你知道人家要造反,想去出首告密,是不是?”吴之荣心想要抵赖是不成了,只盼这老翁能救得自己一命,于是连连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他得知南方有一位手握兵权的武将要造反,这位武将姓吴,造起反来就不得了。 <|endoftext|>”那老翁问吴之荣道:“这话对吗?”吴之荣又点头不已。 那老翁再不怀疑,对韦小宝又多信得几分。 他回坐椅上,问韦小宝:“吴兄弟的武功,是哪位师父教的?”韦小宝道:“我师父有好几位,一、二、三,一共是三位。 不过我……我又笨又懒,什么功夫也没学好。 ”那老翁心想:“你武功没学好,难道我不知道了。 <|endoftext|>”但于他的“神行百变”轻功总是不能释怀,虽然韦小宝所使的只是些皮毛,然而身法步伐,确是“神行百变”上乘轻功无疑,又问:“你跟谁学的轻功?”韦小宝心想:“他定要问我轻功是谁教的,必是跟我那位师太师父有仇,那可说不得。 他是吴三桂一党,多半跟西藏喇嘛有交情。 ”便道:“有一位西藏大喇嘛,叫作桑结,在昆明平西王的五华宫里见到了我,说我武功太差,跟人打架是打不过的,不如学些逃走的法子罢,就教了我几天。 我练得很辛苦,自以为了不起啦,哪知道一碰上你老公公、老婆婆,还有这位身强力壮、精神百倍的归少爷,却一点也不管用。 ”那老妇听他称赞儿子“身强力壮,精神百倍”,这八字评语,可比听到什么奉承话都欢喜,不由得眉花眼笑,向儿子瞧了几眼,从心底里乐上来,说道:“二哥,孩儿这几天精神倒健旺。 <|endoftext|>”那老翁微微点头,然见儿子半醒半睡的靠在椅子,实是萎靡之极,心中不由得难过,向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,这就是了。 ”那老妇问道:“桑结怎么会铁剑门的轻功?”那老翁道:“铁剑门中有个玉真子,在西蒙住过很久。 ”那老妇道:“啊,是了,他是木桑道长的师弟。 多半是他当年在西藏传了给人。 ”转头问双儿:“小姑娘,你的武功又是跟谁学的?”一对老夫妇都凝视着她,似乎她的师承来历是件要紧之极的大事。 <|endoftext|> 双儿给二人瞧得有些心慌,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她不善说谎,不知如何回答才是。 韦小宝道:“她是我的丫头,那位桑结喇嘛,也指点过她的武功。 ” 老翁、老妇一齐摇头,齐声道:“决计不是。 ”脸上神色十分郑重。 <|endoftext|> 这时那病汉忽然大声咳嗽,越咳越厉害。 老妇忙过去在他背上轻拍。 老翁也转头瞧着儿子。 两名仆妇从厨下用木盘托了参汤和热茶出来,站在病汉身前,待他咳嗽停了,服侍他喝了参汤,才将茶碗分给众人、连徐天川等也有一碗。 那老翁喝了茶,要待再问双儿,却见她已走入后堂。 <|endoftext|> 那老翁忽地站起,问孙妈道:“冲茶的热水哪里来的?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心中怦怦乱跳,暗叫:“糟糕,糟糕!这老不死的知道了。 ”孙妈道:“是我和张妈一起烧的。 ”老翁问道:“用的什么水?”孙妈道:“就是厨房缸里的。 ”张妈跟着道:“我们仔细看过了,很干净……”话犹未了,咕咚、咕咚两声,两名男仆摔倒在地,晕了过去。 那老妇跳起身来,晃了一晃,伸手按头,叫道:“茶里有毒!”徐天川等并未喝茶,各人使个眼色,一齐摔倒,假装晕去,乒乒乓乓,茶碗摔了一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!”也摔倒在地,闭上了眼睛。 只听张妈和孙妈齐道:“水是我们烧的,厨房里又没来过别人。 ”那老妇道:“缸里的水下了药。 孩儿,你觉得怎样?”那病汉道:“还好,还……”头一侧,也晕了过去。 孙妈道:“参汤里没加水。 <|endoftext|> 参汤是我们熬了带来的。 ”老翁道:“隔水燉热,水汽也会进去。 ”老妇道:“对!孩儿身子虚弱,这……这……”忙伸手去摸那病汉额头,手掌已不住颤抖。 那老翁强运内息,压住腹内药力不使散发,说道:“快去挹两盆冷水来。 ”张妈、孙妈没喝茶,眼见奇变横生,都吓得慌了,忙急奔入内。 <|endoftext|> 那老妇道:“这屋子有古怪。 ”她身上不带兵刃,俯身去一名男仆腰间拔刀,一低头,只觉一阵天旋地转,再也站立不定,一交坐倒,手指碰到了刀柄,却已无力捏住。 那老翁左手扶住椅背,闭目喘息,身子微微摇晃。 韦小宝躺在地下,偷眼察看,见双儿引了一群女子出来。 那老翁突然挥掌劈出,将一名白衣女子击得飞出丈许,撞塌了一张椅子。 <|endoftext|> 徐天川等大声呼喝,跃起身来,抢到老翁身前,却见他已然晕倒。 风际中出指点了他穴道,又点了那老妇和病汉的穴道。 韦小宝跳起身来,哈哈大笑,叫道:“庄三少奶,你好!”向一个白衣女子躬身行礼。 那女子正是庄家三少奶,急忙还礼,说道:“韦少爷,你擒得我们的大仇人到来,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。 老天爷有眼,让我们大仇得报。 <|endoftext|> 韦少爷,请你来见过我们的师父。 ”引着他走到一个黄衫女子之前。 这女子伸手在那被老翁击伤的女子背上按摩。 那伤者哇的一声,吐出一大口鲜血,跟着又是一大口血。 那黄衫女子微笑道:“不要紧了。 <|endoftext|>”声音柔美动听。 韦小宝见这女子年纪已然不轻,声音却如少女一般。 她头上戴了个金环,赤了双足,腰间围着条绣花腰带,装束甚是奇特,头发已然花白,一张脸庞却又白又嫩,只眼角间有不少皱纹,到底多大年纪,实在说不上来,瞧头发已有六十来岁,容貌却不过三十岁上下。 他想这人既是三少奶的师父,当即上前跪倒磕头,说道:“婆婆姊姊,韦小宝磕头。 ”那女子笑问:“你这孩子叫我什么?”韦小宝站起身来,说道:“你是三少奶的师父,我该叫你婆婆,不过瞧你相貌,最多不过做得我姊姊,因此叫你婆婆姊姊。 <|endoftext|>”那女子格格而笑,说道:“最多做你姊姊?难道还能做你妹子吗?”韦小宝道:“倘若我隔壁听见你的声音,那要叫你婆婆妹妹了。 ”那女子笑得身子乱颤,笑道:“你这小滑头好有趣,一张嘴油腔滑调,真会讨人欢喜,难怪连我归师伯这样的大英雄,也会着了你道儿。 ”她此言一出,众人无不大惊。 韦小宝指着那老翁道:“这……这老公公,是你婆婆姊姊的师伯?”那女子笑道:“怎么不是?我跟他老人家有四十年不见了,起初还真认不出来,直到见到他老人家出手,这一掌‘雪横秦岭’如此威猛,中原再没第二个人使得出,才知是他。 ”韦小宝愁道:“既然是自己人,那怎么办?”那女子摇头笑道:“我可也不知道怎么办了。 <|endoftext|> 我师父知道了这事,非把我骂个臭死不可。 ”眼见几名仆妇已手持粗索在旁侍候,笑道:“你如吩咐要绑人,你自己发号令罢,可不关我事。 师伯我是不敢绑的,不过如果不绑,他老人家醒了转来,我却打他不过。 小弟弟,你打得过吗?” 韦小宝大喜,笑道:“我更加打不过了。 <|endoftext|>”知她这么说,只是要自脱干系,却无回护师伯之意,忙向徐天川等道:“这几个人跟吴三桂是一党,不是好人。 咱们天地会绑他起来,跟婆婆姊姊半点也不相干。 ”徐天川等适才受那病汉戏弄,实是生平从所未经的奇耻大辱,早已恨得牙痒痒地,当即接过绳索,将老翁、老妇、病汉和两个男仆都结结实实的绑住。 那黄衫女子问道:“我归师伯怎会跟吴三桂是一党?你们又怎么干上了的?”韦小宝于是将如何与那老翁在饭店相遇的情形说了,徐天川等为那病汉戏耍一节,自然略过了不说,只说这痨病鬼武功厉害,大家不是他敌手。 那女子道:“归家小师弟的性命,还是我师父救的。 <|endoftext|> 他从小就生重病,到现在身子还是好不了。 他是归师伯夫妇的命根子。 ”看了那老翁一眼,说道:“归师伯为人很正派,怎会跟吴三桂那大汉奸是一党?倘若真是这样,我师父就不能骂人,嘻嘻!”听她言语,似乎对师父着实怕得厉害。 韦小宝道:“谁帮了吴三桂,那就该杀。 你师父知道了这事,还会大大称赞你呢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女子笑道:“是吗?”瞧着那老翁、老妇,沉思片刻,过去探了探那病汉的鼻息,说道:“三少奶,待会我师伯醒来,定要大发脾气。 咱们又不能杀了他。 这样罢,让他们留在这里,咱们大伙儿溜之大吉,教他们永远不知道是给谁绑住的,你说好不好?”三少奶道:“师父吩咐,就这么办好了。 ”但想在此处居住多年,突然立刻要走,心中固是舍不得,又觉诸物搬迁不易,不禁面有难色。 <|endoftext|> 一个白衣老妇人说道:“仇人已得,我们去祭过了诸位相公,灵位就可焚化了。 ”三少奶道:“婆婆说得是。 ”当下众人来到灵堂,将吴之荣拉过来,跪在地下。 三少奶从供桌上捧下一部书来,拿到吴之荣跟前,说道:“吴大人,这部是什么书,你总认得罢?”吴之荣对这部书早已看得滚瓜烂熟,一见这书的厚薄、大小、册数,便知是自己赖以升官发财的《明史》,再看题签,果然是《明书辑略》,便点了点头。 三少奶又道:“你瞧得仔细些,这里供的英灵,当年你都认得的。 <|endoftext|>”吴之荣凝目向灵牌上的名字瞧去,只见一块块灵牌上写的名字是庄允城、庄廷�ァ⒗盍钗�、程维藩、李焕、王兆桢、茅元锡……一百多块灵牌上的名字,个个是因自己举报告密、为《明史》一案而被朝廷处死的。 吴之荣只看得八九个名字,已然魂飞天外。 他舌头被割,流血不止,本已三成中死了二成,这时全身一软,坐倒在地,扑簌簌的抖个不住。 三少奶道:“你为了贪图功名富贵,害死了这许多人。 列位相公有的在牢狱中受苦折磨而亡,有的惨遭凌迟,身受千刀万剐之苦。 <|endoftext|> 我们若不是天幸蒙师父搭救,也早已给你害死。 今日如一刃杀了你,未免太也便宜了你。 只不过我们做事,不像你们这样残忍,你想死得痛快,自己作个了断罢。 ”说着解开了他身上穴道,当的一声,将一柄短刀抛在地下。 吴之荣全身颤抖,拾起刀来,可是要他自杀,又如何有这勇气?突然转身,便欲向灵堂外冲出逃命,只跨出一步,但见数十个白衣女子挡在身前。 <|endoftext|> 他喉头荷荷数声,一交摔倒,扭曲了几下,便一动也不动了。 三少奶扳过他身子,见他呼吸已停,满脸鲜血,睁大了双眼,神情可怖,说道:“恶有恶报,这奸贼终于死了。 ”跪倒在灵前,说道:“列位相公,你们大仇得报,在天之灵,便请安息罢。 ”众女子一齐伏地大哭。 韦小宝和天地会群雄都在灵前行礼。 <|endoftext|> 那黄衫女子却站在一旁,秀眉微蹙,默然不动。 众女子哭泣了一会,又齐向韦小宝叩拜,谢他擒得仇人到来。 韦小宝忙磕头还礼,说道:“小事一桩,何必客气?倘若你们再有什么仇人,说给我听,我再去给你们抓来便是。 ”三少奶道:“奸相鳌拜是韦少爷亲手杀了,吴之荣已由韦少爷捉来处死。 我们的大仇已报了十足,再也没仇人了。 <|endoftext|>”当下众女子撤了灵位,火化灵牌。 那黄衫女子见她们繁文缛节,闹个不休,不耐烦起来,出去瞧那被擒的数人。 韦小宝和天地会群雄跟了出去。 只见那老翁、老妇、病汉兀自未醒。 那黄衫女子微笑道:“小娃娃,你要下毒害人,可着实得好好的学学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,晚辈下药迷人,实在是没法子。 他们武功太强,我如不使个诡计,非给扭断脖子不可。 这些下作手段,江湖上英雄好汉是很瞧不起的。 我知错了,下次不敢了。 ”那黄衫女子微微一笑,说道:“什么下作上作?杀人就是杀人,用刀子是杀人,用拳头是杀人,下毒用药,还不一样是杀人?江湖上的英雄好汉瞧不起?哼,谁要他们瞧得起了?像那吴之荣,他去向朝廷告密,杀了几千几百人,他不用毒药,难道就该瞧得起他了?”这番话句句都教韦小宝打从心坎儿里欢喜出来,不禁眉花眼笑,说道:“婆婆姊姊,你这话可真对极了。 <|endoftext|> 我小时候帮人打架,用石灰撒敌人眼睛,我帮他打赢了架,救了他性命,可是这人反而说我使的是下三滥手段,狠狠打我耳光。 可惜那时婆婆姊姊不在身边,否则也好教训教训他。 ”那黄衫女子道:“不过你向我归师伯下毒,我也得狠狠打你几个耳光。 ”韦小宝忙道:“那时候我可不知他是你的师伯哪。 ”那女子道:“要是你知道他是我师伯,他又要扭断你的脖子,你有毒药在手,下不下他的毒?”韦小宝嘻嘻一笑,说道:“性命交关,那也只好得罪了。 <|endoftext|>”那女子道:“算你说老实话。 人家要你的命,你怎能不先要人家的命?我说要打你耳光,只因你太也不知好歹。 人家是大名鼎鼎的‘神拳无敌’归辛树归二爷,功力何等深厚?你对他使这吃了头不会晕、眼不会花的狗屁蒙汗药,他老人家只当是胡椒粉。 ”韦小宝道:“可是他……他……”那女子道:“你这不上台盘的蒙汗药混在茶里,人家八十年的老江湖,会胡里胡涂的就喝了下去?那是开黑店的流氓痞棍玩意儿。 要下毒,就得下第一流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又惊又喜,说道:“原来……原来婆婆姊姊给换上了第一流的。 ”那女子道:“胡说!我没换。 归师伯他们自己累了,头痛发烧,晕了过去。 跟我有什么相干?一个是痨病鬼,两个是八十多岁的老公公、老婆婆,忽然之间自己晕倒了,有什么希奇?” 她嘴里说得一本正经,眼光中却露出玩闹的神色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知她怕日后师父知道了责骂,是以不认,心中对这女子说不出的投缘佩服,突然跪倒在地,说道:“婆婆姊姊,我拜你为师,你收了我这徒儿,我叫你师父姊姊。 ”那女子格格嘻笑,伸出右臂,将手掌搁在他颏下。 韦小宝只觉得颏下有件硬物,绝非人手,垂首看去,大吃一惊,只见那物竟是一把黑黝黝的铁钩,钩尖甚利,闪闪发光。 那女子笑道:“你再瞧仔细了。 ”左手捋起右手衣袖,露出一段雪白的上臂,但齐腕而断,并无手掌,那只铁钩竟是装在手腕上的。 <|endoftext|> 那女子道:“你要做我徒儿,也无不可,这就来割去了手掌,我给你装只铁钩。 ” 这黄衫女子,便是当年天下闻名的五毒教教主何铁手。 后来拜袁承志为师,改名为何惕守。 明亡后她随同袁承志远赴海外,那一年奉师命来中原办事,无意中救了庄家三少奶等一群寡妇,传了她们一些武艺。 <|endoftext|> 此番重来,恰逢双儿拿了蒙汗药前来,说起情由,她虽不知对方是谁,但武功既如此高强,寻常蒙汗药绝无用处,于是另行用些药物放入水缸之中。 何惕守使毒本领当世无双,自归华山派后,不弹此调已久,忽然见到有人要在水缸中下毒,不禁技痒,牛刀小试,天下何人当得?若非如此,归辛树内力深厚,尚在她师父袁承志之上,韦小宝这包从御前侍卫手中得来的寻常蒙汗药,如何迷得他倒?那病汉归钟在娘胎之中便已得病,本来绝难养大,后来服了珍贵之极的灵药,这条性命才保了下来,但身体脑力均已受损,始终不能如常人壮健。 归辛树夫妇只有这个独子,爱逾性命,因他自幼病苦缠绵,不免娇宠过度,失了管教。 归钟虽然学得一身高强武功,但人到中年,心智性情,却还是如八九岁的小儿一般。 何惕守下药之时,不知对方是谁,待得发觉竟是归师伯一家,不由得心中惴惴,然而事已如此,也就置之度外,听得韦小宝说话讨人欢喜,对他很是喜爱,心想域外海岛之上,哪有这等伶俐顽皮的少年?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说要割去一只手,才拜得师父,提起手掌一看,既怕割手疼痛,又舍不得,神色甚是踌躇。 何惕守笑道:“师父是不用拜了,我也没时候传你功夫。 我有一件很好玩的暗器,这就送了给你,免得你心里叫冤,白磕了头,又叫了一阵‘师父姊姊’。 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姊姊,那决不是白叫的。 你就是不传我功夫,不给我物事,像你这般美貌姑娘,我多叫得几声师父姊姊,心里也快活得很。 <|endoftext|>” 何惕守格格而笑,说道:“小猴子油嘴滑舌,跟你婆婆没上没下的瞎说。 ”她是苗家女子,于汉人的礼法规矩向来不放在心上,韦小宝赞她美貌,她非但不以为忤,反而开心,又笑道:“小猴子,你再叫一声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姊姊,好姊姊!”何惕守笑道:“啊哟,越来越不成话啦。 ”突然左手抓住他后颈,将他提在左侧,但听得嗤嗤嗤声响,桌上三枝烛火登时熄灭,对面板壁上拍拍之声密如急雨般响了一阵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惊又喜,问道:“这是什么暗器?”何惕守笑道:“你自己瞧瞧去。 ”松手放他落地。 韦小宝从茶几上拿起一只烛台,凑近板壁看时,只见数十枚亮闪闪的钢针,都深深钉入了板壁。 他佩服之极,说道:“姊姊,你一动也不动,怎地发射了这许多钢针?这等暗器,天下又有谁躲得过?”何惕守笑道:“当年我曾用这‘含沙射影’暗器射我师父,他就躲过了,一枚针儿也射他不中。 不过除了我师父之外,躲得过的只怕也没几个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师父定是要你试着射他,先有了防备,倘若突然之间射出去,他老人家武功再强,这种来无影、去无踪的暗器,又怎闪躲得了?”何惕守道:“那时候我跟师父是对头,正在恶斗。 他不是叫我试射,事先完全不知道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就是了。 你师父正在全神贯注的防你,这才避过了。 倘若那时候你向东边一指,转头瞧去,叫道:‘咦,谁来了?你师父必定也向东瞧上一眼,那时你忽然发射,只怕非中不可。 <|endoftext|>”何惕守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或许你说得不错。 这钢针上喂了剧毒,我师父那时倘若避不过,便已死了。 那时我可并不想杀他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心中爱上了师父,是不是?”何惕守脸上微微一红,呸了一声,道:“没有的事,快别胡说八道,给我师娘听见了,非割了你半截舌头不可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可万万料想不到,那时何惕守所暗中爱上的,却是这个女扮男装的师娘。 少年往时事蓦地里兜上心来,虽已事隔数十年,何惕守脸上仍不禁发烧,她取出两只鹿皮小指套,戴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上,将板壁上钢针一枚枚拔下,跟着伸手从衣襟内解了一根铁带出来,带上装着一只钢盒,盒盖上有许多小孔。 韦小宝恍然大悟,拍手叫道:“姊姊,这暗器当真巧妙,原来你装在衣衫里面,只消一掀铁带上机括,铁盒中就射了钢针出去。 ”心想她答应送一件暗器给自己,多半便是此物,不禁心花怒放。 何惕守微笑道:“不论多厉害的暗器,发射时总靠手力准头。 <|endoftext|> 你武功也太差劲,除了这‘含沙射影’,别的暗器也用不来。 ”当下将钢针一枚枚插回盒中,要他捋起长袍,将铁带缚在他身上,钢盒正当胸口,教了他掀动机括之法,又传了配制针上毒药和解药的方子,说道:“盒中钢针一共可用五次,用完之后就须加进去了。 我师父一再叮嘱,千万不可滥伤无辜。 这暗器本来是淬上剧毒的,现下喂的并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药,只叫人中了之后,麻痒难当,全身没半点力气。 但你仍然千万不可乱使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没口子的答应,又跪下拜谢。 何惕守道:“你把他们三位扶起坐好。 ”韦小宝答应了,先将归辛树扶起坐入椅中,又去扶归钟时,碰到他腰间圆鼓鼓的似有一个葫芦,拉起他长袍一看,却是个革囊。 韦小宝好奇心起,拉开囊上革索,探眼一看,突然大叫起来:“啊哟,是个死人头,他……他……瞪着眼在瞧我呢。 ”何惕守也觉奇怪,说道:“他不知杀了什么要紧人物,却巴巴的将首级挂在腰里。 <|endoftext|> 你拿出来瞧瞧。 ”韦小宝道:“死人,死人!我拿你出来,你不可咬我。 ”慢慢伸手入囊,抓住那首级的辫子,提了出来,放在桌上。 烛火下瞧得明白,这首级怒目圆睁,虬髯戟张,韦小宝大叫一声,连退三步,惊叫:“是……是吴大哥……”何惕守微微一惊,问道:“你认得他?” 韦小宝道:“他……他是我们会里的兄弟,吴六奇吴大哥!”心下悲痛,放声大哭。 <|endoftext|> 天地会群豪听得他的狂叫大哭,奔上厅来,见到吴六奇的首级,尽皆惊诧悲愤。 各人手按刀柄,凝视何惕守,只道吴六奇是她杀的。 跟着双儿也奔了出来。 韦小宝拉着她手,指着首级,叫道:“双……双儿,这是你义兄吴大哥,他……他给这恶贼害死了!”说着抢到归钟之前,在他身上狠狠踢了几脚,向徐天川等道:“吴大哥的首级,这恶贼挂在身上。 ”众人再细看那首级时,只见血渍早干,颈口处全是石灰,显是以药物和石灰护住,不使腐烂。 <|endoftext|> 双儿抚着首级,放声大哭。 李力世道:“咱们用冷水淋醒这恶贼,问明端详,再杀他为吴大哥抵命。 ”群雄齐声称是。 何惕守道:“这人是我师弟,你们不能动他一根寒毛!”说着伸出右手铁钩,向着桌上一枝蜡烛挥了几挥,飘然入内。 玄贞道人怒道:“就算是你师父,也要把他斩为肉酱……”突然风际中“咦”的一声,左手两根手指拿了七八分长的一截蜡烛,举起手来。 <|endoftext|> 烛台上的蜡烛本来尚有七八寸长,但这时已割成六七截,每截长不逾寸,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,并不倒塌。 这手武功,当真惊世骇俗。 天地会群豪无不变色。 玄贞刷的一声,拔出佩刀,说道:“我杀了这厮为吴大哥报仇,让那女人杀我便了。 ”李力世道:“且慢,先问个明白,然后这三人一起都杀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对!这位婆婆姊姊只怕她师伯,只消连她师伯、师伯老婆一起都杀了,反而没事。 双儿,你去打一盆冷水来,可不要那厨房里下过药的。 ” 双儿进去打了一盆冷水出来,徐天川接过,在归钟头上慢慢淋下去。 只听他连打了几个喷嚏,慢慢睁开眼来。 <|endoftext|> 他身子一动,发觉手足被缚,腰间又被点了穴道,怒道:“谁?谁跟我闹着玩?”玄贞将刀刃在他脸上轻轻一拍,骂道:“你祖宗跟你闹着玩。 ”指着吴六奇的首级,问:“这人是你害死的吗?”归钟道:“不错!是我杀的。 妈妈、爹爹,你们在哪里?”转头见到父母也都已被绑,吓得险些哭了出来。 他一生跟随父母,事事如意。 从未受过些少挫折,几时又经历过这等情景?哭丧着脸道:“你……你们干什么?你们打我不过,怎么……怎么绑住了我?绑住了我爹爹、妈妈?” <|endoftext|> 徐天川反过手掌,拍的一声,打了他一个耳光,喝道:“这人你怎么杀的?快快说来,若有半句虚语,立时戳瞎了你眼睛。 ”说着将刀尖伸过去对准他的右眼。 归钟吓得魂不附体,不住咳嗽,说道:“我……我说……你别戳瞎我眼睛。 瞎了眼睛,可看不见……看不见……咳咳……咳咳……平西王说道,鞑子皇帝是个大大的坏蛋,霸占……霸占我们……我们大明江山,求我去……去杀了鞑子皇帝……” 群豪面面相觑,均想:“这话倒也不错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却大大的不以为然,骂道:“辣块妈妈,吴三桂是他妈的什么好东西了?”归钟道:“平西王是你伯父,他……他……不是好东西,你也不是好东西。 ”韦小宝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脚,骂道:“胡说八道!吴三桂是大汉奸,怎么会是老子的伯父?吴三桂是你伯父!”归钟叫道:“是你自己说的,啊哟,你说过了话要赖,我不来,我不来!” 李力世见他缠夹不清,问道:“吴三桂要你去杀鞑子皇帝,怎么你又去害死了他?”说着又向吴六奇的首级一指。 归钟道:“这人是广东的大官,平西王说他是大汉奸,保定了鞑子皇帝。 平西王要起兵打广东,非先杀了他不可。 <|endoftext|> 平西王送了我很多补药,吃了治咳嗽的,又送了我白老虎皮。 我妈说的,大汉奸非杀不可。 咳咳,这人武功很好,我……我跟妈两个一起打他,才杀了的。 你们快放开我,放开我爹爹妈妈。 我们要上北京去杀鞑子皇帝,那是大大的功劳……”韦小宝骂道:“要杀皇帝,也轮不到你这痨病鬼。 <|endoftext|> 众位哥哥,把这三个家伙都杀了,婆婆姊姊那里,由我来担当好了。 ”忽听得庄外数十人齐声大叫:“痨病鬼,快滚出来,把你千刀万剐,为吴大哥报仇!”庄前庄后都是人声,连四处屋顶上都有人呐喊,显是将庄子四下围住了。 天地会群豪听得来人要为吴六奇报仇,似乎是自己人,都是心中一喜。 钱老本大声叫道:“明复清反,母地父天。 外面的朋友哪一路安舵?”天地会的口号是“天父地母,反清复明”,但当遇上身分不明之人,先将这八个字颠倒来说,倘若是会中兄弟,便会出言相认,如是外人,对方不知所云,也不致泄漏了身分。 <|endoftext|> 庄外和屋顶上有十七八人齐声叫道:“地振高冈,一派溪山千古秀。 ”厅中群豪叫道:“门朝大海,三河合水万年流。 ”屋顶有人道:“哪一堂的兄弟在此?”钱老本道:“青木堂做兄弟的迎接众家哥哥。 哪一堂的哥哥到了?” 厅门开处,一人走了进来,叫道:“小宝,你在这里?”这人身材高瘦,神情飘逸,正是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抢上拜倒,连叫:“师父,师父。 ”陈近南道:“大家好!只可惜……”见到桌上吴六奇的首级,抢上前去,扶桌大恸,眼泪扑赖簌的直洒下来。 厅门中陆续走进人来,广西家后堂香主马超兴、贵州赤火堂香主古至中等都在其内。 众人一见归钟,纷纷拔刀。 还有二十余人是广东洪顺堂属下,更是恨极。 <|endoftext|> 归钟眼见众人这般凶神恶煞的情状,只咳得两声,便晕了过去。 陈近南转过身来,问道:“小宝,你们怎地擒得这三名恶贼?”韦小宝说了经过,但徐天川等如何为归钟戏耍、自己冒充吴之荣等等丑事,自然不提,最后道:“这三名恶贼武功厉害,我们是打不过的。 幸好有一个婆婆姊姊帮手,才擒住了。 可是这婆婆姊姊又说这老头儿是她师伯,不许我们杀他为吴大哥报仇。 ”陈近南皱眉道:“什么婆婆姊姊?”韦小宝道:“她年纪是婆婆,相貌是姊姊,因此我叫她婆婆姊姊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道:“她人呢?”韦小宝道:“她躲在后面,不肯跟她师伯会面。 师父、古大哥、马大哥,你们怎么都到了这里?”陈近南道:“这恶贼害了吴大哥,我们立传快讯,四面八方的追了下来。 ”青木堂众人与来人相见,原来山东、河南、湖北、湖南、安徽各堂的兄弟也有参与,大部分监守在庄外各处。 古至中、马超兴都道:“韦兄弟又立此大功,吴大哥在天之灵,也必深感大德。 ”韦小宝道:“吴大哥待我再好不过,替他报仇,那是该当的。 <|endoftext|>”李力世道:“启禀总舵主:这恶贼适才说道,他们要上北京去行刺鞑子皇帝,又说了些反清复明的言语,不知内情到底如何。 ”韦小宝道:“有什么内情?他怕我们杀他,就顺口胡说。 他身上这件白老虎皮袍子,就是吴三桂送给他的。 吴三桂的猪朋狗友,有什么好东西了?咱们把这三个恶贼开膛剜心,为吴大哥报仇就是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近南道:“把这三人都弄醒了。 好好问一问。 ”双儿去提了一桶冷水,又将归辛树夫妇和归钟一一淋醒。 归二娘一醒,立即大骂,说道下毒迷人,实是江湖上卑鄙无耻的勾当。 归辛树却一言不发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道:“瞧你们身手,并非平庸之辈。 你们叫什么名字?跟我们吴六奇吴大哥有什么冤仇?干么下毒手害他性命?”归二娘怒道:“你们这等使闷香、下迷药的无耻小贼,也配来问老娘姓名?”古至中扬刀威吓,归二娘性子极刚,更加骂得厉害。 韦小宝道:“师父,他们姓归,乌龟的龟,两只老乌龟,一只小乌龟。 我先杀了小乌龟再说。 ”拔出匕首,指向归钟的咽喉。 <|endoftext|> 归二娘见韦小宝要杀她儿子,立时慌了,叫道:“小鬼,你有种的就来杀老娘好了,可不许碰我孩儿一根寒毛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偏偏只爱杀小乌龟。 ”将刀尖在归钟咽喉轻轻一戳。 匕首极利,虽然一截甚轻,但归钟咽喉立时迸出鲜血。 他大声叫道:“妈呀,他……他杀死我了。 <|endoftext|>”归二娘大叫:“别……别杀我孩儿!”韦小宝道:“我师父问一句,你乖乖的答一句,那么半个时辰之内,暂且不杀你的痨病鬼儿子。 ”归二娘怒道:“我孩儿没生病,你才是痨病鬼。 ”但听韦小宝答应暂且不杀她儿子,略觉宽心。 韦小宝假装连声咳嗽,学着归钟的语气,说道:“妈呀,我……我……咳咳……快要死了……好妈妈。 你快快实说了罢……咳咳……咳咳……我没生痨病,我生的是钢刀断头病,咳咳,又是尖刀穿喉病,全身斩成肉酱病哪,咳咳……”他学得甚像,归二娘毛骨悚然,叫道:“别学,别学我孩儿说话!”韦小宝继续学样:“妈呀,你再不回答人家的话,我……我……咳咳,又得生肚子剖开病,肚肠流出病了哪……”说着拉起归钟的衣衫,将匕首尖在他瘦骨嶙嶙的胸膛上比划。 <|endoftext|> 归二娘再也忍耐不住,说道:“好!我们是华山派的,我们当家的神拳无敌归二侠,当年威震中原之时,你们这些小毛贼还没转世投胎啦。 ”陈近南听得这二人竟然便是大名鼎鼎的神拳无敌归辛树夫妇,不由得肃然起敬,又想吴六奇武功何等了得,据当时亲眼见到他被害情景的洪顺堂兄弟言道,只一个老妇和一个痨病鬼出手,便打倒了十几名洪顺堂好手,两人合攻吴六奇,将他击毙,割了他首级,对方自非冒名。 神拳无敌归辛树成名已久,近数十年来不闻在江湖上走动,不知何以竟会牵入这件惨祸,中间必有重大缘由,当即上前向归辛树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,说道:“原来是华山神拳无敌归二侠夫妇。 小人陈近南,多有失礼。 ”伸手一扯,拉断了缚在归辛树身上的绳索,接着又在他背心和腰间推拿数下,解开他穴道,转身又拉断归二娘和归钟身上的绳索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急,又道:“师父,这三个人厉害得很,放他们不得。 ”陈近南微微一笑,说道:“归二娘骂我们下迷药,是江湖上下三滥的卑鄙行径。 我们天地会并没下迷药,就算当真下了,归二侠内功深厚,下三滥的寻常蒙汗药,又如何迷得倒他老人家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不错,不错,我们天地会没下蒙汗药。 ”心想这药是婆婆姊姊的,也是她自己换上的,不能算在我们天地会帐上,何况这药又不是蒙汗药。 归辛树左手在妻子和儿子背心上一拂,已解开了二人穴道,手法比陈近南快得多了,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是寻常蒙汗药,是极厉害的药物。 <|endoftext|>”伸手去搭儿子脉搏。 归二娘凝神瞧着丈夫脸色,问道:“怎样?”归辛树道:“眼前似乎没事。 ”想起自己晕倒之前,曾和人对了一掌,此人武功甚浅,但所习内功法门,显然是华山派的,又想起双儿在乱石冈中奔跑的身法,也是华山派轻功,一瞥之间,已在人丛中见到了她。 双儿见到他精光闪闪的眼光,不由得害怕,缩在韦小宝身后。 归辛树道:“小丫头,你过来,你是华山派的不是?”双儿道:“我不过来!你杀了我义兄吴大哥,我要为他报仇。 <|endoftext|> 我……我也不是什么华山派的。 ”何惕守当日对庄三少奶、双儿等传了些武功,并非正式收她们为徒,也没向她们说自己的门户派别,“华山派”三字,双儿今日还是首次听闻。 归辛树也不去和这小姑娘一般见识,突然气涌丹田,朗声说道:“冯难敌的徒子徒孙,都给我出来。 ”这句话声音并不甚响,但气流激荡,屋顶灰尘簌簌而落。 他想同门师兄弟三人、袁承志门下均在海外,大师兄黄真逝世已久,华山派门户由黄真的大弟子冯难敌执掌,庄中既有华山派门人,自必是冯难敌一系。 <|endoftext|> 那知隔了良久,内堂竟寂然无声。 陈近南道:“年前天下英雄大会河间府,歃血为盟,决意齐心合力诛杀大汉奸吴三桂。 令师侄冯难敌前辈,正是河间府杀龟大会的主人。 何以归前辈反而跟吴三桂携手,杀害敝会义士吴六奇兄弟?这岂不为亲者所痛、仇者所快吗?”话是说得客气,辞锋却咄咄逼人。 归二娘向他横了一眼,说道:“曾听人说:‘平生不识陈近南,就称英雄也枉然。 <|endoftext|> ’当尊驾尚未出世之时,我夫妇已然纵横天下。 如此说来,定要等尊驾出世之后,我们才称得英雄。 嘿嘿,可笑啊可笑。 ” 陈近南道:“在下才具武功,都是不值归二侠贤夫妇一笑。 <|endoftext|> 江湖上朋友看得起在下,也不过是说在下明白是非,还不致胡作非为、结交匪人而已。 ” 归二娘怒道:“你讥刺我们胡作非为、结交匪人?”陈近南道:“吴三桂是大汉奸!”归二娘道:“这吴六奇为虎作伥,做鞑子的大官、欺压我汉人百姓。 你们又怎么口口声声称他为大哥?这还不是胡作非为、结交匪人吗?” 马超兴大声道:“吴大哥身在曹营心在汉,他是天地会洪顺堂的红旗香主,手握广东兵权,一朝机缘到来,便要起兵打鞑子。 <|endoftext|> 洪顺堂众位兄弟,你们说是也不是?”洪顺堂属下二十余人齐声说道:“正是!”马超兴道:“你们袒开胸膛,给这两位大英雄瞧瞧。 ”二十余人双手拉住衣襟,向外一分,各人胸前十余颗扣子登时迸开。 露出胸膛,只见每人胸前都刺了“天父地母,反清复明”八个字,深入肌理。 归钟一直默不作声,这时见二十余人胸口都刺了八个字,拍手笑道:“有趣,有趣!” 天地会群雄一齐向他怒目而视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向归辛树道:“令郎觉得有趣,归二侠夫妇以为如何?”归辛树懊丧无比,摇了摇头,向归二娘道:“杀错人了。 ”归二娘道:“杀错人了!上了吴三桂这奸贼的当。 ”左手一伸,从马超兴腰间拔出单刀,往自己脖子中抹去。 陈近南叫道:“使……”疾伸右手,抓住了她左腕。 归二娘右掌拍出,陈近南出左掌相抵,两人身子都是一晃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左手两根手指伸过去挟住了刀背。 归二娘右手又是一掌,拍向他胸口。 陈近南倘若退避,那刀就夺不下来,只怕她又欲自尽,适才跟她对了一掌,知她年纪老迈,内力已不如己,但出手如电,拳掌功夫精绝,自己只要退得一步,空手再也夺不了她手中兵刃,当下硬挺胸膛,砰的一声,受了她一掌。 归二娘一呆,陈近南左手双指已将她单刀夺过,退后两步,哇的一声,吐出一口鲜血。 当归二娘横刀自尽之时,归辛树倘若出手,自能阻止,但他错杀了吴六奇,既惭且悔,已起了自尽以谢的念头,因此并不阻挡妻子,待见陈近南不惜以身犯险,才夺下归二娘手中钢刀,更是愧感交集。 <|endoftext|> 他拙于言辞,只道:“陈近南当世豪杰,名不虚传。 ”陈近南扶着桌子,调匀气息,半晌才道:“不知者不罪。 害死吴大哥的罪魁祸首,乃是吴……吴三……”说着又吐了口鲜血。 归二娘年纪虽老,昔年功力仍有大半,陈近南为了夺她兵刃,无法运气防护,这一掌挨得着实不轻。 归二娘道:“陈总舵主,我如再要自尽,辜负了你一番盛情。 <|endoftext|> 我夫妇定当去杀了鞑子皇帝,再杀吴三桂这奸贼。 ”说着跪倒在地,向吴六奇的首级拜了三拜。 陈近南道:“吴六奇大哥行事十分隐秘,江湖上英雄多有唾骂他的为人,贤夫妇此番出手,用意原为诛杀汉奸,只可惜……只可惜……”说着忍不住掉下泪来。 归辛树夫妇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,决意去刺杀康熙和吴三桂,然后自尽以谢吴六奇,但此刻也不必多说,同时向陈近南抱拳道:“陈总舵主,这便告辞。 ”陈近南道:“两位请留步,在下有一言禀告。 <|endoftext|>”归氏夫妇携了儿子的手,正要出外,听了这话便停步转身。 陈近南道:“吴三桂起兵云南,眼见天下大乱,正是恢复我汉家河山的良机。 尚有不少英雄,日内都要聚集京师商议对策。 大家志同道合,请两位前辈同去北京会商如何?”归辛树心中有愧,不愿与旁人相见,摇了摇头,又要迈步出外。 韦小宝听他二人说要去行刺皇帝,心想这三个姓“龟”的家伙武功极高,小皇帝未曾防备,别要给他们害死,叫道:“这是天下大事。 <|endoftext|> 你们这位公子,做事很有点儿乱七八糟,这一次如果再坏了事,你们三位就算一古脑儿的自杀,也不免臭……臭气万年。 ”他听人说过“遗臭万年”的成语,一时说不上来,说成了“臭气万年”。 成语虽然说错,归氏夫妇却也明白他意思。 归辛树自知武功高强,见事却不如何明白,否则也不会只凭吴三桂的一面之辞,便铸下这等大错,听了韦小宝这句话,不禁心中一寒,寻思:“行刺皇帝,确是有关国家气运的大事。 ”韦小宝又道:“现下的皇帝年纪小。 <|endoftext|> 不大懂事,搞得吴三桂造反,一塌胡涂。 你们如果杀了他,换上一个年纪大的厉害鞑子来做皇帝,咱们汉人的江山,就坏在你们手上了。 ”归辛树缓缓点头,回过身来。 陈近南道:“两位前辈,这孩子年纪小,话说没上没下,冲撞莫怪。 ”说着拱手致歉,又道:“但他的顾虑似乎也可从长计议。 <|endoftext|> 如此大事,咱们谋定而后动如何?”归辛树心想一错不可再错,自己别因一时愧愤,以致成为万世罪人,便道:“好!谨听陈总舵主吩咐。 ”陈近南道:“吩咐两字,万万不敢当。 明日上午,大伙儿同到北京,晚间便在这孩子的住处聚会,共商大事。 两位以为怎样?”归辛树点点头。 陈近南问韦小宝:“你搬了住所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弟子仍在东城铜帽子胡同住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道:“两位前辈,明晚在下在北京东城铜帽子胡同这孩子的子爵府恭候大驾。 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,你别生气,现下叫作伯爵府。 ”陈近南道:“嘿,又升了官。 ” 归二娘瞪眼瞧着韦小宝,问道:“你是吴三桂的侄子,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,要大义灭亲吗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不是吴三桂的侄子,吴三桂是我灰孙子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斥道:“前辈跟前,不得无礼。 快磕头谢罪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作势欲跪,却慢吞吞的延挨。 归辛树一扬手,带了妻儿仆从,径自出门,明知外边并无宿处,却宁可挨饿野宿,实是无颜与天地会群豪相对。 <|endoftext|> 归钟自幼并无玩伴,见韦小宝言语伶俐,年纪又小,甚是好玩,向他招手,说道:“小娃娃,你跟我去,陪我玩儿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杀我朋友,我不跟你玩。 ” 突然间呼的一声响,人影一晃,归钟跃将过来,一把将韦小宝抓住,提到门口。 这一下出手快极,陈近南适才受伤不轻,隔得又远,其余天地会群雄竟没一人来得及阻止。 <|endoftext|> 归钟哈哈大笑,叫道:“你再跟我去捉迷藏,咱们玩个痛快!”归辛树脸一沉,喝道:“孩儿,放下他。 ”归钟不敢违拗父言,只得放下了韦小宝,嘴巴却已扁了,便似要哭。 归二娘安慰道:“孩儿,咱们去买两个书僮,陪你玩耍。 ”归钟道:“书僮不好玩,就是这小娃娃好玩,咱们买了他去。 ”归辛树见儿子出丑,拉住他手臂,快步出门。 <|endoftext|> 群雄面面相觑,均觉吴六奇一世英雄,如此胡里胡涂的死在一个白痴手里,实是太冤。 韦小宝道:“师父,我去请婆婆姊姊出来,跟大家相见。 ”和双儿走到后堂,哪知何惕守早已离去。 三少奶说道妇道人家,不便和群雄会见,只吩咐仆妇安排酒饭,款待宾客。 注:本回回目中,“渔阳鼓动”是安禄山造反的典故,喻吴三桂起兵;“督亢图穷”是荆轲刺泰王的典故,本书借用,指归辛树等误刺吴六奇,后悔不及,又要去行刺康熙,其实只字面相合,含义并不贴切。 <|endoftext|> 第四十二回  九重城阙微茫外 一气风云吐纳间 次日韦小宝拜别了主人,和陈近南等分道赴京。 陈近南道:“小宝,归二侠夫妇要去行刺皇帝,他们已答应大家商量之后,再作定论。 你到北京之后,可不能通知皇帝,让他有了防备。 ”韦小宝本有此意,却给师父一语道破,忙道:“这个自然。 <|endoftext|> 他鞑子占了我们汉人江山,我在朝中做官,是奉了师父你老人家之命,怎能真的向着他?”陈近南道:“这就是了,你如言不由衷,做了对不起大伙的事,我第一个就饶不得你。 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你放一百二十个心。 ”心道:“放一百一十九个心罢!我自己就有点不大放心。 ”带了双儿、徐天川等人,去和张勇、赵良栋等人相会,押了毛东珠,回到北京。 他一回铜帽子胡同,立即便想去见康熙,寻思:“小皇帝是我的好朋友,怎能让他死在这三只乌龟手里?有了,我去宫里分派侍卫,大大戒备,严密守卫。 <|endoftext|> 我答应了师父,不跟皇帝说,大丈夫言而有信,不说就不说,可是仍能叫三只乌龟不能得手。 ”刚要出门,陈近南已带了古至中和马超兴到来。 韦小宝暗暗叫苦,心道:“你们怎地来得这么快?”只得强打精神,设宴接待。 不久天地会群雄分批陆续来到。 跟着沐剑声带同铁背苍龙柳大洪、摇头狮子吴立身、圣手居士苏冈等一行人也来了。 <|endoftext|> 沐王府众人早在北京,得到讯息后齐来聚会。 众人用毕酒饭,又等了良久,归家三人这才到来。 韦小宝吩咐另开筵席,归二娘淡淡的道:“我们吃过饭了。 ”归钟东张西望,见府第中堂皇华贵,说道:“小娃娃,你家里的模样,跟平西王的五华宫倒也相差不远。 你没说谎,吴三桂果然是你伯父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对,吴三桂是你的……”说到这“的”字,突然住口,心想这一句顺口便宜讨过去,师父必定生气,当即改口:“三位既已用过饭了,请到东厅喝茶。 ”众人来到东厅,献上清茶点心,韦小宝遣出仆役。 陈近南又派了十余名会众出去,在厅周及屋顶把守,这才关门上闩,商议大事。 陈近南替归氏夫妇和沐王府众人引见,却不提吴六奇之事。 归氏夫妇虽退隐已久,柳大洪、吴立身等还是好生仰慕,对之十分恭敬。 <|endoftext|> 归二娘单刀直入,说道:“吴三桂起兵后攻入湖南、四川,兵势甚锐,势如破竹。 吴三桂当年虽然投降鞑子,断送了大明天下,实是罪大恶极,但他毕竟是咱们汉人。 依我们归二爷之见,我们要进皇宫去刺杀鞑子皇帝,好让鞑子群龙无首,乱成一团。 众位高见如何?” 沐剑声道:“鞑子皇帝固然该杀,但这么一来,岂不是帮了吴三桂这奸贼一个大忙?” <|endoftext|> 归二娘道:“吴三佳当年害死沐王爷,沐公子自然放他不过。 可是满汉之分,那是头等大事。 咱们先杀尽了鞑子,慢慢再来收拾吴三桂不迟。 ” 柳大洪道:“吴三桂倘若起兵得胜,他自己便做皇帝,再要动他,便不容易了。 <|endoftext|> 依晚辈之见,咱们先让鞑子跟吴三桂自相残杀,拚个你死我活。 咱们再来渔翁得利。 因此晚辈以为眼前不宜去行刺鞑子皇帝。 ”他虽满颏白须,但归氏夫妇成名已久,他自称晚辈:沐王府跟吴三桂深仇似海,定要先见他覆灭,这才快意。 归二娘道:“吴三桂打的是兴明讨虏旗号,要辅佐朱三太子登基。 <|endoftext|> 这里有一张吴三桂起兵的檄文,大家请看。 ”从身边取了一大张纸出来,摊在桌上。 陈近南便即诵读:“原镇守山海关总兵、今奉旨总统天下水陆大元帅、兴明讨虏大将军吴,檄天下文武官吏军民人等知悉:本镇深叨大明世爵,统镇山海关……” 陈近南知道群豪大都不通文墨,读几句,解说几句,解明第一段后,接着又读下去,下面说李自成如何攻破北京,崇祯归天,他为了报君父之仇,不得已向满清借兵破贼,其后说道:“幸而渠魁授首,方欲择立嗣君,继承大统,封藩割地,以酬满酋。 不意狡虎虏逆天背盟,乘我内虚,雄据燕京。 <|endoftext|> 窃我先朝神器,变我中国冠裳:方知拒进狼之非,莫挽抱薪救火之误。 ”归二娘道:“他后来就知道向满洲借兵是错了,可惜已来不及啦。 ”柳大洪哼了一声,道:“这奸贼说得好听,全是假话。 ”归二娘道:“陈总舵主,请你读下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近南道:“是!”接续读道: “本镇刺心呕血,追悔靡及,将却返戈北返,扫荡腥膻,适遇先皇之三太子。 太子年甫三岁,刺股为记,寄命托孤,宗社是赖。 姑饮血隐忍,养晦待时,选将练兵,密图兴复,迄于今日,盖三十年矣!”柳大洪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,拍案道:“放屁!放屁!这狼心狗肺、天地不容的奸贼,倘若他真有半分兴复大明之心,当年为甚么杀害永历皇帝、永历太子?此事天下皆知,又如何抵赖得?”群雄见了柳大洪须眉戟张的情状,无不心佩他的忠义,均想吴三桂十二年前在昆明市上绞杀永历皇帝父子,决计无可狡辩。 归二娘道:“柳大哥这话不错,吴三桂决非忠臣义士,这是连三岁孩童也知道的。 <|endoftext|> 咱们要去行刺鞑子皇帝,是为了反清复明,绝不是帮吴三桂做皇帝。 ” 陈近南道:“我把这檄文读完了,大家从长计议。 ”读道:“兹者,虏酋无道,奸邪高张,道义之儒,悉处下僚;斗筲之辈,咸居显职……”读到这句,向韦小宝笑了笑,说道:“小宝,这句话是说你了。 ”韦小宝听着师父诵读文章,只觉抑扬顿挫,倒也好听,忽听说吴三桂的文章中提到自己,不禁又惊又喜,忙问:“师父,他说我甚么?这家伙定是不说我的好话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道:“他说有学问道德的好人,只做芝麻绿豆小官,毫无本事的家伙,却都做了大官。 这不是说你吗?”韦小宝道:“他自己呢?他的官比我做得还大,岂不虽比我更不中用?” 众人都笑了起来,说道:“不错!鞑子朝廷中的官职,可没比平西亲王更大的。 ”檄文最后一段是:“山惨水愁,妇号子泣;以致彗星流陨,天怒于上:山崩土裂,地怨于下。 本镇仰观俯察,是诚伐暴救民、顺天应人之日。 <|endoftext|> 爱卜甲寅之年正月元旦,恭奉太子,祭告天地,敬登大宝。 建元周咨。 ”陈近南读完后,解说了一遍。 众人之中,除了陈近南和沐剑声二人,都没读过什么书,均觉这道檄文似乎说得头头是道,却总有些什么不对,可也说不上来。 沐剑声沉吟片刻,说道:“陈总舵主,他既奉朱三太子敬登大宝,为什么不恢复大明国号,却要改国号为周?这中间实是个大大的破绽。 <|endoftext|> 何况朱三太子什么的,也不知是真是假,谁也没听说过,忽然之间,没头没脑的钻了出来。 多半吴三桂去找了个不懂事的孩子出来,说是朱三太子,号召人心,其实是把他当作傀儡。 ”众人都点头称是。 归二娘道:“吴三桂把朱三太子当作傀儡,自然绝无可疑。 这人是真是假,也没多大分别。 <|endoftext|> 不过朱三太子不是小孩子,先皇殉国已三十年,如果朱三太子是真,至少也有三十几岁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三十几岁的不懂事小娃娃,也是有的,嘻嘻。 ”说着向归钟瞧了一眼。 群雄中有几人忍不住笑了出来。 归二娘双眉一竖,便要发作,但转念一想,韦小宝的话倒也不假,自己的宝贝儿子活了三十几岁,果然仍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,不禁轻轻叹了口气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商议良久,有的主张假手康熙,先除了吴三桂,再图复国:有的以为吴三桂虽然奸恶,终究是汉人,应当助他赶走鞑子,恢复了汉人江山,再去除他。 议论纷纷,难有定论。 说到后来,众人都望着陈近南,人人知他足智多谋,必有高见。 陈近南道:“咱们以天下为重。 倘若此刻杀了康熙,吴三桂声势固然大振,但是台湾郑王爷也可渡海西征,进兵闽浙,直攻江苏。 <|endoftext|> 如此东西夹击,鞑子非垮不可。 那时吴三桂倘若自己想做皇帝,郑王爷的兵力,再加上沐王府、天地会和各路英雄,也可制得住他。 ” 苏冈冷冷的道:“陈总舵主这话,是不是有些为台湾郑王爷打算呢?”陈近南凛然道:“郑王爷忠义之名,著于天下,苏兄难道信不过吗?”苏冈道:“陈总舵主忠勇侠义,人人钦服。 可是郑王爷身边,奸诈卑鄙的小人可也着实不少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忍不住说道:“这话倒也不错。 好比那‘一剑无血’冯锡范,还有郑王爷的小儿子郑克* ,都不是好人。 ”陈近南听他并不附和自己,微感诧异,但想他的话也非虚假,不禁叹了口气。 归二娘道:“赶走鞑子,那是一等一的大事,至于谁来做皇帝,咱们可管不着,反清是一来要反的,复不复明,不妨慢慢商量。 大明的崇祯皇帝,就不是什么好东西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和沐王府群雄向来忠于朱明,一听所言,都是脸上变色。 沐剑声道:“咱们如不拥朱氏子孙复位,难道还拥吴三桂这大奸贼不成?”归钟突然说道:“吴三桂这人很好啊,他送了我一张白老虎皮做袍子,你们可瞧见过没有?”说着翻开皮袍下襟,露出白虎皮来,大是洋洋得意。 归二娘道:“小孩子家,别在这里胡说八道。 ”苏冈冷笑道:“在归少爷眼中,一件皮袍子可比咱们汉人的江山更加要紧了。 ”归二娘怒道:“孩子,把皮袍子脱下来!”归钟愕然道:“干什么?”归辛树一伸手,从儿子腰间拔出长剑,白光闪动,嗤嗤声响,归辛树手中长剑的剑尖在儿子身前、身后、肩头、手臂不住掠过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大吃一惊,都从椅中跳起身来,只道归辛树已将儿子杀死,却见归钟所穿的那件皮袍已裂成十七八块,落在身周,露出一身丝棉短袄裤。 归辛树这数剑出手准极,割裂皮袍,却没割破丝棉袄裤。 群雄待得看清楚时,尽皆喝采。 归钟吓得呆了,连声咳嗽,险些哭了出来,说道:“爹,咳咳……咳咳……爹……咳,我……”归辛树一挥手,长剑入鞘,跟着解下自己身上棉袍,披在儿子身上,说道:“穿上了!”归二娘拾起地下白虎皮碎块,投入烧得正旺的火炉中,登时火光大盛,一阵焦臭,白虎皮渐渐烧成灰烬。 韦小宝连称:“可惜,可惜。 <|endoftext|>”归辛树道:“走罢!”牵了儿子的手,向厅门走去。 陈近南道:“归二侠去干谋大事,我们谨依驱策。 ”归辛树道:“不敢当!不用了!”说着走向厅门。 韦小宝知他立时便要动手,已来不及去告知皇帝,心想须得使个缓兵之计,阻他一阻,大声道:“皇宫里的屋子没一万间,也有五千间,你可知鞑子皇帝住在哪里?”归辛树一怔,觉得此言甚是有理,回头问道:“你知道吗?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没人知道。 <|endoftext|> 鞑子皇帝怕人行刺,每晚换地方睡。 有时睡在长春宫,有时睡在景阳宫,有时又在咸福宫、延禧宫睡,说不定又睡在丽景轩、雨花阁、毓庆宫。 ”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宫阁的名字,归辛树只听得皱起了眉头。 韦小宝又道:“就算是皇帝贴身的太监、侍卫,也不知他今晚睡在什么地方。 ”归辛树道:“那么怎样才能找到皇帝?”韦小宝道:“皇帝上朝,文武百官就见到了。 <|endoftext|> 待他一进大内,只有他来找你,旁人就永远找他不到。 ”其实情形并非如此,康熙也不经常掉换寝处,但归辛树夫妇是草莽布衣,怎知皇宫内院的规矩?听了韦小宝一番胡诌,心想皇帝严防刺客,原该如此,不禁大为踌躇。 韦小宝见归辛树脸有难色,心中得意,问道:“归老爷子,你可知皇帝有多少妃子?”归辛树哼的一声,瞪目不语。 韦小宝道:“说书人说皇帝有三宫六院,后宫美女……美丽三千人。 鞑子皇帝的老婆没这么多,三千个倒也没有,八九百个是有的。 <|endoftext|> 他夜夜做新郎,今天在第三百五十一个妃子那里睡,明天到第六百三十四个妃子那里睡。 就算是皇帝的妃子,也不知皇帝今晚宿在那里,等上三年、四年,也不知皇帝来是不来。 ”陈近南道:“小宝,你在宫里日久,必定知道找到皇帝的法子。 ”韦小宝道:“白天还容易找,晚上就说什么也找不到了。 ”陈近南道:“那么明日白天咱们都乔装改扮,由你带领,混进宫去行事。 <|endoftext|> 这位钱兄弟和吴二哥,你不是带进宫里去过吗?”说着向钱老本和吴立身二人一指。 韦小宝道:“钱大哥只到过御厨房。 吴二哥他们一进皇宫,就给卫士……给卫士们发觉了,要见皇帝的面,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。 钱大哥、吴二哥,你们两位说是不是?”钱吴二人都点点头。 他二人进过皇宫,都知要在宫里找到皇帝的所在,确似大海捞针一般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弟子倒有个法子。 ”陈近南问道:“什么法子?”韦小宝道:“弟子明日去见皇帝,他必定要说吴三桂造反,如何派兵去打,弟子撺掇他出来瞧试演大炮。 只要他一出宫门,下手就容易多了,行刺成功也罢,不成功也罢,咱们脚底抹油,溜之大吉,也少了许多凶险。 ” 归二娘冷笑道:“皇帝就这么听你这小娃娃的话?他三年不出宫来,咱们难道就等他三年?你推三阻四,总之是不肯带领去干事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声道:“进宫去行刺皇帝的事,兄弟也是干过的。 说来惭愧,我们沐王府死了好几位兄弟。 舍妹和一位方师妹,还有这位吴师叔以及两个师弟,都失陷在宫里,几遭不测,幸蒙韦香主仗义相救,那才脱险。 不是我们胆小怕死,这件事可当真不易成功。 ”归二娘冷冷的瞧着韦小宝,说道:“凭你就能救得他们脱险?”吴立身忙道:“这位韦香主年纪虽小,可是仁义过人,机智聪明,兄弟的性命,全仗他相救。 <|endoftext|>”归二娘道:“沐王府办不成的,未必姓归的也一定办不成。 ” 柳大洪霍地站起身来,说道:“归氏夫妇神拳无敌,当然胜过我们小小沐王府百倍。 这就请启驾动身,我们在这里静候好音。 ”天地会洪顺堂的一名兄弟说道:“韦香主,你还是一起进宫去的好,等到归家三位大侠给鞑子的卫士拿住了,你好设法相救啊。 <|endoftext|>”他恼恨归家三人杀了吴六奇,虽在总舵主之前,也忍不住要出言讥刺几句。 韦小宝心中暗骂:“你们三只乌龟,进宫去给拿住了,杀了我头也不会来救。 ”笑道:“归家三位大侠怎会给卫士拿住?皇宫里卫士有八千多名,归少爷只须咳嗽几声,就把这八千多名卫士一古脑儿都震死了。 ”天地会和沐王府群豪中有不少人都笑了出来。 归钟笑道:“真有这等事?那可有趣得很啊。 <|endoftext|> 他们怕听我的咳……咳咳吗?咳咳……咳咳……”归氏夫妇大怒,一人执着儿子的一条臂膀,三人并肩向外。 陈近南道:“归二侠,请息怒。 兄弟倒有个计较。 ”归二娘素知陈近南足智多谋,转身候他说下去。 陈近南道:“归二侠贤夫妇武艺高强,当世无敌。 <|endoftext|> 但深入险地,毕竟是敌众我寡。 咱们还是商议一个万全之策为是……”归二娘道:“我道是陈总舵主当真有什么高见,哼!”转过身来,走向厅门。 柳大洪和吴立身突然快步抢过,拦在门口。 柳大洪道:“二位要相助吴三桂,我们沐王府万万不允。 ”归二娘道:“怎么?要动手么?”柳大洪道:“二位尽可先杀我师兄弟,再出此门,去帮吴三桂的忙。 <|endoftext|>”归二娘道:“谁说我们是帮吴三桂的忙?”柳大洪道:“二位虽无相助吴贼之意,但此事若成,吴贼声势大盛,再也制他不了。 ” 归辛树低声道:“让开!”踏上一步。 柳大洪张开双手,拦在门前。 归辛树左手前探,便去抓他胸口。 <|endoftext|> 柳大洪伸手挡格,拍的一声,双掌相交,柳大洪身子晃了两下,一张脸登时变得惨白。 归辛树道:“我只使了五成力道。 ” 吴立身摇头道:“你不妨使十成力道,把我师兄弟都毙了。 ”归钟道:“十成就十成。 <|endoftext|>”两手一缩一伸。 吴立身伸臂相格。 归钟两手又是一缩,吴立身便格了个空。 归钟乘他双臂正要缩回之际,双手快如电闪,已拿住了他胸口要穴。 陈近南抢上前去,劝道:“大家都是好朋友,不可动武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大家争个不休,终究不是了局。 这样罢,咱们掷一把骰子,碰一碰运气,倘若归老爷子赢呢,我们非但不阻三位进宫,晚辈还将宫里情形,详细说与两位知道。 ”归二娘道:“如果是你赢呢?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这件事就搁上一搁。 等吴三桂死了之后,咱们再向皇帝下手。 ”归二娘心想:“倘若自己人先干了起来,沐家多半会去向鞑子报讯,这件事终究难办,不如听他的。 <|endoftext|>”问丈夫道:“二爷,你说呢?”归辛树向韦小宝道:“你输了可不能赖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男子汉大丈夫,一言既出,死马难追。 鞑子小皇帝又不是我老子,我干么要回护他?只不过赢要赢得英雄,输要输得光棍。 不论谁赢谁输,都不会伤了和气。 ”陈近南觉得他最后这句话颇为有理,说道:“此事牵涉重大,到底于我光复大业是祸是福,实难逆料。 <|endoftext|> 古人占卦决疑,我们来掷一把骰子,也是一般意思。 大家不用争执,就凭天意行事罢。 ”归二娘道:“孩儿,放开了手。 ”归钟道:“我不放。 ”归二娘道:“这位小兄弟要跟你掷骰子玩儿呢。 <|endoftext|>”归钟大喜,立即松手,放开吴立身胸口的穴道。 吴立身胸口酸痛难当,内息不畅,不住摇头。 韦小宝道:“归少爷,请你将骰子拿出来,用你们的。 ”归钟道:“骰子?我没有啊,你有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我也没有,哪一位身上带有骰子?”众人都缓缓摇了摇头,均想:“又不是烂赌鬼,哪有随身带骰子的?”归二娘道:“没有骰子,咱们来猜铜钱好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还是掷骰子公平。 <|endoftext|> 货真价实,童叟无欺。 我是童,归二爷是叟,可见非掷骰子不可。 亲兵之中总有人有的。 我去问问。 ”说着拔闩开门出厅。 <|endoftext|> 他出了东厅,走进大厅,便从袋中摸出六粒骰子来,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法宝,但若当场从怀中取出,归氏夫妇定有疑心,在大厅上坐了片刻,回到东厅,笑道:“骰子找到了。 ”归二娘道:“怎么赌输赢?”韦小宝道:“掷骰子的玩意,我半点也不懂。 归少爷,你说怎么赌法?”归钟拿起两粒骰子,道:“我跟你比准头。 ”手指弹处,嗤嗤两声,两粒骰子飞起,打灭两枝蜡烛,跟着噗噗两声,两粒骰子嵌入板壁。 群雄齐赞:“好功夫!”韦小宝道:“我见人家掷骰子,是比点子大小,可不是比暗器功夫。 <|endoftext|>”归二娘道:“是了!你们两个各掷一把,谁掷出的点子大,谁就赢了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只一把,说不定他运气真好,一下子掷了个三十六点。 ”说道:“这样罢,咱们各掷三把,三赢两胜。 ”归钟是掷的次数越多,越是高兴。 说道:“咱们每人掷三百次,胜了两百次的算赢。 <|endoftext|>”归二娘道:“那有这么麻烦的,各掷三把够了。 ” 徐天川将嵌入板壁的两粒骰子挖了出来,放在桌上。 韦小宝道:“归少爷,你先掷。 ”归钟拿起骰子,笑嘻嘻的正要掷下,归二娘道:“且慢!”转头问柳大洪、沐剑声:“这场赌赛如是我们胜了,沐王府算不算数?” <|endoftext|> 柳大洪适才和归辛树对了一掌,胸口气血翻涌,此刻兀自尚未平,心想对方还说只使了五成力,此人是前辈英雄,自无虚言,他真要去皇宫行刺,单凭沐王府又怎阻他得住?便点了点头。 沐剑声道:“天意如何,全凭两位掷骰决定便了。 ”归二娘道:“好!”向归钟道:“掷罢!掷的点子越大越好。 ”归钟细看六粒骰子,说道:“最多的是六点,最少的是两点,还有一个大凹洞儿。 ”归二娘道:“大凹洞儿是一点。 <|endoftext|>”归钟道:“古里古怪,四点却又是红的。 ”右掌一挥,拍的一声响,六粒骰子都嵌入桌面,向上的尽是六点。 原来他在掌中将骰子放好了,六粒骰子都是一点向下,这一掷下来,自然都是六点向上了。 众人又是吃惊,又是好笑。 这痨病鬼看来弱不禁风,内力竟如此深厚,可是天下掷骰子哪有这么掷法的?归二娘道:“孩儿,不是这样的。 <|endoftext|>”伸掌在桌上一拍,六粒骰子都跳了起来。 众人齐声喝采。 归二娘拿起骰子,随手一滚,说道:“滚出几点,便是几点,可不能凭自己意思。 ”归钟道:“原来这样。 ”学着母亲的模样,拿起骰子,轻轻掷在桌上,骰子滚动,定下来时共是二十点。 <|endoftext|> 六粒骰子掷成二十点,赢面略高。 韦小宝拿起骰子,小指拨了几拨,暗使花样,叫道:“通吃!”一把掷了出去,五粒骰子滚出了十七点,最后一粒不住滚动,依着他作弊的手法,这粒骰子非滚成六点不可,二十三点,便赢了第一把。 那知这骰子滚将过去突然陷入了桌面的一个小孔,那正是归钟适才用骰子掷出来的。 那骰子微微一颤,不能再滚,向天的却是一点,十八点便输了。 韦小宝道:“桌面上有洞,这不算。 <|endoftext|>”拿起骰子,却待再掷。 陈近南摇头道:“这是天意,输了第一把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还有两把,我非赢了你不可。 ”将骰子交给归钟。 归钟赢了第一把,得意非凡,轻轻一掷,却只有九点。 <|endoftext|> 沐家众人见这一把是输定了,不禁欢呼起来。 韦小宝走到方桌的另一角,远离桌面的六个小洞,一把掷去,竟是四粒六点,两粒五点,三十四点,任何两粒骰子也都赢了。 胜得无惊无险。 双方各胜一把,这第三把便决最后输赢。 归钟一把掷下,六骰转动良久,转出了三十一点,赢面已是甚高。 <|endoftext|> 沐家众人均脸有忧色,心想要赢这三十一点,当真要极大运气才成。 韦小宝却并不担心,心道:“我还是照适才的法子,掷成三十四点赢你便了。 ”小指在掌心暗拨,安好了骰子的位置,轻轻滚了出去。 但见六粒骰子在桌上逐一转定,六点、五点、五点、六点,四粒转定了的都是大点,已有二十二点。 第五粒又转了个六点出来,一共二十八点。 <|endoftext|> 最后一粒骰子不住的溜溜转动。 若是三点,双方和局,须得再掷一次,一点或两点是输了,四五六点便赢。 赢面占了六成。 韦小宝心想:“就算是三点和局,再掷一次,你未必能再有这么好运气。 ”这粒骰子转个不休,眼见要定在六点上,他大叫一声:“好!”忽然骰子翻了个身,又转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他大吃一惊,叫道:“有鬼了!”一瞥眼间,只见归辛树正对着骰子微微吹气,便在此时,那骰子停住不转,大凹洞儿仰面朝天,乃是一点。 众人齐声大叫。 韦小宝又是吃惊,又是气恼,掷骰子作弊的人见过无数,吹气转骰子之人却是第一次遇上,以前也从未听见过。 这老翁内功高强之极,聚气成线,不但将这粒骰子从六点吹成一点,只怕适才归钟掷成三十一点也非全靠运气,是他老子在旁吹气相助。 他胀红了脸,大声道:“归老爷子,你……你……呼,呼,呼!”说着撮唇吹气。 <|endoftext|> 归辛树道:“二十九点,你输了!”伸手拿起那第六粒骰子。 夹在拇指和中指间一捏,喀的一声,骰子碎裂,流出少些水银,散上桌面,登时化为千百粒细圆珠,四下滚动。 归钟拍手道:“好玩,好玩!这是什么东西?又像是水,又像是银子。 ”韦小宝见他拆穿了骰子中灌水银的弊端,也不能再跟他辩论吹气的事了,假作惊异,说道:“原来骰子里放有水银。 老爷子,你可教了晚辈一个乖。 <|endoftext|> 骰子是牛骨做的,我今日才知水银是从牛骨头里生出来的,从前还道是银子加水调成的呢。 黄牛会耕田,又会造水银,了不起,了不起!”归二娘不去理会他胡说八道,说道:“大伙儿再没话说了罢?韦兄弟,皇宫里的情形,请你详细说来。 ”韦小宝眼望师父。 陈近南点点头道:“天意如此,你老老实实的向二位前辈说罢。 ”他明知这徒弟甚是狡狯,待别加上“老老实实”四字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念一转,已有了主意,说道:“既然输了,赌帐自然是不能赖的。 大丈夫偷抢拐骗,都没什么,赌帐却不可不还。 皇宫里的屋子太多,说也说不明白。 我去画张图出来。 徐三哥、钱大哥,请你们陪客人,我去画图。 <|endoftext|>”向众人拱拱手,转身出厅,走进书房。 这伯爵府是康亲王所赠,书房中图书满壁,桌几间笔砚列陈,韦小宝怕赌钱坏了运气,书输二字同音,这“输房”平日是半步也不踏进来的。 这时间来到案前坐下,喝一声:“磨墨!”早有亲随上来侍候。 伯爵大人从不执笔写字,那亲随心中纳罕,脸上钦佩,当下抖擞精神,在一方王羲之当年所用的蟠龙紫石古砚中加上清水,取过一锭褚遂良用剩的唐朝松烟香墨,安腕运指,屏息凝气,磨了一砚浓墨,再从笔筒中取出一枝赵孟* 定造的湖州银镶斑竹极品羊毫笔,铺开了一张宋徽宗敕制的金花玉版笺,点起了一炉卫夫人写字时所焚的龙脑温麝香,恭候伯爵大人挥毫。 这架子摆将出来,有分教: <|endoftext|> 钟王欧褚颜柳赵皆惭不及韦小宝韦小宝掌成虎爪之形,指运擒拿之力,一把抓起笔杆,饱饱的蘸上了墨,忽地拍的一声轻响,一大滴墨汁从笔尖上掉将下来,落在纸上,登时将一张金花玉版笺玷污了。 那亲随心想:“原来伯爵大人不是写字,是要学梁楷泼墨作画。 ”却见他在墨点左侧一笔直下,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树干,又在树干左侧轻轻一点,既似北宗李思训的斧劈皴,又似南宗王摩洁的披麻皴,实集南北二宗之所长。 这亲随常在书房伺候,肚子里倒也有几两墨水,正赞叹间,忽听伯爵大人言道:“我这个‘小’字,写得好不好?”那亲随吓了一跳,这才知伯爵大人写了个“小”字,忙连声赞好,说道:“大人的书法,笔顺自右至左,别创一格,天纵奇才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去传张提督进来。 <|endoftext|>”那亲随答应了出去,寻思:“不知伯爵大人下面写一个什么字。 ”可是他便猜上一万次,却也决计猜不中。 原来韦小宝在“小”字之下,画了个圆圈。 在圆圈之下,画了一条既似硬柴,又似扁担的一横,再画一条蚯蚓,穿过扁担。 这蚯蚓穿扁担,乃是一个“子”字。 <|endoftext|> 三个字串起来,是康熙的名字“小玄子”。 “玄”字不会写,画个圆圈代替。 想当日他在清凉寺中为僧,康熙曾画图传旨,韦小宝欣慕德化,恭效圣行,今日事势紧急,便画图上奏。 写了小玄子的名字后,再画一剑,剑尖直刺入圆圈。 这一把刀不似刀,剑不像剑之物,只画得他满头是汗,刚刚画好,张勇已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折好金花玉版笺,套入封套,密密封好,交给张勇,低声道:“张提督,这道要紧奏章,你立刻送进宫去呈给皇上。 你只须说是我的密奏,侍卫太监便会立刻给你通报。 ”张勇答应了,双手接过,正要放入怀内,听得书房外两名亲兵齐声喝问:“什么人?”房门砰的一声推开,闯进三个人来,正是归氏夫妇和归钟。 归二娘一眼见到张勇手中奏章,夹手抢过,厉声问韦小宝:“你去向鞑子皇帝告密?”韦小宝惊得呆了,只道:“不……不是……不是……”归二娘撕开封套,抽出纸笺,见了笺上的古怪图形,愕然道:“你看!”交给归辛树,问韦小宝道:“这是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我吩咐他去厨房,去做……做……做那个汤团,请客人们吃,要小团子不要大团子,团子上要刻花。 他……他弄不明白,我就画给他看。 <|endoftext|>”归辛树和归二娘都点了点头,神色顿和,这纸笺上所画的,果然是用刀在小团子上刻花,绝非向皇帝告密。 韦小宝向张勇挥手道:“快去,快去!”张勇转身出书房。 韦小宝道:“要多多的预备,多派人手,赶着办!大家马上要吃,这可是性命交关的事,片刻也耽搁不得。 ”张勇又在门口答应了一声。 归二娘道:“点心的事,不用忙。 <|endoftext|> 韦兄弟,你画的皇宫地图呢?”韦小宝取过一气玉版笺,铺在桌上,将笔交向归二娘,说道:“我画来画去画不好,我来说,请你来画。 ”归二娘接过笔,坐了下来,道:“好,你说罢。 ” 韦小宝心想这也不必相瞒,于是从午门说起,向北到金水桥。 折而向西,过弘义阁,经太和、中和、保和三大殿,经隆宗门到御膳房,这是韦小宝出身之所;由此向东,经乾清门至乾清宫、交泰殿、坤宁宫、御花园、钦安殿:从御膳房向北是南库、养心殿、永寿宫、翊坤宫、体和殿、储秀宫、丽景轩、漱芳斋、重华宫。 <|endoftext|> 由此向南是咸福宫、长春宫、体元殿、太极殿;向西是雨花阁、保华殿、寿安宫、英华殿:再向南是西三所、寿康宫、慈宁宫、慈宁花园、武英殿:出武英门过桥向东,过熙和门,又回到午门,这是紫禁城的西半部。 归氏夫妇听他说了半天,还只皇宫的西半部,宫殿阁楼已记不胜记,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。 归二娘挨次将宫殿和门户的名称记下。 韦小宝又把东半部各处宫殿门户说了,亏得他记心甚好,平日在皇宫到处游玩,极是熟悉。 归二娘写了良久,才将皇宫内九堂四十八处的方位写完。 <|endoftext|> 她搁下笔嘘了口气,微笑道:“难为韦兄弟记得这般明白,可多谢你了。 ”她听韦小宝将每处宫殿门户的名称方位说来,如数家珍,绝无窒滞,料想是实,他要捏造杜撰,也没这等本事。 韦小宝笑道:“这是归少爷掷骰子赢了的采头,你们不用谢我。 ”又道:“皇帝的御前侍卫,平时大都在东华门旁的銮舆卫一带侍候,不过眼下跟吴三桂打仗,鞑子皇帝一定严加戒备,想来禁城四十八处之中,到处有侍卫守御了。 ”心想:“我先安上一句,免得小玄子接到我密奏后加派卫士,这三只乌龟疑心我通风报信。 <|endoftext|>”归二娘道:“这个自然。 ”韦小宝道:“宫里侍卫虽多,也没什么大高手,就一味人多。 满洲人射箭的本事倒是很厉害的。 不过三位当然也不放在心上。 ”归二娘道:“多承指教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就此别过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三位吃了团子去,才有力气办事。 ”走到门边,大声道:“来人哪,送点心来。 ”门外侍仆高声答应。 <|endoftext|> 归二娘道:“不用了。 ”携着儿子的手,和归辛树并肩出了书房。 夫妇二人均想:“你在这刻花团子之中,多半又做了什么手脚。 团子又何必刻花?上了一次当,可不能上第二次。 ”他三人在韦小宝府中,自始至终,连清茶也没喝上半口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送到门口,拱手而别,说道:“晚辈眼望捷报至,耳听好消息。 ”归辛树伸手在大门口的石狮子头上一掌,登时石屑纷飞,嘿嘿冷笑,扬长而去。 韦小宝呆了半晌,心想:“这一掌倘若打在老子头上,滋味可大大的差劲。 他是向我警告,不可坏他们大事,否则就是这么一掌。 ”伸手也是在狮子头上一掌,“啊”的一声,跳了起来,手掌心好不疼痛。 <|endoftext|> 石狮头顶本来甚是光滑,但给归辛树适才一掌拍崩了不少石片,已变得尖角嶙嶙。 韦小宝提起手来,在灯笼下一看,幸好没刺出血。 他回到东厅,只见陈近南等正在饮酒。 他告知师父,已将紫禁城中详情说与归氏夫妇知道,刚才送了三人出去。 陈近南点了点头,叹道:“归氏夫妇就算能刺杀鞑子皇帝,只怕也回不来了。 <|endoftext|>”群雄默默饮酒,各想心事,偶尔有人说上一两句,也没旁人接口。 过了大半个时辰,门外有人说道:“启禀爵爷,张提督有事求见。 ”韦小宝心中一喜,说道:“深更半夜的,有什么要紧事了。 你就说我已经睡了,有事明天再说。 ”那人应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低声道:“或许是皇宫里有消息,你去问问。 ”韦小宝答应了,来到大厅,只见赵良栋、王进宝、孙思克三人站在大厅上,神色间甚是惊惶,却不见张勇。 韦小宝一怔,低声问道:“张提督呢?”王进贤道:“启禀大人,张提督出了事,晕倒在府门外,已抬在那边厢房里。 ”韦小宝大吃一惊,问道:“怎……怎么晕倒了?”抢进厢房,只见张勇双目紧闭,脸色惨白,胸口起伏不已。 韦小宝叫道:“张提督,你怎么了?”张勇缓缓睁眼,道:“卑……卑……”双眼一翻,又晕了过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忙伸手到他怀中,摸了自己那道奏章出来,抽出纸笺,果是自己“落笔如云烟”的书画双绝,不由得暗暗叫苦。 孙思克道:“刚才巡夜的兵丁前来禀报,府门外数百步的路边,有名军官晕倒在地,有人过去一瞧,认出是张提督,这才抬回来。 张提督后脑撞出的血都已结了冰,看来晕倒已有不少时候。 ”韦小宝寻思:“他晕倒已久,奏章又未送出,定是一出府门便遭了毒手,难道这三只乌龟派人在府门外埋伏,怕我遣人向皇帝告密,因此向张提督下手?”心下焦急万分。 这时张勇又悠悠醒转。 <|endoftext|> 王进宝忙提过酒壶,让他喝了几口烧酒,孙思克和赵良栋分别用烧酒在他两只手掌上摩擦。 张勇精神稍振,说道:“卑职该死,走出府门……还没……几百步,突然间胸口……胸口痛如刀割,再……再挨得几步,眼前登时黑了,没……没能办大人交代的事,卑职立刻……立刻便去……”说着支撑着便要起身。 韦小宝忙道:“张大哥请躺着休息。 这件事请他们三位去办也是一样。 ”将奏章交给王进宝,命他和赵良栋、孙思克三人带同侍卫,赶去皇宫呈递,心下焦急:“归家三人已去了大半个时辰,只怕小玄子已性命不保,咱们只好死马当活马医。 <|endoftext|>”王进宝等三人奉命而去。 张勇道:“大人书房里那老头……那老头的武功好不厉害,我走出书房之时,他在我背上……背上……咳咳……轻轻推了一把,当时也不觉得怎样,那知道已受内伤,一出府门,立刻……立刻发作……误了大人的大事……”韦小宝这才恍然,原来归辛树虽见这道奏章并非告密,还是起了疑心,暗使重手,叫张勇办不了事,见他神色惭愧,忙道:“张大哥,你安心静养,这半点也怪不得你。 他妈的,这老乌龟向你暗算,咱们不能算完。 ”又安慰了几句,吩咐亲随快煎参汤,唤医生来诊治。 他回到东厅,说道:“不是宫里的消息。 <|endoftext|> 张提督给归二爷打得重伤,只怕性命难保。 ”众人都是一惊,忙问:“怎么打伤了张提督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张提督在府外巡查,见到他们三人出府,上前查问,归二爷就是一掌。 ”众人点头,均想:“一个寻常武官,怎挨得起神拳无敌的一根小指头儿?”韦小宝好生后悔:“倘若早知张提督遭了毒手,奏章不能先送到小玄子手里,那么宫内的情形,就决不能说得这等清楚,该当东南西北来个大抖乱才是。 老子给他移山倒海,将皇极殿搬到寿安宫,重华宫搬去文华殿,让三只乌龟在皇宫里团团乱转,爬个晕头转向。 ” <|endoftext|> 众人枯坐等候,耳听得的笃的笃镗镗镗镗,厅外打了四更。 又过一会,远处胡同中忽然群犬大吠,众人手按刀柄,站起身来,侧耳倾听,群犬吠了一会,又渐渐静了下来。 过得良久,一片寂静之中,隐隐听得鸡鸣,接着鸡啼声四下里响起,窗格子上隐隐现出白色。 韦小宝道:“天亮啦,我去宫里打听打听。 ”陈近南道:“归家夫妇父子倘若不幸失手,你务须想法子搭救。 <|endoftext|> 吴六奇大哥的事出于误会,须怪他们不得。 要知道大义为重,私交为轻。 他们对我们的侮慢,也不能放在心上。 ”韦小宝道:“师父吩咐,弟子理会得。 只不过……只不过他们倘若已杀了小皇帝,弟子就算拚了小命,也救他们不出了。 <|endoftext|>”想到小皇帝这当儿多半被归家三人刺死,不禁心中一阵难过,登时掉下泪来,哽咽道:“只可惜吴大哥……”乘机便哭出声来。 沐剑声道:“归氏夫妇此去不论成败,今日北京城中,定有大乱,兄弟在外面有不少朋友,须得赶着出去安排,要大家分散了躲避,待过了这风头再说。 ”陈近南道:“正是。 敝会兄弟散在城内各处的也很不少,大家分头去通知,所有相识的江湖上朋友,人人都得小心些,可别遭了祸殃。 今晚酉正初刻,咱们仍在此处聚会,商议今后行止。 <|endoftext|>”众人都答应了。 当下先派四名天地会兄弟出去察看,待得回报附近并无异状,这才防续离府。 韦小宝将要出门,恰好孙思克回来,禀称奏章已递交宫门侍卫,那侍卫的统带一听说是副总管韦大人的密奏,接了过来,立即飞奔进去呈递。 他三人在宫门外等候,直到五鼓,那统带还是没出来。 现下王进宝、赵良栋二人仍在宫门外候讯,因怕韦大人挂念,他先回来禀告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好,你照料着张提督。 ”忧心忡忡,命亲兵押了假太后毛东珠,坐在一乘小轿之中,进宫见驾。 来到宫门,只见四下里悄无声息,十多名宫门侍卫上前请安,都笑嘻嘻的道:“副总管辛苦,这扬州地方,可好玩得紧哪。 ”韦小宝心中略宽,寻思:“宫里若是出了大乱子,他们定没心情来跟我说扬州什么的。 ”微笑着点了点头,问道:“这些日子,大伙儿都没事罢?”一名侍卫道:“托副总管的福,上下平安,只是吴三桂老小子造反,可把皇上忙得很了,三更半夜也常常传了大臣进宫议事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宽。 另一名侍卫笑道:“总管大人一回京,帮着皇上处理大事,皇上就可清闲些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们不用拍马屁。 我从扬州带回来的东西,好兄弟们个个有份,谁也短不了。 ”众侍卫大喜,一齐请安道谢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指着小轿道:“那是太后和皇上吩咐要捉拿的钦犯,你们瞧一瞧。 ”随从打开轿帘,让宫门侍卫搜检。 众侍卫循例伸手入轿,查过并无凶器等违禁物事,笑道:“副总管大人这次功劳不小,咱们又好讨升官酒喝了。 ” 韦小宝进得宫来,一问乾清门内班宿卫,得知皇上在养心殿召见大臣议事,从昨儿晚上议到此刻,还未退朝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听大喜,心想:“原来皇上忙了一晚没睡,召见大臣之时,自然四下里戒备得好不严紧。 养心殿四下里千百盏灯笼点得明晃晃地,归家那三只乌龟又怎近得了皇上?倘若小玄子早早上床睡了觉,乌灯黑火,只怕昨晚已经糟了糕啦。 可见他做皇帝,果然洪福齐天。 幸好吴三桂这老小子打仗得胜,皇上才心中着急,连夜议事。 ” <|endoftext|> 当下来到养心殿外,静静的站着伺候。 他虽得康熙宠幸,但皇帝在和王公大臣商议军国大事,却也不敢擅自进去。 等了大半个时辰,内班宿卫开了殿门,只见康亲王杰书、明珠、索额图等一个个出来。 众大臣见到韦小宝,都是微笑着拱拱手,谁也不敢说话。 太监通报进去,康熙即刻传见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上殿磕头,站起身来,见康熙坐在御座之中,精神焕发。 韦小宝一阵喜欢,说道:“皇上,奴才见到你,可……可真高兴得很了。 ”他担了一晚的心事,眼见康熙无恙,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。 康熙笑问:“好端端的哭什么了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是喜欢得哭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见他真情流露,笑道:“很好,很好!吴三桂这老小子果真反了。 他打了几个胜仗只道我见他怕了,不敢杀他儿子。 他妈的,老子昨天已砍了吴应熊的脑袋。 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,道:“皇上已杀了吴应熊?”康熙道:“可不是吗?众大臣都劝我不可杀吴应熊,说什么倘若王师不利,还可跟吴三桂讲和,许他不削藩,永镇云南。 又说什么一杀了吴应熊,吴三桂心无顾忌,更加凶狠了。 <|endoftext|> 呸!这些胆小鬼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英断。 奴才看戏文《群英会》,周瑜和鲁肃对孙权说道,我们做臣子好投降曹操,主公却投降不得。 咱们今日也是一般,他们王公大臣及跟吴三桂讲和,皇上却万万不能讲和。 ”康熙大喜,在桌上一拍,走下座来,说道:“小桂子,你如早来得一天,将这番道理跟众大臣分说分说,他们便不敢劝我讲和了。 <|endoftext|> 哼,他们投降了吴三桂,一样的做尚书将军,又吃什么亏了?”心想韦小宝虽然不学无术,却不似众大臣存了私心,只为自身打算,拉着他手,走到一张大桌之前。 桌上放着一张大地图。 康熙指着地图,说道:“我已派人率领精兵,一路由荆州赴常德把守,一路由武昌赴岳州把守,派了顺承郡王勒尔锦做宁南靖寇大将军,统率诸将进剿。 刚才我又派了刑部尚书莫洛做经略,驻守西安。 吴三桂就算得了云贵四川,攻进湖南,咱们也不怕他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,你也派奴才一个差使,带兵去干吴三桂这老小子!”康熙笑了笑,摇头道:“行军打仗的事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 你就在宫里陪着我好了。 再说,这次派出去的,都是满洲将官满洲兵,只怕他们不服你调度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心想:“吴三桂要天下汉人起来打鞑子。 <|endoftext|> 我是假满洲人,皇上自然信不过我。 ”康熙猜到了他心意,说道:“你对我忠心耿耿,我不是信不过你。 小桂子,吴三桂的兵马厉害得很,没三年五载,甚至是七八年,是平不了他的。 头上这几年,咱们非打败仗不可。 这一场大战,咱们是先苦后甜,先败后胜。 <|endoftext|> 你爱打败仗呢,还是打胜仗?”韦小宝道:“自然是爱打胜仗。 抛盔甩甲,落荒而逃,味道不好!”康熙笑道:“你对我忠心,我也不能让你吃亏。 头上这三年五载的败仗,且让别人去打。 直累得吴逆精疲力尽、大局已定的时候,我再派你去打云南,亲手将这老小子抓来。 你可知我的讨逆诏书中答允了什么?”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皇上恩德,真是天高地厚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道:“我布告天下,答允了的,哪一个抓到吴三桂的,吴三桂是什么官,就封他做什么官。 小桂子,这可得瞧你的造化了。 他妈的,你这副德性,可像不像平西亲王哪?哈哈,哈哈!”侧过头端相他片刻,笑道:“现今是猴儿崽子似的,半点儿也不像,过得六七年,你二十来岁了,那时封个王爷,只怕就有点谱了,哈哈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平西亲王什么的大官,奴才恐怕没这个福份。 不过皇上如派我做个大将军,带兵到云南去抓吴三桂,大将军八面威风,奴才手执丈八蛇矛,大喝一声:‘吴三桂,来将通名!’可真挺美不过了。 <|endoftext|> 谢天谢地,吴三桂别死得太早,奴才要亲手揪他到这里来,跪在这里向皇上磕头。 ”康熙笑道:“很好,很好!”随即正色道:“小桂子,咱们头上这几年的仗,那是难打得很的。 打败仗不要紧,却要虽败不乱。 必须是大将之才,方能虽败不乱,支撑得住。 你是福将,可不是勇将、名将,更加不是大将。 <|endoftext|> 唉,可惜朝廷里却没什么大将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自己就是大将了。 皇上已认定咱们头几年一来要输的,那么就算败,也一定不会乱。 好比赌牌九,皇上做庄,头上赔他七副八副通庄,一点也不在乎。 咱们本钱厚,泰山石敢当,沉得住气,输了钱,只当是借给他的。 <|endoftext|> 到得后来,咱们和牌对、人牌对、地牌对、天牌对、至尊宝,一副副好牌杀将出去,通吃通杀,只杀得吴三桂这老小子人仰马翻,输得干干净净,两手空空,袋底朝天,翻出牌来,副副都是别十。 ”康熙哈哈大笑,心想:“朝廷里没大将,我自己就是大将,这句话倒也不错。 ‘虽败不乱,沉得住气’这八个字,除了我自己,朝廷里没一个将帅大臣做得到。 ”从御案上取过韦小宝所上的那道密奏,说道:“你说有人要行刺,要我小心提防?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当时局面紧急,奴才又让人给看住了,不能叫师爷来写奏章,只得画这一副图画儿。 <|endoftext|> 皇上聪明得紧,一瞧就明白了。 那刺客眼睁睁瞧着,就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。 万岁爷洪福齐天,反叛逆贼,枉费心机。 ”康熙道:“是怎么样的逆贼?”韦小宝道:“是吴三桂派来京城的。 ”康熙点头道:“吴逆一起兵,我就加了三倍侍卫。 <|endoftext|> 昨晚收到你的奏章,又加了内班宿卫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次吴逆派来的刺客,武功着实厉害。 虽然圣天子有百神呵护,咱们还须加倍小心,免得皇上受了惊吓。 ”忽然想起一事,说道:“皇上,奴才有一件宝贝背心,穿在身上,刀枪不入。 奴才就脱下来,请皇上穿上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便解长袍扣子。 康熙微微一笑,问道:“是鳌拜家里抄来的,是不是?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他脸皮虽然甚厚,这时出其不意,竟也难得胀了个满脸通红,跪下说道:“奴才该死,什么也瞒不了皇上。 ”康熙笑道:“这件金丝背心,是在前明宫里得到的,当时鳌拜立功很多,又冲锋陷阵,身上刀枪矢石的伤受了不少,因此上摄政王赐了给他。 那时候我派你去抄鳌拜的家,抄家清单上可没这件背心。 ”韦小宝只有嘻嘻而笑,神色尴尬。 <|endoftext|> 康熙笑道:“你今日要脱给我穿,足见你挺有忠爱之心。 但我身在深宫,侍卫千百,谅来刺客也近不了我的身。 这背心是不用了。 你在外面给我办事,常常遇到凶险,这件背心,算是我今日赐给你的。 这贼名儿从今起可就免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又跪下谢恩,已出了一身冷汗,心想:“我偷四十二章经的事,皇上可别知道才好。 ”康熙道:“小桂子,你对我忠心,我是知道的。 可是你做事也得规规矩矩才是。 你身上这件背心,日后倘若也叫人抄家抄了出来,给人隐瞒吞没了去,那可不大妙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奴才不敢。 ”额上汗水不由得涔涔而下,又磕了几个头,这才站起。 康熙说道:“扬州的事,以后再回罢。 ”说着打了个呵欠,一晚不睡,毕竟有些倦了。 韦小宝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托了太后和皇上的福,那个罪大恶极的老婊子,奴才给抓来了。 ”康熙一听,叫道:“快带进来,快带进来。 ” 韦小宝出去叫了四名传卫,将毛东珠揪进殿来,跪在康熙面前。 康熙走到她面前,喝道:“抬起头来。 <|endoftext|>”毛东珠略一迟疑,抬起头来,凝视着康熙。 康熙见她脸色惨白,突然之间心中一阵难过:“这女人害死我亲生母亲,害得父皇伤心出家,使我成为无父无母之人。 她又幽禁太后数年,折磨于她,世上罪大恶极之人,实无过此了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我幼年失母,一直是她抚育我长大。 这些年来,她待我实在颇有恩慈,就如是我亲生母亲一般。 深宫之中,真正待我好的,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,还有这个狡猾胡闹的小桂子。 <|endoftext|>”内心深处,又隐隐觉得:“若不是她害死了董鄂妃和董妃之子荣亲王,以父皇对董鄂妃宠爱之深,大位一定是传给荣亲王。 我非但做不成皇帝,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。 如此说来,这女人对我还可说是有功了。 ”在数年之前,康熙年纪幼小,只觉人世间最大恨事,无过于失父失母,但这些年来亲掌政事,深知大位倘若为人所夺,那就万事全休,在他内心,已觉帝皇权位比父母亲的慈爱为重,只是这念头固然不能宣之于口,连心中想一下,也不免罪孽深重。 毛东珠见他脸色变幻不定,叹了口气,缓缓道:“吴三桂造反,皇上也不必太过忧急,总要保重身子。 <|endoftext|> 你每天早晨的茯苓燕窝汤,还是一直在吃罢?”康熙正在出神,听她问起,顺口答道:“是,每天都在吃的。 ”毛东珠道:“我犯的罪太大,你……亲手杀了我罢。 ”康熙心中一阵难过,摇了摇头,对韦小宝道:“你带她去慈宁宫朝见太后,说我请太后圣断发落。 ”韦小宝右膝一屈,应了声:“喳!”康熙挥挥手,道:“你去罢。 ”韦小宝从怀中取出葛尔丹和桑结的两道奏章来,走上两步,呈给康熙,说道:“皇上大喜。 <|endoftext|> 西藏和蒙古的两路兵马,都已跟吴三桂翻了脸,决意为皇上出力。 ” 康熙连日调兵遣将,深以蒙藏两路兵马响应吴三桂为忧,听得韦小宝这么说,不由得惊喜交集,道:”有这等事?”展开奏章一看,更是喜出望外,挥手命侍卫先将毛东珠押出殿去,问韦小宝道:“这两件大功,你怎么办成的?他妈的,你可真是个大大的福将哪。 ”其时西藏、蒙古两地,兵力颇强,康熙既知桑结、葛尔丹暗中和吴三桂勾结,已部署重兵,预为之所,这时眼见两道奏章中言辞恭顺恳切,反而成为伐讨吴三桂的强助,如何不教他心花怒放?只是此事来得太过突兀,一时之间还不信是真。 韦小宝知道每逢小皇帝对自己口出“他妈的”,便是龙心大悦,笑嘻嘻的道:“托皇上的洪福,奴才跟他们拜了把子,桑结大喇嘛是大哥,葛尔丹王子是二哥,奴才是三弟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道:“你倒真神通广大。 他们帮我打吴三桂,你答应了给他们什么好处?”韦小宝笑道:“皇上圣明,知道这拜把子是装腔作势,当不得真的,他们一心一意是在向皇上讨赏。 桑结是想当活佛,达赖活佛、班禅活佛之外,想请皇上开恩,再赏他一个桑结活佛做做。 那葛尔丹王子,却是想做什么‘整个儿好’,这个奴才就不明白了。 ”康熙哈哈大笑,道:“整个儿好?啊,是了,他想做准噶尔汗。 <|endoftext|> 这两件事都不难,又不花费朝廷什么,到时候写一道敕文,盖上个御宝,派你做钦差大臣去宣读就是了。 你去跟你大哥、二哥说,只要当真出力,他们心里想的事我答应就是。 可不许两面三刀,嘴里说的是一套,做的又是一套,见风使舵,瞧哪一边打仗占了上风,就帮哪一边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说得是。 我这两个把兄,人品不怎么高明。 <|endoftext|> 皇上也不能全信了,总还得防着一些。 皇上说过,咱们头几年要打败仗,那要防他二人非但不帮庄,反而打霉庄,尽在天门落注。 ”心想得把话说在头里,免得自己担的干系太大。 康熙点头道:“这话说得是。 但咱们也不怕,只要他们敢打,天门、左青龙、右白虎,通吃!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心中好生佩服,原来皇上于赌牌九一道倒也在行。 <|endoftext|> (按:后来葛尔丹和桑结分别作乱,为康熙分别平定。 葛尔丹死于康熙三十六年,桑结死于康熙四十四年。 ) 韦小宝押了毛东珠,来到慈宁宫谒见太后。 太监传出懿旨,命韦小宝带同钦犯进见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以前我是太监,自可出入太后寝殿。 现下我是大臣了,怎么还叫我进寝殿去?想来太后听得捉到了老婊子,喜欢得很了,忘了我已不是太监。 ”于是由四名太监押了毛东珠,一同进去。 只见寝殿内黑沉沉地,仍与当日假太后居住时无异。 太后坐在床沿,背后床帐低垂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跪下磕头,恭请圣安。 太后向毛东珠瞧了一眼,点了点头,道:“你抓到了钦犯,嗯,你出去罢!”韦小宝磕头辞出,将毛东珠留在寝宫之中。 他从慈宁宫出来,心下大为不满:“我抓到老婊子,立了一场大功,可是太后似乎一点也不欢喜,连半句称赞的话也没有。 他奶奶的,谁住在慈宁宫,谁就是母混蛋,真太后也好,假太后也好,都是老婊子。 ”他肚里暗骂,穿过慈宁花园石径,经过一座假山之侧。 <|endoftext|> 突然间人影一晃,假山背后转出三个人来,其中一人一伸手,便抓住了韦小宝左手,笑道:“你好!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见是个老太监,正待喝问,已看清楚这老太监竟然是归二娘。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,再看她身旁两人,赫然是归辛树和归钟,两人都穿一身内班宿卫服色,韦小宝暗暗叫苦:“你们三人原来躲在这里。 ”左手给归二娘抓住了,半身酸麻,知道只要一声张,归辛树轻轻一掌,自己的脑袋非片片碎裂不可,料想自己的脑袋,不会有伯爵府外那石狮子头这般坚硬,当下苦笑道:“你老人家好!”心下盘算脱身之计。 ”归二娘低声道:“你叫他们在这里别动,我有话说。 ”韦小宝不敢违拗,转头对跟在身后的几名侍卫道:“你们在这里等着。 <|endoftext|>”归二娘拉着他手,向前走了十几步,低声道:“快带我们去找皇帝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三位昨儿晚上就来了,怎么还没找到皇帝么?”归二娘道:“问了几名太监和侍卫,都说皇帝在召见大臣,一晚没睡。 我们没法走近,下不了手。 ”韦小宝道:“刚才我就想去见皇帝,要探探口气,想知道你们三位怎么样了。 可是皇帝已经睡了,见不着。 <|endoftext|> 三位已换了束装,当真再好也没有,咱们这就出宫去罢。 ”归二娘道:“事情没办成,怎么就出宫去?”韦小宝道:“白天是干不得的,三位倘若兴致好,不妨今晚再来耍耍。 ”归二娘道:“好容易进来了,大事不成,决不出去。 他在哪里睡觉,快带我们去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也不知他睡在哪里,得找个太监问问。 <|endoftext|>” 归二娘道:“不许你跟人说话!你刚才说去求见皇帝,怎会不知他睡在那里?哼,想在老娘跟前弄鬼,那可没这么容易。 ”说着手指一紧。 韦小宝只觉奇痛彻骨,五根手指如欲断裂,忍不住哼了一声。 归辛树伸过手来,在他头顶轻轻摸一下,说道:“很好!”韦小宝知道无法违抗,心念一动:“我带他们去慈宁宫,大呼小叫一番,小皇帝得知讯息,就有防备了。 <|endoftext|> 他们要是下手害死了太后,也不关我事。 ”便道:“刚才我是到慈宁宫去的,说不定皇帝在向太后请安,咱们再去找找看。 ”归二娘望见他适才确是从慈宁宫出来,倒非虚言,说道:“我们三人既然进得宫来,就没想活着出去了。 只要你有丝毫异动,只好要你陪上一条小命。 咱们四个一起去见阎王,路上也不寂寞。 <|endoftext|> 我孩儿挺喜欢你作伴儿的。 ”韦小宝苦笑道:“要作伴儿,倒也不妨,咱们就在这御花园里散散心罢!那条阴世路,我看是不必去了。 ”归二娘道:“你爱去见阎王呢,还是爱去见鞑子皇帝?这两个家伙,今日你总是见定了其中一个。 ”韦小宝叹道:“那还是去见皇帝罢。 咱们话说在前头,一见到皇帝,你们三位自管自动手,我可是不能帮忙的。 <|endoftext|>”归二娘道:“谁要你帮忙?只要你带我们见到了皇帝,立刻就放你。 以后的事,不跟你相干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!就是这样。 ”韦小宝给三人挟着走向慈宁宫。 归钟见到花园中的孔雀、白鹤,大感兴味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指指点点,跟他谈个不休,只盼多挨得一刻好一刻。 归二娘虽然不耐,但想儿子一生缠于苦疾,在这世上已活不到一时三刻,临死之前便让他稍畅心怀,也不忍阻他的兴头。 远远望见慈宁宫中出来了一行人,抬着两顶轿子,归二娘一手拉着韦小宝,一手拉了儿子,闪在一座牡丹花坛之后。 归辛树避在她身侧。 这行人渐渐走近,韦小宝见当先一人是敬事房太监,后面两乘轿子一乘是皇太妃的,一乘是皇太后的,轿侧各有太监扶着轿杆,轿后太监举着黄罗大伞,跟着数十名太监宫女,还有十余名内班宿卫。 <|endoftext|> 本来太后在宫中来去并无侍卫跟随,想来皇帝得到自己报讯后加派了侍卫。 他灵机一动,低声道:“小心!前面轿中就是鞑子皇帝,后面轿中是皇太后。 ”归氏夫妇见了这一行人的排场声势,又是从慈宁宫中出来,自然必是皇帝和太后,不由得都心跳加剧,两人齐向儿子瞧去,脸上露出温柔神色。 归二娘低声道:“孩儿,前面轿中坐的就是皇帝,待他们走近,听我喝一声‘去!’咱三人就连人带轿,打他个稀巴烂!”归钟笑道:“好,这一下可好玩了!”眼见两乘轿子越走越近,韦小宝手心中出汗,耳听得那敬事房太监口中不断发出“吃!吃!吃!”之声,叫人回避。 归二娘低喝一声:“去!”三人同时扑出。 <|endoftext|> 这三人去势好快,直如狂风骤至,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,三人六掌,俱已击在第一乘轿子之上。 归辛树和归二娘怕打不死皇帝,立即抽出腰间长剑,手起剑落,刹那间向轿中连刺了四五剑,每一剑拔出时,剑刃上都是鲜血淋漓,轿中人便有十条性命,也都已了帐。 随从侍卫大惊,纷纷呼喝,抽出兵刃上前截拦。 归二娘叫道:“得手了!”左手拉住儿子,径向北闯。 归辛树长剑急舞,向前夺路。 <|endoftext|> 众侍卫哪里挡得住?眼见三人冲向寿康宫西侧的花径而去。 众宫女太监惊呼叫嚷,乱成一团。 四下里锣声响起,宫中千百扇门户纷纷紧闭上闩,内班宿卫、宫门侍卫严守各处要道通路。 接着宫墙外内府三旗护军营、前锋营、骁骑营官兵个个弓上弦,刀出鞘,密密层层,严加把守。 韦小宝见归家三人刺杀了皇太妃,便以为得手,径行逃走,心中大喜,当即从花坛后闪了出来,大声喝道:“大家不得慌乱,保护皇太后要紧!” <|endoftext|> 众侍卫正乱得犹似没头苍蝇相似,突见韦小宝现身指挥,心中都是一定。 韦小宝喝道:“大家围住皇太后御轿,若有刺客来犯,须得拚命挡住!”众侍卫齐声应道:“得令!”韦小宝从侍卫中抢过一把刀来,高高举起,大声道:“今日是咱们尽忠报国,为皇太后、皇太妃拚命的时候,管他来一千一万刺客,大伙儿也要保护太后圣驾!”众侍卫又齐应:“得令!”眼见侍卫副总管伯爵大人威风凛凛,指挥若定,忠心耿耿,视死如归,无不打从心底里佩服出来,均想:“他年纪虽小,毕竟高人一等!”十余名侍卫团团围定皇太后御轿。 韦小宝又向众太监宫女呼喝:“你们乱些什么?快在外边围成一个圈子,保护太后,倘若刺客犯驾,好先砍了你们这些不值钱的脑袋。 ”众太监宫女心想自己的脑袋虽不值钱,胡乱给人砍了,倒也不大舍得,但见他执刀挥舞,神色威严,谁也不敢违抗,只得战战兢兢的在众侍卫外又围了个圈子,有几人已吓得屎尿齐流。 韦小宝这才放下钢刀,走到皇太后御轿之前,说道:“奴才韦小宝救驾来迟,惊动了太后圣驾。 <|endoftext|> 恭请太后圣安,刺客已经杀退。 ”太后在轿中说道:“很好!”韦小宝伸手掀开轿帷一角,见太后脸色苍白,却满面笑容,连连点头,说道:“韦小宝,你很好,很好!又救了我一次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太后万福圣安,奴才喜欢得紧。 ”轻轻放下轿帷。 他回头指着两名侍卫,说道:“你们快去奏告皇上,太后圣躬平安,请皇上不必挂念。 <|endoftext|> 你们说奴才韦小宝恭请皇上圣安,众侍卫奋勇护驾,刺客已然杀退。 ”两名侍卫领命而去。 忽听得太后低声叫道:“韦小宝!”韦小宝应道:“喳!奴才在。 ”太后低声问道:“前面轿里那两人死了?”韦小宝道:“两人?”太后道:“你去瞧瞧,小心在意。 ”韦小宝答应了,心中大奇:“怎么是两人?又为什么小心在意?”走到第一乘轿子之前,揭开轿帷,不由得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放下轿帷,倒退了几步,只觉双膝酸软,险些坐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轿中血肉模糊,果然死了两人!两人身上都有好几个剑创,兀自汩汩流血。 一个是假太后毛东珠,另一个是矮矮胖胖的男子,五官已给掌力打得稀烂,但瞧这身形,赫然便是瘦头陀。 两人相搂相抱而死。 毛东珠死在轿中倒也不奇,她是韦小宝押到慈宁宫去呈交太后的,可是这瘦头陀却从何而来?这二人居然坐了皇太妃的轿子,由皇太后相陪,却要到哪里去? 他定了定神,走到太后轿前,低声道:“启禀太后,那两人已经死了,死得一塌胡涂,死得不能再死了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一笑,说道:“很好!咱们回慈宁宫。 那乘轿子也抬了去,不许旁人启轿观看。 ” 韦小宝答应了,传下令去,自己扶着太后御轿到了慈宁宫,打开轿帷,扶着太后出来。 太后又向他一笑,说道:“你很好!”韦小宝报以一笑,心道:“我有什么好了?太后年纪虽然不小,相貌倒挺标致哪。 <|endoftext|>” 太后招招手,叫他随进寝殿,吩咐宫女太监都出去,要韦小宝关上了门。 韦小宝心中怦怦而跳,不禁脸上红了起来,心道:“啊哟,乖乖不得了!太后不住赞我很好,莫非要我做老皇爷的替身?假太后有个师哥假扮宫女,又有个瘦头陀钻在她被窝里。 这真太后如果要我也假扮宫女,钻进她被窝去,那便如何是好?”太后坐在床沿,出神半晌,说道:“这件事当真好险,又是全仗你出力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受太后和皇上的大恩,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点了点头,说道:“你很忠心。 皇上用了你,也是咱们的福气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是太后和皇上的恩典。 奴才只知道尽忠为主子出力罢了。 ”心中只道:“玉皇大帝、观世音菩萨保佑,你可别叫我假扮宫女。 <|endoftext|>”太后又是向他一笑,只笑得韦小宝心中直发毛,只听她道:“你打死的那两个反贼,去连人带轿一起用火烧了,不能泄漏半句言语。 刚才在场的侍卫和宫女太监……”说到这里,沉吟不语。 韦小宝道:“太后圣安。 奴才有法子叫他们连屁也不敢放半个。 ”太后听他说话粗俗,微一皱眉,说道:“这件事你给我办得妥妥当当的,自有你的好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请了个安,说道:“奴才用心去办,倘若有人漏出半点消息,太后砍奴才的脑袋好了。 ”太后道:“这样我就放心了。 你去罢!”韦小宝大喜,磕头辞出。 出得慈宁宫来,只见康熙的御轿正向这边而来,数百名宿卫前后左右拥卫,卫士比平日增了数倍,韦小宝避在道旁。 康熙在轿中见到了他,叫道:“小桂子,你在这里等着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答应了,知道康熙是去向太后请安,苦苦思索:“瘦头陀怎么会躲在太妃的轿里?真是奇哉怪也!” 第四十三回  身作红云长傍日 心随碧草又迎风 康熙从慈宁宫出来。 韦小宝跟着回养心殿,在殿外候传。 过了良久,见前锋营统领阿济赤从殿中出来,韦小宝心道:“皇上定是调动前锋营,加紧严防刺客。 <|endoftext|>”接着太监传韦小宝进见。 康熙屏退侍卫、太监,命他关上了殿门。 康熙蹙起了眉头,在殿上踱来踱去,显是心中有个难题,好生委决不下。 韦小宝见状,心下惴惴。 小皇帝年岁渐长,威势日盛,韦小宝每见到他一次,总觉亲昵之情减了一分,畏惧之心加了一分,再也不是当时互相扭打时那么肆无忌惮。 <|endoftext|> 过了一会,康熙说道:“小桂子,有一件事,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聪明智慧,诸葛亮甘拜下风,想出来的主意,一定是高的。 ”康熙道:“这一回可连诸葛亮也没法子了。 你有三件大功劳,我一件都没赏你。 擒获毛东珠是第一件。 <|endoftext|> 说得蒙古、西蒙两路兵马归降,是第二件。 刚才又派人击毙反贼,救了太后,那是第三件了。 你年纪小小,已封了伯爵,我总不能封你为王哪!”说到这里,哈哈大笑。 韦小宝才知道皇上跟自己开玩笑,喜道:“这几件事都托赖太后和皇上洪福,所有功劳都是皇上自己的。 可惜皇上不能封自己的官,否则的话,皇上该当自己连升三级才是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又是一阵大笑,说道:“皇帝虽不能升自己的官,可是自古以来,不知有多少皇帝爱给自己加尊号。 有件甚么喜庆事,打个小小胜仗,就加几个尊号,虽然说是臣子恭请,其实还不是皇帝给自己脸上贴金。 真正好皇帝这么自称自赞,已然颇为好笑,何况许多暴君昏君,也是圣仁文武、宪哲睿智甚么的一大串。 皇帝越胡涂,头衔越长,当真恬不知耻。 <|endoftext|> 古来圣贤君主,还有强得过尧舜禹汤的么?可是尧就是尧,舜就是舜,后人心中崇仰,最多也不过称一声大舜、大禹。 做皇帝的若有三分自知之明,也不会尊号加到几十字那么长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鸟生鱼汤是不加自己尊号的。 皇上是鸟生鱼汤,自然也不加了。 不过照奴才看来,打平吴三桂之后,皇上倘若不加几个头衔风光风光,未免太也吃亏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道:“吃甚么亏?”韦小宝道:“打平吴三桂之后,皇上大封功臣,犒赏三军,大家都要升官发财。 皇上自己非但升不了官,反而要大开库房,黄澄澄的金子、白花花的银子,一箱箱搬出去花差花差,岂不大大破财?”康熙笑道:“你就是没学问,没出息。 扫除吴逆,天下太平,百姓安居乐业,那就是你主子的升官发财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”康熙道:“不过荡平吴逆之后,群臣一定是要上尊号的。 <|endoftext|> 这些马屁大王,有事的时候不能为朕出力分忧,一待大功告成,他们就来捡现成便宜,大拍马屁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事事有先见之明。 咱们那时候静静的瞧着,那几个官儿请皇上加尊号,谁就是马屁大王。 ”康熙笑道:“对!那时候老子踢他妈的狗屁股。 ”君臣相对大笑。 <|endoftext|> 果然不出康熙所料,吴三桂平后,群臣便上尊号,歌功颂德,大拍马屁。 康熙下谕道:“贼虽已平,疮痍未复,君臣宜加修省,恤兵养民,布宣德化,务以廉洁为本,共致太平。 若遂以为功德,崇上尊称,滥邀恩赏,实可耻也。 ”这已说得十分严峻,但群臣兀自不悟,以为康熙不过假意推辞,又再请上尊号。 康熙颁谕:“朕自幼读书,觉古人君行事,始终一辙者甚少,尝以为戒。 <|endoftext|> 惟恐几务或旷,鲜有克终,宵衣旰食,祁寒盛暑,不敢少间。 偶有违和,亦勉出听断。 中夜有几宜奏报,披衣而起,总为天下生灵之计。 今更鲜洁清之效,民无康阜之麻,君臣之间,全无功绩可纪。 倘复上朕尊号,加尔等官秩,则徒有负愧,何尊荣之有?”群臣拍马屁拍在马脚上,闹得灰头土脸,这才不敢再请。 <|endoftext|> 此是后话,按下不表。 康熙笑道:“皇帝自己加尊号,那是多得很的,不算希奇。 明朝有个正德皇帝,那才叫奇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皇帝,奴才见过他好几次。 ”康熙奇道:“你见过他好几次?做梦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不是。 <|endoftext|> 奴才在戏台上见过的。 有一出戏叫做《梅龙镇》,正德皇帝游江南,在梅龙镇上见到一个卖酒姑娘李凤姐,生得美貌,跟她勾勾搭搭。 ” 康熙笑道:“正德皇帝喜欢微服出游,李凤姐的事,说不定真是有的。 这皇帝不加自己尊号,却爱封自己的官,他封自己为‘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’,遇到甚么风吹草动,就下一道上谕:‘北寇犯边,特命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率六军往征。 <|endoftext|> ’朱寿就是他的名字。 后来打了一仗,其实是败仗,他却说是胜仗,功劳很大,下一道圣旨,加封自己为镇国公,加俸禄米五千石。 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人皇帝不做,却去做镇国公,真是胡涂得很了。 ”康熙笑道:“当时大臣一齐反对,说若是封镇国公,就要追封祖宗三代。 <|endoftext|> 皇上自己称镇国公还不打紧,皇上的祖宗三代都是皇帝,他们一定不肯降级。 正德皇帝不理,定要做镇国公,后来又说立了功劳,加封自己为太师。 幸亏他死得早,否则官越封越大,到后来只好自己篡自己的位,索性做皇帝了。 ”韦小宝听到“篡位”两字,不敢多言,只干笑几声。 康熙道:“正德皇帝做了许多胡涂事,害得百姓很苦。 <|endoftext|> 固然他自己不好,但一半也是太监和臣子教坏他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坏皇帝爱用坏太监和奸臣,好皇帝用的就是好太监和忠臣。 ”康熙微微摇头,说道:“那也不然。 好皇帝身边,坏太监和奸臣也是有的,只不过皇帝倘若不胡涂,就算给人蒙蔽得一时,到后来终于能揭穿奸臣的阴险狡猾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”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。 康熙问道:“毛东珠那贱人的奸夫,叫甚么名字啊?”韦小宝道:“他叫瘦头陀,真的名字叫甚么,奴才就不知道了。 ”康熙道:“他这样胖,象是一个肉球,怎么叫瘦头陀?”韦小宝道:“听说他本来是很高很瘦的,后来服了神龙教教主的毒药,便缩成一团,变成个矮胖子了。 ”康熙又问:“你怎知他跟毛东珠躲在慎太妃的轿中,胁迫太后送他们出宫?”韦小宝心念电转:“皇上先说我派人击毙反贼,救了太后,功劳很大。 <|endoftext|> 此刻又说他二人躲在太妃轿中,胁逼太后送他们出宫。 那么归家三人行刺之事,皇上还不知道。 不过归家三人这时逃走了也罢,给活捉了也罢,给打死也罢,终究是瞒不过的。 我又怎么说才好?” 康熙见他迟疑不答,问道:“怎么?有甚么忌讳的事吗?”韦小宝道:“不,不!奴才心里奇怪,怎么这两名反贼会坐在太妃的轿中,当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,还要请皇上开导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我先问你,你怎知轿里坐的不是太妃,因而指挥侍卫袭击御轿?”韦小宝心想:“原来皇上还以为是宫中侍卫杀了瘦头陀和毛东珠,这件事终究是要揭穿的,我还是直说罢。 ”便道:“奴才罪该万死,皇上恕罪。 ”说着跪了下来。 康熙皱眉道:“甚么事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奉皇上谕旨,将反逆毛东珠押去慈宁宫,经过御花园,忽然假山后面豁喇一响,跳出三个穿了侍卫和太监服色的人来,将奴才一把抓住,要我带他们来寻皇上。 这三人的武功是极高的,奴才的手指都险些给他们捏断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提起左手,果然五根手指都瘀黑粗肿。 康熙道:“他们寻我干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三人定是吴三桂派来的刺客,奴才就算给他们捏死了,也决计不肯带他们来犯驾的,正好……不,不是正好,是刚巧,刚巧太后和太妃鸾驾来到,这三个刺客胡里胡涂,以为太妃轿中坐的是皇上圣驾,就冲出来行凶。 那是太后和皇上的洪福齐天,竟是反贼杀了反贼。 那三个刺客这当儿不知是给众侍卫格毙了,还是擒获了,奴才这就去查明回奏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三个刺客未必会胡里胡涂,多半是你指点的,是不是?你想与其刺客向我犯驾,不如去害太妃,他们只要一动手,宫中大乱,就伤我不到了,你这条小命也保住了,是不是?”韦小宝给康熙说穿了心事,知道抵赖不得,只有连连磕头。 康熙道:“你指点刺客去危害太妃,本来是该当砍头的,总算你对我还有这么三分忠爱之心……”韦小宝忙道:“不是三分,是十分,一百分,一千分,一万分的忠爱之心。 ”康熙微笑道:“不见得罢?”韦小宝道:“见得,见得,大大的见得!”康熙伸足在他额头轻轻一踢,笑道:“他妈的,站起来罢。 ”韦小宝已吓得满头是汗,磕了个头站起。 康熙笑道:“你立了三件大功,我本来想不出法子赏你,现下想到了。 <|endoftext|> 你指点刺客,犯上行凶,有不臣之心,我却也不来罚你。 将功赎罪,咱们干折了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极,好极。 好比皇上推牌九,前道是奴才赢了,后道是皇上赢了,大家扯直。 皇上不吃我的,也不赔我的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:“不升官就不升官。 难道你还能封我做威武大将军、镇国公吗?就算封太师,也没甚么了不起。 当年唐伯虎点秋香,华太师的两个儿子华大、华二是傻的。 我韦太师生两个儿子韦大、韦二,也这么乱七八糟,可真倒了大霉啦。 ”康熙道:“这矮胖贼子,用心也当真奸险。 <|endoftext|> 他的相好给你抓住之后,难以夺回,料到你定会送进宫来,呈给太后发落,竟然铤而走险,又闯进慈宁宫去,犯上作乱,胁迫太后。 这当儿宫中侍卫加了数倍,戒备森严,他再也不能如上次那样乘人不备,逾墙遁逃,他只盼坐在慎太妃轿中,由太后亲自陪到宫门口,就可双双逃走。 他万万料想不到,鬼使神差,你竟会指点刺客去攻打太妃的鸾轿,将两名叛贼杀了。 ”韦小宝恍然大悟,说道:“原来如此。 太后和皇上洪福齐天,果然半点也不错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:“无怪我送老婊子去时,太后一副晦气脸孔,倒象我欠了她三白万两银子不还似的。 原来那时瘦头陀早已躲在寝殿里,多半就藏在床上。 瘦头陀在慈宁宫住过不少日子,熟门熟路,这张大床也不知睡过多少晚了,也真亏他想得出这条巧计来。 不知他在太后寝殿中已等了多久?说不定有好几天了。 啊哟,不好!瘦头陀和太后一男一女躲在房里,接连几天,不知干了甚么花样出来没有?五台山老皇爷头上的和尚帽,只怕有点儿绿油油了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自猜不到他心中的龌龊念头,笑道:“太后和我福气大,你的福气可也不小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奴才本来是没有福气的,跟得皇上久了,就沾了些皇上的福气。 ”康熙哈哈大笑,问道:“那归辛树外号‘神拳无敌’,武功果然厉害得很么?”康熙在大笑声中问出这句话来,韦小宝耳边便如起了个霹雳,身子连晃,只觉两条腿中便似灌满了醋一般,又酸又软,说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” 康熙冷笑道:“天父地母,反清复明!韦香主,你好大的胆子哪!”韦小宝但觉天旋地转,脑海中乱成一团,第一个念头便想伸手去靴筒中拔匕首,但立即想起:“他甚么都知道了!既然问到这句话,就是翻牌跟我比大小。 <|endoftext|> 他武功比我高,我一剑刺他不死的。 就算能杀了他,我也决计不杀!”当下更无迟疑,立即跪倒,叫道:“小桂子投降,请小玄子饶命!”这“小玄子”三字入耳,康熙心头登时涌起昔日和他比武玩耍的种种情事,不由得长叹一声,说道:“你……一直瞒得我好。 ”韦小宝磕头道∶“奴才虽然身在天地会,可是对皇上忠心耿耿,没做过半点对不起皇上的事。 ”康熙森然道:“你若有分毫反意,焉能容得你活到今日?”韦小宝听他口气有些松动,忙又磕头说道:“皇上鸟生鱼汤,赛过诸葛之亮。 奴才尽忠为主,好似关云之长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忍俊不禁,心中暗骂:“他妈的,甚么诸葛之亮,关云之长?”只是在这要紧的当口,倘若稍假以词色,这小丑插科打诨,顺着杆儿爬上来,再也收服他不住,喝道:“你给我从头至尾,一一招来!只消有半句虚言,我立刻将你斩成狗肉之酱!”说到最后四字,嘴角边不由得露出笑意。 韦小宝爬在地上,瞧不见他神色已和,但听语意严峻,忙磕头道:“是,是。 皇上一切都已知道了,奴才怎敢再有丝毫瞒隐?”当下将如何去康亲王府杀鳌拜而为天地会所掳,如何拜陈近南为师,如何被迫入会做了青木堂香主等情,一一照实说了,最后述说如何遇到归家三人,如何掷骰子输给归钟,如何绘图密奏,如何在慈宁花园为归二娘所擒,如何指引三人袭击太妃鸾轿以求皇帝得警等等,至于盗四十二章经等等要紧关节,自然略过不提。 他说了这般长篇大论,居然谎言甚少而真话极多,一生之中算是破题儿第一遭了。 <|endoftext|> 康熙不住询问天地会的情形,韦小宝便也据实禀告。 康熙听了一会,点了点头,说道:“五人分头一首诗,身上洪英无人知。 ”韦小宝一怔:“皇上连我会中兄弟相认的切口也知道了。 ”接着念道:“自此传得众兄弟,后来相认团圆时。 ”康熙道:“初进洪门结义兄,当天明誓表真心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松柏二枝分左右,中节洪花结义亭。 ”康熙道:“忠义堂前兄弟在,城中点将百万兵。 ”韦小宝念道:“福德祠前来誓愿,反清复明我洪英。 ”按照天地会中规矩,他这两句诗一念完,对方便当自报姓名,述说所属堂口,在会中的职份,康熙却只微微一笑。 韦小宝喜道:“原来皇上也是我会中兄弟,不知是甚么堂口?烧的是几炷香……”说到这里,立知自己胡涂透顶,他是大清皇帝,怎会来“反清复明”?连说:“打你这胡涂小子,打你这胡涂小子!”拍拍有声,轻轻打了自己两个嘴巴。 <|endoftext|> 康熙站起身来,在殿上踱来踱去,说道:“你做的是我满洲的官儿,吃的是我大清的禄米,心中却存着反清复明的念头。 若不是念着你有过一些微功,你便有一百颗脑袋,也早砍下来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!皇上宽洪大量,奴才的脑袋才保得到今天。 奴才即刻去退会,这天地会的香主说甚么也不干了。 今后决不反清复明,专门反明复清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肚里暗暗好笑,骂道:“我大清又没亡国,要你来复甚么?满口子胡说!”韦小宝忙道:“是,是!奴才保定我主江山万万年。 皇上要我复甚么,我就复甚么,要我反甚么,奴才就反甚么。 ”康熙低沉着声音,一字一字慢慢的说道:“好!我要你反天地会!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!”心中暗暗叫苦,脸上不自禁的现出难色。 康熙道:“你满嘴花言巧语,说甚么对我忠心耿耿,也不知是真是假。 ”韦小宝忙道:“十足真金,十足真金,再真也没有了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我细细查你,总算你对我还没甚么大逆不道的恶行。 倘若你听我吩咐,这一次将天地会挑了,斩草除根,将一众叛逆杀得干干净净,那么将功赎罪,就赦了你的欺君大罪,说不定还赏赐些甚么给你。 如你仍然狡猾欺诈,两面三刀,哼哼,难道我杀不了天地会的韦香主吗?”韦小宝只吓得全身冷汗直流,连说:“是,是。 皇上要杀奴才,只不过是好比捏死一只蚂蚁。 不过……不过皇上是鸟生鱼汤,不杀忠臣的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哼了一声,说道:“你是甚么忠臣了?你是大白脸奸臣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明鉴:奴才瞒了皇上,有些事情不说,那是有的。 不过的的确确不是大白脸奸臣。 董卓、曹操,我是决计不做的。 ”康熙道:“好!就算你不是大白脸奸臣,你是白鼻子小丑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得皇帝如此分派他这样一个角色,登时松了口气,忙道:“小丑就小丑罢,好比……好比时迁、朱光祖,也能给皇上立功。 ”康熙微微一笑,道:“哼,你总是硬要把自己说成好人,这样罢,你点齐兵马,去把天地会、沐王府、归辛树一干反贼,一古脑儿的都拿了来。 若是走掉了一个,砍你一只手,走掉了四个,一双手一双脚都砍下来。 要是走掉了五个,那再砍你的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奴才只好真的做太监了。 ”康熙忍不住哈哈大笑,骂道:“他妈的,你倒会打如意算盘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愁眉苦脸道:“皇上砍了我两只手两只脚,奴才多半是活不成了,脖子上这个脑袋,砍不砍也差不多。 ”心想:“他连沐王府也知道了,当真消息灵通。 ”康熙伸手入袖,取出一张纸来,念道:“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,青木堂香主韦小宝,属下李力世、徐天川、玄贞道人、钱老本、高彦超、风际中等等;沐家的沐剑声、柳大洪、吴立身等等,三名进宫的刺客是归辛树、归二娘、归钟。 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……一共是四十三名反贼,除了你自己暂且不算,一共四十二名。 ”韦小宝又即跪下,磕了两个头,说道:“皇上,这干人虽然说要反清复明,不过他们也没能反成功、复成功。 <|endoftext|> 让我去跟他们说,皇上上知天文,下知地理,过去未来,甚么都知道了。 皇上说过大清江山万万年,那定然不错。 反清是反不成的,大家不如散了伙罢。 ” 康熙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,厉声道:“你是一意抗命,不肯去捉拿反贼了?”韦小宝心想:“江湖上好汉,义气为重。 <|endoftext|> 我如把师父他们都捉了来,皇上一定砍他们的头。 这样一来,韦小宝出卖朋友,变成吴三桂啦。 唉,当时甚么人不好冒充,偏偏去冒充小桂子。 小桂子,小桂子,可不是吴三桂的小儿子吗?我这伯爵大人也不要做了,想法子通知师父他们大家逃走,滚他妈的臭鸭蛋罢。 ”康熙见他不答,心中更怒,喝道:“到底怎样?你难道不知自己犯了大罪?我给了你改过自新、将功赎罪的良机,却还在跟我讨价还价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,他们要来害你,我拚命阻挡,奴才对你是讲义气的。 <|endoftext|> 皇上要去拿他们,奴才夹在中间,难以做人,只好向你求情,那也是讲义气。 ” 康熙怒道:“你心中向着反贼,那是顺逆不分,目无君上,还说讲义气?”顿了一顿,说道:“你救过我性命,救过父皇,救过太后,今日我如杀了你,你心中定然不服,要说我对你不讲义气,是不是?”到此地步,韦小宝索性硬了头皮,说道:“是的。 从前皇上答应过的,奴才就算做错了事,皇上也饶我性命。 万岁爷的金口,说了可不能反悔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好啦,你倒深谋远虑,早就伏下了这一着棋子,哼,其心可诛。 ”韦小宝不懂“其心可诛”这四字是甚么意思,料想决不是好话,自从识得康熙以来,从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,心想:“我这颗脑袋,那是砍下了一大半啦。 小皇帝的脾气,向他求情也没有用,只有跟他讲理。 ”说道:“皇上,我拜过你为师,你答应收我为徒弟的。 那陈近南,也是我的师父。 <|endoftext|> 我如心存害你,那是欺师灭祖。 我如去害那个师父,也是欺师灭祖。 再说……再说,皇帝砍奴才的脑袋,当然稀松平常。 可是师父砍徒弟的脑袋,却有点儿不大对头了。 ”康熙心想:“收他为徒的戏言,当时确是说过的。 <|endoftext|> 这小子恃宠而骄,无法无天,居然将我跟天地会的匪首相提并论,实在胡闹之至……”正想到这里,忽听得远处隐隐人声喧哗,乒乒乓乓的,又有兵刃相交之声。 韦小宝跳起身来,说道:“好像有刺客。 师父请坐着别动,让徒儿挡在你身前。 ”康熙哼了一声,心想:“这小子便有千般不是,对我毕竟有忠爱之心。 ”说道:“你以后再也不可叫我师父。 <|endoftext|> 你不守本门的门规,本师父将你开革了。 ”说着不禁有些好笑。 只听得脚步声响,有数人奔到殿门外,停住不动。 韦小宝奔到殿门之后,立刻拿起门闩上了闩,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,手脚之快,无与伦比,喝道:“甚么人?” 外边有人大声道:“启奏皇上:宫中闯进来三名刺客,内班宿卫已团团围住,不久便可擒获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道:“归家三人终于逃不出去。 ”喝道:“皇上知道了。 即速加调一百名侍卫,到养心殿前后护驾,屋顶上也得站三十名。 ”殿外的侍卫首领应命而去。 康熙心想:“他倒想得周到。 <|endoftext|> 那日在五台山遇险,那白衣尼姑从屋顶破瓦而下,果是难以防备,幸亏这小子奋不顾身的在我身前挡了一剑。 ”过了一会,吆喝声渐轻,但不久兵刃撞击又响了起来。 康熙皱起眉头,说道:“连三名刺客也拿不住。 倘若来的是三百名、三千名,那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不用烦恼。 像归辛树这等脚色,世上是很少的,最多也不过四五个罢了。 <|endoftext|>”再过一会,只听得脚步声响,又有刀剑响动,加调的内班宿卫到了殿外;又听得殿顶四周屋瓦发出响声,上高的宿卫跃上了殿顶,众卫士知道皇帝便在殿内,都把守在殿檐殿角,不敢走到屋顶,否则站在皇帝头顶,那可是大大的不敬。 康熙知道单是养心殿周遭,便至少有四五百名侍卫把守,决计无虞,不再理会刺客,说道:“你瞧瞧这是甚么?”从衣袖内又抽出一张纸来,铺在桌上。 韦小宝走近一看,见是一幅图画,中间画的是一座大屋,屋前有旗杆石狮,有些像是自己的伯爵府;屋子四周排列着十几门大炮,炮口都对准了大屋。 再仔细看时,那屋子越看越像是自己的屋子。 康熙道:“你认得这屋子吗?”韦小宝道:“倒有点儿像奴才的狗窝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你认得就好。 ”指着图中门额上的四字,问道:“这‘忠勇伯府’四字,都认得吗?” 韦小宝听得果然便是自己的屋子,又不禁冷汗直冒。 自己住处四周排列了这许多大炮,自然大事不妙。 他曾亲眼见到两个外国鬼子汤若望、南怀仁操炮,大炮一发,轰的一声,只炸得火焰冲天,泥石溅起十几丈高,自己身上就算穿了一百件护身宝衣,那也是炸成狗肉之酱了,想到大炮轰击之威,不由得身子打战。 <|endoftext|> 康熙缓缓的道:“今儿晚上,你们天地会、云南沐家、华山派姓归的,还有王屋派门下司徒鹤一干人,都要在你家聚会。 我这十二门大炮,这会儿已在你屋子四周的民房中架好,炮弹火药也早就上好了,只消拉开窗子,露出炮口,一点药线,只怕没一个反贼能逃得了性命。 就算大炮轰不死,逃了出来,围在外面的几队前锋营兵马,总也不能吃饭不管事。 刚才你见到前锋营统领阿济赤了罢?他已去点兵预备动手了。 前锋营向来跟你统带的骁骑营不大和睦,未必肯放你走罢?”韦小宝颤声道:“皇上甚么都算到了,此刻对奴才明言,就是饶了奴才一条性命。 <|endoftext|> 奴才以前的一点儿微功,就此将功折罪,都折得干干净净,半点儿也不剩了。 ” 康熙微微一笑,道:“你明白就好,好比咱两人赌牌九,你先赢了不少银子,可是在一注之中都输还了给我,以前赢的,一下子都吐了出来,从此没了输赢。 我们如要再玩,就得从头来过。 ”韦小宝吁了一口气,说道:“真正多谢皇上龙恩,奴才今后只专心给皇上当差,别说天地会,就算是天九会的香主,奴才也不干了。 <|endoftext|>”心中暗暗着急:“师父他们约好了今晚在我屋里聚会,怎生通知他们别去才好?”又道:“皇上吩咐我去擒拿这一干反贼,只不过是试试奴才的心,其实皇上早就神机妙算,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。 ” 只听得殿门外有人朗声说道:“回皇上:反贼拿到!”康熙脸有喜色,喝道:“带进来!”韦小宝道:“是!”转身过去拔了门闩,打开殿门。 数十名侍卫拥了归家三人进来,齐喝:“叩见皇上,下跪!”数十名侍卫一齐跪倒。 归辛树、归二娘、归钟三人满身血污,到处是伤,却昂然直立。 <|endoftext|> 三人都给粗索绑住了,身畔各有两名侍卫牵住。 侍卫的领班喝道:“下跪!下跪!”归家三人哪去理睬。 只听得殿上嗒嗒声响,归家三人和受伤的侍卫身上鲜血不住下滴。 归二娘怒目瞪视韦小宝,喝道:“小汉奸,你……你这臭贼!”韦小宝眼见三人的惨状,心中不禁难过,任由她辱骂,也不回答。 康熙点点头,说道:“神拳无敌归辛树,却原来是这么个糟老头儿!咱们的人死伤了多少?”侍卫领班道:“回皇上:反贼凶悍之极,侍卫殉职的三十多人,伤了四十来人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“嘿”的一声,摆了摆手,心中暗赞:“了不起!“侍卫领班吩咐手下将三人带出。 突然间归辛树大喝一声,运起内力,右肩向身旁侍卫一撞。 那侍卫“啊”的一声大叫,身子飞了出去,脑袋撞在墙上,登时毙命。 归辛树抓住绑在归钟身上的绳索,一绷一扯,拍的一声,绳索立断,抓住他身子,喝道:“孩儿快走,我和妈妈随后便来。 ”向外一送,归钟便从殿门口飞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便在此时,归氏夫妇双双跃起,向康熙扑将过去。 韦小宝见变故斗生,大惊之下,抢上去一把抱住了康熙,滚到了桌子底下,自己背脊向外,护住康熙。 只听得拍拍两声响,跟着便有几名侍卫抢过,扶起康熙和韦小宝。 看归氏夫妇时,只见均已倒在血泊之中,背上插了七八柄刀剑,眼见是不活了。 归辛树力杀数十名侍卫后,身受重伤,最后运起内力,扯断了儿子身上的绑缚,立即向康熙扑去。 <|endoftext|> 归二娘明白丈夫的用意,一来只盼临死一击,能伤了鞑子皇帝的性命,二来好让儿子在混乱之中脱逃。 两人手脚都为绳索牢牢捆缚,再也无力挣断,还是一齐跃起,向康熙冲击。 但两人力战之余,已然油尽灯干,都是身在半空,便即狂喷鲜血,再也支持不住,摔下地来。 众侍卫就算不再砍斫,两人也早毙命了。 康熙惊魂稍定,皱眉道:“拉出去,拉出去。 <|endoftext|>”侍卫齐声答应,正要抬出二人尸首,突然殿门口人影一晃,窜进一个人来,身法奇快,扑在归氏夫妇的尸身上,大叫:“妈,爹!”正是归钟。 数名侍卫兵刃斫将下去,归钟竟不知闪避,兵刃尽数中在他身上,只听他喘气道:“妈,你……你不陪着我怎么办?我不认得路……”咳嗽两声,垂首而死。 他一生和母亲寸步不离,事事由母亲安排照料,此刻离开了父母,竟是手足无措,虽然逃出了养心殿,终究还是回来依附父母身畔。 侍卫总管多隆奔进殿来,跪下道:“回皇上:宫里刺客已全部……全部……肃清……”见到殿上满地是血,心下惶恐,磕头道:“刺客惊了圣驾,奴才……奴才该死!” 康熙适才给韦小宝这么一抱一滚,虽然甚是狼狈,有损尊严,但此人舍命护驾,忠君之心却确然无疑,对多隆道:“外面还有人要行刺韦小宝,你要好好保护他,不得离开寸步,更加不能让他出宫。 <|endoftext|> 明日早晨,再另听吩咐。 ”多隆忙应道:“是,是。 奴才尽心保护韦都统。 ”韦小宝暗暗叫苦:“皇上今晚要炮轰天地会,怕我通风报讯,吩咐多隆看住我。 ”康熙走到殿门口,又想:“小桂子狡狯得紧,多隆这老粗不是他对手。 <|endoftext|>”转头道:“多隆,你多派人手,紧紧跟着韦小宝,不能让他跟人说话,也不能让他传递甚么东西出宫。 总而言之,局势危险,你就当他是钦犯办好了。 ”多隆应道:“是,是。 皇上恩待臣下,无微不至。 ”只道皇上爱惜韦小宝,不让刺客有危害他的机会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皇上恩典,奴才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。 ”心知皇帝这么说,是顾住自己面子,日后还有用得着自己的地方。 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你又赢了一注。 咱们打从明儿起再来玩过罢。 你那只金饭碗,可得牢牢捧住,别打烂了!”说着出了殿门。 <|endoftext|> 康熙这两句话,自然只有韦小宝明白。 适才自己抱住康熙护驾,他又算自己立了一功。 今晚杀了师父陈近南等一干人后,自己跟天地会再不相干,皇帝又会重用。 那只金饭碗上刻着“公忠体国”四字,皇帝是要自己对他忠心耿耿,不得再有二心。 韦小宝想到师父和天地会中一干兄弟血肉横飞的惨状,自己就算再加官进爵,于心如何能安?心道:“做人不讲义气,不算乌龟王八蛋算甚么?” <|endoftext|> 寻思:“皇上消息这么灵通,是哪个王八蛋跟他说的?今儿早我第一次见到皇上,他对我好得很,说要派我去打胜仗,盼望我拿到吴三桂,封我为平西王。 那时候皇上一定还不知道天地会韦香主的事。 他得知讯息,是我押了老婊子去呈给太后这当口。 却是哪个狗贼通风报信?哼,多半是沐王府的人,要不然是王屋派司徒鹤的手下。 否则我偷盗四十二章经,在神龙教做白龙使这些事,皇上又怎么不知道?”多隆见他愁眉苦脸,神情恍惚,拍拍他肩膀,笑道:“韦兄弟,皇上这般宠爱你,真不知你前世是几生修来的?朝里不论哪一位亲王、贝勒、将军、大臣,皇上从来不曾派御前侍卫保护过他。 <|endoftext|> 大家都说,韦都统不到二十岁,就会封公封王了。 你不用担心,只要不出宫门一步,反贼就有千军万马,也伤不到你一根寒毛。 ”韦小宝只有苦笑,说道:“皇上恩德,天高地厚。 咱们做奴才的,自该尽心竭力,报答皇上的恩典。 ”眼见数十名侍卫站在前后左右,要给天地会兄弟传个信,那真是千难万难,心想:“甚么封王封公,老子是不想了。 <|endoftext|> 宁可小皇帝在我屁股上踢一脚,大喝一声:‘滚你妈的臭鸭蛋!从此不许你再见我的面。 ’这般保护,可真的保了我的老命啦。 ” 多隆道:“韦兄弟,皇上吩咐你不可随便走动,是到你从前的屋子去歇歇呢,还是去侍卫班房,大伙儿陪你耍几手?”他知跟韦小宝掷骰子、推牌九,最能投其所好。 韦小宝突然心念一动,说道:“太后吩咐我有一件要紧事情,须得立即办妥,请多大哥一起去罢。 <|endoftext|>”多隆脸有难色,道:“太后交下来的差使,当然立刻得办,不过……不过……皇上严旨,要韦兄弟千万不要出宫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是在宫里办的事儿,多大哥不必担心。 ”多隆当即放心,笑道:“只要不出宫门,那便百无禁忌。 ” 韦小宝吩咐侍卫,将慎太妃的鸾轿立刻抬到神武门之西的火烧场去,说道:“有谁打开了轿帘,太后吩咐立刻砍了脑袋。 ”刺客袭击太妃鸾轿之事,多隆和众侍卫均已知悉,虽不明其中真相,却均知是太后的一件隐事,一直惴惴不安,听韦小宝说要抬去火烧场焚化,那是去了一个天大的祸胎,各人心头都放下了一块大石。 <|endoftext|> 当下多隆随着韦小宝,押了鸾轿去火烧场,一路之上,轿中兀自滴出血来。 至于轿中死人是谁,自然无人敢多问半句。 到得火烧场,苏拉杂役堆起柴枝,围在鸾轿四周烧了起来。 韦小宝捡根木条,拿焦炭画了只雀儿,双手拱了木条,对着轿子喃喃祝告:“瘦头陀、老婊子,你们在世上做不成夫妻,到阴世去做千年万年的夫妻罢。 杀死你们的归家三位,这当儿也已死了。 <|endoftext|> 你们前脚走,他们后脚跟来。 倘若在奈何桥上、望乡台边碰到,大伙儿亲近亲近罢。 ”多隆等见他嘴唇微动,料想是祝告死者阴魂早得超生,只见他搬起几块石子,堆成一个小堆,将木条插入,便如是一炷香相似,那料到是他和陶红英通传消息的记号?眼见轿子和尸体都烧成了焦炭,韦小宝回到自己从前的住处,早有奉承他的太监过来打扫干净,送上酒菜点心。 韦小宝给了赏钱,和多隆及侍卫用了些,说道:“多大哥,你们各位请随便宽坐。 兄弟昨晚整晚给皇上办事,实在倦得很了。 <|endoftext|>”多隆道:“兄弟不用客气,快请去睡,做哥哥的给你保驾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真是一千个、一万个不敢当。 多大哥,你想要皇上赏你甚么?你跟我说了,兄弟记在心里,见到皇上高兴之时,帮你求求,只怕有八分能成。 ”多隆大喜,道:“韦兄弟肯代我求皇上,那还有不成的吗?” 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的事,便是兄弟自己的事,那有不出力之理?”多隆笑道:“做哥哥的在京里当差,有些儿腻了,就是想到外省去调剂调剂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一拍大腿,笑道:“大哥说得不差,在北京城里,高过咱们的王公大官可不知有多少,实在显不出威风,只要一出京,那可自由自在得很了。 就是要几两银子使使,只须这么咳嗽一声,人家立刻就乖乖的双手捧了上来。 ”两人相对大笑。 韦小宝回到房中,斜倚在床上,心想:“多大哥得了皇上旨意,看得我好紧,我要出宫去给师父报讯,那决计办不到。 待会陶姑姑到来,自可请她去传信,就怕她来得太晚,倘若她半夜三更才来相会,那边大炮已经轰了出去,这便如何是好?”出了一会,寻思:“眼下只有想个法子,派些侍卫去打草惊蛇。 <|endoftext|>”计较已定,合眼睡了一个多时辰,醒来时见日影稍斜,已过未时,走出房去,问多隆道:“多大哥,你可知那批要向我下手的反贼,是甚么来头?”多隆道:“这可不知道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一批是天地会,一批是沐王府的。 ”多隆伸了伸舌头,道:“这两伙反贼都很厉害,怪不得皇上这么担心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想在宫里躲得了一日,躲不得一世。 今天虽有多大哥保护,但反贼不除,总是后患无穷。 <|endoftext|>”多隆道:“皇上明日召见,必有妙策,韦兄弟倒也不必担心”。 韦小宝道:“是。 不瞒大哥说,兄弟家里,有几个如花如玉的小妞儿,兄弟很是喜爱。 看来今晚反贼会到我家里行刺,他们害不到兄弟,多半要将这几个小妞儿杀了,那……那是可惜得很。 ”多隆笑着点了点头,想起那日韦小宝要自己装模装样的跟郑克* 为难,便是为了一个小美人儿,这个小兄弟风流好色,年纪虽小,家中定已收罗了不少美貌姬妾,便道:“这个容易,我便派人到兄弟府上去保护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喜,拱手称谢,说道:“兄弟家里的小妞儿,我最宠爱的共有三人,一个叫双儿,一个叫曾柔,还有一个叫……叫剑屏(心想若是说出沐剑屏这个“沐”字来,只怕引起疑心),相貌都是挺不错的,兄弟实在放心不下。 请大哥这就派人去保护,跟她们说,今晚有天地会和沐家刺客到来,要她们赶快躲了出来。 最好大哥多派些人去,守在兄弟家里,刺客到来,正好一古脑儿抓他奶奶的。 哪一位兄弟出了力的,自当重重酬谢。 <|endoftext|>”多隆一拍胸膛,笑道:“这件事容易办。 是韦伯爵府上的事,哪一个不拚命向前?”当即吩咐侍卫领班,命他出去派人。 众侍卫都知韦小宝出手豪阔,平时没事,也往往千儿八百的打赏,这一次去保护他的宠姬爱妾,那更是厚厚的赏赐了,当下尽皆欣然奉命,轮不到的不免唉声叹气,抱怨运气欠佳。 韦小宝心下稍慰,暗想:“双儿她们听了众侍卫的言语,说是宫里派人来保护,等候捉拿天地会和沐王府的刺客,自会通知我师父他们躲避。 但若我师父他们倒躲开了,双儿、曾姑娘、小郡主三个却给大炮轰死,那可糟糕!不过大队御前侍卫在我屋里,外面的炮手一定不会胡乱开炮。 <|endoftext|>”转念又想:“要是炮手奉了皇帝严旨,不管三七廿一,到时非开炮不可,那又如何?”小郡主和曾柔也还罢了,双儿对自己情深义重,那是心头第一等要紧人,决不能让她送了性命。 只是事在两难,如要侍卫将双儿她们先接了出来,便没人留下给师父和众兄弟传讯;只救双儿,不救师父,重色轻友,那又是乌龟王八蛋了。 一时绕室徬徨,苦无妙策。 过了大半个时辰,率队去忠勇伯府的侍卫领班回来禀报:他们还没走近伯爵府,便给前锋营的官兵挡住,带队的前锋参领说道,他们奉旨保护伯爵府,不用众位侍卫大人费心了。 众侍卫要进府保护内眷,前锋营说甚么也不让过去,说道皇上一切已有安排。 <|endoftext|> 到后来连前锋营的阿统领也亲自过来阻拦,众侍卫拗不过,只得回来。 韦小宝一听,心中只连珠价叫苦。 多隆笑道:“兄弟,皇上待你当真周到,竟派了前锋营去保护你的小美人儿,那你还担心甚么?哈哈,哈哈!” 韦小宝只得跟着干笑几声,心想:“小皇帝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,这一番我师父他们可真是大祸临头了。 前锋营定是奉了严旨,在我伯爵府四处把守,见到寻常百姓,就放他们进府,以便晚上一起轰死,若是文武官员,便拦住了不许进去。 <|endoftext|>”又想:“我突然发出‘含沙射影’暗器,要结果多大哥的性命不难,可是这许多侍卫,又怎能一个个尽数杀了?可惜我身边的蒙汗药,在庄家一下子都使完了。 ”眼见日头越来越低,他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,全身发烫,拉了一泡尿又是一泡,却想不出半点主意。 过得一个多时辰,天色渐渐黑下来,韦小宝推窗向外看去,只见七八名侍卫在窗外踱来踱去,守卫严密之极。 他东张西望,那里有陶红英的影子?长叹一声,颓然倒在床上,心想这当儿只怕已有不少朋友进了伯爵府,多耽搁得一刻,众兄弟便向阴世路走近了一步。 一瞥眼间,见到屋角落里的那只大水缸,那是海大富遗下来的。 <|endoftext|> 当日自己全靠了这只水缸,才杀了瑞栋,心想:“我何不把多大哥骗进房来。 发暗器杀了他,再在房中放起火来,混乱之中便可逃出。 多大哥待我十分不错,平白无端的伤他性命,实在对他不住。 可是义气有大有小,我师父他们几十条性命,总比他一条性命要紧些。 ”想了一会,心意已决,取火刀、火石打了火,点着了蜡烛,心想:“帐子着火最快,一杀了多大哥,便烧帐子。 <|endoftext|>” 正在这时,听得多隆在外房叫道:“韦兄弟,酒饭送了来啦,出来喝酒。 ”韦小宝道:“咱哥俩在房里吃罢!”多隆道:“好!”吩咐送酒菜的太监提了饭盒子进来。 那太监是个十六七岁少年,进房后向韦小宝请了安,打开饭盒子,取出酒饭。 韦小宝脑中灵光一闪,想起了个主意,说道:“你在这里侍候喝酒。 <|endoftext|>”那小太监十分欢喜,素知韦伯爵从前是御膳房的头儿,对下人十分宽厚,侍候他吃喝定有好处,喜孜孜的摆设碗筷。 多隆跟着走进房来,笑道:“兄弟,你早不在宫里当差了,皇上却不撤了你这间屋子。 就算是亲王贝勒,皇上也不会这么优待。 ”韦小宝道:“倒不是皇上优待,皇上要管多少天下大事,哪来理会这等不相干的小事?说实在的,兄弟再在这里住,可十分不合规矩。 ” <|endoftext|> 多隆笑道:“别人不合规矩,你兄弟却不打紧。 ”他知宫里的总督太监要讨好韦小宝,谁也不会另行派人来住这间屋子,宫里屋子有的是,海大富这间住屋又不是甚么好地方,接管御膳房的太监自然另有住处。 韦小宝笑道:“大哥不提,兄弟倒也忘了,明日该得通知总管太监,把这间屋子缴回。 咱们做外臣的再住在宫里,给外面御史大人知道了,参上一本,可不是味儿。 ”多隆道:“皇上喜欢你,谁又管得了?”韦小宝道:“请坐。 <|endoftext|> 请坐。 这间屋子也没甚么好,只是兄弟住得惯了,反而觉得外面的伯爵府没这里舒服。 ”慢慢走到他身后,拔了匕首在手,笑道:“这八碗菜,都是兄弟爱吃的,膳房里倒还记得,大哥试试这碗蟹粉狮子头怎样?”多隆道:“兄弟爱吃的菜,定是最好……”一句话没说完,突觉左边后心一凉,伏在桌上便不动了。 原来韦小宝已对准他后心,一匕首刺了进去。 这一刀无声无息,那小太监丝毫不觉,仍在斟酒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走到他背后,又是轻轻一匕首将他刺死,立即转身,在门后上了闩,快手快脚除下衣帽鞋袜,只剩内衣裤和护身背心,改穿上小太监的衣帽,将自己的衣帽都穿戴在那小太监身上。 两人高矮相若,衣衫倒也合身。 然后将小太监的尸身抱到椅边坐下,提起匕首,在小太监的脸上一阵乱剁,将五官剁得稀烂。 他手中忙碌,心里说道:“多大哥,你是鞑子,我天地会靠杀鞑子吃饭,不杀你不行。 今日伤你性命,实在对不住之至。 <|endoftext|> 好在你总免不了要死的。 我今晚逃走,皇上明日定要砍你的脑袋,你也不过早死了半日,不算十分吃亏。 何况我杀了你,你是因公殉职。 但如皇上砍你的头,你势必要被抄家,老婆儿女都要受累,不如早死半日,换得家里的抚恤赠荫。 打起算盘来算一算,你实在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啦。 <|endoftext|>”但多隆平素对自己着实不错,迫不得已的杀了他,心中终究十分难受,忍不住流下泪来。 拭了拭眼泪,转身瞧那小监,心道:“你这位小兄弟,身上穿了黄马褂,可有多神气。 你本来便投胎十世,也挨不上黄马褂的半分边儿,头上这顶伯爵大人的顶帽,单是那一颗红宝石,便够你使上七八世的了,嘿嘿,你升官发财,可交上大运啦。 我韦小宝当年冒充小桂子,从此飞黄腾达,做了大官。 你今日冒充韦小宝,今后是不是能飞黄腾达,那得瞧你的本事了。 <|endoftext|>”又想:“我先前冒充小太监,今日让一个小太监冒充回去,欠下的债,还得一清一爽,干干净净。 小玄子啊小玄子,我可没对你不起。 ” 整理一下自身的衣帽,见已无破绽,大声说道:“小娃儿,你这就出去罢,这里不用你侍候了。 这五两银子,给你买糖吃。 <|endoftext|>”跟着含含糊糊的说了声:“多谢伯爵大人。 ”又提高嗓子说道:“我跟多总管在这里喝酒谈心,谁也不许来打扰了!”太监在宫里本来只服侍皇帝、皇后、妃嫔、皇子和公主,但有职司的大太监要小太监服侍,却也向来如此。 韦小宝虽已不做太监,他从前却是宫中声威赫赫、大红大紫的太监,要一名小太监侍候再打赏银子,实在平常不过。 门外众侍卫听了,谁也不加理会,只见房门开处,那小太监提了饭盒出来,低着头,回身带上了门。 韦小宝提了食盒,低头走向门口。 <|endoftext|> 见众侍卫正在搬饭斟酒,谁也没有留意,韦小宝暗暗欢喜,心想:“众侍卫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,才会发见房里两人已经死了,只道韦伯爵和多总管都被刺客刺死,这一下可得吓他们个屁滚尿流。 ”跨出大门,忽见数名太监宫女提着灯笼前导,抬了一乘轿子到来。 这乘轿子以野鸡尾毛为饰,称为“翟轿”。 领先的太监喝道:“公主驾到。 ”韦小宝大吃一惊:“公主迟不到,早不到,却在这当儿到来,一进屋去,立即见到我韦小宝给人杀死了。 <|endoftext|> 宫中还不吵得天翻地覆?要出去可千难万难了。 ”一时手足无措,只见轿子停下,建宁公主从轿里跨了出来,叫道:“小桂子在里面罢?”韦小宝硬起头皮,走上前去,低声说道:“公主,韦爵爷喝醉了,奴才领公主进去。 ”灯笼不甚明亮,公主没认出他来,眼见众侍卫一齐从屋中出来迎接,心想:“怎么这许多人?”皱起了眉头,左手一摆,道:“大家在外面侍候。 ”踏步进屋。 韦小宝跟了进去。 <|endoftext|> 他一进屋子,反手便带上了门。 公主道:“你也出去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韦伯爵在内房。 ”公主快步过去,推开房门,只见“韦小宝”和多隆二人伏在桌上,显是喝得大醉,秀眉一蹙,喝道:“还不快出去?”韦小宝低声笑道:“我如出去,便烧不成藤甲兵了。 ”公主一惊,回过头来,烛光下赫然见到韦小宝站在身后,不由得又惊又喜,“啊”的一声,叫了出来,道:“你……你干甚么?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别作声!”公主瞧瞧他,又瞧伏在桌上的“韦小宝”,低声问道:“捣甚么鬼?”韦小宝拉着她进房,又关上了房门,低声道:“大事不妙,皇上要杀我!”公主道:“皇帝哥哥已杀了额驸,怎么连你也要杀?他……他……他如杀了你,我跟他拚命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伸出双臂,一把抱住了她,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,说道:“咱们快逃出宫去。 皇上知道了我跟你的事,要砍我脑袋。 ”公主给他一抱一吻,登时全身酸软,昵声道:“皇帝哥哥杀了额驸,我只道便可嫁给你了,怎么……怎么又弄出这等事来?他怎会知道的?”韦小宝道:“定是你露了口风,是不是?”公主脸上一红,道:“我没有。 我只问过几次,你甚么时候回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还不是吗?那也不打紧,反正咱俩这夫妻是做定了。 这就快逃出宫去罢。 ” 公主迟疑道:“我明儿去求求皇帝哥哥,他不会杀你的。 他杀了额驸,跟我说很对我不住,答应另外给我找一个好额驸。 <|endoftext|> 他向来很喜欢你的……”说到这里,只觉房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,嗅了两下,问道:“甚么……”突然间胸口一阵烦恶,哇的一声,扶着椅背大吐起来,喉头不住作呕,却只吐出了些清水。 韦小宝轻轻拍她背脊,轻轻安慰:“怎么?吃坏了东西?好一些没有?”公主又呕了两下,忽地反过手掌,拍的一声。 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,骂道:“我吃坏了东西?都是你不好,都是你不好!”双拳在他胸口不住捶打。 公主向来横蛮,此时突然发作,韦小宝也不以为奇,但眼前事势紧迫,多耽搁得一刻,跟大炮齐轰的时候便近了一刻,实不能跟她无谓纠缠,说道:“好,好,都是我不好。 ”公主扭住他耳朵,喝道:“你跟我去见皇帝哥哥,咱俩马上要拜堂做夫妻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急,求道:“拜堂做夫妻的事,包在我身上,可是一见皇上,你的老公就变成没脑袋的额驸了。 咱们快快逃出宫去要紧。 ”公主重重一拉,韦小宝耳朵吃痛,忍不住叫了一声。 公主骂道:“你没脑袋,打甚么紧?你这小鬼,你本来就是没脑子的。 我肚子里的小小桂子却怎么办?”说到这里,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吃一惊,问道:“甚……甚么……小小桂子?”公主飞起一脚,正中他小腹,哭道:“我肚子里有了你的臭小小桂子,都是你不好。 咱们若不马上做夫妻,我肚子……我肚子一天天大起来……皇上知道吴应熊是太监,不成的,我……我可不能做人了。 ”韦小宝脸色惨白,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当口,偏生又遇上了这桩尴尬事,忙道:“咱们如不赶快出宫,小小桂子就没爹爹了。 逃了出去之后,咱们立刻拜堂成亲,你生下小小桂子来,那……那可不是皇上的外甥?皇上做了便宜舅舅,他成了我的大舅子,总不好意思杀了妹夫罢?”公主道:“有甚么不好意思?吴应熊是他妹夫,他还不是一刀杀了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知道吴应熊是假妹夫,我韦小宝才是货真价实。 假妹夫杀得,真妹夫杀不得。 <|endoftext|> 好公主,咱们的小小桂子出世之后,搂住了你的脖子叫妈妈,可不是挺美吗?”说着便伸手搂住了她脖子。 公主噗哧一笑,喜道:“美你个王八蛋,我才不要小王八蛋叫妈妈呢。 ”话是这么说,扭住韦小宝耳朵的手却也放开了,昵声道:“这么久没见你了,你想我不想?”说着便扑在他怀里。 韦小宝道:“想啊,我日日想,晚晚想,时时刻刻都想。 ”心中暗骂:“这当儿纠缠不清,真是他妈的死婊子。 <|endoftext|>”眼见她情意缠绵,红晕上脸,这时实在不能跟她亲热,可是不敢得罪了她,低声道:“咱们一逃出宫去,以后白天黑夜都是在一块,再也不分开了。 这就走罢。 ”公主身子扭了几扭,说道:“不成!咱们今晚就要做夫妻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好!今晚就今晚,可总得逃出宫去再说。 ”公主道:“逃甚么!皇帝哥哥最喜欢我的,他是你师父,也是最喜欢你的。 <|endoftext|> 咱们明儿求求他,他就甚么气也没了。 皇帝哥哥最恨吴三桂,你请旨带兵去打吴三桂,我陪你同去。 我做兵马大元帅,你就做副元帅,把吴三桂打得落花流水,皇帝哥哥还封你做王爷呢。 ”说着紧紧搂住了他。 韦小宝正在狼狈万状之际,突然间窗格上有人轻轻敲了三下,一停之后,又敲了两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低声道:“是陶姑姑吗?”轻轻推开公主,抢过去开了窗子。 人影一晃,一人跳了进来,正是陶红英。 两个女人一对面,都是吃了一惊。 陶红英低声叫道:“公主。 ”公主怒道:“你是甚么人,来干甚么?”一转念间,登时醋意勃发,心想深更半夜的,这宫女从窗子跳进小桂子的屋里,那还有甚么好事干了,定是他的相好无疑,虽见陶红英年纪已老,但想小桂子连这样又老又丑的宫女也要勾勾搭搭,更不可恕,她正自情热如火,给这女人撞破了好事,越加的怒发若狂,大声叫道:“来……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早已防到,哪容她将“来人哪”三字喊出口来,一伸手便按住了她嘴巴。 公主用力挣扎,反手拍的一声,打了韦小宝一个耳光。 韦小宝惊慌焦躁之下,右手扣住她的头颈,出力收紧,骂道:“死婊子,我扼死你!”公主登时呼吸艰难,手足乱舞。 韦小宝左手反过来,在她头上捶了两拳。 陶红英见他胆敢殴打公主,大吃一惊,随即知道这件事反正闹大了,伸出手指,在公主腰间和胸口连点三下,封了她上身数处穴道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这才放开了手,低声道:“姑姑,大事不好,皇帝要杀我,这就得赶快逃出去。 ”陶红英道:“外边侍卫很多。 我早就到了,在花坛后面等了大半个时辰,才得钻空子过来。 你瞧。 ”轻轻推进窗格一线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凑眼望出去,果见七八名侍卫提了灯笼来回巡逻,一转念间,想起瘦头陀和毛东珠的法子,心想:“他两个运气不好,撞到了归辛树夫妇。 老子就学学他们的样。 总不成归家这三人借尸还魂,又来打公主的轿子。 ”对公主道:“公主,你别喝醋。 她是我的姑姑,就是我爹爹的妹子,我妈妈的姊姊。 <|endoftext|> 你不用乱发脾气。 ”公主给陶红英点了穴道后,气得几欲晕去,听了韦小宝这几句话,心意登和,也没想到“爹爹的妹子”和“妈妈的姊姊”不能是同一个人,总之这女人不是小桂子的相好,那没事了,当下脸上露出笑容,说道:“那么快放开我。 ”韦小宝要讨她欢喜,说道:“你是我老婆,快叫姑姑。 ”公主很是高兴,居然便叫了声:“姑姑!” 陶红英莫名其妙,眼见两人刚才还在打大架,怎么公主居然叫起自己“姑姑”来?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去吩咐把轿子抬进屋来,然后叫人出去,关上了门,我和你一起坐在轿里。 咱们混出宫去,立即拜堂成亲。 拜堂的时候一定得有个长辈在旁瞧着,这才算数。 我们的姑姑就是长辈了,你说好不好?”公主大喜,脸上一红,低声道:“很好!”韦小宝推她背心,催道:“快去,快去!”公主给他催得紧了,也不等上身穴道解开,便走到门口吩咐:“把轿子抬进屋来!” 一众太监宫女都感奇怪,但这位公主行事向来匪夷所思,平日吩咐下来甚么事,总是合乎常情的极少,异想天开的甚多,当即齐声答应,抬轿过来。 <|endoftext|> 慎太妇鸾轿可抬进慈宁宫,悄悄将瘦头陀和毛东珠抬出去。 韦小宝这住屋数尺阔的门口,公主的翟轿怎抬得进门?只进了两条轿杆,轿身塞在门口,便进不来了。 公主骂道:“不中用的东西,通统给我滚出去。 ”在轿前抬轿的两名太监均想:“门口就这么宽,又怎怪得我们?”当下从轿畔钻了出去。 韦小宝在公主身边低声道:“你吩咐众侍卫不要进来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大声道:“小桂子,你给我好好在屋里耽着,不许出来。 ”韦小宝大声道:“是,时候不早了,请公主殿下早回休息罢。 ”公主骂道:“我偏偏要出去逛逛,你管得着吗?”韦小宝大声道:“宫里闹刺客,公主殿下还是小心些为是。 ”公主道:“皇上养了这一大批侍卫,净会吃饭不管事。 大家给我站在屋子外面,不许进去。 <|endoftext|>”众侍卫齐声答应。 韦小宝钻进轿子坐下,招了招手。 陶红英解开公主身上穴道,公主也进轿去,坐在他身前怀里。 韦小宝左手搂住了她,低声对陶红英道:“姑姑,请你陪我们出宫罢。 ”心想她武功了得,有她在轿旁护送,倘若给人拆穿西洋镜,也好帮着打架杀人。 <|endoftext|> 陶红英当即答允,她穿的是宫女服色,站在公主轿边,谁也不会起疑。 公主喝道:“抬了轿子走。 ”两名在前抬轿的太监又从轿侧钻入门里,和在轿后抬轿的太监一齐提起轿杠,将轿子倒退数步,转过身来,抬起来走了,心中都大为奇怪:“怎么轿子忽然重了?”公主听着韦小宝的指点,吩咐从神武门出宫。 翟轿来到神武门,宫门侍卫见公主翟轿要深夜出宫,上前盘问。 公主从轿中一跃而出,喝道:“我要出宫,快开门。 <|endoftext|>”这晚神武门当值的侍卫领班是赵齐贤,当即躬身行礼,陪笑道:“启禀殿下,宫里今晚闹刺客,不大平静,请殿下等天亮了再出宫罢。 ”公主怒道:“我有急事,怕甚么刺客?”赵齐贤本来不敢违拗,但知额驸吴应熊已诛,公主夤夜出宫,说不定跟吴三桂的造反有甚么牵连,明白查究起来,脱不了重大干系,接连请了几个安,只是不肯下令开门,实在给公主逼得急了,便道:“既是如此,待奴才去请示多总管,请公主稍待,奴才请示之后,立即飞奔回来开启宫门。 ”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公主只是发脾气,赵齐贤却说甚么也不肯开门,他要去找多隆,那是大糟而特糟了,危急之中便道:“赵齐贤,你知我是谁?”赵齐贤跟随他办事已久,自然认得他声音,又惊又喜,问道:“是韦副总管?”韦小宝笑道:“正是。 ”从轿中探头出来,招了招手。 赵齐贤忙走近身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低声道:“我奉皇上密旨,去办一件机密大事,我只要一露面,就会坏事,因此皇上吩咐我坐在公主的轿子里,请公主遮掩了出去。 ”赵齐贤素知他深得皇上宠幸,行事神出鬼没,更无怀疑,忙道:“是,是。 卑职这就开门。 ”韦小宝灵机一动,低声道:“你想不想升官发财?”赵齐贤跟着他办事,数年间官已升了两级,财已发了二万多两银子,一听“升官发财”四字,知道韦副总管既问到这句话,那又是在提拔栽培自己了,心花怒放之下,忙屈膝请安,说道:“多谢副总管栽培。 副总管有甚么差遣,卑职粉身碎骨,在所不辞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想:“这句话是你自己说的。 大炮轰来,炸得你粉身碎骨,你说过在所不辞,须怪不得我。 ”低声道:“有一批反贼跟吴三桂勾结。 皇上定下妙计,这当儿已骗得他们聚在我伯爵府中。 皇上派我带领前锋营人马,前去擒拿。 <|endoftext|> 前锋营素来跟我的骁骑营不对,你可知皇上为甚么派我去带领前锋营?”赵齐贤道:“卑职笨得很,这个可不知道了。 ”韦小宝压低了嗓子,说道:“前锋营的阿统领跟吴三桂勾结,皇上要乘机一网打尽。 公主是吴三桂的媳妇,他们一见到公主,就不起疑了。 ”赵齐贤恍然大悟,道:“原来如此。 想不到阿统领竟敢大逆不道。 <|endoftext|> 这件事多半也是给韦副总管查出来的,立了大功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件功劳,是皇上自己安排好了,交在我手里的。 咱们是好兄弟,有官同升,有财同发,你带四十名侍卫,跟我一起去立功罢。 ” 赵齐贤大喜,连声谢谢,忙请公主升轿,点了四十名素日大拍自己马屁的侍卫,说道奉了密旨办事,大开神武门,护送公主翟轿出宫,吩咐余下的六十名卫士严加守卫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宫门今晚无论如何是不可开了,除非有多总管和我的命令,否则甚么人都不能放出宫去。 ”赵齐贤转传韦小宝的号令,余下六十名宫门侍卫齐声答应。 韦小宝暗暗好笑:“老子这一去,那是再也不会回来了,就不知多总管的鬼魂,会不会来传令开启宫门?”铜帽儿胡同离皇宫并不甚远,一行人不多时已行近忠勇伯府。 一路上韦小宝一颗心跳个不住,只怕行到半路,前面已炮火连天,幸好始终静悄悄地并无动静。 将到胡同口,前锋营统领阿济赤已得报公主翟轿到来,上前迎接。 <|endoftext|> 公主在轿中一面给韦小宝在身上揉揉搓搓,一面已得他详细嘱咐,如何行事,听得阿济赤通名迎接,当即从轿帘后探头出来,说道:“阿统领,皇上密旨,今晚交办的事情十分要紧,你一切都预备好了?” 阿济赤躬身道:“是,都预备好了。 ”公主低声道:“那些大炮,也都已安排定当。 ”阿济赤道:“是,是南怀仁南大人亲自指挥。 ”韦小宝在轿中听得分明,心道:“皇上果然没骗我。 <|endoftext|> 南怀仁这洋鬼子在这里亲自瞄准,那还有打不中的?”公主道:“皇上吩咐,要我进伯爵府去办一件事,你跟着我进去罢。 ”阿济赤道:“回殿下:时候紧迫,这时候不能进去了。 ”公主怒道:“甚么不能进去?这是圣旨,你也敢违抗吗?”阿济赤道:“奴才不敢。 不过……不过,实在很危险。 殿下万金之体……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轿中一声咳嗽,陶红英抢上一步,出指如风,已在阿济赤左右腰间和胁下三处要穴各点一指。 阿济赤一声轻呼,上身已动弹不得,随觉背心一凉,跟着一阵剧痛,一把利刃已在他背上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,这一下只吓得魂飞天外,全然不明所以。 公主道:“皇上的密旨,你如不奉旨,立刻砍了,还将你满门抄斩。 ”阿济赤颤声道:“是,是。 ”韦小宝心念一动:“这些御前侍卫跟着我办事,一向听话,何必要他们送命?不如让前锋营去做替死鬼。 <|endoftext|>”在公主耳边低声道:“要他点五十名前锋营官兵,跟了咱们进去。 ”公主喝道:“你带五十名手下军士,跟咱们进去办事。 ”阿济赤颤声应道:“是……是……”当即传下号令,点了五十名军士,跟在公主轿后,直进伯爵府中。 韦小宝吩咐赵齐贤率领御前侍卫,守在门外。 轿子抬到第进二厅前,公主和韦小宝都下了轿,吩咐五十名军士在天井中列队等候。 <|endoftext|> 陶红英押着阿济赤,四人走进花厅。 一推开厅门,只见陈近南、沐剑声、徐天川诸人都在厅上。 众人见韦小宝带进来一位贵妇、一个宫女、还有一名武官,都是大感诧异。 韦小宝招招手,众人都聚了拢来。 他低声道:“皇帝知道了咱们在这里聚会,胡同外已围满了官兵,还有十几门大炮,对准了这里。 <|endoftext|>”群豪大吃一惊,尽皆变色。 柳大洪道:“大伙儿冲杀出去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成!外面官兵很多,大炮更是厉害。 我已带来了几十名官兵。 大家剥了他们的衣服,这才混出去。 <|endoftext|>”群豪齐称妙计。 韦小宝回过身来,向公主说了,公主点点头,对阿济赤道:“传二十名军士进来。 ”阿济赤早见情势不妙,只是钢刀格在颈中,那敢违抗,只得传出号令。 天地会和沐王府的群豪守在门口,等前锋营二十名军士一进花厅,立即拳打脚踢、肘撞指戳,将二十人打倒在地。 第二次叫进十五名,第三次又叫进十五名,五十军士尽数打倒后,剥下衣衫,群豪换在自己身上。 <|endoftext|> 连公主也都换上了。 韦小宝见沐剑屏和曾柔跟着众人更换衣衫,却不见双儿,忙问曾柔。 曾柔道:“双儿妹子见你进宫这么久不回来,归二侠他们进宫去行刺,又没半点消息,好生放心不下,随同风大爷出去打探消息。 ”沐剑屏道:“他二人吃过中饭就出去了,怎么这时候还不回来?”韦小宝皱起了眉头,好生记挂,虽想风际中武艺高强,当能护得双儿周全,但他二人不知皇帝的布置,倘若众人逃走之后,他二人却又回来,刚好大炮轰到,岂不糟糕?微一凝思,对钱老本道:“钱大哥,风大哥和双儿出去打探消息,还没回来,须得在这里多做记号,好让他们见到之后,立即离去。 ”钱老本答应了,时势紧迫,便拔出短刀,在两名清兵大腿上截了两刀,割下衣衫,在两人伤口中蘸了鲜血,在各处门上写下“快逃”两个大血字。 <|endoftext|> 一连写了八道门户,各人换衣也已完毕。 韦小宝带领众人,到马厩中牵了坐骑。 四名天地会的部属假扮太监,抬了公主的翟轿,押着阿济赤从伯爵府出来,那五十名军士或穴道被封,或手脚被缚,都留在伯爵府中。 韦小宝仍是坐在公主轿中,出府之后,叹了口气,心想:“府里服侍我的那些门房、马伕、厨子、亲兵、男女仆役,可都不免给大炮轰死了,但如叫他们一起出来,非给外面的官兵瞧出破绽不可。 ”又想:“那日在五台山大家假扮喇嘛,救了老皇爷的性命,今天用的还是这条计策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条乌龟脱壳之计,先救老皇爷,再救小桂子,倒大大的有用。 ”群豪拥着公主和阿济赤来到胡同外,但见官兵来去巡逻,戒备森严之极,但大炮排在何处,一时却瞧不到。 韦小宝身离险地,吁一口长气,眼见师父和众位朋友都免了炮火之灾,甚感喜慰,对赵齐贤道:“这阿统领犯上作乱,大逆不道,你去把他押在牢里,除非皇上亲自要提审,否则等我回来再发落好了。 ”赵齐贤答应了。 韦小宝又道:“这人是钦犯,皇上恨他入骨,一听到他名字就要大发脾气。 <|endoftext|> 你跟众兄弟说,大家小心些,别让皇上听到这反贼的名字。 ”赵齐贤接了号令,带领四十名御前侍卫,押着阿济赤而去。 阿济赤陷身天牢,此后何时得脱,韦小宝也不费心去理会了。 群豪默不作声,只往僻静处行去。 走出里许,韦小宝舍轿乘马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问他:“归二侠他们入宫行刺,后来怎样了?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三个……” 突然间只听得砰、砰、砰响声大作,跟着伯爵府上空黑烟瀰漫,远远望去,但见梁木砖瓦在空中乱飞。 群豪只觉脚底下土地震动,这时大炮声兀自隆隆不绝,伯爵府中血红的火焰向上升起,高达十余丈。 群豪和铜帽儿胡同相距已远,仍觉到一阵阵热气扑面而来。 众人相顾骇然,都想不到大炮的威力竟如此厉害,倘若迟走了片刻,哪里还有命在?柳大洪骂道:“他奶奶的,这么惊天动地的……”只听得又是砰砰炮响,将他下面的话声都淹没了。 <|endoftext|> 远望伯爵府,但见火光一暗,跟着火焰上冲云霄,烧得半边天都红了。 韦小宝心想:“这炮声小皇帝一定也听见了,要是他派人来叫我去说话,西洋镜立刻拆穿。 ”走出轿里,对陈近南道:“师父,咱们得赶紧出城。 等到讯息一传开,城门口盘查严密,就不容易出去了。 ”陈近南道:“不错,这就走罢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当即跃出轿来。 韦小宝转头对公主道:“你先回宫去,等得事情平静之后,我再来接你。 ”公主又惊又怒,喝道:“你说甚么?”韦小宝又说了一遍。 公主叫道:“你过桥抽板,这就想撇下我不理了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不,不是……”一言未毕,啪的一声,脸上已重重吃了个耳光。 群豪尽皆愕然。 <|endoftext|> 适才炮火震撼天地,人人都想若非韦小宝设计相救,各人这当儿早已化为飞灰,绝无逃生之机,因此即使平日对这少年香主并不如何瞧得起的,此刻也不由得不感激佩服,突然见到公主出手便打,当下便有人抢过来将她推开,更有人出言呼叱。 公主大哭大叫:“你说过要跟我拜天地的,我才听你的话,把你从皇宫里带出来,又叫那前锋营统领去救你朋友,你……你这臭贼,你想抵赖,咱们可不能算完。 我肚子里……”韦小宝怕她口没遮拦,当众说出丑事,忙道:“好,好!你跟我去就是。 大家出城再说。 ”公主破涕为笑,翻身上了马鞍。 <|endoftext|> 一行人来到东城朝阳门。 韦小宝叫道:“奉皇上密旨,出城追拿反贼,快快开城。 ”骁骑营、护军营、前锋营三营官兵是皇帝的御林军亲兵。 在北京城里横冲直撞,文武百官谁都忌惮他们三分。 守门官兵见是一队前锋营的军士,那敢违拗?何况刚才听见炮声隆隆,城里确是出了大事,当即打开城门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出得城来,向东疾驰。 韦小宝和陈近南并骑而驰,将归辛树一家如何行刺失手、皇帝如何发觉自己的隐秘等情简略说了。 陈近南赞道:“小宝,我平时见你油腔滑调,很不老实,可是遇到这要紧关头,居然能以义气为重,不贪图富贵、出卖朋友,实是难得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别的朋友也还罢了,大义灭师的事,却万万做不得的。 ”陈近南道:“甚么叫做‘别的朋友也还罢了’?只要是朋友,那就谁也不能出卖。 <|endoftext|> ‘大义灭师’这四个字,也用得不对。 ”韦小宝伸了伸舌头,道:“弟子没学问,说错了话,师父别怪。 ”想到往昔跟小皇帝胡言乱语,甚是快乐,经过今日这一番,此后再也不能和他见面了,不由得心下黯然。 陈近南道:“咱们冒充前锋营的军士出来,过不了半天,鞑子就知道了。 须得赶快更换装束才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,一到前面镇上,这就买衣服改装罢。 ” 众人向东驰出二十余里,来到一座市镇,可是镇上却没旧衣铺。 陈近南于行军打仗、政事兴革等事极具才略,于这类日常小事,一时却感束手无策,见无处买衣更换,便道:“只有到前面市镇再说,只盼能找到一家旧衣店才好。 ”一行人穿过市镇,见市梢头有家大户人家,高墙朱门,屋宇宏伟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念一动,说道:“师父,咱们到这家人家去借几件衣服换换罢。 ”陈近南迟疑道:“只怕他们不肯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是官兵啊。 官兵不吃大户、着大户,却又去吃谁的、着谁的?”跳下马来,提起门上铜环,当当乱敲。 男仆出来开门,众人一拥而入,见人便剥衣服。 <|endoftext|> 户主是个告老回乡的京官,见这群前锋营官兵如狼似虎,连叫:“众位总爷休得动粗,待兄弟吩咐安排酒饭,请各位用了,再奉上盘缠使用……”一言未毕,已给人一把揪住,身上长袍、袜子当即给人剥了下来。 他吓得大叫:“兄弟年纪老了,这调调儿可不行……”群豪嘻嘻哈哈,顷刻间剥了上下人等的数十套衣衫。 那官儿和内眷个个魂不附体,幸喜这一队前锋营官兵性子古怪,只剥男人衣衫,却不戏侮女眷,剥了男人衣衫之后,倒也不再干别的勾当,一哄而出,骑马去了。 那大户全家男人赤身露体,相顾差愕。 群豪来到僻静处,分别改装。 <|endoftext|> 公主、沐剑屏、曾柔三人也换上了男装。 各人上马又行。 韦小宝只是记挂着双儿,说道:“风大哥和我的一个小丫头,不知在京里怎样了,我想请哪一位外省来的面生兄弟,回京去打听打听。 ”两名来自广西的天地会兄弟接令而去。 群豪见并无官兵追来,略觉放心。 <|endoftext|> 又行了一程,沐剑屏“啊”的一声惊呼,跟着格格笑了起来。 原来曾柔所骑的那匹马突然拉了一大泡稀屎,险些溅在沐剑屏脚上。 行不多时,又有几匹马拉了稀屎,跟着玄贞道人所骑的那马一声嘶叫,跪倒在地,再也不肯起来。 钱老本道:“道长,咱哥儿俩合骑一匹罢!”玄贞道:“好!”纵身上马,坐在他身后。 韦小宝突然省觉,不由得大惊,叫道:“师父,报应,报应!这下可糟了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问道:“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吴……吴应熊的鬼魂找上我啦。 他恨我……恨我抓了他回去,又抢了他的……他的……”下面“老婆”二字,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来。 他想到那日奉旨追人,只因吴应熊一行人所骑的马匹都给喂了大量巴豆,沿途不停的拉稀屎,跟着纷纷倒毙,这才无法远逃,给他擒回。 倘若吴应熊那次逃去了云南,皇帝当然杀他不得,追究起来,是自己派人向他的马匹下毒之故。 现下轮到自己逃跑,一匹匹马也这般泻肚倒毙,却不是吴应熊的鬼魂作怪是甚么?何况自己带了他的妻子同逃,吴应熊做鬼之后,头上还戴一顶碧绿翡翠顶子的一品大绿帽,定然心中不甘。 <|endoftext|> 他越想越害怕。 不由得身子发颤,只听得几声嘶鸣,又有两匹马倒将下来。 陈近南也瞧出情形不对,忙问端详。 韦小宝说了当日捉拿吴应熊的情形,颤声道:“吴应熊阴魂不散,今日报仇来啦。 这……这……”公主怒道:“吴应熊这小子,活着的时候是窝囊废,死了之后也是个脓包鬼,你怕他干么?”陈近南皱眉道:“青天白日的,哪有甚么鬼了?那日你毒了吴应熊的马匹,鞑子皇帝知不知道?”韦小宝道:“知道的,他还赞我是福将呢。 <|endoftext|>”陈近南点头道:“是了。 鞑子皇帝即以福将之道,还治福将之身。 他怕你逃走,早就派人给你的马匹喂了巴豆。 ”韦小宝立时省悟,连说:“对,对。 那日拿到吴应熊,小皇帝十分开心,赏了个小官儿给我的马瀰做,派他去兵部车驾司办事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次定是叫他来毒我的马儿。 ” 陈近南道:“是啊,他熟门熟路,每匹马的性子都知道,要下毒自然百发百中。 ”韦小宝怒道:“下次抓到了这马瀰儿,这里许多烂屎,都塞进他嘴里去……”一言未毕,突觉胯下的坐骑向前一冲,跪了下去,韦小宝一跃而下,见那匹马挣扎着要待站起,几下挣扎,却连后腿也跪了下来。 陈近南道:“牲口都不中用了。 <|endoftext|> 须得到前面市集去买过。 ”柳大洪道:“一下子头几十匹马可不容易。 ”陈近南道:“正是。 大伙儿还是暂且分散罢。 ” <|endoftext|> 正说话间,忽然得来路上隐隐有马蹄之声。 玄贞喜道:“是官兵追来了。 咱们杀他个妈巴羔子的,正好抢马。 ”陈近南叫道:“天地会的兄弟们伏在大路左首,沐王府和王屋山的兄弟们伏在右首。 等官兵到来,攻他个出其不意。 <|endoftext|> 啊哟,不对……”但听得蹄声渐近,地面隐隐震动,追来的官兵少说也有一二千人,群豪不必问他这“啊哟,不对”四字是何用意,都不禁脸上变色。 群豪只数十人,武功虽然不弱,但大白天在平野上和大队骑兵交锋,敌军重重叠叠围上来,武功高的或能脱身,其余大半势必送命。 陈近南当机立断,叫道:“官兵人数不少。 咱们不能打硬仗,大家散入乡村山林。 ”只说得这几句话,蹄声又近了些。 <|endoftext|> 放眼望去,来路上尘头高扬,有如大片乌云般涌来。 韦小宝大叫:“糟糕,糟糕!”发足便奔。 公主叫道:“喂,你去哪里?”紧紧跟来。 韦小宝叫道:“你还是回宫去罢,跟着我没好处。 ”公主骂道:“臭小桂子,你想逃走吗?可没这么容易。 <|endoftext|>” 注:本回回目中,“红云傍日”指陪伴帝皇,“心随碧草”指有远行之念。 第四十四回 人来绝域原拼命 事到伤心每怕真 韦小宝不住叫苦, 心想:“要躲开公主, 可比躲开追兵还难得多。 ”眼见 <|endoftext|> 东北角上长着一排高粱,高已过人,当下没命价奔去。 奔到临近,见高粱田后有 两间农舍,此外更无藏身之处,心想追兵马快,转眼便到,当即向高粱丛中钻将 进去。 忽觉背心上一紧,已被人一把抓住道:“你去躲在那边,等追兵过了再说。 <|endoftext|>” 公主摇头道:“不行!我要跟你在一起。 ”当即爬进高粱田,偎倚在他身旁。 两 人还没藏好,只听脚步声响,曾柔叫道:“韦香主,韦香主!”韦小宝探头看去, <|endoftext|> 见是曾柔和沐剑屏并肩奔来。 韦小宝道:“我在这里,快躲进来。 ”二女依言钻 进。 四人走入高粱丛深处,枝叶遮掩,料想追兵难以发现,稍觉放心。 <|endoftext|> 过不 多时,便听得一队队骑兵从大路上弛过。 韦小宝心想:“那日我和阿珂,还有师 太师父和那郑克爽臭小子,也是四人,都躲进了麦杆堆中。 唉,徜若身边不是这 <|endoftext|> 泼辣公主,却是阿珂,那可要快活死我了。 阿珂这时不知在那里,多半做了郑克 爽的老婆啦。 双儿又不知怎么样了?” 忽听得远处有人吆喝传令,跟着一队骑兵勒马止步,马蹄杂沓,竟向这 <|endoftext|> 边搜索过来。 公主惊道:“他们见到咱们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别作声,见不到的。 ” 公主道:“他们这不是来了么?”只听得一人叫道:“反贼的坐骑都倒毙在这里, <|endoftext|> 一定逃不远。 大家仔细搜查。 ”公主心道:“原来如此。 这些死马真害人不浅。 ” <|endoftext|> 伸手紧紧握住了韦小宝的手。 辽东关外地广人稀,土地肥沃,高粱一种往往便是千亩百顷,一望无际, 高粱一长高,称为“青纱帐”,藏身其中,再也难以寻着。 但北京近郊的高粱地 却稀稀落落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等四人躲入的高粱地只二三十亩,大队官兵如此搜索过来, 转眼便会束手就擒。 耳听得官兵越逼越近,韦小宝低声道:“到那边屋子去。 ”一拉沐剑屏的 衣袖,当先向两间农舍走去。 <|endoftext|> 三个女子随后跟来。 过了篱笆,推开板门,见屋内 无人,屋角堆了不少农具。 韦小宝抢过去提起几件蓑衣,分给三女,道:“快披 上。 <|endoftext|>”自己也披了一件,头上戴了斗笠,坐在屋角。 公主笑道:“咱们都做了乡 下人,倒也好玩。 ”沐剑屏嘘了一声,低声道:“来了!” 板门砰的一声推开,进来了七八名官兵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等忙转过了头。 隔了一会, 只听一人大声道:“这里没人,乡下人都出门种庄稼去了。 ”韦小宝听这人口音 好熟,从斗笠下斜眼看去,原来正是赵良栋,心中一喜。 <|endoftext|> 一名军士道:“总兵大 人,这四个人。 。 。 ”赵良栋喝道:“大家通统出去,我来仔细搜查,屋子这么 <|endoftext|> 小,他妈的,你们都挤在这里,身子也转不过来了。 ”众军士连声称是,都退了 出去。 赵良栋大声问道:“这里没面生的人来过?”走到韦小宝身前,伸手入怀, 掏出两只金元宝,三锭银子,轻轻放在他脚边,大声道:“原来那伙人向北逃走 <|endoftext|> 了!他们知道皇上大发脾气,捉住了定要砍头,因此远远逃走了,逃得越快越好, 这一次可真正不得了!”俯下身来,抱住韦小宝轻轻摇晃几下,转身出门,吆喝 道:“反贼向北逃了,大伙儿快追!” 韦小宝叹了口气,心想:“赵总兵总算挺讲义气。 这件事给人知道了,他 <|endoftext|> 自己的脑袋可保不住。 ”只听得蹄声杂沓,众官兵上马向北追去。 公主奇道: “这总兵明明已见到了我们,怎么说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啊,他还送你金子银子,原来他是你 的朋友。 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从后门走吧!”将金银收入怀中,走向后进。 跨进院子,只见廊下坐着八九人,韦小宝一瞥之间,大声惊呼了出来,转 <|endoftext|> 身便逃,只逃出几步,后领一紧,已被人抓住,提了起来。 那人冷冷的道:“还 逃得了吗?”这人正是洪教主。 其余众人是洪夫人,胖头陀,陆高轩,青龙使许 雪亭,赤龙使无根道人,黑龙使张淡月,黄龙使殷锦,神龙教的首脑人物尽集于 <|endoftext|> 此。 还有一个少女则是方怡。 公主怒道:“你拉着他干么?”飞脚便向洪教主踢去。 洪教主左手微垂, 中指在她脚背上一弹。 <|endoftext|> 公主“啊”的一声叫,摔倒在地。 韦小宝身在半空,叫道:“教主和夫人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。 弟子韦小宝 参见。 ”洪教主冷笑道:“亏你还记得这两句话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这两句话,弟 子时刻在心,早晨起身时念一遍,洗脸时念一遍,吃早饭时念一遍,吃中饭时念 一遍,吃晚饭时念一遍,晚上睡觉时又念一遍。 从来不曾漏了一遍。 有时想起教 <|endoftext|> 主和夫人的恩德,常常加料,多念几遍。 ” 洪教主自从老巢神龙岛被毁,教众死的死,散的散,身畔只剩下寥寥几个 老兄弟,江湖奔波,大家于“仙福永享,寿与天齐”的颂词也说得不怎么起劲了, 一天之中,往往难得听到一次,这时听得韦小宝谀词潮涌,不由得心中一乐,将 <|endoftext|> 他放下地来,本来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。 韦小宝道:“属下今日见到教主,浑身有劲,精神大振。 只是有一件事实 在不明白。 ”洪教主问道:“什么?”韦小宝道:“那天和教主同夫人别过,已 <|endoftext|> 隔了不少日子,怎么教主倒似年轻了七八岁,夫人更像变成我的小妹妹,真正奇 怪了。 ”洪夫人格格娇笑,伸手在他脸上扭了一把,笑道:“小猴儿,拍马屁的 功夫算你天下第一。 ”公主大怒,喝道:“你这女人好不要脸,怎地动手动脚?” <|endoftext|> 洪夫人笑道:“我只动手,可没动脚。 好罢!这就动动脚。 ”左足提起,啪的一 声,在公主臀上重重踢了一脚。 公主痛得大叫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只听得马蹄声响,顷刻间四面八方都是,不知有多少官兵已将农舍团团围 住。 大门推开,十几名官兵涌了进来。 当先两人走进院子,向各人瞧瞧,一人 说道:“都是些不相干的庄稼人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听说话声音是王进宝,心中一喜,转 过头来,见王进宝身边的是孙思克。 两人使个眼色,挥手命众军士出去。 孙思克 大声道:“就只几个老百姓,喂,你们见到逃走的反贼没有?没有吗?好,我们 <|endoftext|> 到别地方查去。 ” 韦小宝心念一动:“我这番落入神龙教手里,不管如何花言巧语,最后终 究性命难保,还是跟了王三哥他们去,先脱了神龙教的毒手,再要他二人放我。 ” <|endoftext|> 见王进宝和孙思克正要转身出外,叫道:“王三哥,孙四哥,我是韦小宝,你们 带我去吧。 ” 孙思克道:“你们这些乡下人,快走得远远的罢。 ”王进宝道:“这乡下 <|endoftext|> 小兄弟说没钱使,问你身边有没有钱。 ”孙思克道:“要钱吗?有,有!”从怀 里掏出一叠银票,交给韦小宝,说道:“北京城里走了反贼,皇上大大生气,派 了几千兵马出来捉拿,捉到了立刻就要砍头。 小兄弟,这地方危险得紧,倘若给 <|endoftext|> 冤枉捉了去,送了性命,可犯不着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们捉我去罢,我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我宁可跟了你们。 ” 王进宝道:“你想跟我们去当兵吃粮?可不是玩的。 外面有皇上亲派的火器 营,带了火铳,砰砰嘭嘭的轰将起来,凭你武功再高,那也抵挡不住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 想:“有火器营,那更加妙了,料来洪教主不敢乱动。 ”忙道:“我有话要回奏皇 上,你们带我去罢。 ”王进宝道:“皇上一见了你,立刻砍了你的头。 <|endoftext|> 皇上也不过 两只眼睛,一张嘴巴,有什么好见?唔,我们留下十三匹马,派你们十三个乡下人 每人看守一匹,过得十年八年,送到北京来缴还,死了一匹,可是要赔的。 千万得 小心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便向外走去。 韦小宝大急,上前一把拉住,叫道:“王三哥,你快带我去。 ”突然之间, 一只大手按上了他顶门,只听洪教主说道:“小兄弟,这位总爷一番好心,他刚从 京城出来,知道皇上的心思,你别胡思乱想。 <|endoftext|>”孙思克大声道:“不错,我们快追 反贼去。 ”韦小宝知道此刻已命悬洪教主之手,他只须内劲一吐,自己立时脑浆迸 裂,但此时不死,过不多久总之还是非死不可,大声叫道:“你们快拿我去,我就 是韦小宝!” <|endoftext|> 众人一呆,停住了脚步。 孙思克哈哈大笑,说道:“韦小宝是个十几岁的少 年,你这位老公公快八十岁啦,尖起了嗓子开玩笑,岂不笑歪了人嘴巴?”一扯王 进宝的衣袖,两人大踏步出去。 只听吆喝传令之声响起:“留下十三匹马在这里, <|endoftext|> 好给后面的追兵通消息。 把两间茅屋烧了,以免反贼躲藏。 ”众军士应道:“得令!” 便有人放火烧屋,跟着蹄声响起,大队人马向北奔弛。 韦小宝叹了口气,心道:“这一番可死定了。 <|endoftext|> 王三哥,孙四哥怕我逗留不走, 再有追兵到来,就不会给情面了。 ”只见屋角的茅草已着火焚烧,火焰慢慢逼近。 洪教主冷笑道:“你的朋友可挺有义气哪,给了银子,又给马匹。 大家走罢。 <|endoftext|>” 沐剑屏扶起公主,众人从后门出来,绕到屋前,果见大树下系着十三匹骏马。 其中 两匹鞍辔鲜明,自是王进宝。 孙思克二人的坐骑。 <|endoftext|> 各人上马向东弛去,韦小宝只盼有追兵赶来,将自己擒回,小皇帝对自己情意 深厚,这次虽然大大得罪了他,未必便非砍头不可,洪教主阴险毒辣,落入他的手中, 可不知有多少苦头吃了。 但一路行去,再也不听到追兵的蹄声。 众人所乘坐骑都是王 <|endoftext|> 进宝所选的良驹,奔弛如飞,后面就有追兵,也无法赶及,何况赵,王,孙三总兵早 将追兵引得向北而行。 一路上除了公主的叫骂之外,谁也默不作声,后来殷锦点了公主的哑穴。 她虽 有满腔怒气,却也骂不出声了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率领众人,尽在荒野中向东南奔行,晚间也在荒野歇宿。 韦小宝几番使 计想要脱逃,但洪教主机智殊不亚于他,每次都不过教他身上多挨几拳,如何能脱却 掌握? 数日之后,来到海边。 <|endoftext|> 陆高轩从韦小宝身边掏出一锭银子,去雇了一艘大海船。 韦小宝心中只是叫苦,想到雇海船的银子也要自己出,更是不忿。 上船之后,海船张帆向东行驶。 韦小宝心想:“这一次自然又去神龙岛了,老 乌龟定是要把老子拿去喂蛇。 <|endoftext|>”想到岛上一条条毒蛇绕上身来,张口齐咬,不由得全 身发抖,寻思:“怎的想法子在船底凿一大洞,大家同归于尽。 ” 可神龙教诸人知他诡计多端,看得极紧,又怎有机可乘?韦小宝想起以前去过 神龙岛两次,第一次和方怡在船中卿卿我我,享尽温柔;第二次率领大军,威风八面; <|endoftext|> 这一次却给人拳打足踢,命在旦夕,其间的苦乐自是天差地远。 自从在北京郊外农舍 中和方怡相会,陆行并骑,海上同舟,她始终无喜无怒,木然无语,虽不来折磨自己, 但一直不向自己瞧上一眼,有时心想她在洪教主淫威之下,尽管对自己一片深情,却 不敢稍假辞色;有时又想多次上了这小婊子的当,阴险狡猾,天下女子以她为最,却 <|endoftext|> 又不禁恨得牙痒痒的。 舟行多日,果然是到了神龙岛。 陆高轩和胖头陀押着韦小宝,公主,沐剑屏, 曾柔四人上岸。 殷锦胁迫众舟子离船。 <|endoftext|> 一名舟子稍加抗辩,殷锦立即一刀杀了。 其余 众舟子只吓得魂飞天外,那里还敢作声,只得乖乖跟随。 但见岛上树木枯焦,瓦砾遍地,到处是当日炮轰的遗迹。 树林间腐臭冲鼻,路 <|endoftext|> 上一条条都是死蛇骸骨。 来到大堂之前,只见墙倒竹断,数十座竹屋已荡然无存。 洪教主凝立不语。 殷锦等均有愤怒之色。 有的向韦小宝恶狠狠的瞪视。 <|endoftext|> 张淡月纵声大呼:“洪教主回岛来啦!各路教众,快出来参拜教主!”他中气 充沛,提气大叫,声闻数里。 过了片刻,他有叫了两遍。 但听得山谷间回声隐隐传来: “回岛来啦!参拜教主!回岛来啦!参拜教主!” <|endoftext|> 过了良久,四下里寂静无声,不但没见教众蜂涌而至,连一个人的回音也没有。 洪教主转过头来,对韦小宝冷冷的道:“你炮轰本岛,打得偌大一个神龙教瓦 解冰消,这可称心如意了吗?” 韦小宝见到他满脸怨毒之色,不由得寒毛直竖,颤声道:“旧的不去,新的不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不来。 洪教主重振雄风,大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大展鸿图,再。 。 。 再创新教,开张发财,这叫做 越烧越发,越轰越旺,教主与夫人仙福永享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 洪教主道:“很好!”一脚将他踢得非了起来,哒的一声,重重摔在地上,周 身筋骨欲断,爬不起身。 <|endoftext|> 曾柔眼见洪教主如此凶恶,虽然害怕,还是过去将韦小宝扶 起。 殷锦上前躬身道:“启禀教主,这小贼罪该万死,待属下一刀一刀,将他零零 落落的剐了。 ”洪教主哼了一声,道:“不忙!”隔了一会,又道:“这小子心中, <|endoftext|> 藏着一个重大机密,本教兴复,须得依仗这件大事,暂且不能杀他。 ”殷锦道:“是, 是。 教主高瞻远瞩,属下愚鲁,难明其中奥妙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,凝思半晌,说道:“自来成就大事,定然多灾 多难。 本教一时受挫,也不足为患。 眼下教众星散,咱们该当如何重整旗鼓,大家不 妨各抒己见。 <|endoftext|>” 殷锦道:“教主英明智慧,我们便想上十天十夜,也不及教主灵机一动,还是 请教主指示良策,大家奉命办理。 ” 洪教主点了点头,说道:“眼前首要之务是重聚教众。 <|endoftext|> 上次鞑子官兵炮轰本岛, 教众伤亡虽然不少,但也不过三停中去了一停,余下二停,定是四下流散了。 现下命陆 高轩升任白龙使,以补足五龙使之数。 ”陆高轩躬身道谢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又道:“青黄赤白黑 五龙使即日分赴各地,招集旧部,倘若见道资质可取的少年男女,便收归属下,招旧纳 新,重兴神教。 ” 殷锦,张淡月,陆高轩三人躬身道:“谨遵教主号令。 <|endoftext|>”赤龙使无根道人和青 龙使许雪亭却默不作声。 洪教主斜眇二人,问道:“赤龙使,青龙使二人有什么话说?” 许雪亭道:“启禀教主,属下有两件事陈请,盼教主允准。 ”洪教主哼了一声,问道: <|endoftext|> “什么事?”许雪亭道:“属下等向来忠于本教和教主,但教主却始终信不过众兄弟, 未免令人心灰。 第一件事,恳请教主恩赐豹胎易筋丸解药,好让众兄弟心无牵挂,全 心全意为教主效劳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冷冷的道:“假如我不给解药,你们办事就不全心全意了?” 许雪亭道:“属下不敢。 第二件事,那些少年男女成事不组,败事有余,一遇 上大事,个个逃得干干净净。 本教此时遭逢患难,自始自终追随在教主和夫人身边的, <|endoftext|> 只是我们几个老兄弟。 那些少年弟子平日里满嘴忠心不二,什么赴汤蹈火,万死不辞, 事到临头,有哪一个真能出力的?属下愚见,咱们重兴本教,该当招罗有担当,有骨 气的男子汉大丈夫。 那些口是心非,胡说八道的少年男女,就象叛徒韦小宝这类小贼, <|endoftext|> 也不用再招了。 ”他说一句,洪教主脸上的黑气便深一层。 许雪亭心中溧溧危惧,还 是硬着头皮将这番话说完。 洪教主眼光射到无根道人脸上,冷冷的道:“你怎么说?”无根道人退了两步, <|endoftext|> 说道:“属下以为青龙使之言有理。 前车覆辙,这条路不能再走。 不经一事,不长一 智,既是犯过了毛病,教主大智大慧,自会明白这些少年男女既不管用,又靠不住。 便似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便似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向沐剑屏一指,道:“这小姑娘本是我赤龙门属下,教 主待她恩德非浅,但一遇祸患,立时便叛教降敌。 这种人务须一个个追寻回来,千刀 万剐,为叛教者戒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教主的眼光向陆高轩等人一个个扫去,问道:“这是大伙儿商量好了的意思 吗?” 众人默不作声。 过了好一会,胖头陀道:“启禀教主:我们没商量过,不过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不过属下以为青龙使,赤龙使二位的话,是很有点儿道理的。 ”洪教主眼望张淡月, 等他说话。 张淡月战战兢兢的道:“本教此次险遭覆灭之祸,罪魁祸首,自然是韦小 <|endoftext|> 宝这小贼。 属下对这种人,是万万信不过的。 ”洪教主点点头,说道:“很好,你也 跟他们是一伙。 陆高轩,你呢?”陆高轩道:“属下得蒙教主大恩提拔,升任白龙使 <|endoftext|> 重职,自当出力为教主尽忠效劳。 青龙使他们这番心意,也是为了本教和教主着想, 决无他意。 ” 殷锦大声道:“你们这些话,都大大的错了。 <|endoftext|> 教主智慧高出我们百倍。 大伙儿 何必多说多话,只须教主和夫人的指挥就是了。 鞑子兵炮轰本岛,是替本教荡垢去污, 所有不忠于教主的叛徒,就此都轰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若非如此,又怎知谁忠谁奸?我们属下都 是井底之蛙,眼光短浅,只见到一时的得失,那能如教主这般洞瞩百世?” 许雪亭怒道:“本教所以一败涂地,一大半就是坏在你这种马屁鬼手里。 你乱 拍马屁,于本教有什么好处?于教主又有什么好处?”殷锦道:“什么马屁鬼? <|endoftext|> 你。 。 。 你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你这可不是反了吗?”许雪亭怒道:“你这无耻小人,败坏本教, 你才是反了。 ”说着手按剑柄。 殷锦退了一步,说道:“当日你作乱犯上,背叛教主, <|endoftext|> 幸得教主和夫人宽宏大量,这才不咎既往,今日。 。 。 今日你又要造反吗?” 许雪亭,无根道人,张淡月,陆高轩,胖头陀五人一齐瞪视教主,含怒不语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转过头去瞧向殷锦,眼中闪着冷酷的光芒。 殷锦吃了一惊,又退了一步, 说道:“教主,他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他们五人图谋不轨,须当一起毙了。 ”洪教主低沉着嗓子道: “刚才你说什么来?”殷锦见他神色不善,更是害怕,颤声道:“属下忠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忠。 。 。 忠于教主,跟这些反贼势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势不两立。 ”洪教主道:“咱们当日立过重誓,倘若 重提旧事,追究算帐,那便如何?”殷锦只吓得魂飞天外,说道:“教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教主开 恩,属下只是一片忠心,别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别无他意。 ”洪教主道:“当日我和夫人曾起了誓, 倘若心中记着旧怨,那便身入龙潭,为万蛇所噬。 这件事早已一笔勾销,人人都已忘 得干干净净,就只你还念念不忘,有机会,便来挑拨离间,到底是何用意?有何居心?” <|endoftext|> 殷锦脸上已无半点血色,双膝一屈,便即跪倒,说道:“属下知错了,以后永 远不敢再提。 ”洪教主森然道:“本教中人起过的毒誓,岂可随便违犯?这誓若不应 在你身上,便当应在我身上。 你说该当是你身入龙潭呢,还是我去?”殷锦大叫一声, <|endoftext|> 倒退跃出丈许,转身发足狂奔。 洪教主待他奔出数丈,俯身拾起一块石头掷出,呼的 一声,正中殷锦后脑。 他长声惨呼,一跃而起,重重摔了下来。 扭了几下,便即毙命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眼见许雪亭等五人联手,虽然凭着自己武功,再加上夫人和殷锦相助, 足可制得住,但教中元气大伤之后,已只剩下寥寥数人,殷锦只会奉承阿谀,并无多 大本事,若再将这五人杀了,自己部属荡然无存。 他于顷刻间权衡轻重利害,便即杀 了殷锦,以平许雪亭等五人的怒气。 <|endoftext|> 张淡月和陆高轩躬身说道:“教主言出如山,诛杀奸邪,属下佩服之”许雪亭, 无根道人,胖头陀三人也齐声道:“多谢教主。 ”这五人平素见殷锦一味炊牛拍马, 人品低下,对他十分鄙视,此刻见教主亲自下手将他处死,都是大感痛快。 洪教主指着韦小宝道:“非是我要饶他性命,但这小子知道辽东极北苦寒之地, <|endoftext|> 有一个极大宝藏。 若不是由他领路,无法寻到。 得了这宝藏之后,咱们再重建神龙教 就易如反掌了。 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适才你们五人说道,那些少年男女很不可靠, <|endoftext|> 劝我不可重蹈覆辙。 本座仔细想来,也不无道理。 这就依从你们的主张,今后本教新 招教众之时,务当特别郑重,以免奸徒妄人,混进教来。 ”许雪亭等脸有喜色,一齐 <|endoftext|> 躬身道谢。 洪教主从身边摸出两个瓷瓶,从每个瓶中各倒出五颗药丸,五颗黄色,五颗白 色。 他还瓶入怀,将药丸托在左掌,说道:“这是豹胎易筋丸的解药,你们每人各服 两颗。 <|endoftext|>”许雪亭等大喜,先行称谢,接过药来。 洪教主道:“你们即刻就服了罢。 ” 五人将药丸放入口中,吞咽下肚。 洪教主脸露微笑,道:“那就很好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突然大喝:“陆高轩,你左手里握 着什么?”陆高轩退了两步,道:“没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没什么。 ”左手下垂,握成了拳头。 洪 教主厉声道:“摊开左手!”这一声大喝,只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响。 <|endoftext|> 陆高轩身子微幌,左手缓缓摊开,嗒的一声轻响,一粒白色药丸掉在地上。 许雪亭等四人均各变色,素知陆高轩见识不凡,颇有智计,他隐藏这颗白丸不 肯服食,必有道理,可是自己却已吞下了肚中,那便如何是好? 洪教主厉声道:“这颗白丸是强身健体的大补雪参丸,何以你对本座存了疑心, 竟敢藏下不服?”陆高轩道:“属下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不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不敢。 属下近来练内功不妥,经 脉中气血不顺,因此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因此教主恩赐的这颗大补药丸,想今晚打坐调息之后,慢 慢服下,以免贱体经受。 。 。 经受不起。 <|endoftext|>”洪教主脸色登和,说道:“原来如此。 你 何处经脉气血不顺?那也容易得紧,我助你调顺内息便是了。 你过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陆高轩又倒退了一步,说道:“不敢劳动教主,属下慢慢调息,就会好的。 ” 洪教主叹了口气,道:“如此说来,你终究信不过我?”陆高轩道:“属下决计不敢。 ” 洪教主指着地下那颗白丸,道:“那么你即刻服下罢,要是服下后气息不调,我岂会 <|endoftext|> 袖手不理?” 陆高轩望着那药丸,呆了半晌,道:“是!”俯身拾起,突然中指一弹,嗤的 一声响,药丸飞过天空,远远掉入了山谷,说道:“属下已经服了,多谢教主。 ” 洪教主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好,好,你胆子当真不小。 <|endoftext|>”陆高轩道:“属下忠 心为教主出力,教主既已赐服解药,解去豹胎易筋丸的毒性,却又另赐这颗毒性更加 厉害的百诞丸。 属下无罪,不愿领罚。 ”许雪亭等齐问:“百诞丸?那是什么毒药?” <|endoftext|> 陆高轩道:“教主采集一百种毒蛇,毒虫的唾液,调制而成此药。 是否含有剧毒,倒 大清楚,说不定真有大补之效,也未可知。 只不过我胆子很小,不敢试服。 ” <|endoftext|> 许雪亭等惊惶更甚,同时抢到陆高轩身边,五人站成一排,凝目瞪视洪教主。 洪教主冷冷的道:“你怎知道这是百诞丸?一派胡言,挑拨离间,扰乱人心。 ” 陆高轩向方怡一指,说道:“那日我见到方姑娘在草丛里捉蜗牛,我问她干什 么,她说奉教主之命,捉了蜗牛来配药。 <|endoftext|> 教主那条百诞丸的单方,我也无意之中见到 了。 虽说这百诞丸的毒性要在三年之后才发作,但一来,这百诞丸只怕教主从未配过, 也不知是否真的三年之后毒性才发;二来,属下还想多活几年,不愿三年之后便死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教主脸上黑气渐盛,喝道:“我的药方,你又怎能瞧见?” 陆高轩斜眼向洪夫人瞧了一眼,说道:“夫人要属下在教主的药箱中找药给她 服食,这条单方,便在药箱之中。 ”洪教主厉声道:“胡说八道!夫人就算身子不适, 难道不会问我要药,何必要你来找?我这药箱向来封锁严固,你何敢私自开启?”陆 <|endoftext|> 高轩道:“属下并未私自开启。 ”洪教主喝道:“你没私自开启?难道是我吩咐你开 的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一转念间,问洪夫人:“是你开给他的?” 洪夫人脸色苍白,缓缓点了点头。 洪教主道:“你要找什么药?为什么不跟我 说?”洪夫人突然满脸通红,随即又变惨白,身子颤了几下,忽然抚住小腹,喉头喔 喔作声,呕了不少清水出来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皱起眉头,温言问道:“你什么不舒服了?坐下 歇歇吧!” 建宁公主突然叫道:“她有了娃娃啦。 你这老混蛋,自己要生儿子了,却不知 道?”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大吃一惊,纵身而前,抓住夫人手腕,厉声道:“她这话可真?”洪夫 人弯了腰不住呕吐,越加颤抖得厉害。 洪教主冷冷的道:“你想找药来打下胎儿,是 不是?” 除陆高轩外,众人听了无不大奇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并无子息,对夫人又十分疼爱,如果 夫人给他生下了一个孩儿,不论是男是女,都是极大美事,何以她竟要打胎?料想洪 教主这一下定是猜错了。 那知洪夫人慢慢点了点头,说道:“不错,我要打下胎儿。 快杀了我罢。 <|endoftext|>” 洪教主左掌提起,喝道:“是谁的孩子?”人人均知他武功高极,这一掌落将 下来,洪夫人势必立即毙命,不料她反而将头向上一挺,昂然道:“叫你快杀了我, 为什么又不下手?”洪教主眼中如欲喷出火来,低沉着嗓子道:“我不杀你。 是谁的 <|endoftext|> 孩子?”洪夫人紧紧闭了嘴,神色甚是倔强,显是早将性命豁出去了。 洪教主转过头来,瞪视陆高轩,问道:“是你的?”陆高轩忙道:“不是,不 是!属下敬重夫人,有如天神,怎敢冒犯?”洪教主的眼光自陆高轩脸上缓缓移向张 淡月,许雪亭,无根道人,胖头陀,一个个扫视过去。 他眼光射到谁的脸上,谁便打 <|endoftext|> 个寒战。 洪夫人大声道:“谁也不是,你杀了我就是,多问些什么。 ” 公主叫道:“她是你老婆,这孩子自然是你的,又瞎疑心什么?真正糊涂透顶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喝道:“闭嘴!你再多说一句,我先扭断你脖子。 ”公主不敢再说,心中好生 不服。 她哪里知道,洪教主近年来修习上乘内功,早已不近女色,和夫人伉俪之情虽 笃,却无夫妇之实,也正因如此,心中对她存了歉仄之意,平日对她加倍敬爱。 <|endoftext|> 这时他突然听得夫人腹中怀了胎儿,霎时之间,心中愤怒,羞惭,懊悔,伤心, 苦楚,憎恨,爱惜,恐惧诸般激情纷至沓来,一只手掌高高举在半空,就是落不下去, 一转头间,见许雪亭等人人脸上露出惶恐之意,心想:“这件大丢脸事,今日都让他 们知道了,我怎么还有脸面作他们教主?这些人都须杀得干干净净,不能留下一个活 口。 <|endoftext|> 只消泄漏了半点风声,江湖上好汉人人耻笑于我,我还逞什么英雄豪杰?”他杀 心一起,突然右手放开夫人,纵身而前,一把抓住了陆高轩,喝道:“都是你这反教 叛徒从中捣鬼!” 陆高轩大叫:“你想杀人灭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一个「口」字还没离嘴,脑门上拍的一声, 已被洪教主重重击了一掌,登时双目突出,气绝而死。 许雪亭等见了这情状,知道洪教主确是要杀人灭口,四人一齐抽出兵刃,护在 身前。 <|endoftext|> 许雪亭叫道:“教主,这是你的私事,跟属下可不相干。 ” 洪教主纵声大呼:“今日大家同归于尽,谁也别想活了。 ”猛向四人冲去。 胖头陀挺起一柄二十来斤重的泼风大环刀,当头砍将过去,势道威锰之极。 <|endoftext|> 洪 教主侧身让开,右掌向张淡月头顶拍落。 许雪亭一对判官笔向洪教主背心连递两招, 同时无根道人的雁瓴刀也砍向他腰间。 洪教主大喝一声,跃向半空,仍向张淡月扑击 <|endoftext|> 下来。 张淡月手使鸳鸯双短剑,霎时之间向上连刺七剑,这一招「七星聚月」,实是 他平生的力作,七剑刺得迅捷凌厉之极。 洪教主右掌略偏,在他左肩轻轻一按,借势 跃开。 <|endoftext|> 张淡月大叫一声,在地下一个打滚,翻身站起,但觉左边半身酸麻难当,叫道: “今日不杀了他,谁都难以活命。 ”四人各展兵刃,又向洪教主围攻上去。 这四人都是神龙教中的第一流人物,尤以胖头陀和许雪亭更是了得。 胖头陀大 <|endoftext|> 环刀上九个钢环当啷啷作响,走的纯是刚猛路子。 许雪亭的判官笔却是小巧之技,招 招点向对方周身要穴。 无根道人将雁瓴刀舞成一团白光,心想今日服了百诞丸后,性 命难久,在临死之前定当先杀了这奸诈凶狠的大仇人,是以十刀中倒有久刀是进攻招 <|endoftext|> 数,只盼和敌人同归于尽。 张淡月想起当日因部属办事不力,取不到「四十二章经」, 若不是得无根道人和许雪亭之助,早已为洪教主处死,自己已多活了这些时候,这条 命其实是拣来的,这时左臂虽然剧痛,仍是奋力出剑。 洪教主武功高出四人甚远,若要单单取其中一人性命,并不为难,但四人连环 <|endoftext|> 进击,杀得一人,自己难免受伤。 斗得数十回合后,胸中一股愤懑之气渐渐平息下来, 心神一定,出招更是得心应手,一双肉掌在四股兵刃的围攻中盘旋来去,丝毫不落下 风,眼见张淡月左剑刺出时渐渐无力,心想这是对方最弱之处,由此着手,当可摧破 强敌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四人斗得激烈,悄悄拉了曾柔和沐剑屏的衣袖,又向公主打个手势, 要她不可作声。 四人转过身来,蹑手蹑脚的向山下走去。 洪教主等五人斗得正紧,谁 也没见到,就算见到了,也无人缓得出手来阻拦。 <|endoftext|> 四人走了一会,离洪教主等已远,心下窃喜。 韦小宝回头一望,见那五人兀自 狠斗,刀光闪烁,掌影飞舞,一时难分胜败,说道:“咱们走快些。 ”四人加紧脚步, 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,两人飞奔而来,正是洪夫人和方怡。 <|endoftext|> 四人吃了一惊,苦于身上 兵刃暗器都已在被擒之时给搜检了去,方怡也还罢了,洪夫人却甚是厉害,料想抵敌 不过,只得拼命奔逃。 奔出数十丈,公主脚下被石子一绊,摔倒在地,叫出声来。 韦小宝心想:“她 <|endoftext|> 肚里有我的孩儿,可不能不救。 ”回身来扶。 却见洪夫人几个起落,已跃到身前,叉 腰而立,说道:“韦小宝,你想逃吗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们不是逃,这边风景好, 过来玩耍玩耍。 <|endoftext|>”洪夫人冷笑道:“好啊,你们来赏玩风景,怎不叫我?”说话之间, 方怡也已赶到。 沐剑屏和曾柔见韦小宝已被洪夫人截住,转身回来,站在韦小宝身侧。 沐剑屏对方怡道:“方师姊,你和我们一起走罢。 他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他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向 韦小宝一指,说道:“。 。 。 一直待你很好的,你从前也起过誓,难道忘了吗?”方 <|endoftext|> 怡道:“我只忠心于夫人,唯夫人之命是从。 ”沐剑屏道:“你不过服了夫人的药, 我以前也服过的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恍然大悟,才知方怡过去一再欺骗自己,都是受了洪夫人的挟制,不得 不然,心中对她恼恨之意登时释然,说道:“怡姊姊,你同我们一起去罢。 ”这「怡 姊姊」三字,是上次他和方怡同来神龙岛,在舟中亲热缠绵之时叫惯了的,方怡乍又 <|endoftext|> 听到,不禁脸上一红。 突然之间,只听得洪教主大声叫道:“夫人,夫人!阿荃,阿荃!你。 。 。 你 <|endoftext|> 到那里去了?”呼声中充满着惊惶和焦虑,显是怕洪夫人弃他而去。 但洪夫人恍若不闻。 洪教主又叫了几声,洪夫人始终不答。 韦小宝等五人都瞧着洪夫人,均想:“你怎么不答应?教主在叫你,为什么不 回去?”只见洪夫人脸上一阵晕红,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咱们快走,坐船逃走罢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惊又喜,问道:“你。 。 。 你也同我们一起走?”洪夫人道:“岛上只有一 艘船,不一起走也不成。 <|endoftext|> 教主要杀我,你不知道么?”脸上又是一红,当先便走。 众人向山下奔出数丈,只听得洪教主又大声叫了起来:“夫人,夫人!阿荃, 阿荃!快回来!”突然有人长声惨叫,显是临死前的叫声,只不知是许雪亭等四人中 的那一个。 洪教主大叫:“你瞧,你瞧!张淡月这老家伙给我打死了。 <|endoftext|> 他一生一世都跟在 我身边,临到老来,居然还要反我,真是糊涂透顶。 阿荃,阿荃!你怎不回来?我不 怪你。 这件事我原谅你了。 <|endoftext|> 啊!他妈的,你砍中我啦!哈哈,胖头陀,这一掌还不要 了你的老命?你脑筋不灵,怎么跟着人家,也来向我造反,这可不是死了么?哈哈。 ” 洪夫人停住脚步,脸上变色,说道:“他已打死了两个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急道:“咱们快逃。 ”发足便奔。 猛听得洪教主叫道:“你这两个反贼,我慢慢再收拾你们。 夫人,夫人,快回 来!”声音愈叫愈近,竟是从山上追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回头一看,只见洪教主披头散发, 疾冲过来,这一下只吓得魂飞魄散,没命价奔跑。 许雪亭大叫:“截住他,截住他。 他受了重伤,今日非杀了他不可。 ”无根道 <|endoftext|> 人叫道:“他跑不了的。 ”两人手提兵刃,追将下去。 不多时韦小宝等已奔近海滩, 但洪教主,许雪亭,无根道人三人来得好快,前脚接后脚,都已奔到山下,三人身上 脸上溅满了鲜血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大喝:“夫人,你为什么不答应我?你要去那里?”许雪亭叫道:“夫 人不要你啦!她有了个又年轻又英俊的相好。 ”洪教主大怒,叫道:“你胡说!”纵 身过去,左掌向许雪亭头顶猛力击落。 许雪亭左手还了一笔,无根道人也已赶到,挥 <|endoftext|> 刀向洪教主腰间砍去。 此时洪教主的对手已只剩下两人,但他左腿一跛一拐,身手已 远不如先前灵活。 洪教主叫道:“阿荃,你瞧我立刻就将这两个反贼料理了。 那四个小贱人,你 <|endoftext|> 都先杀了罢。 只留下那小贼不杀,让他带我们去取宝。 ”他口中叫嚷,出掌仍是雄浑 有力。 许雪亭和无根道人难以近身。 <|endoftext|> 洪夫人微微冷笑,向沐剑屏等逐一瞧去。 韦小宝叫道:“夫人,这四个小妞,你只要伤得一人,我立即自杀,做了鬼也 不饶你。 大丈夫一言既出,什么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什么马难追。 ”情急之下,连「死马难追」也 想不起来了。 突然间拍的一声响,许雪亭腰间中掌,他身子连幌,摔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哈哈大 笑,飞足踢去。 许雪亭跃起急扑,这一脚正中他胸口,喀喇声响,胸前肋骨登时断了 数根,可是洪教主的右腿却已被他牢牢抱住。 洪教主出力挣扎,竟然摔他不脱。 <|endoftext|> 无根 道人飞快抢上,挥刀砍落。 洪教主侧头避过,反手击出,噗的一声,无根道人小腹中 掌,但这一刀也已砍入洪教主右肩。 无根道人口中鲜血狂喷,都淋在洪教主后颈,待 <|endoftext|> 要提刀再砍,雁瓴刀已斩入了洪教主肩骨,手上无力,再也拔不出来。 洪教主叫道:“快。 。 。 快来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拉开他,”洪夫人也不知是吓得呆了,还 是有意不出手相助,眼见三人纠缠狠斗,竟站在当地,一动也不动。 许雪亭抓起地下 <|endoftext|> 一根判官笔,奋力上送,插入了洪教主腰间。 洪教主狂呼大叫,左脚踢出,将许雪亭 踢得直飞出去,跟着左肘向后猛撞,无根道人身子慢慢软倒。 洪教主哈哈大笑,叫道:“这些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反贼,那。 。 。 那一个是我敌手?他们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他们想造反,咳咳。 。 咳咳,还不是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还不是都给我杀了。 ”转过身来,向着洪 夫人道:“你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你为什么不帮我?” 洪夫人摇摇头,说道:“你武功天下第一,何必要人帮?”洪教主大怒,叫道: “你也反我?你也是本教的叛徒?”洪夫人冷冷的道:“不错,你就只顾自己。 <|endoftext|> 我如 帮你,终究还是不免给你杀了。 ”洪教主叫道:“我杈死你,我杈死你这叛徒。 ”说 着向洪夫人扑来。 <|endoftext|> 洪夫人“啊”的一声,急忙闪避。 洪教主重伤之余,行动仍是迅捷之极,左手 抓住了他右臂,右手便杈在她颈中,喝道:“你说,你说,你反不反?你说不反,我 就饶了你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夫人缓缓道:“很久以前,我心中就在反你了。 自从你逼我做你妻子那一天 起,我就恨你入骨。 你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你杈死我好了。 ”洪教主身上鲜血不断的流到她头上, 脸上,洪夫人瞪眼凝视他,竟是目不稍瞬。 洪教主大叫:“叛徒,反贼!你们个个人 <|endoftext|> 都反我,我。 。 。 我另招新人,重组神龙教!”右手运劲,洪夫人登时透不过气来, 伸出了舌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旁边瞧得害怕之极,眼见洪夫人立时便要给他杈死,从沙滩上拾起一 块大圆石,用力向洪教主背上掷去,噗的一声,正中背心。 洪教主眼前一黑,杈在洪 夫人颈中的手便松了,转身叫道:“你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你这小贼,我宝藏不要了,杀了你再说。 ” 挥掌向韦小宝打去。 韦小宝飞步便逃。 <|endoftext|> 洪教主发足追来,身后沙滩上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。 韦小宝知道这一次给他抓住了,决难活命,没命价狂奔。 突然间嗤的一声响, 背上衣衫被洪教主扯去了一块,若不是韦小宝身穿护身宝衣,说不定背上肌肉也被扯 去了一条,他大惊之下,奔得更加快了,施展九难所授的「神行百变」轻功,在沙滩 <|endoftext|> 上东一弯,西一溜的乱转,洪教主几次伸手可及,都给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逃了开去。 他如笔直奔逃,毕竟内力有限,早就给抓住了。 但这「神行百变」是铁剑门绝 技,再加上木桑当年另创新变,实是精奇奥秘之至。 韦小宝「神行」是决计说不上, <|endoftext|> 那「百变」两字和他天性相近,倒也学得了三四成。 因此虽非武功高手,却也算得是 当世武林中数一数二逃命的「高脚」。 洪教主吼声连连,连发数掌。 韦小宝躲开了两掌,第三掌终于闪避不了,砰的 <|endoftext|> 一声,正中后心,两个筋斗翻了出去。 幸好洪教主重伤之余,掌力大减,韦小宝又有 宝衣护身,虽然给打得昏天黑地,却也并未受伤。 他正要爬起,突觉肩头一紧,已被 洪教主双手揪住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来,他一颗心当真要从胸腔中跳了出来,大骇之下,当真是饥不择食,慌 不择路,一低头,便从洪教主胯下钻了国去,蓦地想道,这正是洪教主当年所教「救 命三招」之一的上半截,这招叫做「贵妃骑牛」还是「西施骑羊」,这当儿那里还记 得起?奋力纵跃,翻身骑上了洪教主的头颈。 这一招本来他并未练熟,就算练得精熟,要使在洪教主这一等一的大高手身上, <|endoftext|> 那也绝无可能。 但洪教主奋战神龙教四高手,在发现夫人舍己而去之时,心神慌乱, 接连受伤,此时肩头雁瓴刀深砍入骨,小腹又插入了一支判官笔,急奔数百丈之后流 血无数,内力垂尽,双手揪住韦小宝时早已酸软无立,被他一挣便即挣脱,骑入了颈 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骑上了他肩头,生怕掉将下来,自然而然的便伸手抱住他头,双手中指 正好按在他眼皮上。 洪教主脑海中陡然如电光般一闪,记得当年自己教他这一招,一 骑上敌人项颈,立即便须挖出敌人眼珠,想不到自己一世英雄,到头来竟命丧这小顽 童之手,而他所使的招数,却又是自己所授,当真是报应不爽了,想起自己一生杀人 <|endoftext|> 无算,受此果报也不算冤枉,不禁长叹一声,垂下了双手。 这口气一松,再也支持不 住,仰天便倒。 韦小宝还道他使什么厉害家数,急忙跃出逃开。 只听得洪教主喘息道:“阿荃, <|endoftext|> 阿荃,你。 。 。 你过来。 ”洪夫人向他走近几步,但离他身前一丈多远便站住了。 <|endoftext|> 洪 教主道:“你肚里。 。 。 的孩子,究竟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究竟是谁的?”洪夫人摇头道:“你何 必定要知道?”说着忍不住斜眼向韦小宝瞧了一眼,脸上一阵晕红。 洪教主又惊又怒,喝道:“难道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难道是这小鬼?”洪夫人咬住下唇,默 不作声,那显然便是默认了。 洪教主大叫:“我杀了这小鬼!”纵身向韦小宝扑去。 <|endoftext|> 但见洪教主满脸是血,张开大口,露出残缺不全的焦黄牙齿,双手也满是鲜血 淋漓,这般扑将过来,韦小宝只吓得魂不附体,缩身一窜,又从洪夫人胯下钻了过去, 躲在她身后。 洪夫人双臂张开,正面对着洪教主,淡淡的道:“你威风了一世,也该够了!” 洪教主身在半空,最后一口真气也消得无影无踪,拍哒一声,摔在洪夫人脚边, <|endoftext|> 恶狠狠的道:“我是教主,你们。 。 。 你们都该听我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听我的话,为什么。 。 。 为什么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都反我?你们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你们都不对,只有。 。 。 只有我对。 我要把你们一 <|endoftext|> 个个都杀了,只有我一人才。 。 。 才仙福永享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寿。 。 。 与天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天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天。 。 。 ” 最后这个「齐」字终于说不出口,张大了口,就此气绝,双目仍是大睁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爬开几步,翻身跃起,又逃开数丈,这才转身,只见洪教主躺在地上毫 不动弹,过了良久,走上两步,摆定了随时发足奔逃的姿势,问道:“他死了没有?” 洪夫人叹了口气,轻声道:“死了。 ”韦小宝又走上两步,问道:“他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他怎么不 闭上眼?” 突然间拍的一声响,脸上重重吃了个耳光,跟着右耳又被扭住,正是建宁公主。 她又在韦小宝屁股上踢了一脚,骂道:“你这小王八蛋,他不闭眼,因为你偷了他老婆。 <|endoftext|> 你。 。 。 你怎么又跟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勾搭上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洪夫人哼了一声,伸手提起建宁公主后领,拍的一声,也重重打 了她个耳光, 一挥手,公主向后便跌。 这一来韦小宝可就苦了,公主右手仍是扭住他耳朵,她身子后 跌,只带得韦小宝耳朵剧痛,扑在她身上。 洪夫人喝道:“你说话再没规矩,我立刻便 <|endoftext|> 毙了你。 ” 公主大怒,跳起身来,便向洪夫人冲去。 洪夫人左足一勾,公主又扑地倒了。 公 <|endoftext|> 主第三次冲起再打,又给摔了个筋斗,终于知道自己武功跟人家实在差得太远,坐在地 上,又哭又骂。 她可不敢骂洪夫人,口口声声只是:“小王八蛋!死太监!小畜生!臭 小桂子!” 韦小宝抚着耳朵,只觉满手是血,原来耳朵根已被公主扯破了长长一道口子。 <|endoftext|> 洪夫人低声道:“我跟他总是夫妻一场,我把他安葬了,好不好?”语声温柔, 竟是向韦小宝恳求准许一般。 韦小宝又惊又喜,忙道:“好啊,自该将他葬了。 ”拾起 地下的一根判官笔,和洪夫人两人在沙滩上掘坑,方怡和沐剑屏过来相助,将洪教主的 <|endoftext|> 尸身埋入。 洪夫人跪下磕了几个头,轻声说道:“你虽然强迫我嫁你,可是。 。 。 可是成亲 <|endoftext|> 以来,你自始自终待我很好。 我却从来没真心对你。 你死而有知,也不用放在心上了。 ” 说着站起身来,不禁泪水扑簌簌的掉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她怔怔的悄立片刻,拭干了眼泪,问韦小宝道:“咱们就在这里住下去呢,还是 回到中原去?”韦小宝搔头道:“这地方万万住不得,洪教主,陆先生他们的恶鬼,非 向我们索命不可,当真乖乖不得了。 不过回去中原,小皇帝又要捉我杀头,最好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最好是找个太平的地方躲了起来。 ”突然间想到一个所在,喜道:“有了。 咱们去通吃 岛,那里既没恶鬼,小皇帝又找我不到。 <|endoftext|>”洪夫人问道:“通吃岛在那里?”韦小宝向 西一指,笑道:“那边这个小岛,我叫它通吃岛。 ”洪夫人点头道:“你既喜欢去,那 就去罢。 ”不知如何,对他竟是千依百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乐,叫道:“去,去,大家一起都去!”过去扶起公主,笑道:“大伙 儿上船罢!”公主挥手便是一掌,韦小宝侧头躲过。 公主怒道:“你去你的,我不去!” 韦小宝道:“这岛上有许多恶鬼,无头鬼,断脚鬼,有给大炮轰出了肠子的拖肠鬼,有 专摸女人大肚子的多手鬼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公主听得害怕之极,顿足道:“还有你这专门胡说八 道的嚼蛆鬼。 ”左足飞出,在韦小宝屁股上重重一脚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跳了起身 来。 洪夫人缓步走过去。 公主退开几步。 洪夫人道:“以后你再打韦公子一下,我打 <|endoftext|> 你十下,你踢他一脚,我踢你十脚。 我说过的话,从来算数。 ”公主气得脸色惨白,怒 道:“你是他什么人,要你这般护着他?你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你自己老公死了,就来抢人家的老公。 ” 方怡插口道:“你自己的老公,还不是死了?”公主怒极,骂道:“小贱人,你的老公 也死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洪夫人缓缓的道:“以后你再敢说一句无礼的言语,我叫你一个人在这岛上,没 一个人陪你。 ”公主心想这泼妇说得出做得到,当真要自己一个人在这岛上住,这许多 拖肠鬼,多手鬼拥将上来,那便如何是好?她一生养尊处优,,颐指气使,这时只好收 <|endoftext|> 拾起金枝玉叶的横蛮脾气,乖乖的不再作声。 韦小宝大喜,心想:“这个小恶婆娘今日 遇到了对头,从此有人制住她,免得她一言不合,伸手便打。 ”举手摸摸自己被扯伤的 耳朵,兀自十分疼痛。 <|endoftext|> 洪夫人对方怡道:“方姑娘,请你去吩咐船夫,预备开船。 ”方怡道:“是。 ” 又道:“夫人怎地对属下如此客气,可不敢当。 ”洪夫人微笑道:“咱们今后姊妹相称, <|endoftext|> 别再什么夫人属下的了。 你叫我荃姊姊,我就叫你怡妹妹罢。 那毒丸的解药,上船后就 给你服,从此以后,再也不用担心了。 ”方怡和沐剑屏都欢喜之极。 <|endoftext|> 一行人上得船来,舟子张帆向西。 韦小宝左顾右盼,甚是得意。 洪夫人果然取出 解药,给方怡服了,又打开船上铁箱,取出韦小宝的匕首,「含沙射影」暗器,银票等 物,还给了他。 <|endoftext|> 曾柔等人的兵刃也都还了。 韦小宝笑道:“今后我也叫你荃姊姊,好不好?”洪夫人喜道:“好啊。 咱们排 一排年纪,瞧是谁大谁小。 ”各人报了生日年月,自然是洪夫人苏荃最大,其次是方怡, <|endoftext|> 更其次是公主。 曾柔,沐剑屏和韦小宝三人同年,曾柔大了他三个月,沐剑屏小了他几 天。 苏荃,方怡等四女姊姊妹妹的叫得甚是亲热,只公主在一旁含怒不语。 苏荃道: <|endoftext|> “她是公主殿下,不愿和我们平民百姓姊妹相称,大家还是称她公主殿下罢。 ”公主冷 冷的道:“我可不敢当。 ”想到她们联群结党,自己孤零零的,而这没良心的死太监小 桂子,看来也是向着她四人的多,向着自己的少,伤心之下,忍不住放声大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挨到她身边,拉着她手安慰,柔声道:“好啦,大家欢欢喜喜的,别哭。 。 。 ” 公主扬起手来,一巴掌打了过去,猛地里想起苏荃说过的话来,这一掌去势甚重,无法 <|endoftext|> 收住,只得中途转向,拍的一声,却打在自己胸口,「啊」的一声,呼了出来。 众人忍 不住都哈哈大笑。 公主更是气苦,伏在韦小宝怀里大哭。 韦小宝笑道:“好啦,好啦。 <|endoftext|> 大家不用吵架,咱们来赌,我来做庄。 ” 可是在洪教主的铁箱中仔细寻找,韦小宝那两颗骰子确再也找不到了,自是陆高 轩在搜查他身边之时,将两颗骰子随手抛了。 韦小宝闷闷不乐。 <|endoftext|> 苏荃笑道:“咱们用木 头来雕两粒骰子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木头太轻,掷下去没味道的。 ” 曾柔伸手入怀,再伸手出来时握成了拳头,笑道:“你猜这是什么?”韦小宝道: <|endoftext|> “猜铜钱吗?那也好。 总胜过了没得赌。 ”曾柔笑道:“你猜几枚?”韦小宝笑道:“三 枚。 ”曾柔摊开手掌,一只又红又白的手掌中,赫然是两粒骰子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 大叫,跳起身来,连问:“那里来的?那里来的?”曾柔轻笑一声,把骰子放在桌上。 韦小宝一把抢过,掷了一把又一把,兴味无穷,只觉得这两枚骰子两边轻重时时 不一,显是灌了水银的假骰子,心想曾柔向来斯文腼腆,怎会去玩这假骰子骗人钱财? 一凝思间,这才想起,心下一阵喜欢,反过左手去搂住了她腰,在她脸上一吻,笑道: <|endoftext|> 多谢你啦,柔姊姊,多亏你把我这两颗骰子一直带在身边。 “ 曾柔满脸通红,逃到外舱。 原来那日韦小宝和王屋派众弟子掷骰赌命,放了众人, 曾柔临出营帐时向他要了这两颗骰子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早就忘了,曾柔却一直贴身而藏。 骰子虽然有了,可是那几个女子却没一个有赌性,虽然凑趣陪他玩耍,但赌注既 小,输赢又是满不在乎,玩不到一顿饭功夫,大家就毫不起劲,比之在扬州的妓院,赌 场,宫中,军中等的滥赌狠赌,局面实有天壤之别。 韦小宝意兴索然,嚷道:”不玩了, <|endoftext|> 不玩了,你们都不会的。 “想起今后在通吃岛避难,虽有五个美人儿相陪,可是没钱赌, 没戏听,这日子可也闷得很。 再说,在岛上便有千万两金子,银子,又有何用?金银既 同泥沙石砾一般,赢钱也就如同泥沙石砾了。 <|endoftext|> 而双儿生死如何,阿珂又在何处,时时挂 在心头,岂能就此撇下她两个不理? 他越想越没趣,说道:“咱们还是别去通吃岛罢。 ”苏荃道:“那你说去那里?” 韦小宝想了想,道:“咱们都去辽东,去把那个大宝藏挖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苏荃道:“大家安 安稳稳的在荒岛上过太平日子,不很好吗?就算掘到了大宝藏,也没什么用。 ”韦小宝 道:“金银珠宝,成千上万,怎会没用?”方怡道:“鞑子皇帝一定派了兵马到处捉你, 咱们还是躲起来避避风头,过得一两年,事情淡了下来,你爱去辽东,那时大伙儿再去, <|endoftext|> 也还不迟。 ” 韦小宝问曾柔和沐剑屏:“你两个怎么说?”沐剑屏道:“我想师姊的话很是。 ” 曾柔道:“你如嫌气闷,咱们在岛上就只躲几个月罢。 <|endoftext|>”见韦小宝脸有不豫之色,又道: “我们天天陪你掷骰子玩儿,输了的罚打手心,好不好?”韦小宝心想:“他妈的,打 手心有什么好玩?”但见她脸带娇羞,神态可爱,不禁心中一荡,说道:“好,好,就 听你们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方怡站起身来,微笑道:“过去我对你不住,我去做几个菜,请你喝酒,算是向 你陪罪,好不好呢?”韦小宝更是高兴,忙道:“那可不敢当。 ”方怡走到后梢去做菜。 方怡烹饪手段着实了得,这番精心调味,虽然舟中作料不齐,仍教人人吃得赞声 不绝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咱们来猜拳。 ”沐剑屏,曾柔和公主三人不会猜拳,韦小宝教了 她们,“哥俩好”,“五经魁首”,“四季平安”的猜了起来。 公主本来闷闷不乐,猜 了一会拳,喝得几杯酒,便也有说有笑起来。 <|endoftext|> 在船中过得一宵,次日午后到了通吃岛。 只见当日清军扎营的遗迹犹在,当日权 作中军帐的茅屋兀自无恙,但韦小宝大将军指挥若定的风光,自然荡然无存了。 韦小宝也不在意下,牵着方怡的手笑道:“怡姊姊,那日就是在这里,你骗了我 上船,险些儿将这条小命,送在罗刹国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吃吃笑道:“我跟你陪过不是了,难道 还要向你叩头陪罪不成?”韦小宝道:“那倒不用。 不过好心有好报,我吃了千辛万苦, 今日终究能真正陪着你了。 ”沐剑屏在后叫道:“你们两个在说些什么,给人家听听成 <|endoftext|> 不成?”方怡笑道:“他说要捉住你,在你脸上雕一只小乌龟呢。 ” 苏荃道:“咱们别忙闹着玩,先办了正经事要紧。 ”当即吩咐船夫,将船里一应 粮食用具,尽数搬上岛来,又吩咐将船上的帆篷,篙桨,绳索,船尾木舵都拆卸下来, <|endoftext|> 搬到岛上,放入悬崖的一个山洞之中。 韦小宝赞道:“荃姊姊真细心,咱们只须看住这 些东西,这艘船便开不走,不用担心他们会逃走。 ” 话犹未了,忽听得海上远远砰的一响,似是大炮之声,六人都吃了一惊,向大海 <|endoftext|> 望去。 只见海面上白雾弥漫,雾中隐隐有两艘船驶来,跟着又是砰砰两响,果然是船上 开炮。 韦小宝叫道:“不好了!小皇帝派人来捉我了。 ”曾柔道:“咱们快上船逃罢。 <|endoftext|>” 苏荃道:“帆舵都在岸上,来不及装了,只好躲了起来,见机行事。 ”六人中除了公主, 其余五人都是多历艰险,倒也并不如何惊慌。 苏荃又道:“不管躲得怎么隐秘,终究会 <|endoftext|> 给官兵搜出来。 怎么躲到那边崖上的山洞里,官兵只能一个个上崖进攻,来一个杀一个, 免得给他们一拥而上。 ”韦小宝道:“对,这叫做一夫当关,瓮中捉鳖。 ”苏荃微笑道: <|endoftext|> “对了!” 公主却忍不住哈哈大笑。 韦小宝瞪眼道:“有什么好笑?”公主抿嘴笑道:“没 什么。 你的成语用得真好,令人好生佩服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这三分自知之明倒也有的,料想必 是自己成语用错了,向公主瞪了一眼。 六人进了山洞。 苏荃挥刀割些树枝,堆在山洞前遮住身形,从树枝孔隙间向外望 去。 <|endoftext|> 只见两艘船一前一后,笔直向通吃岛驶来。 后面那艘船还在不住发炮,炮弹落在前 船四周,水柱冲起。 韦小宝道:“后面这船在开炮打前面那艘。 ”苏荃道:“但愿如此。 <|endoftext|> 只不过他们来到岛上,见到船夫,一问就知,非来搜寻不可。 就算我们抢先杀了船夫, 也来不及掩埋尸首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前面的船怎地不还炮?真是没用。 最好你打我一 <|endoftext|> 炮,我打你一炮,大家都打中了,两艘船一起沉入海底。 ” 前面那船较小,帆上吃满了风,驶得甚快。 突然一炮打来,桅杆断折,帆布烧了 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等忍不住惊呼。 前船登时倾侧,船身打横,跟着船上放下小艇,十余人跳 入艇中,举桨划动。 其时离岛已近,后船渐渐追近,水浅不能靠岸,船上也放下小艇, 却有五艘。 <|endoftext|> 前面一艘逃,后面五艘追。 不多时,前面艇中十余人跳上了沙滩,察看周遭情势。 有人纵声呼道:“那边悬崖可以把守,大家到那边去。 ” 韦小宝听这呼声似是师父陈近南,待见这十余人顺着山坡奔上崖来。 <|endoftext|> 奔到近处, 一人手执厂剑,站在崖边指挥,却不是陈近南是谁? 韦小宝大喜,从山洞中跃出,叫道:“师父,师父!”陈近南一转身,见是韦小 宝,也是惊喜交集,叫道:“小宝,怎么你在这里?”韦小宝飞步奔近,突然一呆,只 见过来的十余人中一个姑娘明眸雪肤,竟是阿珂。 <|endoftext|> 他大叫一声:“阿珂!”抢上前去。 却见她身后站着一人,赫然是郑克爽。 既见阿珂,再见郑克爽,原是顺理成章之事,但韦小宝大喜若狂之下,再见到这 讨厌家伙,登时一颗心沉了下来,呆呆站定。 旁边一人叫道:“相公!”另一人叫道:“韦香主!”他顺口答应一声,眼角也 <|endoftext|> 不向二人斜上一眼,只是痴痴的望向阿珂。 忽觉一双柔软的小手伸过来握住了他左掌, 韦小宝身子一颤,转头去看,只见一张秀丽的面庞上满是笑容,眼中却泪水不住流将下 来,却是双儿。 韦小宝大喜,一把将她抱住,叫道:“好双儿,这可想死我了。 <|endoftext|>”一颗 心欢喜得犹似要炸开来一般,刹时之间,连阿珂也忘在脑后了。 陈近南叫道:“冯大哥,风兄弟,咱们守住这里通道。 ”两人齐声答应,各挺兵 刃,并肩守住通上悬崖的一条窄道,原来一个是冯锡范,一个是风际中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突然遇到这许多熟人,只问:“你们怎么会到这里?”双儿道:“风大爷 带着我到处找你,遇上了陈总舵主,打听到你们上了船出海,于是。 。 。 于是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 说到这里,喜欢过度,喉头哽着说不下去了。 这时五艘小艇中的追兵都已上了沙滩,从崖上俯视下去,都是清兵,共有七八十 <|endoftext|> 人。 当先一人手执长刀,身形魁梧,相隔远了,面目看不清楚,那人指挥清兵布成了队 伍。 一队人远远站定,那将军一声令下,众兵从背上取下长弓,从箭壶里取出羽箭,搭 在弓上,箭头对准了悬崖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叫道:“大家伏下!”遇上了这等情景,韦小宝自不用师父吩咐,一见清 兵取弓在手,早就稳稳妥妥地缩在一块岩石之后。 只听那将军叫道:“放箭!”登时箭 声飕飕不绝。 悬崖甚高,自下而上的仰射,箭枝射到时劲力已衰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和风际中一挺长剑,一持单刀,将迎面射来的箭格打开去。 冯锡范叫道:“施琅,你这不要脸的汉奸,有胆子就上来,一对一跟老子决一死 战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原来下面带兵的是施琅。 行军打仗,这人倒是一把好手。 <|endoftext|>”只听 施琅叫道:“你有种就下来,单打独斗,老子也不怕你。 ”冯锡范道:“好!”正要下 去。 陈近南道:“冯大哥,别上他当。 <|endoftext|> 这人卑鄙无耻,什么事都做得出。 ”冯锡范只走 出一步,便即住足,叫道:“你说单打独斗,干吗又派五艘小艇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他妈的,是六艘, 连我们的艇子也偷去了,臭汉奸,你叫小艇去接人,还不是想倚多为胜吗?” 施琅笑道:“陈军师,冯队长,你两位武功了得,施某向来佩服。 常言道识时务 者为俊杰,还是带了郑公子下来,一齐投降了罢。 <|endoftext|> 皇上一定封你两位做大大的官。 ” 施琅当年是郑成功手下的大将,和周全斌,甘辉,马信,刘国轩四人合称「五虎 将」。 陈近南是军师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武功虽强,将略却非所长,乃是郑成功的卫士队长。 施琅 和陈冯二人并肩血战,久共患难,这时对二人仍以当年的军衔相称。 悬崖和下面相距七 八丈,施琅站得又远,可是他中气充沛,一句话送上崖来,人人听得清楚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脸上变色,颤声道:“冯师父你。 。 。 你不可投降。 ”冯锡范道:“公子 <|endoftext|> 放心。 冯某只教有一口气在,决不能投降鞑子。 ”陈近南虽知冯锡范阴险奸诈,曾几次 三番要加害自己,要保郑克爽图谋延平郡王之位,但此时他说来大义凛然,好生相敬, 说道:“冯大哥,你我今日并肩死战,说什么也要保护二公子周全。 <|endoftext|>”冯锡范道:“自 当追随军师。 ”郑克爽道:“军师此番保驾有功,回到台湾,我必奏明父王,大大的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大大的封赏。 ”陈近南道:“那是属下份当所为。 ”说着走向崖边察看敌情。 韦小宝笑道:“郑公子,大大的封赏倒也不必。 你只要不翻脸无情,害我师父, <|endoftext|> 就多谢你啦。 ”郑克爽向他瞪了一眼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师姊,咱们不如捉了郑公子,去献给清兵罢。 ”阿珂啐道: “一见了面,就不说好话。 <|endoftext|> 你怎么又来吓他?”韦小宝笑道:“吓几下玩儿,又吓不死 的。 就算吓死了,也不打紧。 ”阿珂呸了一声,突然间脸上一红,低下头去。 韦小宝问双儿:“大家怎么在一起了?”双儿道:“陈总舵主带了风大爷和我出 <|endoftext|> 海找你。 我想起你曾到这通吃岛来过,跟陈总舵主说了,便到这里来瞧瞧。 途中凑巧见 到清兵炮船追赶郑公子,打沉了他座船,我们救了他上船,逃到这里。 谢天谢地,终于 <|endoftext|> 见到了你。 ”说到这里,眼圈又红了。 韦小宝伸手拍拍她肩头,说道:“好双儿,这些日子中,我没一天不记着你。 ” 这句话倒不是口是心非,阿珂和双儿两个,他每天不想上十次,也有八次,倒还是记挂 <|endoftext|> 双儿的次数多了些。 陈近南叫道:“众位兄弟,乘着鞑子援兵未到,咱们下去冲杀一阵。 否则再载得 六艇鞑子兵来,就不易对付了。 ”众人齐声称是。 <|endoftext|> 这次来到岛上的十余人中,除了陈, 冯,郑,风以及阿珂,双儿外,尚有天地会众八人,郑克爽的卫士三人。 陈近南道: “郑公子,陈姑娘,小宝,双儿,你们四个留在这里。 余下的跟我冲!”长剑一挥,当 <|endoftext|> 先下崖。 冯锡范,风际中和其余十一人跟着奔下,齐声呐喊,向清兵队疾冲而前。 清兵 纷纷放箭,都给陈,冯,风三人格打开了。 先前乘船水战,施琅所乘的是大战船,炮火厉害,陈近南等只有挨打的份儿。 <|endoftext|> 这 时近身接战,清兵队中除了施琅一人之外,余下的都武功平平,怎抵得住陈,冯,风三 个高手?天地会兄弟和郑府卫士身手也颇了得,这十四个人一冲入阵,清兵当者披靡。 韦小宝道:“师姊,双儿,咱们也下去冲杀一阵。 ”阿珂和双儿同声答应。 <|endoftext|> 郑克 爽道:“我也去!”眼见韦小宝拔了匕首在手,冲下崖去,双儿和阿珂先后奔下。 郑克 爽只奔得几步,便停步不前,心想:“我是千金之体,怎能跟这些属下同去犯险?”叫 道:“阿珂,你也别去罢!”阿珂不应,紧随在韦小宝身后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武功虽然平平,但身有四宝,冲入敌阵之中,却是履险如夷。 那四宝?第 一宝,匕首锋锐,敌刃必折;第二宝,宝衣护身,刀枪不入;第三宝,逃功精妙,追之 不及;第四宝,双儿在侧,清兵难敌。 侍此四宝而和高手敌对,固然仍不免落败,但对 <|endoftext|> 付清兵却绰绰有余,霎时间连伤数人,果然是威风凛凛,杀气腾腾,心想:“当年赵子 龙长坂坡七进七出,那也不过如此。 说不定还是我韦小宝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 众人一阵冲杀,清兵四散奔逃。 陈近南单战施琅,一时难解难分。 冯锡范和风际 中却将众兵将杀得犹如砍瓜切菜一般,不到一顿饭时分,八十多名清兵已死伤了五六十 <|endoftext|> 人,残兵败将纷纷奔入海中。 众水军水性精熟,忙向大船游去。 这一边天地会的兄弟死 了二人,重伤一人,余下的将施琅团团围住。 施琅钢刀翻飞,和陈近南手中长剑斗得甚是激烈,虽然身陷重围,却丝毫不惧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施将军,你再不抛刀投降,转眼便成狗肉之酱了。 ”施琅凝神接战,对 旁人的言行不闻不见。 斗到酣处,陈近南一声长啸,连刺三剑,第三剑上已和施琅的钢刀黏在一起。 他 <|endoftext|> 手腕抖动,急转了两个圈子,只听得施琅“啊”的一声,钢刀脱手飞出。 陈近南剑尖起 处,指住了他咽喉,喝道:“怎么说?”施琅怒道:“你打赢了,杀了我便是,有什么 话好说?”陈近南道:“这当儿你还在自逞英雄好汉?你背主卖友,英雄好汉是这等行 径吗?” <|endoftext|> 施琅突然身子一仰,滚倒在地,这一个打滚,摆脱了喉头的剑尖,双足连环,疾 向陈近南小腿踢去。 陈近南长剑竖立,挡在腿前。 施琅这两脚倘若踢到,便是将自己双 足足踝送到剑锋上去,危急中左手在地上一撑,两只脚硬生生的向上虚踢,一个倒翻筋 <|endoftext|> 斗向后跃出,待得站起,陈近南的剑尖又已指在他喉头。 施琅心头一凉,自知武功不是他对手,突然问道:“军师,国姓爷待我怎样?” 这句话问出来,却大出陈近南意料之外。 刹那之间,郑成功和施琅之间的恩怨纠 葛,在陈近南脑海中一幌而过,他叹了口气,说道:“平心而论,国姓爷确有对你不住 <|endoftext|> 地方。 可是咱们受国姓爷大恩,纵然受了冤屈,又有什么法子?” 施琅道:“难道要我学岳飞含冤而死?” 陈近南厉声道:“就算你不能做岳飞,可也不能做秦桧,你逃得性命,也就是了。 男子汉大丈夫,岂能投降鞑子,去做那猪狗不如的汉奸?”施琅道:“我父母兄弟,妻 <|endoftext|> 子儿女又犯了什么罪,为什么国姓爷将他们杀得一个不剩?他杀我全家,我便要杀他全 家报仇!”陈近南道:“报仇事小,做汉奸事大。 今日我杀了你,瞧你有没有面目见国 姓爷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施琅脑袋一挺,大声道:“你杀我便了。 只怕是国姓爷没脸见我,不是我没脸见 他。 ” 陈近南厉声道:“你到这当口,还是振振有词。 <|endoftext|>”欲待一剑刺入他咽喉,却不由 得想到昔日战阵中同生共死之情。 施琅在国姓爷部下身先士卒,浴血苦战,功劳着实不 小,若不是董夫人干预军务,侮慢大将,此人今日定是台湾的干城,虽然投敌叛国,绝 无可恕,但他全家无辜被戮,实在也是其情可悯,说道:“我给你一条生路。 <|endoftext|> 你若能立 誓归降,重归郑王爷麾下,今日就饶了你性命。 今后你将功赎罪尽力于恢复大业,仍不 失为一条堂堂汉子。 施兄弟,我良言相劝,盼你回头。 <|endoftext|>”最后这句话说得极是恳切。 施琅低下了头,脸有愧色,说道:“我若再归了台湾,岂不成了反覆无常的小人?” 陈近南回剑入鞘,走近去握住他手,说道:“施兄弟,为人讲究的是大义大节, 只要你今后赤心为国,过去的一时糊涂,又有谁敢来笑你?就算是关王爷,当年也降过 曹操。 <|endoftext|>” 突然背后一人说道:“这恶贼说我爷爷杀了他全家,我台湾决计容他不得。 你快 快将他杀了。 ”陈近南回过头来,见说话的是郑克爽,便道:“二公子,施将军善于用 <|endoftext|> 兵,当年国姓爷军中无出其右。 他投降过来,于我反清复明大业有极大好处。 咱们当以 国家为重,过去的私人怨仇,谁也不再放在心上罢。 ” <|endoftext|> 郑克爽冷笑道:“哼,此人到得台湾,握了兵权,我郑家还有命么?”陈近南道: “只要施将军立下重誓,我以身家性命,担保他决无异心。 ”郑克爽冷笑道:“等他杀 了我全家性命,你的身家性命陪得起吗?台湾是我郑家的,可不是你陈军师陈家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陈近南只气得手足冰冷,强忍怒气,还待要说,施琅突然拔足飞奔,叫道:“军 师,你待我义气深重,兄弟永远不忘。 郑家的奴才,兄弟做不了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 陈近南叫道:“施兄弟,回来,有话。 。 。 ”突然背心上一痛,一柄利刃自背刺 <|endoftext|> 入,从胸口透了出来。 这一剑却是郑克爽在他背后忽施暗算。 凭着陈近南的武功,便十个郑克爽俄杀他 不得,只是他眼见施琅已有降意,却被郑克爽骂走,知道这人将才难得,只盼再图挽回, 万万料不到站在背后的郑克爽竟会陡施毒手。 <|endoftext|> 当年郑成功攻克台湾,派儿子郑经驻守金门、厦门。 郑经很得军心,却行止不谨, 和乳母通奸生子。 郑成功得知后愤怒异常,派人持令箭去厦门杀郑经。 诸将认为是「乱 <|endoftext|> 命」,不肯奉令,公启回禀,有「报恩有日,侯阙无期」等语。 郑成功见部将拒命,更 是愤怒,不久便即病死,年方三十九岁。 台湾统兵将领拥立郑成功的弟弟郑袭为主。 郑 <|endoftext|> 经从金厦回师台湾,打垮台湾守军而接延平王位。 郑成功的夫人董夫人以家生祸变,王 爷早逝,俱因乳母生子而起,是以对乳母所生的克臧十分痛恨,极力主张立嫡孙克爽为 世子。 郑经却不听母言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一向对郑经忠心耿耿,他女儿又嫁克臧为妻,董夫人和 冯锡范等暗中密谋,知道要拥立克爽,必须先杀陈近南,以免他从中作梗,数次加害, 都被他避过。 不料他救得郑克爽性命,反而遭了此人毒手。 这一剑突如其来,谁都出其 <|endoftext|> 不意。 冯锡范正要追赶施琅,只见韦小宝挺匕首向郑克爽刺去。 冯锡范回剑格挡,嗤的 一声,手中长剑断为两截。 但他这一剑内劲浑厚,韦小宝的匕首也脱手飞出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跟 着一脚,将韦小宝踢了个筋斗,待要追击,双儿抢上拦住。 风际中和两名天地会兄弟上 前夹攻。 韦小宝爬起身来,拾起匕首,悲声大喊:“这恶人害死了总舵主,大伙儿跟他拼 <|endoftext|> 命!”向郑克爽冲去。 郑克爽侧身闪避,挺剑刺向韦小宝后脑。 他武功远较韦小宝高明,这一剑颇为巧 妙,眼见韦小宝难以避过,忽然斜刺里一刀伸过来格开,却是阿珂。 她叫道:“别伤我 <|endoftext|> 师弟!”跟着两名天地会兄弟攻向郑克爽。 冯锡范力敌风际中和双儿等四人,兀自占到上风,拍的一掌,将一名天地会兄弟 打得口喷鲜血而死。 忽听得郑克爽哇哇大叫,冯锡范抛下对手,向郑克爽身畔奔去,挥 掌又打死了一名天地会兄弟。 <|endoftext|> 他知陈近南既死,这伙人以韦小宝为首,须得先行料理这 小鬼,即伸掌往韦小宝头顶拍落。 双儿叫道:“相公,快跑!”纵身扑向冯锡范后心。 韦小宝道:“你自己小心!”拔足便奔。 冯锡范心想:“我如去追这小鬼,公子无人保护。 <|endoftext|>”伸左臂抱起郑克爽,向着韦小 宝追来。 他虽抱着一人,还是奔得比韦小宝快了几分。 韦小宝回头一看,吓了一跳,伸手便想去按「含沙射影」的机括,这么脚步稍缓, 冯锡范来得好快,右掌已然拍到。 <|endoftext|> 这当儿千钧一发,如等发出暗器,多半已给他打得脑浆 迸裂,只得斜身急闪,使上了「神行百变」之技,逃了开去。 冯锡范这一下冲过了头,急忙收步,转身追去。 韦小宝叫道:“我师父的鬼魂追来 了!来摸你的头了!”说得两句话,松了一口气,冯锡范又赶近了一步。 <|endoftext|> 后面双儿和风际 中衔尾急追,只盼截下冯锡范来。 韦小宝东窜西奔,变幻莫测,冯锡范抱了郑克爽,身法 究竟不甚灵便,一时追他不上。 双儿和风际中又在后相距数丈。 <|endoftext|> 追逐得一阵,韦小宝渐感气喘,情急之下,发足便往悬崖上奔去。 冯锡范大喜,心 想你这是自己逃入了绝境,眼见这悬崖除了一条窄道之,四面临空,更无退路,反而追得 不这么急了。 只是韦小宝在这条狭窄的山路上奔跑,「神行百变」功夫便使不出来,他刚 <|endoftext|> 踏上崖顶,冯锡范也已赶到。 韦小宝大叫:“老婆、中老婆、小老婆,大家快来帮忙啊, 再不出来,大家要做寡妇了。 ” 他逃向悬崖顶之时,崖上五女早已瞧见。 <|endoftext|> 苏荃见冯锡范左臂中挟着一人,仍是奔跃 如飞,武功之强,比之洪教主也只稍逊一筹而已,早已持刀伏在崖边,待冯锡范赶到,刷 的一刀,拦腰疾砍。 冯锡范先前听见韦小宝大呼小叫,只道仍是扰乱人心,万料不到此处果然伏得有人, 但见这一刀招数精奇,着实了得,微微一惊,退了一步,大喝一声,左足微幌,右足突然 <|endoftext|> 飞出,正中苏荃手腕。 苏荃“啊”的一声,柳叶刀脱手,激飞上天。 韦小宝正是要争这顷刻,身子对准了冯锡范,右手在腰间「含沙射影」的机括上力 掀,嗤嗤嗤声响,一蓬绝细钢针急射而出,尽数打在冯锡范和郑克爽身上。 冯锡范大声惨叫,松手放开郑克爽,两人骨碌碌的从山道上滚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和风际 中正奔到窄道一半,见两人来势甚急,当即跃起避过。 郑冯二人滚到悬崖脚边,钢针上毒性已发,两人犹如杀猪似的大叫大嚷,不住翻滚。 总算何惕守入华山派门下之后,遵从师训,一切阴险剧毒从此摒弃不用,这「含沙射影」 钢针上所喂的只是麻药,并非致命剧毒,否则以当年五毒教教主所传的喂毒暗器,见血封 <|endoftext|> 喉,中人立毙,冯郑二人滚不到崖底,早已气绝。 饶是如此,钢针入体,仍是麻痒难当, 两人全身便似有几百只蝎子、蜈蚣一齐咬噬一般。 冯锡范虽然硬朗,却也忍不住呼叫不绝。 韦小宝、双儿、风际中、苏荃、方怡、沐剑屏、公主、曾柔、阿珂等先后赶到,眼 <|endoftext|> 见冯郑二人的情状,都相顾骇然。 韦小宝微一定神,喘了几口气,抢到陈近南身边,只见郑克爽那柄长剑穿胸而过, 兀自插在身上,但尚未断气,不由得放声大哭,抱起了他身子。 陈近南功力深湛,内息未散,低声说道:“小宝,人总是要死的。 我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我一生 为国为民,无愧于天地。 你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你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你也不用难过。 ” 韦小宝只叫:“师父,师父!”他和陈近南相处时日其实甚暂,每次相聚,总是担 心师父查考自己武功进境,心下惴惴,一门心思只是想如何搪塞推委,掩饰自己不求上进, 极少有什么感激师恩的心意。 <|endoftext|> 但此刻眼见他立时便要死去,师父平日种种不言之教,对待 自己恩慈如父的厚爱,立时充满胸臆,恨不得代替他死了,说道:“师父,我对你不住, 你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你传我的武功,我。 。 。 我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我一点儿也没学。 ” 陈近南微笑道“你只要做好人,师父就很欢喜,学不学武功,那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那并不打紧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我一定听你的话,做好人,不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不做坏人。 ”陈近南微笑道:“乖孩子, 你一向来就是好孩子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咬牙切齿的道:“郑克爽这恶贼害你,呜呜,呜呜,师父,我已制住了他, 一定将他斩成肉酱,替你报仇,呜呜,呜呜。 。 。 ”边哭边说,泪水直流。 <|endoftext|> 陈近南身子一颤,忙道:“不,不!我是郑王爷的部属。 国姓爷待我恩重如山,咱 们无论如何,不能杀害国姓爷的骨肉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宁可他无情,不能我无义,小宝,我就要死了, 你不可败坏我的忠义之名。 你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你千万要听我的话。 。 。 ”他本来脸含微笑,这时突 然脸色大为焦虑,又道:“小宝,你答应我,一定要放他回台湾,否则,否则我死不瞑目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无可奈何,只得道:“既然师父饶了这恶贼,我听你。 。 。 听你吩咐便是。 <|endoftext|>” 陈近南登时安心,吁了口长气,缓缓的道:“小宝,天地会。 。 。 反清复明大业,你 <|endoftext|> 好好干,咱们汉人齐心合力,终能恢复江山,只可惜。 。 。 可惜我见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见不着了。 。 。 ” <|endoftext|> 声音越说越低,一口气吸不进去,就此死去。 韦小宝抱着他身子,大叫:“师父,师父!”叫得声嘶力竭,陈近南再无半点声息。 苏荃等一直站在他身畔,眼见陈近南已死,韦小宝悲不自胜,人人都感凄恻。 苏荃轻 抚他肩头,柔声道:“小宝,你师父过去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哭道:“师父死了,死了!”他从来没有父亲,内心深处,早已将师父当作了 父亲,以弥补这个缺憾,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;此刻师父逝世,心中伤痛便如洪水溃堤, 难以抑制,原来自己终究是个没父亲的野孩子。 苏荃要岔开他的悲哀之情,说道:“害死你师父的凶手,咱们怎生处置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跳起身来,破口大骂:“辣块妈妈,小王八蛋。 我师父是你郑家部属,我韦小 宝可没吃过你郑家一口饭,使过郑家一文钱。 你奶奶的臭贼,你还欠了我一万两银子没还呢。 师父要我饶你性命,好,性命就饶了,那一万两银子,赶快还来,你还不出来吗?我割你一 <|endoftext|> 刀,就抵一两银子。 ”口中痛骂不绝,执着匕首走到郑克爽身边,伸足向他乱踢。 郑克爽身上中的毒针远较冯锡范为少,这时伤口痛痒稍止,听得陈近南饶了自己性命, 当真大喜过望,可是债主要讨债,身边却没带银子,哀求道:“我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我回到台湾,一定 加十倍,不,加一百倍奉还。 ”韦小宝在他头上踢了一脚,骂道:“你这狼心狗肺、忘恩负 义的臭贼,说话有如放屁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万刀非割不可。 ”伸出匕首,在他脸颊上磨了两磨。 郑克爽吓得魂飞天外,向阿珂望了一眼,只盼她出口相求,突然想到:“不对,不对! 这小贼最心爱的便是阿珂,此刻她如出言为我说话,这小贼只有更加恨我,这一万刀就一刀 也少不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一百万两银子,我一定还的。 韦香主,韦相公如果不信。 。 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又踢了他一脚,叫道:“我自然不信!我师父信了你,你却害死了他!”心中 悲愤难禁,伸匕首便要在他脸上刺落。 郑克爽叫道:“你既不信,那么我请阿珂担保。 ”韦小宝道:“担保也没用。 她担保 <|endoftext|> 过你的,后来还不是赖帐。 ”郑克爽道:“我有抵押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把你的狗头割下 来抵押,你还了我一百万两银子,我把你的狗头还你。 ”郑克爽道:“我把阿珂抵押给你!” <|endoftext|> 霎时之间,韦小宝只觉天旋地转,手一松,匕首掉落,嗤的一声,插入泥中,和郑克 爽的脑袋相距不过数寸。 郑克爽“啊哟”一声,急忙缩头,说道:“我把阿珂押给你,你总 信了,我送了一百万两银子来,你再把阿珂还我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倒还可商量。 <|endoftext|>” 阿珂叫道:“不行,不行。 我又不是你的,你怎押我?”说着哭了出来。 郑克爽急道:“我此刻大祸临头,阿珂对我毫不关心,这女子无情无义,我不要了。 韦香主如肯要她,我就一万两银子卖断了给你。 <|endoftext|> 咱们两不亏欠,你不用割我一万刀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她心里老是向着你,你卖断了给我也没用。 ” 郑克爽道:“她肚里早有了你的孩子,怎么还会向着我?”韦小宝又惊又喜,颤声道: <|endoftext|> “你。 。 。 你说什么?”郑克爽道:“那日在扬州丽春院里,你跟她同床,她有了孩子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 阿珂大声惊叫,一跃而起,掩面向大海飞奔。 双儿几步追上,挽住了她手臂拉了回来。 阿珂哭道:“你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你答应不说的,怎么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怎么又说了出来?你说话就如是放。 。 。 放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虽在羞怒之下,仍觉这「屁」字不雅,没说出口来。 郑克爽见韦小宝脸上神色变幻不定,只怕他又有变卦,忙道:“韦香主,这孩子的的 确确是你的。 我跟阿珂清清白白,她说要跟我拜堂成亲之后,才好做夫妻。 <|endoftext|> 你。 。 。 你千万 不可多疑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问道:“这便宜老子,你又干么不做?”郑克爽道:“她自从肚里有了 你的孩子之后,常常记挂着你,跟我说话,一天到晚总是提到你。 我听着好生没趣,我还要 她来做什么?” 阿珂不住顿足,脸上一阵红,一阵白,怒道:“你就什么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什么都说了出来。 ” 这么说,自是承认他的说话不假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道:“好!那就滚你他妈的臭鸭蛋罢!”郑克爽也是大喜,忙道:“多 谢,多谢!祝你两位百年好合,这份贺礼,兄弟。 。 。 兄弟日后补送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慢慢爬起身来。 韦小宝呸了一声,在地上吐了口唾沫,骂道:“我这一生一世,再也不见你这臭贼。 ” 心想:“我答应师父今日饶他性命,日后却不妨派人去杀了他,给师父报仇。 只要派的人不 <|endoftext|> 是天地会的,旁人便不怪不到师父头上。 ” 三名郑府卫士一直缩在一旁,直到见韦小宝饶了主人性命,才过来扶住郑克爽,又将 躺在地下的冯锡范扶起。 郑克爽眼望大海,心感踌躇。 <|endoftext|> 施琅所乘的战船已然远去,岸边还泊 着两艘船,自己乘过的那艘给清兵大炮轰得桅断帆毁,已难行驶,另一艘则甚完好,那显是 韦小宝等要乘坐的,决无让给自己之理。 他低声问道:“冯师父,咱们没船,怎么办?”冯 锡范道:“上了小艇再说。 <|endoftext|>” 一行人慢慢向海边行去。 突然身后一人厉声喝道:“且慢!韦香主饶了你们性命,我 可没饶。 ”郑克爽吃了一惊,只见一人手执钢刀奔来,正是天地会好手风际中。 <|endoftext|> 郑克爽颤声 道:“你。 。 。 你是天地会的兄弟,天地会一向受台湾延平王府节制,你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你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 风际中厉声道:“我怎么样?给我站住!”郑克爽心中害怕,只得应了声:“是。 ” 风际中回到韦小宝身前,说道:“韦香主,这人害死总舵主,是我天地会数万兄弟不 共戴天的大仇人,决计饶他不得。 <|endoftext|> 总舵主曾受国姓爷大恩,不肯杀他子孙。 韦香主又奉了总 舵主的遗命,不能下手。 属下可从来没见过国姓爷,总舵主的遗命也不是对我而说。 属下今 <|endoftext|> 日要手刃这恶贼,为总舵主报仇。 ” 韦小宝右手手掌张开,放在耳后,侧头作倾听之状,说道:“你说什么?我耳朵忽然 聋了,什么话也听不见。 风大哥,你要干什么事,不妨放手去干,不必听我号令。 <|endoftext|> 我的耳朵 生了毛病,唉,定是给施琅这家伙的大炮震聋了。 ”这话再也明白不过,风际中要杀郑克爽, 尽可下手,他决不阻止。 眼见风际中微有迟疑之意,韦小宝又道:“师父临死之时,只是叫我不可杀郑克爽, <|endoftext|> 可并没吩咐我保护他一生一世啊。 只要我不亲自下手,也就是了。 天下几万万人,个个可以 杀他,又有谁管得了?” 风际中一拉韦小宝的衣袖,道:“韦香主借一步说话。 <|endoftext|>”两人走出十余丈,风际中停 了脚步,说道:“韦香主,皇上一直很喜欢你,是不是?”韦小宝大奇,道:“是啊,那又 怎样?”风际中道:“皇上要你杀总舵主,你不肯,自己逃了出来,足见你义气深重。 江湖 上的英雄好汉,人人都是十分佩服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摇了摇头,凄然道:“可是师父终究还是死了。 ”风际中道:“总舵主是给郑 克爽这小子害死的,不过皇上交给韦香主的差使,那也算是办到了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韦小宝大是诧异, 问道:“你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你为什么说这。 。 。 这等话?” 风际中道:“皇上心中,对三个人最是忌惮,这三人不除,皇上的龙庭总是坐不稳。 <|endoftext|> 第一个是吴三桂,那不用说了。 第二个便是总舵主,天地会兄弟遍布天下,反清复明的志向 从不松懈,皇上十分头痛。 现今总舵主死了,除去了皇上的一件大事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 韦小宝听到这里,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:“是你,是你,原来是你!” . 第四十五回 <|endoftext|> 尚余截竹为竿手 可有临渊结网心 韦小宝在天地会的所作所为,康熙无不备知底细,连得天地会中的暗 语切口,也能背诵如流,但韦小宝偷盗四十二章经,在神龙教任白龙 使等情,康熙却全然不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仔细想来,定是天地会中出了奸细, 而且这人必是自己十分亲密之人。 但青木堂这些老朋友个个赤胆忠心, 义气深重,决计不会去做奸细,出卖朋友。 因此他心中虽然一直存了 <|endoftext|> 老大一个疑团,却没半点端倪可寻,只觉此事十分古怪、难以索解而 已。 此刻风际中这么一说,韦小宝蓦然省悟,心道:“我真该死,怎么会 想不到此人身上。 那日小皇帝要我炮轰伯爵府,天地会众人之中,就 <|endoftext|> 只他一个不在王府里。 这事已明白不过,在伯爵府里的,决不会是奸 细,否则大炮轰去,有谁逃得性命?只因他事先已经得悉因此先行避 开。 唉我真是大傻瓜一个,他此刻倘若不说我还不是蒙在鼓里。 <|endoftext|>” 风际中沉默寡言,模样老实之极,武功虽高,举止却和一个呆头木脑 的乡下佬一般。 韦小宝偶尔猜测这奸细是谁,只想到口齿灵便、市侩 一般的钱老本;举止轻捷、精明乖巧的徐天川;办事周到、能干练达 <|endoftext|> 的高彦超;脾气暴躁、好酒贪杯的玄贞道人,连对见多识广、豪爽慷 慨的樊纲,以及近年来衰老体弱的李力世、说话尖酸刻薄的祁清彪, 也都是曾猜疑过,就是对这个半点不象奸细的风际中,从来不曾有过 疑心。 突然又想:“那时候双儿也不在伯爵府,难道她……她也是奸细,也 <|endoftext|> 对不住我吗?”想到此节,不由得心中一酸,但随即明白:“双儿是 风际中故意带出去的。 他知道这小丫头是我的命根子,倘若轰死了她, 此后事情拆穿,我定会恨他一世。 他不过是皇上所派的一个奸细,暗 <|endoftext|> 中通报些消息而已,天地会一灭,皇上便用他不着。 我如在皇上面前 跟他为难,他就抵挡不住,因此不敢当真得罪了我。 ” 这些推想说来话长,但在当时韦小宝心中,只灵机一闪之间,便即明 <|endoftext|> 白,说道:“风大哥,多谢你把双儿带出伯爵府,免得大炮轰死了她。 ” 风际中“啊”的一声,登时脸色大变,退后两步,手按刀柄,道: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我心照不宣,皇上早就什么都是 我说了。 <|endoftext|>”风际中知道皇帝对他甚是宠爱,此言自必不假,问道: “那你为什么不遵圣旨?”这一句话一问,那便是一切直承其事。 韦小宝微笑道:“风大哥,那你何必明知故问?这叫做忠义不能两全。 皇上待我,那是没得说的了,果真是皇恩浩荡,可是师父待我也不错 啊。 <|endoftext|> 现下师父已经死了,我还没有什么顾虑。 就不知道皇上肯不肯赦 我的死罪。 ” 风际中道:“眼下便有个将功赎罪的良机,刚才我说皇上决意要除去 <|endoftext|> 三个眼中钉,除了吴三桂、陈近南之外,第三个便是盘踞台湾的郑经。 咱们把郑经的儿子拿了,解去北京,说不定便可逼得郑经归降。 皇上 这一欢喜,韦都统,你便有天大的死罪,皇上也都赦免了。 ”他对韦 <|endoftext|> 小宝既不再隐瞒,口中也便改了称呼,叫他为“韦都统”,对总舵主 也直斥其名。 韦小宝心下恼怒:“你这没义气的奸贼,居然敢叫我师父的名字。 ” 但想到能和康熙言归于好,却也当真开心,做不做官,那也罢了,时 <|endoftext|> 时能和小皇帝谈谈讲讲,实有无穷乐趣。 风际中又道:“韦都统,咱们回到北京,仍然不可揭穿了。 天地会的 那些人得知陈近南死了,多半会推举你做总舵主。 你义气深重,甘心 <|endoftext|> 抛却荣华富贵,伯爵不做,都是统不做,只为了这件事,那一个不佩 服韦都统的英雄豪气?” 韦小宝大是得意,问道:“大家当真这么说?你这可不是骗人?”风 际中忙道:“不,不……卑职决计不敢欺骗都统大人。 ”韦小宝心说: <|endoftext|> “他自称卑职,不知做的什么官?”虽然好奇,却不敢问,一问便露 出了马脚,“皇上早就什么都跟我说了”这话就不对了,转念又想: “却不妨问他升了什么官。 ”微笑道:“你立了这场大功,皇上一定 升了你的官,现下是什么官儿了?”风际中道:“皇上恩典,赏了卑 <|endoftext|> 职当都是司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原来是个芝麻绿豆小官,跟老子可差着他妈的十七廿 八级。 ”清朝官制,伯爵是超品大官,骁骑营都统是从一品。 <|endoftext|> 汉人绿 营武官最高的提督是从一品,总兵正二品,此下是副将、参将、游击, 才轮到都司。 但瞧风际中的模样,脸上虽然仍是一副老实之极的神气, 眼光中已露出得意之色,便拱手笑道:“恭喜,恭喜。 <|endoftext|> 这是皇上亲手 提拔的,与众不同。 ” 风际中请了一个安,道:“今日还仗大人多多栽培。 ”韦小宝笑道: <|endoftext|> “咱们是自己人,那有什么说的?给皇上办事,你本事大过我啊。 ” 风际中道:“卑职那及大人的万一?回大人:皇上吩咐卑职,若是见 到大人,无论如何要大人回京,不可抗命违旨。 卑职听皇上的口气, <|endoftext|> 对大人着实看重,可说是十分想念。 这番立了大功,将台湾郑逆的儿 子逮去北京,皇上一欢喜,定然又会升大人的官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我一直当你是老实人,原来这么会打官腔。 <|endoftext|>” 风际中又道:“大人当上了天地会总舵主,将十八省各堂香主、各处 重要头目通统调在一起,说是为陈近南开丧,那时候一网打尽,教这 些图谋不轨、大逆不道的反贼一个都逃不了。 这场大功劳,可比当日 <|endoftext|> 炮轰伯爵府更加大上十倍了。 大人你想,当日你如遵旨杀了陈近南、 李力世这一干人,天地会的反贼各省都有,杀了一个总舵主,又会立 一个总舵主,总是杀不干净。 只有大人自己当了总舵主,那才能斩草 <|endoftext|> 除根,永远绝了皇上的心腹大患。 ” 这一番言语,只听得韦小宝背上出了一身冷汗,暗想:“这条毒计果 然厉害之极,料想你自己也未必想得出,十九是小皇帝的计策。 我回 <|endoftext|> 去北京,小皇帝多半会赦免我的大罪,可是定要我去扑灭天地会。 这 一番他定有对我的妙法,再也逃不出他手掌心了。 ”越想越寒心: “小皇帝要我投降,要打我屁股,那都不打紧,但逼我去做天地会的 <|endoftext|> 总舵主,将所有兄弟一古脑儿杀了,这件事可万万干不得。 这件事一 做,普天下好汉个个操我的十八代祖宗,死了之后也见不得师父。 这 里的大妞儿、小妞儿们,都是要打从心底里瞧不起。 <|endoftext|> 就算旁人不理会, 韦小宝良心虽然不多,总还有这么一丁点儿。 ” 他向风际中瞧了一眼,口中“哦哦”连声,心想:“我如不答应,我 立时便跟我翻脸。 <|endoftext|> 动起手来,我们这许多人打他一个,未必便输了。 只是这厮武功挺高,我这些大妞儿、小妞儿要是给他杀了一两个,那 可乖乖不得了。 咱们不妨再来玩一下‘含沙射影’。 ”沉吟道:“去 <|endoftext|> 见皇上,我倒也是很高兴,只不过……只不过要杀了天地会这许多弟 兄,未免太也不讲义气,不够朋友,可得好好的商量商量。 ” 风际中道:“大人说得是。 可是常言道得好:量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 <|endoftext|> 夫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对,对!无毒不丈夫……咦,啊哟,怎么郑克爽(应为 土爽)这小子逃走了?” 风际中吃了一惊,回头去瞧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胸口对准了他,伸手正要去按毒 针的机括,却见双儿抢上前来,叫道:“相公,什么事?” 原来她见二人说之不休,一直关心,早在慢慢走近,忽听得韦小宝惊 呼“啊哟”,当即纵身而前。 韦小宝这‘含沙射影’一射出,风际中 <|endoftext|> 固然打中,却也势必波及双儿,这时手指已经碰到了机括,可就不敢 按下去。 风际中一转头间,见郑克爽和冯锡范兀自站在岸边,并无动静,立知 不妙,身子一矮,反手已抓住了双儿,将她挡在自己身前。 以双儿的 <|endoftext|> 武功,风际中本来未必一抓便中,只是突然出手,双儿全无提防,当 下给他抓中了手腕脉门,上身酸麻,登时动弹不得。 风际中沉声道: “韦大人,请你举起手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偷袭的良机既失,双儿又被制住,韦小宝登落下风,便笑嘻嘻的道: “风大哥,你开什么玩笑?” 风际中道:“韦大人这门无影无踪的暗器太过厉害,请你举起双手, 否则的话,卑职只好得罪了。 ”说着推着双儿向前,自己躲在她身后, <|endoftext|> 教韦小宝发不得暗器。 苏荃、方怡、阿珂、曾柔等见这边起了变故,纷纷奔来。 风际中心想: “这小子心爱这小丫头,不敢动手,那些女人却不会爱惜她的性命。 她们只爱这小子。 <|endoftext|>”左手从腰间拔出钢刀,手臂一长,刀尖指在韦小 宝的喉头,喝道:“大家不许过来!” 苏荃等见韦小宝身处险境,当即停步,人人都是是又焦急,又奇怪, 这风际中明明是韦小宝的朋友,刚才还并肩抗敌,怎么在一转眼间, 一言不合,便动起手来?料想定是韦小宝要放郑克爽,风际中却要杀 <|endoftext|> 了他为陈近南报仇。 刀尖抵喉,韦小宝微微向后一仰,风际中刀尖跟着前推,喝道:“韦 大人,请你别动,钢刀不长眼睛,得罪莫怪,还是举起手来罢。 ”韦 小宝无奈,双手慢慢举起,笑道:“风大哥,你想升大官,发大财, <|endoftext|> 还是对我客气一点好。 ” 风际中道:“升官发财固然重要,第一步还得保全性命。 ”突然身子 微侧,抢到韦小宝身后,伸手从他靴桶中拔出匕首,指住他后心,说 <|endoftext|> 道:“韦大人,你这把匕首锋利得很,卑职曾见你使过几次。 ” 韦小宝只有苦笑,但觉背心上微痛,知道匕首剑尖已刺破了外衣,虽 然穿着护身宝衣,却挡不住这柄宝剑。 风际中喝道:“你们大家都是 <|endoftext|> 转过身去,抛下兵刃。 ” 苏荃等见此情势,只得依言转身,抛下兵器。 风际中尚有六名天地会 兄弟站在一旁,向着他们叫道:“大家都过来,我有话说。 <|endoftext|>”那六人 不明所以,走了过来。 风际中右肘一抬,拍的一声,手肘肘尖撞正韦小宝背心‘大椎穴’, 左手钢刀挥出,擦擦、拍拍、啊啊、哎唷几下声响,六名天地会兄弟 已尽数中刀毙命。 <|endoftext|> 他在顷刻间连砍六人,每一刀分别砍中了一人要害。 出刀之快,砍杀之狠,实是罕见。 苏荃等听得惨呼之声,一齐回过身 来,眼见六人尸横就地,或头、或颈、或胸、或背、或腰、或胁,伤 口中都是鲜血泉涌,众女无不惊呼失声,脸无人色。 <|endoftext|> 原来风际中眼见已然破面,动起手来,自己只孤身一人,因此上抢先 杀了这六名天地会兄弟,一来立威镇慑,好教韦小宝及众女不敢反抗; 二来也是少了六个敌人。 这么一来,对方人数虽多,却只剩下一个少 年,七个女子。 <|endoftext|> 他左手长刀回过,又架在韦小宝颈中,说道:“韦大 人,咱们下船罢。 ”他想只须将韦小宝和郑克爽二人擒去呈献皇上, 便是立了奇功。 这七个女人还是留在岛上,以免到得船中多生他患, <|endoftext|> 自己手下留情,不杀七女,那也是预留地步,免得和韦小宝结怨太深。 皇上日后对这少年如何处置那是谁也料想不到之事。 众女见韦小宝受他挟制,都是心惊胆战,不知如何是好。 建宁公主却 大声怒骂:“你是什么东西,胆敢如此无理?快快抛下刀子!”风际 <|endoftext|> 中哼了一声,并不理会。 他曾随同韦小宝护送她去云南就婚,识得公 主,不敢出言挺撞。 公主见他不睬,更是大怒,世上除了太后、皇帝、韦小宝、苏荃四人 之外,她是谁也不放在眼内,俯身拾起地下一柄单刀,纵身而前,向 <|endoftext|> 风际中当头劈落。 风际中侧身避过。 公主呼呼连劈三刀,风际中左右避让。 倘若换作别 个女子,他早已飞腿将她踢倒。 <|endoftext|> 但提刀来砍的是皇帝御妹、金枝玉叶 的公主,他心中所想的只是立功升官、报效皇家,如何敢得罪了公主? 当下只是闪避。 公主骂道:“你这臭王八蛋奴才,站着不许动!我要 砍你的脑袋,怎么你这臭头转来转去,老是教我砍不中?我跟皇帝哥 <|endoftext|> 哥去说,把你千刀万剐!”风际中大吃一惊,心想这女人说得出,做 得到,她跟皇帝是兄妹之亲,自己只是个芝麻绿豆小武官,怎斗得过 公主?可是要听她吩咐,将自己的臭头稳摆不动,让殿下万金之体的 贵手提刀来砍,似乎总是有些难以奉命。 公主口中乱骂,钢刀左一刀、右一刀的不住砍削。 <|endoftext|> 风际中身子微侧略 斜,轻轻易易的就避过了,虽然每一刀相差不过数寸,却始终砍他不 着。 公主焦躁起来,横过钢刀,拦腰挥去。 风际中叫道:“小心!” <|endoftext|> 纵身跃起,眼见她这一刀收势不住,砍向韦小宝的肩头,他身在半空, 左脚踹出,将韦小宝踹翻在地,同时借势跃出丈余。 双儿向前一扑,将韦小宝抱起,飞步奔开。 风际中大惊,提刀赶来。 双儿武功了得,毕竟力弱,她比韦小宝还矮了半 <|endoftext|> 个头,横抱着他只奔出数丈,风际中已然追近。 韦小宝背心穴道被封, 四肢不听使唤,只道:“放下我,让我放暗器。 ”可是风际中来得好 快,双儿要将韦小宝放下,让他发射‘含沙射影’暗器,其势已然不 <|endoftext|> 及,危急之中,奋力将他身子抛了出去。 风际中大喜,抢过去伸手欲接,忽听得背后嗒的一声轻响,似是火刀、 火石相撞,跟着砰的一声巨响,他身子飞了起来,摔倒在地,扭了几 下,就此不动了。 韦小宝倒在沙滩上,倒未受伤,一时挣扎着爬不起身,但见双儿身前 <|endoftext|> 一团烟雾,手里握着一根短铳火枪,正是当年吴六奇和她结义为兄妹 之时送给她的礼物。 那是罗刹国的精制火器,实是厉害无比。 风际中 虽然卓绝,这血肉之躯却也经受不起。 <|endoftext|> 双儿自己也吓得呆了,这火枪一轰,只震得她手臂酸麻,手一抖,短 枪掉在地下。 韦小宝惟恐风际中还没有死,抢上几步,胸口对准了他,按动腰间机 括,一丛钢针射将出去,尽数钉在他身上。 但风际中毫不动弹,火枪 <|endoftext|> 一轰,早已死得透了。 众女齐声欢呼,拥将过来。 七个女人再加上一个韦小宝,当真是七张 八嘴,不折不扣,你一言我一语,纷纷询问原由。 韦小宝简略说了。 <|endoftext|> 双儿和风际中相处甚久,一路上他诚厚质朴,对自己礼数周到,实是 个极本分的老好人,那知城府如此之深,越想越害怕。 她转身拾起短 枪,突然之间,明白了当年吴六奇与自己义结兄妹的深意:这位武林 奇人盼望韦小宝日后娶自己为妻,不过自己乃是丫环,身份不配,作 <|endoftext|> 了天地会红旗香主的义妹之后,便大可嫁得天地会青木堂主了。 她念 及这位义兄的好意,又见人亡枪在,不禁掉下泪来。 韦小宝转过身来,只见郑克爽等四人正走向海边,要上小艇,心想: “就这么让他杀了师父,太太平平的离去,未免太便宜了。 <|endoftext|>”当下手 持匕首追上,叫道:“且慢!”郑克爽停步回头,面如土色,说道: “韦……韦香主,你已经答应放我……放我们走了。 ”韦小宝冷笑道: “我答应不杀你,可是没答应不砍下你一条腿。 <|endoftext|>”冯锡范大怒,待要 发作,但只是手一提,便全身酸软,再也使不出半分力道。 这时郑克 爽已然心胆俱裂,双膝一软,跪倒在地,说道:“韦……韦香主,你 砍了我一条腿,我……我定然是活不成的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活得成的。 你欠了我一百万两银子,说用阿珂来抵押。 但她跟我拜过天地,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,肚里又有了我的孩子,自 愿跟我。 <|endoftext|> 你怎能用我的老婆来向我抵押?天下有没这个道理?” 这时苏荃、方怡、曾柔、公主等都已站在韦小宝身旁,齐声笑道: “岂有此理!” 郑克爽脑中早已一片混乱,但也觉此理欠通,说道:“那……那怎么 办?”韦小宝道:“我砍下你一条手臂、一条大腿作抵。 <|endoftext|> 你将来还了 我一百万两银子,我把你的断臂、断腿还你。 ”郑克爽道:“刚才你 说阿珂卖断给你,作价一万两……一万两银子的欠账已一笔勾销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摇其头,说道:“不成,刚才我胡里胡涂,上了你的大当。 阿珂是我的老婆,你怎能将我的老婆卖给我自己?好!我将你的母亲 卖给你,作价一百万两,又将你的父亲卖给你,作价一百万两,再将 你的奶奶卖给你,作价一百万两,还把你的外婆卖给你,作价一百万 两……”郑克爽道:“我外婆已经死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死人也卖。 我将你外婆的尸首卖给你,死人打八折,作价八十万两万棺材奉送, 不另收费。 ” 郑克爽听他越说越多,心想连死人也卖,自己的高祖、曾祖、高祖奶 <|endoftext|> 奶、曾祖奶奶一个个都卖过来,那还了得,就算死人打八折,甚至七 折六折,那也决计吃不消,这时不敢说不买,只得哀求:“我……我 实在买不起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啊。 你买不起了,就饶了你。 <|endoftext|> 可是 已经买了的却不能退货。 你欠我三百八十万两银子,怎么归还?” 公主笑道:“是啊,三百八十万两银子,快快还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郑克爽哭丧着脸道:“我身边一千两银子也没有,那里拿得出三百八 十万两?”韦小宝道:“也罢!没有银子,准你退货。 你快将你的父 亲、母亲、奶奶、死外婆,一起交还给我。 少一根头发也不行。 <|endoftext|>”郑 克爽料想这样胡缠下去,终究不是了局,眼望阿珂,只盼她来说个情, 可是她偏偏站得远远地,背转了身,决意置身事外。 他心中大急,瞧 韦小宝这般情势,定是要砍去自己一手一足,不由得连连磕头,说道: <|endoftext|> “韦香主,我……我害了陈军师,的确是罪该万死,只求你宽宏大量, 饶了小人一命。 就算是我欠了你老人家三百八十万两银子,我……我 一定设法归还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折磨得他如此狼狈,愤恨稍泄,说道:“那么你写下一张欠 据来。 ”郑克爽大喜,忙道:“是,是。 ”转身向卫士道:“拿纸笔 来。 <|endoftext|>”可是在这荒岛之上,那里有什么纸笔?那卫士倒也机灵,当即 撕下自己长衫下摆,说道:“那边死人很多,咱们蘸些血来写便是。 ” 说着便要去拖风际中的尸首。 韦小宝左手一伸,抓住了郑克爽右腕, <|endoftext|> 白光一闪,挥匕首割下了他右手食指的一节。 郑克爽大声惨叫。 韦小 宝道:“用你指上的血来写。 ” <|endoftext|> 郑克爽痛得全身发抖,一时手足无措。 韦小宝道:“你慢慢写罢,要 是血干了不够用,我再割你第二根手指。 ”郑克爽忙道:“是,是!” 那里还敢迟延,咬牙忍痛,将断了的食指在衣裾上写道:“欠银三百 <|endoftext|> 八十万两正。 郑克爽押。 ”写了这十三个字,痛得几欲晕去。 韦小宝冷笑道:“亏你堂堂的王府公子,平时练字不用功,写一张欠 据,几个字歪歪斜斜,全是败笔,没一个胜笔。 <|endoftext|>”将衣裾接了过来, 交给双儿,道:“你收下了。 瞧瞧银码没短写了罢?这人奸诈狡猾, 别少写了几两。 ” <|endoftext|> 双儿笑道:“三百八十万两银子,倒没少了。 ”说着将血书收入怀中。 韦小宝哈哈大笑,对郑克爽下颏一脚踢去,喝道:“滚你死外婆的罢!” 郑克爽一个跟头,滚了出去。 卫士抢上扶起,包了他手指伤口。 <|endoftext|> 两名卫 士分别负起郑克爽和冯锡范,上了一艘小艇,向海中划去。 韦小宝笑声 不绝,忽然想起师父惨死,忍不住又放声大哭。 郑克爽待不艇划出数十丈,这才惊魂略定,说道:“咱们去抢了大船 <|endoftext|> 开走,料得这群天杀的狗男女追赶不上。 ”可是驶近大船,却见船队 上无舵,一应船队具全无。 冯锡范恨恨的道:“这批狗男女收起来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眼见大海茫茫,波浪汹涌,小艇中无粮无水,如何能够远航?郑克爽道: “咱们回去再求求那小贼,向他借船,最多又写三百八十万两欠据。 ” 冯锡范道:“他们也只有一艘船,怎么借给咱们?我宁可葬身鱼腹,也 不愿再去向这小贼哀求。 <|endoftext|>” 郑克爽听他说得斩截,不敢违拗,只得叹了口气,吩咐三名卫士将小艇 往大海中划去。 韦小宝等望着郑克爽的小艇划向大海,发现大船航行不得,这才划艇远 去,都是忍不住好笑。 <|endoftext|> 苏荃见韦小宝又哭又笑,总是难泯丧师之痛,要 说些笑话引他高兴,便道:“这郑家二公子奸诈之极,明明是想抢咱们 的大船。 小宝,你这三百八十万两银子,我瞧他是非赖不可。 ”韦小宝 <|endoftext|> 道:“料想这家伙也是不会还的。 ”苏荃笑道:“你做什么都精明得很, 可是刚才这家伙把你自己的老婆卖给你,一万两银子就算清账,你想也 不想,就没口子答应,定是你爱阿珂妹子爱得胡涂了。 那时候,他就是 <|endoftext|> 要你倒找一百万两银子,我瞧你也会答应。 ”韦小宝伸袖子抹了抹眼泪, 笑了起来,说道:“管他三七二十一,答应了再说,慢慢再跟他算账。 ” 方怡问道:“后来怎么才想起原来是吃了大亏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搔了搔头,道:“杀了风际中之后,我心里再没什么担忧的事, 忽然间脑子就清楚起来了。 ”他本来也没对风际中有丝毫怀疑,只是内 心深处,总隐隐觉得有个极大的祸胎,到底是什么祸胎,却又说不出来, 只是没来由的害怕着什么,待得风际中一死,立时如释重负,舒畅之极, <|endoftext|> 心想:“说不定我早就在害怕这贼,只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而已。 ” 众人迭脱奇险,直到此刻,所有强敌死的死,逃的逃,岛上才得太平。 人人都是感到心力交瘁。 韦小宝这时双脚有如千斤之重,支持不住,便 <|endoftext|> 躺在沙滩上休息。 苏荃给他按摩背上被风际中点过的穴道。 夕阳返照,水波摇幌,海面上有如万道金蛇竞相窜跃,景色奇丽无方。 众女一个个坐了下来。 过不多时,韦小宝鼾声先作,不久众女先后都 <|endoftext|> 睡着了。 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,方怡先行醒来,到韦小宝旧日的中军帐茅屋里弄 了饭菜,叫众人来吃。 大堂上燃了两根松柴,照得通屋都明。 八人团团 <|endoftext|> 围坐,吃过饭后,方怡和双儿将碗筷收拾下去。 韦小宝从苏荃、方怡、公主、曾柔、沐剑屏、双儿、阿珂七女脸上一个 个瞧过去,但见有的娇艳,有的温柔,有的活泼,有的端丽,各有各的 好处,不由得心中大乐,此时倚红偎翠,心中和平,比之当日丽春院中 和七女大被同眠的胡天胡帝,另有一番平安丰足之乐,笑道:“当年我 <|endoftext|> 给这小岛取名为通吃岛,原来早有先见之明,知道你们七位姐姐妹妹都 要做我老婆,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,逃也逃不掉的了。 从今而后,我们 八个人住在这通吃岛上寿与天齐,仙福永享。 ” <|endoftext|> 苏荃道:“小宝,这八个字不吉利,以后再也别说了。 ”韦小宝立时省 悟,知她不愿意听到任何与洪教主有关之事,忙道:“对,对!是我胡 说八道。 ”苏荃道:“施琅和郑克爽回去之后,多半会带了兵来报仇, <|endoftext|> 咱们可不能在这岛上长住。 ”众人齐声称是。 方怡道:“荃姐姐,你说 咱们到那里去才是?”苏荃眼望韦小宝,笑道:“还是听至圣宝的主意 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叫我至圣宝?”苏荃笑道:“若不是至圣宝, 怎能通吃?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,道:“我名字中有个宝字,本来只道是个小小的宝一 对,什么一对五,板凳两张,原来是至圣宝。 ”眼望众女一齐瞧着自己, <|endoftext|> 微一沉吟,说道:“中原是去不得的。 神龙岛离这里太近,那也是不好。 总得去一个又舒服、又没人的地方。 ” 可是没人的荒僻地方一定不舒服,舒服的地方一定又人多。 <|endoftext|> 何况韦小宝 心目中的舒服,既要赌博,又要看戏文、听说书,诸位般杂耍、唱曲、 菜肴、点心、美貌姑娘无一不是越多越繁华之地那是决计难以住得开心 的了他一想到这些风流热闹,孝心忽动说道:“我们在这里相聚也算是 十分有趣只不知我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,又是怎样?” <|endoftext|> 众女从来没听过他提起自己的母亲,均想他有此孝心,倒也难得,齐问: “你娘这时候在那里?”有的更想:“你娘便是我的婆婆,自该设法相 聚服侍她老人家。 ” 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我娘在扬州丽春院。 <|endoftext|>” 众女一听到“扬州丽春院”五字,除了公主一人之外,其余六人登时飞 霞扑面,有的转过脸去,有的低下头来。 公主道:“啊,扬州丽春院,你说过的,那是天下最好玩的地方,你答 应过要带我去玩的。 <|endoftext|>”方怡微笑道:“他损你呢,别听他的。 那是个最 不正经的所在。 ”公主道:“为什么不正经?你去玩过吗?为什么你们 个个神情这样古怪?”方怡忍住了笑不答。 <|endoftext|> 公主搂住了沐剑屏的肩头, 说道:“好妹子,你说给我听。 ”沐剑屏胀红了脸,说道:“那……那 是一所妓院。 ”公主兀自不解,问道:“他妈妈在妓院里干什么?听说 <|endoftext|> 那是男人玩的地方啊。 ”方怡笑道:“他从来就爱胡说八道,你只要信 了他半句,就够你头痛的了。 ” 那日在丽春院中,韦小宝和七个女子大被同眠,除了公主掉了老婊子毛 <|endoftext|> 东珠之外,其余六女此刻都在跟前。 公主的凶蛮殊不下毛东珠,只是既 不如她母亲阴毒险辣,又年轻貌美得多。 韦小宝暗自庆幸,这一下掉包 大有道理,倘若此刻陪着自己的不是公主而是她母亲,可不知如何是好 <|endoftext|> 了,说不定弄到后来,自己也要像老皇爷那样,又到五台山去出家做和 尚,倘若非做和尚不可,这七个老婆是一定要带去的。 眼见六女神色忸怩,自是人人想起了那晚的情景,他想:“那一晚黑暗 之中,我乱搅一起,也弄不清是谁。 阿珂和荃姐肚里都怀了我的孩子, <|endoftext|> 那是两个了,记得还有一个,这可不知是谁,慢慢的总要问了出来。 ” 笑吟吟的道:“咱们就算永远住在这通吃岛上,那也不寂寞啊。 荃姐姐、 公主、阿珂,你们肚子里已有了我的孩儿,不知还有那一个,肚子里是 <|endoftext|> 有了孩儿的?” 此言一出,方怡等四女的脸更加红了。 沐剑屏忙道:“我没有,我没 有。 ”曾柔见韦小宝的眼光望向自己,便白了他一眼,说道:“没有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好双儿,一定是咱们大功告成了。 ”双儿一跃而起,躲入 了屋角,说道:“不,不!”韦小宝对方怡笑道:“怡姐姐,你呢?你 到丽春院的时,肚皮里塞了个枕头,假装大肚子,一定有先见之明。 ” <|endoftext|> 方怡忍不住噗哧一声,笑了出来,啐道:“死太监,我又没跟你……怎 么会有……” 沐剑屏道:“是哟。 师姐、曾姐姐、双儿妹跟我四个,又没跟你拜堂成 亲,怎么会有孩子呢?小宝你坏死了,你跟荃姐姐、公主、阿珂姐姐几 <|endoftext|> 时拜了天地,也不跟我说,又不请我喝喜酒。 ”在她想来,世上都是拜 天地结了亲,这才会生孩子。 众人听她说天真,都是笑了起来。 方怡一面笑,一面伸臂搂住了她腰, <|endoftext|> 说道:“小师妹,那么今儿晚上你就跟他拜天地做夫妻罢。 ”沐剑屏道: “不成的。 这荒岛上双没花轿。 我见做新娘子都要穿在红衣裙,还要凤 <|endoftext|> 冠霞帔,咱们可都要没有。 ”苏荃笑道:“将就着一些,也不要紧的。 昨天去采些花儿,编个花冠,就算是凤冠了。 ” 韦小宝听她们说笑,心下却甚惶惑:“还有一个是谁呢?难道是阿 <|endoftext|> 琪?我记得抱着她走来走去,后来放着她坐在椅上,没抱上床。 不过 那晚妞儿们太多,我胡里胡涂的抱了她上床可也说不定,倘若她肚子 里有了我的孩子,这不家伙将来要做蒙古整个儿好的王子。 啊哟,不 <|endoftext|> 好,难道是老婊子?如果是她,归辛树他们可连我的儿子也打死了。 ” 只听沐剑屏道:“就算在这里拜天地,那也是方师姐先拜。 ”方怡道: “不,他是郡主娘娘,当然是他先拜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屏道:“我们是亡国之 人,还讲什么郡主不郡主。 ”方怡微笑道:“那么双儿妹子先跟他拜 天地罢。 他跟他的时候最久,一起出生入死的,患难之交,与众不同。 <|endoftext|>” 双儿红着脸:“你再说,我要走了。 ”说着奔向门口,却被方怡笑着 抱住。 苏荃向韦小宝笑道:“小宝,你自己说罢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拜天地的事,慢慢再说。 咱们明儿先得葬了师父。 ” 众女一听,登时肃然,没想到此人竟然尊师重道,说出这样一句礼义 <|endoftext|> 兼备的说来。 那知他下面的说却又露出了本性:“你们七人,个个是我的亲亲好老 婆,大家不分先后大小。 以后每天晚上,你们都掷骰子赌输赢,那一 个赢了,那一个就陪我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两颗骰子,吹一口气, 骨碌碌的掷在桌上。 公主呸了一声,道:“你好香么?那一个输了才 陪你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对,对!好比猜拳行令,输了的罚酒一杯。 <|endoftext|> 那一个先掷?” 这一晚荒岛陋屋,春意融融,掷骰子谁赢谁输,也不必细表。 自今而 后,韦家众女掷骰子便成惯例。 韦小宝本来和人掷骰赌博,赌的是金 <|endoftext|> 银财宝,患得患失之际,乐趣盎然,但他作法自毙,此后自身成为众 女的赌注,被迫置身局外,虽有温柔之福,却无赌博之乐了。 可见花 无常开,月有盈缺,世事原不能尽如人意。 次日八人直睡到日上三竿,这才起身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率领七女,掩埋陈近南 的遗体,眼见黄土盖住了师父的身子,忍不住又放声大哭。 众女一齐 跪下,在坟前行礼。 公主甚是不愿,暗想我是堂堂大清公主,怎能向 <|endoftext|> 你这反贼跪拜?然而心下明白,自己虽是金枝玉叶,可是在韦小宝心 目之中,只怕地位反而最低,亲厚不及双儿、美貌不及阿珂、武功不 及苏荃、机巧不及方怡、天真纯善不及沐剑屏、温柔斯文不及曾柔, 差有一日之长者,蛤不过横蛮泼辣而已,若是不拜这一拜,只怕韦小 宝双此要另眼相看,在骰子中弄鬼作弊,每天晚上赌博之时,使自己 <|endoftext|> 场场大胜。 当下委委屈屈的也跪了下去,心中祝告:“反贼啊反贼, 我公主殿下拜了你这一拜,你没福消受,到了阴世,只怕要多吃苦头。 ” 众人拜毕站起,转过身来。 <|endoftext|> 方怡突然叫道:“啊哟,船呢?船到那里 去了” 众人叫她叫得惊惶,齐向海中望去,只见停泊着的那艘大船已不见了 影踪,无不大吃一惊,极目远眺,惟见碧海无际,远远与蓝天相接, 海面上数十只白鸟上下飞翔。 <|endoftext|> 苏荃奔上悬崖,向岛周了望,东南西北 都以不见那船的踪迹。 方怡奔向山洞去查看收藏着的帆舵船具不出所 料,果然已不知去向。 众人聚在一起面面相觑,心下都要不禁害怕。 <|endoftext|> 昨晚八人说笑玩闹,直 至深夜方睡忘了轮值守夜,竟给船夫偷了船具,将船驶走,从此困于 孤岛,再也难以脱身。 韦小宝想到施琅和郑克爽定会带兵前来复仇,自己八人如何抵敌?就 算苏荃、公主、阿珂赶紧生下三个孩儿,也不过十一人而已。 <|endoftext|> 苏荃安慰众人:“事已如此,急也无用。 咱们慢慢再想法子。 ” 回到屋中,众人自是异口同声的大骂船夫,但骂得个把时辰,也就没 什么新花样骂出来了。 <|endoftext|> 苏荃对韦小宝道:“眼下得防备清兵重来。 小 宝,你瞧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清兵再来,人数定然不少,打是打 不过的。 咱们只有躲了起来,只盼他们一下子找不到,以为咱们早已 <|endoftext|> 乘船走了。 ”苏荃点头道:“这话很是。 清兵决计猜不到我们的船会 给人偷走。 ”韦小宝高兴起来,说道:“倘若我是施琅,就不会再来。 <|endoftext|> 他料想我们当然立即脚底抹油,那有傻不哩叽的呆在这里,等他前来 捉拿之理?” 公主道:“倘若他禀告了皇帝哥哥,皇帝哥哥就会派人来瞧瞧,就算 我们已经逃了,也好寻些线索,瞧我们去那里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 <|endoftext|> “施琅不会禀告皇上的。 ”公主瞪着眼道:“为什么?”韦小宝道: “我如禀告了,皇上自然就问:为什么不将我们抓去。 我只好承认打 了败仗,岂不是自讨苦吃?” <|endoftext|> 苏荃笑道:“很是,很是。 小宝做官的本领高明。 瞒上不瞒下,是做 官的要紧诀窍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荃姐姐倘若去做官,包你做大官, <|endoftext|> 发大财。 ”苏荃微微一笑,心想:“神龙教中那些人干的花样,还不 是跟官场上差不多?” 韦小宝道:“施琅一说出来,皇上怪他没用,那也罢了,必定派他前 来捉拿。 <|endoftext|> 施琅料想我们早已逃走,那里还捉得着?这岂不是自己找自 己麻烦?还不如闷声大发财罢。 ” 众女一听都要觉有理,忧愁稍解。 公主道:“郑克爽那小子呢?他这口气只怕咽不下去罢?”说着向阿 <|endoftext|> 珂望了一眼。 众人都知道她这话的含意,那自是说:“这个如花似玉 的阿珂,他怎肯放手,不带兵来夺回去?” 阿珂满脸通红,低下了头,说道:“他要是再来,我……我便自尽, 决计不跟他回去。 <|endoftext|>”语气极是坚决。 韦小宝大喜,心想阿珂对自己向来无情,是自己使尽诡计,偷抢拐骗, 才弄到了手,此刻听了这句话,真比立刻弄到十艘大船还要欢喜,情 不自禁,便一把抱住了她,在她脸上嗒的一声,亲了一下,说道: “好阿珂,他不敢来的,他还欠了我三百八十万两银子。 <|endoftext|> 他有天大的 胆子,来见债主?” 公主道:“哎唷,好肉麻!他带了兵来捉住了你,将借据抢了过去, 又将阿珂夺了去,再将你的爹爹、妈妈、奶奶、外婆卖给你,一共七 百六十万两银子,割下你的指头,叫你写一张借据,算欠了他的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越听越恼,如果这些事他能对付得了,也就不会生气,但郑克 爽倘若如此这般,依样葫芦,将他的爹爹、妈妈、奶奶、外婆硬卖给 他,妈妈倒也罢了,他爹爹是谁却从来不知,不知爹爹是谁,自然不 知奶奶是谁,要将两个连他自己也不知是谁的人卖给他,又坐地起价, <|endoftext|> 涨了一倍,如何承受得落?他大怒之下,厉声道:“别说了!郑克爽 这小子倘若领兵到来,我别的谁都不卖,就将一个天下最值钱的皇帝 御妹卖给他,附送肚里孩儿一个,作价一千万两。 他还要找我二百四 十万两银子!这笔生意倒做得过。 <|endoftext|>” 公主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,掩面而走。 沐剑屏忙追上去安慰,说料想 韦小宝决无此意,不过是吓吓她的,不必难过。 韦小宝发了一会脾气,却也是束手无策。 <|endoftext|> 众人只听着苏荃指挥,在岛 中密林之内找到一个大山洞,打扫布置,作为安身起居的所在,那茅 草屋再也不涉足一步,只盼施琅或郑克爽重来之时,眼见岛上人迹杳 然,只道他们早已远走,不来细加搜索。 初时各人还提心吊胆,日夜轮流向海面了望,过得数月,别说并无清 <|endoftext|> 廷和台湾的舰只,连渔船也不见一艘,大家渐渐放下心来,料想施琅 不敢多事,而郑克爽坐了小艇,定是在大海中遇风浪沉没了。 八人在 岛上捕鱼打兽,射鸟摘果,整日价忙忙碌碌,倒也太平无事。 好在岛 <|endoftext|> 上鸟兽不少,海中鱼虾极丰,八人均有武功,渔猎甚易,是以粮食无 缺。 秋去冬来,天气一日冷似一日。 苏荃、公主、阿珂三人的肚子也一日 大似一日。 <|endoftext|> 方怡和双儿忙着剥制兽皮,替八人缝制冬衣,三个婴儿的 衣衫也一件件做了起来。 又过得半月,忽然下起大雪来,只一日一夜 之间,满岛都是皑皑白雪。 八人早就有备,腌肉咸鱼、柴草干果等物 <|endoftext|> 有洞中藏得甚是充足,日常闲谈,话题自是不离那三个即将出世的孩 儿。 这一晚雪已止了,北风甚劲,寒风不住从山洞中透进来。 双儿在火堆 中加了干柴,韦小宝取出骰子,让众女掷骰。 <|endoftext|> 五女掷过后,沐剑屏掷 得三点最小,眼见她今晚是输定了。 曾柔笑道:“是剑屏妹子输了, 我不用掷啦。 ”沐剑屏笑道:“快掷,快掷!说不定你掷个两点呢。 <|endoftext|>” 曾柔拿了骰子在手,学着韦小宝的模样,向掌中两粒骰子吹了一口气, 正要掷出,一阵北风吹来,风声中隐隐似有人声。 众人登时变色。 苏荃本已睡倒,突然坐起,八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 <|endoftext|> 刹那间人人脸无血色。 沐剑屏低呼一声,将头钻入了方怡的怀里。 过得片刻,风声中传来一股巨大之极的呼声,这次听得甚是清楚,喊 的是:“小桂子,小桂子,你在那里?小玄子记挂着你哪!” 韦小宝跳起身来,颤声道:“小……小玄子来找我了?”公主道: <|endoftext|> “小玄子是谁?”韦小宝道:“是……是……”“小玄子”三字,只 他一人知道就是康熙,他从来没跟谁说起过,康熙自己更加不会让人 知道,忽然有人叫了起来,而声音又如此响亮?他全身颤抖,只觉此 事实在古怪之极,定是康熙死了,他的鬼魂记挂着自己,找到了通吃 岛来。 <|endoftext|> 瞬时之间,不禁热泪盈眶,从山洞中奔了出去,叫道:“小玄 子,小玄子,你找我么?小桂子在这里!” 只听那声音又叫:“小桂子,小桂子,你在那里?小玄子记挂着你哪!” 声音之巨,直不似出自一人之口,倒如是千百人齐声呼叫一般,但千 百人同呼,不能喊得这般整齐,而一人呼叫,任他内力如何高强,也 <|endoftext|> 决不能这般声若雷震,那定是康熙的鬼魂了。 韦小宝心中难过已极,眼泪夺眶而出,心想小玄子对我果然义气深重, 死了之后,鬼魂还来找我。 他平日十分怕鬼,这时却说什么也要和小 玄子会上一面,当下发足飞奔,直向声音来处奔去,叫道:“小玄子, <|endoftext|> 你别走,小桂子在这里!”满地冰雪,滑溜异常,他连摔了两个跟头, 爬起来又跑。 转过山坡,只见沙滩边火光点点,密若繁星,数百人手执灯笼火把, 整整齐齐的排着。 韦小宝大吃一惊,叫道:“啊哟!”转身便逃。 <|endoftext|> 人群中抢出一人,叫道:“韦都统,这可找到你啦!”韦小宝跨出两 步,便已然明白眼下情势,自己踪迹既已给人发见,对方数百人搜将 过来,在这小小的通吃岛上决计躲藏不了,听那人声音似乎有些熟悉, 当即停步,硬着头皮,缓缓转过身。 那人叫道:“韦都统,大伙儿都想念你的紧。 <|endoftext|> 谢天谢地,终于找到你 了。 ”声音中充满喜悦不胜之情。 那人手执火把,高高举起,快步过 来,走到临近,认出原来是王进宝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和故人相逢,也是一阵欢喜,想起那日在北京郊外,他奉旨前 来捉拿,却故意装作不见,拼着前程和性命不要,放走了自己,的是 义气深重,今日是他带队,纵有凶险,也有商量余地,当下微笑道: “王三哥,你的计策妙得很啊,可骗了我出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王进宝抛掷火把在地,躬身说道:“属下决计不敢相欺,实不知都统 在岛上。 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这是皇上御授的锦囊妙计,是不是?” 王进宝道:“那日皇上得知韦都统避到了海外,便派属下乘了三艘海 船,奉了圣旨,一个个小岛挨次寻来。 <|endoftext|> 上岛之后,便依皇上的圣旨, 这般呼喊。 ” 这时双儿、苏荃等都已赶到,站在韦小宝身后,又过一会,方怡、公 主、阿珂三人也都到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回头向公主道:“你皇帝哥哥本事真 好,终于找到我们啦。 ” 王进宝认出了公主,跪下行礼。 公主道:“皇上派你来抓我们去北京 <|endoftext|> 吗?”王进宝忙道:“不,不是。 皇上只派小将出海来寻韦都统,全 不知公主殿下也在这里。 ”公主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凸起的大肚子,脸 上一阵红晕。 <|endoftext|> 王进宝向韦小宝道:“属下是四个多月前出海的,已上了八十多个小 岛呼喊寻访,今晚终于得和都统相遇,实是欢喜得紧。 ”韦小宝微笑 道:“我是犯了大罪之人,早就不是你上司了,这都统、属下的称呼, 咱们还是免了罢。 <|endoftext|>”王进宝道:“皇上的意思,都统听了宣读圣旨之 后,自然明白。 ”转身向人群招了招手,说道:“温公公,请你过来。 ”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,一身太监服色,却是韦小宝的老相识,上书房 <|endoftext|> 的太监温有方。 他走近身来,朗声道:“有圣旨。 ” 温有方是韦小宝初进宫时的朋友,掷骰子不会作弊,是个“羊牯”, 已不知欠了他多少银子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青云直上之后,每次见到,总还是百 儿八十的打赏。 韦小宝听得“有圣旨”三字,当即跪下。 温有方道: “这是密旨,旁人退开。 <|endoftext|>” 王进宝一听,当即远远退开。 苏荃等跟着也退了开去。 公主却道: “皇帝哥哥的圣旨,我也听不得吗?”温有方道:“皇上吩咐的,这 <|endoftext|> 是密旨,只能说给韦小宝一人知道,倘若泄漏了一字半句,奴才满门 抄斩。 ”公主哼了一声,道:“这么厉害!你就满门抄斩好了。 ”料 想自己在旁,他决计小肯颁旨,只得退了开去。 <|endoftext|> 温有方从身边取出两个黄纸封套,韦小宝当即跪下,说道:“奴才韦 小宝接旨。 ”温有方道:“皇上吩咐,这一次要你站着接旨,不许跪 拜磕头,也不许自称奴才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是奇怪,问道:“那是什么道理?”温有方道:“皇上这么 吩咐了,我就跟你这么说,到底是什么道理,你见到皇上时自己请问 罢。 ”韦小宝只得朗声道:“是,谢皇上恩典。 ”站起身来。 <|endoftext|> 温有方 将一个黄纸封递了给他,说道:“你拆来瞧罢。 ”韦小宝双手接过, 拆开封套,抽出一张黄纸来。 温有方提着灯笼,照着黄纸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纸上画了六幅图画。 第一幅画的是两个小孩滚在地下扭打, 正是自己和康熙当年摔角比武的情形。 第二幅图画是众小孩捉拿鳌拜, 鳌拜扑向康熙,韦小宝刀刺鳌拜。 <|endoftext|> 第三幅画着一个小和尚背负一个老 和尚飞步奔逃,后面有六七名喇嘛持刀追赶,那是他在清凉寺相救老 皇爷的情状。 第四幅白衣尼凌空下扑,挺剑行刺康熙,韦小宝挡在他 身前,代受了一剑。 <|endoftext|> 第五幅画的是韦小宝在慈宁宫寝殿中将假太后踏 在地下,去从床上扶起真太后。 第六幅画的是韦小宝和一个罗刹女子、 一个蒙古王子、一个老喇嘛,一齐揪住一个老将军的辫子,瞧那老将 军的服色,正是平西亲王,自是说韦小宝用计散去吴三桂的三路盟军。 <|endoftext|> 康熙雅擅丹青,六幅画绘得甚为生动,只是吴三桂、葛尔丹王子、桑 结喇嘛四人他没见过,相貌不像,其余人物却个个神似,尤其韦小宝 一幅惫懒顽皮的模样,更是维妙维肖。 六幅画上没写一个字,韦小宝 自然明白,那是自己所立六件大功。 <|endoftext|> 和康熙玩闹比武本来算不得是什 么功劳,但康熙心中却是念念不忘。 至于炮轰神龙教、擒获假太后、 捉拿吴应熊等功劳,相较之下便不足道了。 韦小宝只看得怔怔发呆,不禁流下泪来,心想:“他费了这么多功夫 <|endoftext|> 画这六幅图画,记着我的功劳,那么心里是不怪我了。 ” 温有方等了好一会,说道:“你瞧清楚了吗?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 温有方拆开第二个黄纸封套,道:“宣读皇上密旨。 <|endoftext|>”取出一张纸来, 读道:“小桂子,他妈的,你到那里去了?我想念你得紧,你这臭家 伙无情无义,可忘了老子吗?” 韦小宝喃喃的道:“我没有,真的没有。 ”中国自三皇五帝以来,皇 <|endoftext|> 帝圣旨中用到“他妈的”三字,而皇帝又自称为“老子”,看来康熙 这道密旨非但空前,抑且绝后了。 “你不听我话,不肯去杀你师父,又拐带了建宁公主逃走,他妈的, 你这不是叫我做你的便宜大舅子吗?不过你功劳很大,对我又忠心, 有什么罪,我都是饶了你。 <|endoftext|> 我就要大婚啦,你不来喝喜酒,老子实在 不快活。 我跟你说,来你乖乖的投降,立刻到北京来,我已经给你另 外起了一座伯爵府,比先前的还要大得多……” 韦小宝心花怒放,大声道:“好,好!我立刻就来喝喜酒。 <|endoftext|>” 温有方继续读道:“咱们话儿说在前头,从今以后,你如再不听话, 我非砍你的脑袋不可了,你可别说我骗了你到北京,又来杀你。 你姓 陈的师父已经死了,天地会跟你再没什么干系,你得出点力气,把天 <|endoftext|> 地会给好好灭了。 我再派你去打吴三桂。 建宁公主就给你做老婆。 日 后封公封王,升官发财,有得你乐子的。 <|endoftext|> 小玄子是你的好朋友,又是 你师父,鸟生鱼汤,说过的话死马难追,你给我快快滚回来罢!” 温有方读完密旨,问道:“你都听明白了?”韦小宝道:“是,都听 明白了。 ”温有方将密旨伸入灯笼,在蜡烛上点燃了,取出来烧成了 <|endoftext|> 一团灰烬。 韦小宝瞧着那道密旨烧成火焰,又火灭灰,心中思潮起伏, 蹲下身来,拨弄那堆灰烬。 温有方满脸堆笑,请了个安,笑道:“韦大人,皇上对你的宠爱,那 真是没得说的。 <|endoftext|> 小的今後全仗你提拔了。 ” 韦小宝黯然摇头,寻思:“他要我去灭天地会。 这件事可太也对不起 朋友。 <|endoftext|> 要是我这种事也干,岂不是跟吴三桂、风际中一般无异,也成 了大汉奸、乌龟王八蛋?小玄子这碗饭,可不是容易吃的。 这一次他 饶了我不杀,话儿却说得明明白白,下一次可一定不饶了。 但我如不 <|endoftext|> 肯回去,不知他又怎样对付我?”问道:“我要是不回北京,皇上要 怎么样?叫你们抓我回去,还是杀了我?” 温有方满脸诧异之色,说道:“韦大人不奉旨?那……那有这等事? 这……这不是……唉,违旨的事,那是说也说不得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跟我说老实话,我要是不奉旨,那就怎样?”温有方 搔了搔头,说道:“皇上只吩咐小的办两件事,一件事是将一道理密 旨交给韦大人,另一件是待韦大人看了第一道密旨后,再拆阅另一道 理密旨宣读。 这密旨里说的什么说,小的半点小懂。 <|endoftext|> 其余的事,那是 更加不知道了。 ” 韦小宝点点头,走到王进宝身前,说道:“王三哥,皇上的密旨,是 要我回京办事,可是……可是你瞧,公主的肚子大得很了,我当真走 <|endoftext|> 不开。 要是不奉旨回京,皇上要你怎样对付我?”心想:“先得听听 对方的价钱。 倘若说是格杀勿论,我就投降,否则的话,不妨讨价还 价。 <|endoftext|>” 王进宝道:“皇上只差属下到各处海岛寻访韦都统,寻到之后,自有 温公公宣读密旨。 以后的事,属下自然一切听凭韦都统差遣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道:“皇上没有叫你捉我、杀我?”王进宝忙道:“没 有,没有,那有此事?皇上对韦都是统看重得很。 韦都统一进京,定 然有大用,不做尚书,也做大将军。 ”韦小宝道:“王三哥,不瞒你 <|endoftext|> 说,皇上要我回京,带人去灭了天地会。 我是天地会的香主,这等杀 害朋友的事,是万万干不得。 ”王进宝为人极讲义气,对韦小宝之事 也早已十分清楚,听他这么说,不禁连连点头,心想为了升官发财而 <|endoftext|> 出卖朋友,那连猪狗都不如。 韦小宝又道:“皇上待我恩重如山,可是吩咐下来的这件事,我偏偏 办不了。 我不敢去见皇上的面,只好来世做牛做马,报答皇上的大恩 了。 <|endoftext|> 你见到皇上,请你将我的为难之处,分说分说。 本来嘛,忠义不 能两全,做戏是该当自杀报主,虽然割脖子痛得要命,我无可奈何, 也只好尽忠报国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王进宝将心比心,自己倘若遇此难题,也只有出之以自杀一途,既报 君知遇之恩,亦不负朋友相交之义,急忙劝道:“韦都统不可出此下 策,咱们慢慢的想法子。 待属下将都统这番苦衷回禀皇上。 张提督、 <|endoftext|> 赵总兵、孙副将几位,这几个月来都是立了些功劳,很得皇上看重, 大伙儿拼着前程不要,无论如何要为韦都统磕头求情。 ” 韦小宝见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,心中暗暗好笑:“要韦小宝自杀, 那真是日头从西天出了。 <|endoftext|> 别说自杀,老子就割自己一个小指头儿也不 会干。 再说,小玄子要杀我就杀,要饶我就饶,他自己可不知道多有 主意,凭你们人磕几个头,又管什么?”但见他义气为重,心下也自 感激,握住了他手,说道:“既是如此,就烦王三哥奏告皇上,说韦 <|endoftext|> 小宝左右为难,横剑自刎,幸蒙你抢救才不得死。 ” 王进宝道:“是,是!”心想温太监就在旁边,一切亲眼目睹,如此 欺君,只怕要拆穿西洋镜,不由露出为难之色。 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 <|endoftext|> 道:“王三哥不必当真,我是说笑呢。 皇上深知韦小宝的为人,自杀 是挺怕痛的。 你一切据实回奏罢。 ”王进宝这才放心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倘若坐他船只回归中原,再逃之夭夭,皇上定要降罪,多 半会杀了他的头,自己如出言求恳,他在势不能拒绝,可是那未免太 对不起人了,说道:“咱们正事说完啦。 王三哥,兄弟在这荒岛上, 很久没有赌钱了,实在没趣之极,咱们来掷两把怎样?” <|endoftext|> 王进宝大喜,他赌瘾之重,绝不下于韦小宝,当没有对手之时,往往 左手和右手赌,当下连声称好,迫不及待,命手下兵士搬过一块平整 的大石,六名兵士高举灯笼火把在旁照看,呼么喝六,便和韦小宝赌 了起来。 不久温有方,以及几名参将、游击也加入一起掷骰,围在大 <|endoftext|> 石旁的越来越多。 沐剑屏看得疑窦满腹,悄悄问方怡道:“师姐,他们为什么掷骰子? 难道输了的便……便……可是他们都是男人啊。 ”方怡噗哧一声,低 声道:“那个输了,那个便来陪你。 <|endoftext|>”沐剑屏虽不明世务,却也知决 无此事,伸手到方怡腋窝呵痒,二女笑成一团。 一场赌博,直到天明方罢。 韦小宝面前的银子堆成了高高的三堆,一 来手气甚旺,二来大出花样,众官兵十个倒有九个输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兴高 采烈,一转眼间,只见公主、阿珂、沐剑屏三女已倚在石上睡着了, 苏荃、方怡、双儿、曾柔四人睡眼惺忪,强自支撑着在旁相陪,不由 心感歉仄,将面前的三大堆银子一推,说道:“王三哥,这里几千两 银子,请你代为赏了给众弟兄罢。 <|endoftext|> 各位来到荒岛之上,没什么款待的, 实在不好意思。 ” 众官兵本已输得个个面如土色,一听之下,登时欢声雷动,齐声道谢。 王进宝吩咐官兵划了小艇回船,将船上的米粮、猪羊、好酒、药物, <|endoftext|> 以及碗筷、桌椅、锅镬、菜刀等物一艇艇的搬上岛来。 又指挥官兵在 林中搭了几大间茅屋。 人多好办事,几百名官兵落力动手,数日之间, 通吃岛上诸事灿然齐备,这才和韦小宝别过。 <|endoftext|> 温有方临别时,才知这岛名叫通吃岛,不由得连连跺脚叹气,说道早 知如此,定要请韦小宝让他推几铺庄,在通吃岛上做闲家打庄,岂有 不给通吃之理? 过得十余日,阿珂先产下一子,次日苏荃又产下一子。 公主却过了一 <|endoftext|> 个多月,才生下一女,她见人家生的都是儿子,自己却偏偏生了个女 儿,心中生气,连哭了数日。 韦小宝不住安慰,说自己只喜欢女儿, 不爱儿子,这才哄得她破涕为笑。 三个婴儿倒有七个母亲,虽然人人并无育婴经验,七手八脚,不免笑 <|endoftext|> 话百出,但三个婴儿倒也都甚壮健活泼。 众女恭请韦小宝题名。 韦小 宝笑道:“我瞎字不识,要我给儿子、姑娘取名字,可为难得很了。 这样罢,咱们来掷骰子,掷到什么,便是什么。 <|endoftext|>” 当下拿起两粒骰子口中念念有词:“赌神菩萨保佑,给取三个好点儿 的名字。 第一个!”掷了下去,一粒六点,一粒五点,是个“虎头”。 韦小宝笑道:“阿大的名字不错,叫作韦虎头。 <|endoftext|>”第二次掷了个一点 和六点,凑成个“铜锤么六”,老二叫作“韦铜锤”。 第三次掷下去,第一粒骰子滚出两点,第二粒骰子转个不停,终于也 是个两点,凑成一张“板凳”。 韦小宝一怔之下,哈哈大笑,说道: <|endoftext|> “咱们大姑娘的名字可古怪了,叫作‘韦板凳’!”众女无不愕然。 公主怒道:“难听死了!好好的闺女,怎能叫什么板凳、板凳的,快 另掷一个。 ” 韦小宝道:“赌神菩萨给取的名字,怎么能乱改?”将女婴抱了过来, <|endoftext|> 在她脸上嗒的一声,亲了个吻,笑道:“韦板凳亲亲小宝贝,这名字 挺美啊。 ” 公主怒道:“不行,不行!说什么也不能叫板凳。 孩子是我生的,这 <|endoftext|> 样难听的名字,我可不要。 ”韦小宝道:“哼,孩子是你生的,你一 个人生得出来吗?”公主抢过骰子,说道:“我来掷,掷了什么,就 叫什么。 ”韦小宝无奈,只得由她,说道:“好罢,这一次可不许赖! <|endoftext|> 倘若也掷了虎头、铜锤呢?”公主道:“跟她哥哥一样,也叫虎头、 铜锤好了。 ”把骰子在掌中不住摇动,说道:“赌神菩萨,你如不给 我闺女取个好名儿,我砸烂了你这两粒臭骰子。 ” <|endoftext|> 一把掷下,两粒骰子滚了几滚,定将下来,天下事竟有这么巧,居然 又都是两点,仍是一张“板凳”。 公主口瞪目呆之余,哇的一声,大 哭起来。 众人又是惊讶,又是好笑。 <|endoftext|> 苏荃笑道:“妹子你别着急!两点是双, 两个两点是双双。 咱们闺女叫作‘韦双双’,你瞧好不好呢?”双儿 也很喜欢,将韦双双接过去抱在怀里,着实亲热。 沐剑屏笑道:“双 <|endoftext|> 儿妹妹,你这样爱她,快喂她奶吃呀。 ”双儿红着脸啐了一口,道: “还是你喂!”伸手去解她衣扣。 沐剑屏急忙逃走。 众女笑成一团。 <|endoftext|> 通吃岛上添了三个婴儿,日子过得更加热闹。 自从王进宝送了大批粮 食用具之后,诸物丰足,不必日日渔猎,只是兴之所至,想吃些新鲜 鱼虾野味,才去动手。 初时大家也还担心康熙如韦小宝不至,天威不 <|endoftext|> 测,或有后患,但过得数月,一无消息,也就渐渐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了。 到得这年十二月间,康熙差了赵良栋前来颁旨,皇帝立次子允(礻乃) 为皇太子,大赦天下,韦小宝晋爵一级,封为二等通吃伯。 韦小宝设宴请赵良栋吃酒,席上赵良栋说起讨伐吴三桂的战事,说道 <|endoftext|> 吴三桂兵将厉害,王师诸处失利。 韦小宝道:“赵二哥,请你回去奏 知皇上,说我在这里实在闷得无聊,还是请皇上派我去打吴三桂这老 小子去罢。 ”赵良栋道:“皇上早料到爵爷忠君爱国,得知吴逆猖獗, <|endoftext|> 定要请缨上阵。 皇上说道,韦小宝想去打吴三桂,那也可以,不过他 得给我先灭了天地会。 否则的话,还是在通吃岛上钓鱼捉乌龟罢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眼圈红了,险些哭了出来。 赵良栋道:“皇上说,从前汉朝汉光武年轻的时候,有个好朋友叫做 严子陵。 汉光武做了皇上之后,这严子陵不肯做大官,却在富春江上 钓鱼。 <|endoftext|> 皇上又说,从前周武王的大臣姜太公,也在渭水之滨钓鱼。 周 武王、汉光武都是古时候的好皇帝,可见凡是好皇帝,总得有个大官 钓鱼。 皇上说道:皇上要做鸟生鱼汤,倘若韦爵爷不给他在这里捉鸟 <|endoftext|> 钓鱼,皇上怎做得成鸟生鱼汤呢?韦爵爷,属下是个粗人,为什么皇 上要派爵爷在这里捉鸟钓鱼,实在不大明白。 不过皇上英明得很,想 来其中必有极大的道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是,是!”只有苦笑。 明知康熙是开自己的玩笑,看来 自己如果不答应去灭天地会,皇帝是要自己在这里钓一辈子的鱼了。 这五百名官兵说是在保护公主,其实是狱官狱卒,严加监视,不许自 己离岛一步。 <|endoftext|> 他越想越悲苦,一席酒筵草草终场,竟然酒后赌钱也不 赌了,回到房中,怔怔的落下泪来。 七位夫人见到韦小宝哭泣,都感惊讶,齐声慰问。 他将康熙这番话说 了。 <|endoftext|> 公主怒道:“是啊!皇帝哥哥真要升你的官爵,从三等伯升为二 等伯就是了,那有什么‘二等通吃伯’的道理。 咱们大清只有昭信伯、 威毅伯,要不然就是襄勤伯、承恩伯,你本来是三等忠勇伯,那就挺 好,这‘通吃伯’三字,明明是取笑人。 <|endoftext|> 他……他……一点也不把我 放在心上。 ” 韦小宝道:“通吃伯倒也没什么,这通吃岛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,也 不能怪皇上。 <|endoftext|> 我是通吃岛岛主,自然是通吃伯了,总是比‘通赔伯’ 好得多。 荃姐姐,你怎么生想个法子,咱们逃回中原去,我……我实 在是想念我妈妈。 ” <|endoftext|> 苏荃摇头道:“这件事可实在难办,只有慢慢等等机会罢。 ” 韦小宝拿起茶碗,呛啷一声,在地上摔得粉碎,怒道:“你就是不肯 想法子,好,我将来一个人悄悄溜了,大家可别怪我。 我……我…… <|endoftext|> 我宁可去丽春院提大茶壶做王八,也不做这他妈的通吃伯,这可把人 闷都闷死了。 ” 苏荃也不生气,微笑道:“小宝,你别着急,总有一天,皇上会派你 去办事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喜,站起来深深一揖,道:“好姐姐,我跟你陪不是了。 快 说,皇上会派我去办什么事?只要不是打天地会,我……我什么事都 干。 <|endoftext|>” 公主道:“皇帝哥哥要是派你去倒便壶、洗马桶呢?” 韦小宝怒道:“我也干。 不过天天派你代做。 ”公主见他脾气很大, <|endoftext|> 不敢再说。 沐剑屏道:“荃姐姐,你快说,小宝当真着急得很了。 ” 苏荃沉吟道:“做什么,我是不知道。 但推想皇帝的心思,总有一日 <|endoftext|> 会叫你去北京的。 他在逼你投降,要你答应去灭天地会。 你一天不答 应,他就一天跟你耗着。 小宝,你要做英雄好汉,要顾全朋友义气, <|endoftext|> 这一点儿苦头总是要吃的。 又要做英雄,又想听粉头唱十八摸,这英 雄可也太易做了。 ” 韦小宝一想倒也有理,站起身来,笑道:“我又做英雄,自己又唱十 <|endoftext|> 八摸,这总可以了罢?”跟着便唱起来: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荃 姐姐的头发边……”伸手向苏荃的头上摸去。 众人嘻笑中,一场小风 波消于无形。 此后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韦小宝和七女便在通吃岛上耽了下去。 <|endoftext|> 每 年腊月,康熙例必派人前来颁赏,赏赐韦小宝的水晶骰子、翡翠牌九、 诸般镶金嵌玉的赌具不计其数。 幸好通吃岛上多了五百名官兵,韦小 宝倒也不乏赌钱的对手。 <|endoftext|> 这一年孙思克到来颁赏。 韦小宝见他头戴红宝石顶子,穿的是一品武 官的服色,知道是升了提督,忙向他恭喜:“孙四哥,恭喜你又升了 官啦!” 孙思克满脸笑容,向他请安行礼,说道:“那都是皇上恩典,韦爵爷 <|endoftext|> 的提拔。 ” 开读圣旨,却原来是朝廷平定三藩,云南平西王吴三桂、广东平南王 尚之信、福建靖南王耿精忠先后削平。 康熙论功行赏,以二等通吃伯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举荐大将,建立殊勋,甚可嘉尚,特晋爵为一等通吃伯,荫长 子韦虎头为云骑尉。 韦小宝谢恩毕,收了康熙所赏的诸般赐物,其中 竟有一座大理石屏风,便是当年在吴三桂五华宫的书房中所见,是吴 三桂的三宝之一。 <|endoftext|> 张勇、赵良栋、孙思克等也各有厚礼。 当晚筵席之上,孙思克说起平定吴三桂的经过。 原来张勇在甘肃、宁 夏一带大破吴三桂大军,屡立大功,现下已封了一等侯,加少傅,兼 太子少保,官爵已远在韦小宝之上。 <|endoftext|> 孙思克说张侯爷当年给归辛树打 了一掌之后,始终不能复原,骑不得马,也不能站立,打仗时总是坐 在轿子中指挥大军。 韦小宝啧啧称奇,说道:“抬轿子的可也得是勇 士才行,否则张老哥大叫冲锋,四名轿夫却给他来个向后转,岂不糟 <|endoftext|> 糕。 ”孙思克道:“是啊。 张侯爷临阵之时,轿子后面一定跟着刀斧 手,抬轿的倘若要向后转,大刀斧头就砍将下来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孙思克又说起赵良栋如何取阳平关、定汉中、克成都、攻下昆明,功 劳甚大,皇上封他为勇略将军、兼云贵总督、加兵部尚衔。 王进宝和 他自己,也各因力战而升为提督。 韦小宝见他说得眉飞色舞,自己不 <|endoftext|> 得躬逢其盛,不由得怏怏不乐,但想到四个好朋友都立了大功,封大 官,又好生代他们欢喜。 孙思克道:“我们几个人常说,这几年打仗,那是打得非常痛快,饮 水思源,都是全仗皇上知遇之恩,韦爵爷举荐之德,倘若是韦爵爷做 平西大元帅,带着我们打吴三桂,那才是十全十美了。 <|endoftext|> 赵二哥和王三 哥常常吵架,吵到了皇上御前,连张大哥也压他们不下。 皇上几次提 到韦爵爷,说如此吵架,怎对得起你,他们两个才不敢再吵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微笑道:“他二人本来一见面就吵架,怎么做了大将军之后, 这脾气还不改?”孙思克道:“可不是吗?。 两个人分别上奏章,你 说我的不是,我说你的不是。 幸好皇上宽宏大量,概不追究,否则的 <|endoftext|> 话,只怕两个都要落个处分呢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吴三桂那老小子怎么了?你有没有揪住他辫子,踢他妈 的几脚?”孙思克摇头道:“这老小子的运气也真好……”韦小宝惊 道:“给他逃走了?”孙思克道:“那倒不是。 <|endoftext|> 他到处吃败仗,占了 的地方一处处都失掉,眼见支持不住了就想在临死之前过一过皇帝瘾, 于是穿起黄袍,身登大宝,定都衡州。 咱们听得他做了皇帝,更是唏 哩花啦的狠打,他几个大败仗一吃,又惊又气,就呜呼哀哉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 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倒便宜了这老小子。 ”孙思克道:“吴逆死后, 他部下诸将拥立了他孙子吴世(王番)继位,退到昆明。 <|endoftext|> 赵二哥打到 昆明,把吴逆的大将夏国相、马宝他们都要抓来斩了。 吴世(王番) 自杀,天下就太平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昆明有一件国宝,却不知怎么样了?”孙思克道:“什 么国宝?属下倒没听说过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是件活国宝,便是天下 第一美人陈圆圆了。 ”孙思克笑道:“原来是陈圆圆,可没听到她的 <|endoftext|> 下落。 不知是在乱军中死了呢,还是逃走了。 ”韦小宝连称:“可惜, 可惜!”心想:“阿珂是我老婆,陈圆圆是我货真价实的岳母大人。 赵二哥要是俘虏了她,知道是我的岳母,自然要送到通吃岛来,让她 <|endoftext|> 和阿珂团聚。 她母女团聚也不打紧,我们岳母女婿团聚,可大大的不 同。 别的不说,单是听她弹琵琶,唱唱圆圆曲、方方歌,当真非同小 可。 <|endoftext|> 丈母娘通吃是不能吃的,不过‘女婿看丈母,馋涎吞落肚’,那 总可以罢?” 宴后回到内堂,向七位夫人说起。 阿珂听说母亲不知所踪,虽然她自 幼为九难盗去,不在母亲身边,但母女亲情,不免也感伤心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劝阿珂不必担心,说她母亲不论到了什么地方,那“百胜刀王” 胡逸之一定随侍在侧,寸步不离,说道:“阿珂,这胡大哥的武功高 得了不得,你是亲眼见过的了,要保你母亲一人,那是易如反掌。 ” 阿珂心想倒也不错,愁眉稍展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忽然一拍桌子,叫道:“啊哟,不好!”阿珂惊问“什么?你 说我娘有危险么?”韦小宝道:“你娘倒没危险,我却有大大的危险。 ” 阿珂奇道:“怎么危险到你身上了?”韦小宝道:“胡大哥跟我是八 拜之交,是结义兄弟。 <|endoftext|> 倘若他在兵荒马乱之中,却跟你娘搂搂抱抱, 勾勾搭搭,可不是做了我的岳父吗?这辈份是一塌糊涂了。 ”阿珂啐 了一口,白眼道:“这位胡伯伯是最规矩老实不过的,你道天下男子, 都像你这般,见着女人便搂搂抱抱、勾勾搭搭吗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来来来,咱们来搂搂抱抱、勾勾搭搭!”说着张臂向 她抱去。 韦小宝升为“一等通吃伯”之后,岛上厨子、侍仆、婢女又多了数十 人。 韦虎头身在襁褓之中,便有了“云骑尉”的封爵。 <|endoftext|> 荒岛生涯,竟 然也是锦衣玉食,荣华富贵,只不过太也安逸无聊,韦小宝千方百计 想要惹事生非,搞些古怪出来,须知不作荒唐之事,何以遣有涯之生? 只可惜七位夫人个个一本正经,日日夜夜,看管甚紧,连公主这等素 爱胡闹之人,也不肯追随他兴风作浪,这位一等通吃伯缚手缚脚,只 <|endoftext|> 有废然长叹。 想起孙思克扬说征讨吴三桂大小诸场战事,有时惊险百出,有时痛快 淋漓,自己却置身事外,不能去大显身手,实是遗憾之极;自己若在 战阵之中,决计不能让吴三桂如此一死了之,定会想个法子,将他活 捉了来,关入囚笼,从湖南衡州一直游到北京,看一看收银子五钱, <|endoftext|> 向他吐一口唾沫收银子一两,小孩减半,美女免费。 天下老百姓恨这 大汉奸切骨,我韦小宝岂有不花差花差哉? 吴三桂已平,仗是没得打了,但天下除了打仗之外,好玩之事甚多, 只要到了人多之处,自有生发热闹,总而言之,须得离开通吃岛;但 <|endoftext|> 七个夫人、两个儿子、一个女儿,寸步不离的跟着,便如是十块石头 吊在颈中,要想一齐偷偷离开通吃岛,委实难之又难,不如撇下这十 个人,自己想法子溜了罢。 自从送走孙思克后,每日里就在盘算这个 主意。 <|endoftext|> 有时坐在大石上垂钓,想像坐在大海龟背上,乘风破浪,悠然 而赴中原,不亦快哉? 这一日将近中秋,波天时仍颇炎热,韦小宝钓了一会鱼,心情烦躁, 倚在石上正要朦胧入睡,忽听得有声音说道:“启禀韦爵爷:海龙王 有请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奇,凝神看时,只见海中浮起一头大海龟,昂起了头,口吐 人言:“东海龙王他老人家在水晶宫中寂寞无聊,特遣小将前来恭请 韦爵爷赴宴,宴后豪赌一场。 海龙王以珊瑚、水晶下注,陆上的银票 一概通用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喜,叫道:“妙极、妙极!这位高邻如此客气, 自然是要奉陪的。 ”那大龟道:“水晶宫中有一部戏班子,擅做群英 会、定军山、钟馗嫁妹、白水滩诸般好戏。 有说书先生擅说大明英烈 <|endoftext|> 传、水浒传诸般大书。 又有无数歌女,各种时新小调,叹五更、十八 摸、四季相思无一不会。 海龙王的七位夫人个个花容月貌,久慕韦爵 爷风流伶俐,都盼一见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只听得心痒难搔,连道:“好,好,好!咱们这就去罢。 ” 那大龟道:“就请爵爷坐在小的背上,摆驾水晶宫去者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翻身纵身一跃,坐上大龟之背。 那大龟分开海波,稳稳游到了 水晶宫。 东海龙王亲自在宫外迎接,携手入宫。 南海龙王已在宫中相 <|endoftext|> 候。 欢宴之间,又有客人络绎到来,有猪八戒和牛魔王两个妖精,张飞、 李逵、牛皋、程咬金四位大将,纣王、楚霸王、隋炀帝、明正德四位 皇帝。 这四帝、四将、一猪一牛二龙四位神魔,个个都是古往今来、 <|endoftext|> 天上地下兼海底最糊涂的大羊牯。 宴后开赌,韦小宝做庄,随手抓牌,连连作弊,每副牌不是至尊宝, 就是天一对,只赢得那十二人哇哇大叫,金银财宝输尽皆堆在韦小宝 身前,最后连纣王的妲己、正德皇帝的李凤姐,以及猪八戒的钉耙、 张飞的丈八蛇矛也都赢了过来。 <|endoftext|> 待得将李逵的两把板斧也赢过来时,李逵赌性不好,一张黑脸只胀得 黑里泛红,大喝一声:“贼厮鸟,做人见好就该收场了。 你赢了人家 婆娘,也不打紧,却连老子的吃饭家伙也赢了去,太也没有义气。 ” <|endoftext|> 一把抓住韦小宝的胸口,提起醋钵大的拳头,打将下来,砰的一声, 打在他耳朵之上,只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。 韦小宝大叫一声,双手一提,一根钓丝甩了起来,钓鱼钩钩在他后领 之中,央猛拉之下,鱼钩入肉,全身跟着跳起。 瞬时之间,什么李逵、张飞、海龙王全都不知去向,待得惊觉是南柯 <|endoftext|> 一梦,却又听得砰的一声大响,起自海上。 鹿鼎记 第四十六回 千里帆樯来域外 九霄风雨过城头 抬头向海上看时,只见十来艘艋舯巨舰,张帆乘风,正向岛上疾驶而来,韦小宝 势头不对,一扯之下,没能将鱼钩扯脱,反而钩得后颈好不疼痛,当即拔步飞奔,让那 <|endoftext|> 钓鱼杆拖在身后,心想定是郑克爽这小子带兵还债来了,还债本来甚好,可是欠债的上 门,先开上几炮,来势汹汹,必非好兆。 他还没奔到屋前,彭参将已气急败坏的奔到,说道:“韦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韦爵爷。 。 。 大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大事不好,台湾兵船打过来了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你怎知是台湾兵船?”彭参将道: “卑职刚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刚才用千里镜照过了,船。 。 。 尾巴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不,不,船头上漆着一个太 阳,一个月亮,那是台湾郑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郑逆的徽号,一艘船要是装五百名兵将,两艘二千, 三艘那就有七八千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接过他手中千里镜,对来船望去,一数之下,共有十三艘大船,再细看船 头,果然依稀画得有太阳和月亮的徽记,喝道:“快去带兵步防,守在岸边,敌人坐小 艇登陆,这就放箭!”彭参将连声答应,飞奔而去。 苏荃等都闻声出来,只听得来船又砰砰砰的放炮。 <|endoftext|> 公主道:“阿珂妹子,你去台 湾时,带不带虎头同去?”阿珂顿足怒道:“你。 。 。 你开什么玩笑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更加恼怒,骂道:“让公主这臭皮带了她的双双去台湾。 。 。 ” 苏荃忽道:“咦,怎地炮弹落海,没溅起水柱?”只听得砰砰两响,炮口烟雾弥 <|endoftext|> 漫,却没炮弹打上岸来,也没落入海中。 韦小宝一怔,哈哈大笑,道:“这是礼炮,不 是来跟咱们为难的。 ”公主道:“先礼后兵!”韦小宝怒道:“双双这小丫头呢?快过 来,老子要打她屁股。 <|endoftext|>”公主嗔道:“好端端的为什么打女儿?”韦小宝道:“谁教她 的娘这么讨厌!” 来船渐近,从千里镜中看得清楚,船上升起的竟是大清黄龙旗,并非台湾日月旗, 韦小宝又惊又喜,将千里镜交给苏荃道:”你瞧瞧,这可奇了。 “ <|endoftext|> 苏荃看了一会,微笑道:“这是大清水师,不是台湾的。 ” 韦小宝接过来又看,笑道:“对啦,果真是大清水师。 哎哟,干什么?他妈的好 痛!”回过头来,原来抱在阿珂怀里的韦虎头抓住了钓杆,用力拉扯,鱼钩在韦小宝颈 <|endoftext|> 中,自然扯得他好生疼痛。 阿珂忍住了笑,忙轻轻替他把鱼钩取下,笑道:“对不住, 别生气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乖儿子,年纪小小,就有姜太公的手段,了不起!” 公主哼了一声,骂道:“偏心鬼!” <|endoftext|> 只见彭参将快步奔来,叫道:“韦爵爷,船上打的是大清旗号,只怕有诈。 ”韦 小宝道:“不错!只许一艘小艇载人上岛,问明白了再说。 ”彭参将接令而去。 公主道:“定是郑克爽这小子假打大清旗号,这些明明是台湾船嘛!”韦小宝道: <|endoftext|> “很好,很好,公主,你近来相貌美得很啊。 ”公主一怔,听丈夫称赞自己,却也忍不 住喜欢,微笑道:“还不是一样,有什么美了?”韦小宝道:“你唇红面白,眉毛弯弯, 好像月里嫦娥下凡,郑克爽见了一定喜爱得紧。 ”公主呸的一声。 <|endoftext|> 不多时来船驶近,下锚停泊,六七名水兵划了一艘小艇,驶向岸边。 彭参将指挥 士兵,弯弓搭箭,对住了小艇。 小艇驶到近处,艇中有人拿起话筒放在口边,叫道: “圣旨到!水师提督施军门向韦爵爷传旨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大喜,骂道:“他妈的,施琅这家伙搞什么古怪,却坐了台湾的战船来传 旨。 ”苏荃道:“想是他在海上遇到了台湾水师,打了胜仗,将台湾的战船捉了过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定是如此。 荃姊姊料事如神。 ” 公主兀自不服气,嘀咕道:“我猜是施琅投降了台湾,郑克爽派他假传圣旨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一喜,也就不再斥骂,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,拍了一记,兴冲冲的赶到沙滩 去接旨。 小艇中上来的果然是施琅。 他在沙滩上一站,大声宣旨。 原来康熙派施琅攻打台 <|endoftext|> 湾,澎湖一战,郑军水师大败,施琅乘胜入台。 明延平郡王郑克爽不战而降,台湾就此 归于大清版图。 康熙论功行赏,以施琅当年闲居北京不用,得韦小宝保荐而立此大功, 特此升韦小宝为二等通吃侯,加太子太保衔,长子韦虎头荫一等轻车都尉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谢恩已毕,茫然若失,想不到台湾居然已给施琅平了。 他和郑克爽一见面就结怨,师父陈近南为其所害,更是恨之切骨,但台湾一平, 大明天下从此更无寸土,也不禁有些惆怅。 他年纪幼小,从未读书,什么满汉之分,国 族之仇,向来不放在心上,只是在天地会日久,平日听会中兄弟们说得多了,自然而然 <|endoftext|> 也觉满州人占我汉人江山十分不该。 这时听说施琅将郑克爽抓了去北京,并不觉得喜欢。 又想师父一生竭尽心力,只盼恢复大明天下,就算这件大事做不成功,也要保住海外大 明这一片土,那知师父被害不久,郑克爽便即投降,师父在阴世得知,也必痛哭流涕。 韦小宝想到那日师父被害,也是因和施琅力战之后,神困力疲,才会被郑克爽在 <|endoftext|> 背后施了暗算,眼见施琅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气,不由得一肚子都是气,说道:“施大人 立此大功,想来定是封了大官啦。 ”施琅微笑道:“蒙皇上恩典,赐卑职为三等靖海侯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恭喜,恭喜。 <|endoftext|>”心想:“我本来是一等通吃伯,升一级是三等通吃侯,小 皇帝却连升我两级,原来要我盖过了施琅,免得大家都做三等侯,滋味不大好。 ”但想 到施琅大战平台,何等热闹风光,自己却在这荒岛上发闷,既妒且恼,不由得更对他恨 得牙痒痒地。 <|endoftext|> 施琅请了个安,恭恭敬敬的道:“皇上召见卑职,温言有加,着实勉励了一番, 最后说道:『施琅,你这次出师立功,可知是得了谁的栽培提拔?从前你在北京,谁都 不来睬你,是谁保荐你的?』卑职回道:『回皇上:那是韦爵爷的保奏提拔,皇上加恩。 』 皇上说道:『你不忘本,这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 你即日去通吃岛向韦小宝宣旨,加恩晋爵,奖他有 知人之明,为朝廷立功。 』是以卑职专程赶来。 ” 韦小宝叹了口气,心想:“我提拔的人个个立功,就只我自己,却给监禁在这荒 <|endoftext|> 岛上寸步难行。 小皇帝不住加我官爵,其实我就算封了通吃王,又有什么稀罕了?”说 道:“施大人,你坐了这些台湾战船到来,倒吓了我一跳,还道是台湾的水师打过来了 呢,那想得到是你来耀武扬威。 ” <|endoftext|> 施琅忙请安谢罪,说道:“不敢,不敢。 卑职奉了圣旨,急着要见爵爷,台湾战 船打造得好,行驶起来快得多,因此乘了台湾船来。 “ 韦小宝道:“原来台湾战船行驶得快,是为了船上漆得有太阳月亮的徽号。 <|endoftext|> 我先 前心中嘀咕,只道施大人自己想在台湾自立为王,可着实有些担心呢。 ” 施琅大吃一惊,忙道:“卑职糊涂得紧,大人指点得是。 卑职办事疏忽,没将台 <|endoftext|> 湾战船上的徽号去了。 ”其实这倒不是他的疏忽,只是他打平台湾,得意万分,坐了所 俘获的台湾战船北上天津,又南来通吃岛,故意不铲去船头台湾的徽号,好让人见了指 指点点,讲述战船的来历,那是炫耀战功之意。 不料韦小宝却说疑心他意欲在台湾自立 <|endoftext|> 为王,这是最大的犯忌讳事,不由得满背都是冷汗;心想小皇帝对这少年始终是十分恩 宠,自己血战而平台湾,他舒舒服服的在岛上闲居,功劳竟然还是他大,他封了二等侯, 自己却不过是三等侯。 倘若他回到北京,在皇上面前说几句闲话,自己这可大大糟糕了。 施琅心中这一惶恐,登时收起初上岸时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气,命随同前来的属官 <|endoftext|> 上前拜见。 其中一人却是韦小宝素识,是当年跟随陈近南而在柳州见过的地堂门好手林 兴珠。 韦小宝心中一怔:“他是台湾的将领,怎么会在施琅手下?”听他自报职位是水 师都司。 <|endoftext|> 林兴珠自上岸来见到韦小宝后,早就惊疑不定:“他是陈军师的小徒弟,怎么做 了朝廷大官,连施提督见了他都这么恭敬?” 施琅指着林兴珠,以及一个名叫洪朝的水师守备,说道:“林都司和洪守备本来 都在台湾军中,随着郑克爽爵爷和刘国轩大人归降朝廷的。 他二人熟悉海事,因此卑职 <|endoftext|> 这次带同前来,让他二人照料台湾的船只。 ” 韦小宝“哦”了一声,道:“原来如此。 ”见林兴珠和洪朝都低下了头,脸有愧 色。 <|endoftext|> 台湾自郑成功开府后,和日本、吕宋、罹罗、安南各地通商,甚为殷富。 施琅平 台,取得外洋珍宝异物甚多,自己一介不取,尽数呈缴朝廷。 康熙命他带了一些来赐给 韦小宝。 <|endoftext|> 此外施琅自己也有礼物,却是些台湾土产,竹箱、草席之类,均是粗陋物事。 韦小宝一见,更增气恼,心道:“张大哥、赵二哥、王三哥、孙四哥打平吴三桂,送给 我的礼物何等丰厚,你却送些叫化子的破烂东西给我,可还把我放在眼里吗?” 当晚韦小宝设宴款待,自是施琅坐了首席,此外是四名水师高职武官,以及林兴 珠和洪朝二人。 <|endoftext|> 酒过三巡,韦小宝问道:“林都司,台湾延平郡王本来是郑经郑王爷, 怎么变成了郑克爽这小子了?听说他是郑王爷的第二个儿子,该轮不到他做王爷啊?” 林兴珠道:“是。 回爵爷:郑王爷于今年正月二十八去世,遗命大公子克臧接位。 大公子英明刚毅,台湾军民向来敬服。 <|endoftext|> 可是太夫人董国太却不喜欢他,派冯锡范行刺, 将他杀了,立二公子克爽接位。 大公子的陈夫人去见董国太,说大公子无罪。 董国太大 怒,叫人赶了出来,陈夫人抱着大公子的尸体哭了一场,就上吊死了。 <|endoftext|> 那位陈夫人,便 是陈。 。 。 陈军师的大小姐。 <|endoftext|> 这件事台湾上下人心都很不服。 ” 韦小宝听说师父的女儿给人逼死,想起师父,心下酸痛,一拍桌子,骂道:“他 妈的,郑克爽这小子昏庸糊涂,会做什么屁王爷了?” 林兴珠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二公子接位后,封他岳父冯锡范为左提督,一应政事都归他处 理。 这人处事不公,很有私心。 有人大胆说几句公道话,都给他杀了,因此文武百官都 是敢怒不敢言。 <|endoftext|> 大公子和陈夫人的鬼魂又常常显灵,到四月间,董国太就给鬼魂吓死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痛快,痛快!这董国太到了阴间,国姓爷可不能放过了她。 ”林兴 珠道:“谁说不是呢。 <|endoftext|> 董国太给鬼魂吓死的事一传出来,人心大快,全台湾从北到南, 大家连放了三天爆竹,说的是赶鬼,其实是庆祝这老虔婆死得好!”韦小宝连说:“有 趣,有趣!” 施琅道:“鬼魂的事也未必真有。 想来董国太杀了大孙儿、逼死了大孙媳后,心 <|endoftext|> 中不安,老年人疑心生暗鬼,就日夜见鬼了。 ”韦小宝正色道:“恶鬼是当真有的,尤 其是冤死屈死之人,变了鬼后,定要讨命报仇。 施大人,你这次平台杀人很多,这些台 湾战船中,恶鬼必定不少,施大人还是小心为妙。 <|endoftext|>”施琅微微变色,随即笑道:“上阵 打仗,免不了要杀人。 倘若敌人阵亡的兵将都变了鬼来讨命,做武将的个个不得好死了。 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那倒不然。 <|endoftext|> 施大人本来是台湾国姓爷部下的大将,回过头来打 死台湾的兵将,死了的冤鬼自然心中不服。 这可跟别的将军不同。 ” 施琅默然,心下甚是忿怒。 <|endoftext|> 他是福建晋江人,台湾郑王的部属十之八九也都是福 建人,尤以闽南人为多。 他打平台湾后,曾听到不少风言风语,骂他是汉奸、闽奸,更 有人匿名写了文章,做了诗来斥骂他讽刺他的。 他本就心中有愧,只是如此当面公然讥 <|endoftext|> 刺,韦小宝却是第一人。 他对韦小宝无可奈何,登时便迁怒于林兴珠,向他瞪了一眼, 心道:“一离此岛,老子要你的好看。 ” 韦小宝说道:“施大人,你运气也真好,倘若陈军师没有被害,在台湾保护郑克 <|endoftext|> 臧,董国太、郑克爽他们就篡不了位。 陈军师统率军民把守,台湾上下一心,你未必就 能成功。 ” 施琅默然,心想自己才能确是远不及陈近南,此人倘若不死,局面自然大不相同。 <|endoftext|> 洪朝忽然插口:“韦爵爷说得是。 台湾的兵将百姓也都这么说。 人人怨恨郑克爽 杀害忠良,自毁长城,真是国姓爷的不孝子孙。 ”施琅怒道:“洪守备,你既降了大清, <|endoftext|> 怎敢再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?”洪朝急忙站起,说道:“卑职糊涂,大人包涵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洪老兄,你说的是老实话,就算皇上亲耳听到了,也不能怪罪。 坐 下喝酒罢。 <|endoftext|>”洪朝道:“是。 ”战战兢兢坐下,捧起酒杯,双手不住发抖,将酒泼出了 大半杯。 韦小宝道:“陈军师被郑克爽害死,台湾人都知道了,是不是?”洪朝道:“是。 郑克爽回到台湾后,他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他说陈军师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是。 。 。 是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向施琅瞧了一眼, 不敢再说下去了。 韦小宝道:“只要你说的是实话,谁也不会怪你。 ”洪朝道:“是, <|endoftext|> 是。 郑克爽和冯锡范二人带着几名卫士,坐了小艇在大海里漂流,遇到了渔船,将他们 救回台湾。 郑克爽说,陈军师是给施将军杀死的。 郑王爷得知之后,痛哭了好几天。 <|endoftext|> 后 来郑克爽篡了位,自己才当众说出来,说陈军师是他杀死的。 还大吹自己武功了不起。 陈军师的部下许多人不服,去质问他陈军师犯了什么罪,都给冯锡范派人抓起来杀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将酒杯在桌上重重一放,骂道:“操他奶奶的!”忽然哈哈大笑,说道: “咱们平日骂人奶奶,这人的奶奶实在有些冤枉。 只有操郑克爽的奶奶,那才叫天造地 设,丁三配二四,再配也也没有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几句话施琅听在耳里,却也十分受用。 他所以得罪郑成功,全家被杀,都因董 国太而起,说道:“韦爵爷这话对极,咱们都操他奶奶的。 国姓爷英雄豪杰,什么都好, 就是娶错了一个老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旁人都好操郑克爽的奶奶,天下就是施将军一个人操不得。 施 将军的功名富贵,都是从这老虔婆身上而来。 你父母妻儿虽然都让她杀了,可是换了个 <|endoftext|> 水师提督,三等靖海侯,这笔生意还是做得过啊。 ” 施琅登时满脸通红,心中怒骂:“老子操你韦小宝的奶奶。 ”强自抑制怒气,端 起酒杯来大大喝了一口,可是气息不顺,酒一入喉,猛地里剧烈咳嗽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道:“瞧你脸色,心中自然在大操我的奶奶,可是我连爹爹是谁也不知 道,奶奶是谁更加不知道,你想操我奶奶,非操错人不可。 你心中多半还想做我老子, 那么我奶奶便是你妈,你操我奶奶,岂不是你跟自己老娘乱七八糟,一塌糊涂?”笑吟 吟的瞧着他。 <|endoftext|> 座上一名姓路的水师副将生怕他二人闹将起来,说道:“韦爵爷,施军门这次平 台,那是全凭血战拼出来的功劳。 施军门奉了圣旨,于六月初四率领战船六百余号,军 士六万余人征台,在海上遇到逆风,行了十一天才到澎湖,十六就和刘国轩率领的台湾 兵大战,这一仗当真大得昏天黑地,日月无光,连施军门自己也挂了彩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 韦小宝见林兴珠和洪朝都低下了头,脸有怒色,料想他二人也曾参与澎湖之役, 心想这一仗当然是施琅大了胜仗,不想听路副将说他的得意事迹,问道:“施将军,当 <|endoftext|> 日国姓爷取台湾,也是从澎湖攻过去的么?”施琅道:“正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时你 在国姓爷部下,不知当时打澎湖是怎么打的?”施琅道:“红毛鬼子没派兵守澎湖。 ” 韦小宝问林兴珠:“当年国姓爷跨海东征,听说林大哥带领藤甲兵斩鬼脚,不知 <|endoftext|> 是怎样斩法?”林兴珠心想:“藤甲兵斩鬼脚的事,我早说给你听过了。 这时你有来问, 自然是不想听施琅平台的臭史,要我讲国姓爷和陈军师的英雄事迹。 我自己的事是不能 多说的,施琅心中一怀恨,定要对付我,还是捧捧他为妙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施军门两次攻台 湾,功劳实在大得很。 当年国姓爷会集诸将,商议要不要跨海东征,很多将官都说台湾 天险难攻,海中风浪既大,红毛鬼子又炮火厉害,这件事实在危险。 但陈军师和施将军 <|endoftext|> 极力赞成,终于立了大功。 ” 施琅听他这么说,脸有得色。 林兴珠又道:“那是永历十五年二月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” 施琅道:“林都司,前明的年号,不能再提了,那是大清顺治十八年。 ” 林兴珠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这年二月,国姓爷大营移驻金门城。 三月初一全军誓师祭 海。 初十那天,国姓爷和陈军师统带亲军右武卫、左右虎卫、骁骑镇、左先锋、中卫、 后卫镇、宣毅前后镇、援剿后镇各路船舰,齐集料罗湾侯风。 <|endoftext|> 那时军心惶惶,很多人都 怕出洋,国姓爷和陈军师、施将军分到各镇去激励军心。 一直等到二十三中午,天才放 晴,风浪止息,于是大军开出,二十四下午就到了澎湖。 但到了澎湖之后,大风又起, <|endoftext|> 海上风浪大作,好几天不能开船。 澎湖各岛没粮食,军中缺粮,大家只好吃番薯度日, 军心又慌乱起来。 等到三十,实在不能再等了,国姓爷下令出发,不管大风大浪,都要 东征。 <|endoftext|> 这天半夜一更后,国姓爷的中军舰上竖起帅字大旗,发炮三声,金鼓齐鸣,战船 张帆向东。 当时乌云满天,海上波涛就象一座座小山般扑上船头,风大浪大,人人身上 都湿透了。 国姓爷站在船头,手执长剑,大叫:『尽忠报国,不怕风浪!』喊声几乎把 <|endoftext|> 狂风巨浪的声音也压下去了。 ” 韦小宝向施琅道:“那时施将军自然也这般大叫了?”施琅道:“那一次卑职奉 命驻守厦门,没去台湾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,可惜,可惜!” <|endoftext|> 路副将道:“郑王爷道澎湖,遇到的不过是大风大浪,可是施军门在澎湖这场血 战,那才惊心动魄。 刘国轩统带的水师在澎湖牛心湾、鸡笼屿步防,沿岸二十里都筑了 土垒,每隔一垒便有一门大炮。 大清水师开到时,岸上大炮齐发,又有火箭、喷筒,乖 <|endoftext|> 乖不得了。 。 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路副将,我瞧你的胆子跟我差不多。 <|endoftext|>”路副将道:“不敢,卑职 怎及得上爵爷?”韦小宝问道:“你不及我?”路副将道:“自然不及。 ”韦小宝道: “这倒奇了。 我以为我胆小如鼠,算得是差劲之至了,原来你比我还要没用,哈哈,奇 <|endoftext|> 怪,奇怪。 ”路副将胀红了脸,不敢作声。 韦小宝问林兴珠:“国姓爷统带大军出海之后,那又怎样?” 林兴珠道:“战船在大风浪中行驶了两个更次,到三更时分,忽然风平浪静,乌 云消散,又过了一会,更转为顺风,众军欢声雷动,都说老天保佑,此去必胜。 <|endoftext|> 初一早 晨,战船到了鹿耳门外,用竹篙测水,不料沙高水浅,无法前驶。 国姓爷甚是焦急,摆 下香案,向天祈祝,过不多时,忽然潮水大涨,各战船一齐涌进鹿耳门。 岸上的红毛兵 <|endoftext|> 开大炮轰击。 红毛鬼在那里筑了两座城池,一座叫热兰遮城,一座叫做普罗民遮城。 。 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鬼子的地方名字也起得古里古怪,什么热来遮,冷来遮,南无波 罗密多观世音菩萨遮。 ” 林兴珠微笑道:“当时国姓爷用千里镜察看,见红毛鬼有主力大舰两艘,巡洋舰 两艘,还有夹板舰和小艇等数百艘,于是传下将令,命宣毅前镇镇督陈泽率领船队,在 <|endoftext|> 鹿耳门岛登陆,扼守住北汕尾,以防另有红毛舰队来援;派黄昭带领铣手五百名,连环 炮二十门,分为三队,到鲲身尾列阵,堵住敌军南下;派卑职带藤牌手五百名,从鬼仔 埔后绕过鲲身之左截以为牵制。 众将得令,分头出发,船上大炮也开炮还击。 那一边陈 <|endoftext|> 军师率领水师,围住了红毛鬼的两艘主力战舰猛打。 杀声大作,海面上满是硝烟火焰, 打了一个多时辰,轰隆一声大响,红毛鬼一艘主力战舰给我军击沉了,后来才知那是贝 克德亚号,是红毛鬼水师的精锐。 另一艘马利亚号受了重伤,向东边大海中逃得不知去 <|endoftext|> 向。 两艘红毛巡洋舰也退了回去。 那时陈泽所带的兄弟遇上了红毛鬼陆军,个个争先, 红毛鬼枪械虽然厉害,但见我军冲杀勇敢,吓得没了斗志,败退回城。 我军登陆赤嵌, <|endoftext|> 直捣普罗民遮城。 ”(按:郑成功自澎湖攻台,从今日的台南附近登陆,当时荷兰重兵 也都驻扎在台南一带。 ) 韦小宝斟了一杯酒,双手捧给林兴珠,道:“林大哥,打得好,我敬你一杯。 <|endoftext|>” 林兴珠站起身来接了,谢过饮尽,续道:“我军在赤嵌登陆后,当地的中国人纷 纷奔来欢迎,许多人都欢喜得哭了起来,都说:『这一下我们的救星可到了。 』韦爵爷, 国姓爷的老太爷郑太师,本来是在海上做没本钱买卖的,台湾是他老人家的老巢。 <|endoftext|> 后来 他老人家带了手下弟兄回到中原,台湾就分别给荷兰鬼和西班牙鬼占据。 荷兰鬼在南, 西班牙鬼在北。 两鬼相争,西班牙鬼打了败仗,台湾全境都给荷兰鬼占了。 <|endoftext|> 岛上我们中 国人惨受荷兰红毛鬼的虐杀。 郑太师的旧部有位兄弟,叫做郭怀一,是个英雄好汉。 他 留在岛上不走,眼见中国人给红毛鬼实在欺侮得狠了,暗中约集兄弟,通知各地中国人, <|endoftext|> 定八月十五中秋一齐起事,杀光全岛红毛鬼。 不料有个汉奸,名叫普仔,竟去向红毛鬼 告密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拍桌骂道:“他奶奶的,中国人的事,就是让汉奸坏了。 ” 林兴珠道:“是啊。 郭怀一大哥一见普仔逃走,知道事情要糟,立即率领一万六 <|endoftext|> 千多名中国人攻进普罗民遮城,把红毛鬼的官署和店铺都放火烧了。 红毛鬼调集大军反 攻,炮火厉害。 我们中国人除了有几枝火龙枪外,都是用大刀、铁枪、锄头、木棍当武 器,在赤嵌一直打了十五天,郭怀一大哥不幸给红毛鬼大炮轰死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韦小宝叫道: “哎哟,那可糟了。 ”林兴珠道:“正是。 <|endoftext|> 郭大哥一死,蛇无头不行,中国人就败出城 来,在大湖边血战了七天七夜,中国人在大湖边被打死的共有四千多人,妇女孩子也宁 死不屈,给杀了五百多人。 凡是给红毛鬼捉了去的,女的被迫做营妓,男的不是五马分 尸,就是用烙铁慢慢的烙死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 韦小宝大怒,叫道:“红毛鬼这般残忍,比大清兵在我们扬州屠城还要狠毒!” 施琅和路副将面面相觑,唯有苦笑,均想:“这少年说话当真不知轻重。 <|endoftext|>” 林兴珠道:“那是永历六年,八月里的事。 。 。 ”洪朝屈指数道:“永历六年, <|endoftext|> 就是大清顺治七。 。 。 八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九。 。 。 顺治十年。 <|endoftext|>”林兴珠道:“是罢?自从这一场 大惨杀之后,台湾的中国人和红毛鬼势不两立,红毛鬼一有小小的因头,便乱杀中国人。 因此大家一见国姓爷大军,那真是救命皇菩萨到了,男女老幼,纷纷向我们诉苦。 就在 这天晚上,红毛鬼的太守撰一大败之后,迁怒中国人,将住在一鲲身的中国人,不论老 <|endoftext|> 幼捉来通统杀了,一共杀了五百多人。 次日国姓爷派兵攻噗罗民遮城。 陈军师定下计策, 练了藤甲兵着地滚过去斩鬼子兵的脚,就此将普罗民遮城攻了下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就是老兄的功劳了。 ”林兴珠道:“那全是陈军师的妙计,卑职 没什么功劳。 ”又道:“国姓爷跟着挥兵进攻红毛太守撰一所驻的热来遮城。 城上炮火 <|endoftext|> 猛烈,我军伤亡很重。 但马信将军和刘国轩将军还是奋勇攻下了一鲲身。 国姓爷见兄弟 们阵亡的太多,于是在热来遮城外堆土筑起长围,在围上架了大炮向城里猛轰。 不久我 <|endoftext|> 军第二路水师左卫、前卫、智武、英兵、游兵、殿兵各镇的船舰也都开到,声势更是大 振。 国姓爷一面派兵开垦种田,一面加紧围城。 围到五月间,忽然红毛鬼的援兵从巴达 维亚来到,城中红毛鬼出来夹攻。 <|endoftext|> 水陆大战,我军奋勇冲杀,海水都被鲜血染得红了。 ” 韦小宝拍桌赞道:“厉害,厉害!”向施琅道:“可惜施将军那时在厦门,不然 的话,能赶上这几场大战,杀得他妈的几百名红毛鬼,那才算是真正的英雄好汉。 ”施 <|endoftext|> 琅默然。 韦小宝问洪朝:“洪大哥,那时你打的是那一路?” 洪朝道:“卑职那时是在刘国轩将军麾下,和陈泽陈将军统带的水师合兵围攻红 毛援兵,在北汕尾一带大战。 红毛鬼兵舰很大,枪炮犀利,我们枪炮的子弹打到红毛大 <|endoftext|> 舰上,都给铁甲弹了下来,伤他不得。 宣毅前镇的林将军眼见支持不住,亲身率领二百 名敢死队,身上带了火药包,冒死跳上红毛鬼大舰,炸坏了舰上大炮。 红毛鬼见我们如 此不怕死的猛攻,都乱了起来,我们打死了红毛鬼一名舰长,俘获两艘主力舰,红毛鬼 <|endoftext|> 水师溃不成军。 陆上陈军师带兵大战,也大获全胜,后来陈军师身上一共挖出了七颗红 毛铅弹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嘿,我师父不死在红毛鬼的枪炮之下,却死在他奶奶的郑克爽这小 <|endoftext|> 子的剑下。 施将军,男子汉大丈夫,总要打外国鬼子才了不起。 中国人杀死中国人,杀 得再多,也不算好汉。 你说是不是?”施琅哼了一声,并不作答。 <|endoftext|> 林兴珠道:“红毛鬼接连打了几个败仗,就想来烧我军粮食,可是每次都给陈军 师识破了,总是偷鸡不着蚀把米。 红毛太守撰一困守孤城,束手无策,便派人渡海,去 和大清闽浙总督李率泰联络,请他派兵来救。 那李大人倒也有趣,覆信请红毛鬼派兵先 <|endoftext|> 去福建,扫平国姓爷在金门、厦门一带的驻军,大清兵就到台湾来内外夹攻。 那时候红 毛鬼自身难保,像乌龟般缩在热来遮城里,说什么派兵去打金门、厦门?” 韦小宝道:“红毛鬼说话如同放屁,他们始终没来攻打金门、厦门,是不是?我 们大清说过的话,却是算数的,后来可不是派兵攻打台湾了吗?只不过迟了这么二三十 <|endoftext|> 年,那也不打紧啊!施将军领兵打到台湾之时,不知有没有红毛鬼里应外合?” 施琅再也忍耐不住,霍地站起,怒道:“韦爵爷,兄弟跟你一殿为臣,做的都是 大清的官,为什么你冷言冷语,总是讥刺兄弟?” 韦小宝奇道:“咦,这可奇了,我几时敢讥刺施将军了?施将军没里通外国,那 好得很啊。 <|endoftext|> 但如要里通外国,我看也还来得及。 施将军手握重兵,红毛鬼、西班牙鬼、 葡萄牙鬼、罗刹鬼都会喜欢跟你结交。 ” 施琅心中一凛:“不好!这小鬼要是向皇上告我一状,诬陷我里通外国,我这一 <|endoftext|> 生可就毁在他手里了。 ”适才一时冒火,出口无礼,不由得大是懊悔,忙陪笑道:“兄 弟喝多了几杯,多有冲撞,还请韦爵爷恕罪。 ” 韦小宝见他发怒,本来倒也有些害怕,待见他改颜陪礼,知他忌惮自己,便笑道: <|endoftext|> “施将军倘若当真想在台湾自立为王,还是先把兄弟杀了灭口的好,免得我向皇上告密。 如果只不过是大声嚷嚷,发发脾气,兄弟胆子虽小,倒也是不怕的。 ” 施琅脸色惨白,离座深深一揖,说道:“韦爵爷,大人不记小人过,卑职荒唐, 甘领责罚。 <|endoftext|> 不过自立为王、里通外国什么的,卑职决无此意。 卑职一心一意的为皇上出 力,忠字当头,决无二心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请坐,请坐。 <|endoftext|> 咱们走着瞧罢。 ”转头向林兴珠道:“你说的比说 书先生还好听,这一回「国姓爷血战台湾,红毛鬼屁滚尿流」后来怎样?” 林兴珠道:“这时候,国姓爷率领大军打到台湾的消息传到了内地,黄梧黄大人 就向朝廷献议,提出了所谓『坚壁清野平海五策』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那黄梧是谁?”林 兴珠向施琅瞧了一眼,咳嗽几声,却不立时便答。 施琅道:“这位黄大人,本来也是国 姓爷麾下的,职居总兵,他归顺朝廷后,官运亨通,逝世之时,已封到一等海澄公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嘿,原来也是个大汉。 。 。 ”最后这个「奸」字,终于硬生生咽住了。 施 <|endoftext|> 琅脸上一红,心想:“你骂我汉奸,我瞧你这满洲人也是假冒的,大家还不是彼此彼此。 ” 韦小宝道:“这黄梧有什么拍皇上马屁的妙策,一下子就封到公爵?本事可不小 哇!这法儿咱们可得琢磨琢磨,好生学学。 ” <|endoftext|> 林兴珠道:“这黄梧,当年国姓爷派他防守海澄,他却将海澄拿去投了朝廷,不 肯归降的将士都给他杀了。 当时朝廷正拿国姓爷没法子,忽然有对方这样一员大将率领 军队,连同城市一起归降,朝廷十分欢喜,因此封赏特别从优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 <|endoftext|> 此。 他献的又是什么计策?”林兴珠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位黄大人,害苦的百姓当真 多得很了。 他这平海五策,第一条是将沿海所有百姓一概迁入内地,那么金门、厦门和 台湾就得不到接济。 <|endoftext|> 第二条是将沿海所有船只一概烧毁,今后一寸木板也不许下海。 第 三条是杀了国姓爷的父亲郑太师。 第四条是挖掘国姓爷祖宗的坟墓,坏了他的风水。 第 <|endoftext|> 五条是将国姓爷旧部投诚的官兵一概迁往内地各地垦荒,以免又生后患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嘿,这家伙的计策当真毒得很哪。 ” 林兴珠道:“可不是么?那时顺治皇爷刚驾崩,皇上接位,年纪幼小,熬拜大权 <|endoftext|> 独揽。 熬拜这奸贼见到黄梧的平海五策,以为十分有理,下令从辽东经直隶、江苏、浙 江、福建、以及广东,沿海三十里内不许有人居住,所有船只尽数烧毁。 那时沿海千千 万万百姓,无不流离失所,过不了日子。 <|endoftext|>” 施琅摇头道:“黄梧这条计策,也实在太过份了些。 直到今上亲政,韦大人拿了 熬拜,禁海令方才取消。 可是沿海七省的百姓,已然受尽荼毒。 <|endoftext|> 当时朝廷严令,凡是犯 界的百姓,捉到了立刻斩首。 许多贫民过不了日子,到海边捉鱼,不知被杀了多少。 郑 太师也是那时被杀的。 <|endoftext|> 熬拜特地派遣兵部尚书苏纳海,到福建泉州南安县,去挖了郑家 的祖坟。 ” 韦小宝道:“熬拜自称是勇士,这样干法可无聊得很。 有本事的,就跟国姓爷真 <|endoftext|> 刀真枪去打一仗。 将沿海百姓迁入内地,不是明摆怕了人家么?皇上爱惜百姓,黄梧的 计策倘若呈到了皇上手里,非砍了他脑袋不可。 ”施琅道:“正是。 黄梧死得早,算是 <|endoftext|> 他运气。 ” 林兴珠道:“郑太师去世的消息传到台湾,国姓爷怕动摇军心,说道这是谣言, 不得轻信,可是据亲兵说,国姓爷常常半夜里痛哭。 国姓爷又对陈军师和几位大将说, <|endoftext|> 黄梧这几条计策果真毒辣厉害,幸好是东征台湾,否则十余万大军终究不能在金门、厦 门立足。 那时我们围攻已久,红毛兵几次想突围,都给打了回去。 于是国姓爷传下将令, 过年之前定要攻下热来遮城。 <|endoftext|>”转头问洪朝:“是十一月二十二那天总攻,是不是?” 洪朝道:“是,那天大风大雨,我军各处土垒的大炮一奇猛轰,打坏了城墙一角, 城东城西的碉堡也打破了。 红毛鬼拼命冲出,死了几百人后还是退了回去。 于是红毛太 <|endoftext|> 守撰一竖白旗投降。 那时台湾的中国人都要报仇,要将红毛鬼杀得干干净净。 国姓爷向 众百姓开导,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,敌人投降了就不能再杀,准许红毛太守签署降书一 十四款,率领残兵败将上船离台,逃去巴达维亚。 <|endoftext|> 红毛鬼自明朝天启四年占据台湾,一 共占了三十八年,到这一年永历十五年。 。 。 也就是大清顺治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九,台 <|endoftext|> 湾重回中国版图。 ” 林兴珠道:“国姓爷下了将令,不许杀投降了的红毛兵,但中国百姓实在气不过, 纷纷向他们唾口沫,投石子。 小孩子还编了歌儿来唱。 <|endoftext|> 红毛兵个个断手折腿,垂头丧气, 一句话也不敢说了。 他们兵船开走的时候,升起了旗又降下,再放礼炮,说是向国姓爷 拜谢不杀之恩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!我们中国人真是大大的威风。 <|endoftext|> 红毛鬼炮火这么厉害, 打下台湾,那实在不容易,不容易!”洪朝道:“那热来遮城,国姓爷改名为安平镇, 普罗民遮城改名为承天府,自此永为台湾的重镇。 ” 路副将插口道:“施军门取台湾,走的也是当年国姓爷的老路,从鹿耳门进去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” 韦小宝挥手拦住他话头,打了个大大呵欠,说道:“中国人打得红毛鬼落海而逃,那才 听得过瘾,自己人打自己人嘛,左右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。 <|endoftext|> 施将军,咱们酒也喝得差不 多了,这就散了罢。 ”施琅站起身来,说道:“是。 多谢爵爷赐饭,卑职告辞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回入内堂,说起如何拦住施琅的话头,总之是不让他自夸取台的战功,六 位夫人听了都感好笑。 只有阿珂默默无言,心想当年若是嫁了郑克爽,势须随他一同被 俘,去了北京,亡国妾妇,难免大受屈辱。 当日眼见郑克爽乘小艇离通吃岛,于他生死 <|endoftext|> 存亡就已浑不关心,此时听到他失国降敌,更不在意下,回忆前尘,自己竟能如此为他 风采容貌所迷,明知此人是个没骨头、没出息的纨绔子弟,自己偏生就如瞎了眼睛一般, 对他一往情深,此刻想来,兀自深感羞惭。 公主道:“皇帝哥哥待人太也宽厚,郑克爽这家伙投降了,居然还封他个一等公, 爵位还在小宝之上,可教人好生不服气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摇手道:“不打紧,不打紧。 国姓爷是位大大的英雄好汉,皇上瞧在国姓 爷的面上,才封他孙子做个一等公。 单凭郑克爽自己的本事,只好封个一等毛毛虫罢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次日中午, 韦小宝单请林兴珠,洪朝二人小宴, 问起施琅取台的经过。 原来清军台军在澎湖牛心湾、鸡笼屿血战数日, 施琅第一天打了败仗, 后来清军 水师援兵开到, 又再大战, 台湾船只被焚大败, 将士死伤万余人, 战舰或沉或焚, 损失 三百余艘。 <|endoftext|> 刘国轩率残兵退回台湾。 施琅率水师攻台,鹿耳门水浅,战船不能驶入,在海上泊了十二日,正自无计可 施,忽然大雾弥天,潮水大涨,清军战船一齐涌入。 台湾上下无不大惊,都说:“当年 国姓爷因鹿耳门潮涨而得台,现今鹿耳门潮水又涨,天险已失,这是天意使然,再打也 <|endoftext|> 也没用了。 ” 郑克爽得知清军舟师开进鹿耳门,早吓得慌了手脚,冯锡范劝他投降,自然一口 答应,只是生怕施琅要报私仇,为难郑氏子孙,好生踌躇。 当下刘国轩致书施琅,说道 <|endoftext|> 投降可以,但国姓爷的子孙必须保全,否则全台军民感念国姓爷的恩义,宁可战至最后 一人。 施琅立即答复,保证决不计较旧怨,否则天人共弃,绝子绝孙。 于是郑克爽、冯 锡范、刘国轩率领台湾文武百官投降。 <|endoftext|> 明朝宗室宁靖王朱术桂自杀殉国,妾五人同殉死节,明嗣至此而绝。 韦小宝心想:“这位明朝皇帝的末代子孙自杀殉国,有五个老婆跟着他一起死。 我韦小宝如果自杀,我那七个老婆中不知有几个相陪?双儿是一定陪的,公主是一定恕 不奉陪的。 其余五个,多半要掷掷骰子,再定死活。 <|endoftext|> 方怡掷骰子时定要作弊,叫我这死 人做羊牯。 ” 林兴珠又说,施琅带兵登陆后,倒也守信,并不难为郑氏子孙,还亲自到郑成功 的延平王庙去致祭,痛哭了一场。 <|endoftext|> 洪朝道:“他祭文中有几句话说:「自同安侯入台, 台地始有居人。 逮赐姓启土,始为岩疆,莫敢谁何?今琅赖天子威灵,将帅之力,克有 兹土,不辞灭国之诛,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。 独琅起卒伍,与赐姓有鱼水之欢, <|endoftext|> 中间微隙,酿成大戾。 琅与赐姓翦为仇鬲,情犹臣主。 庐中穷士,义所不为。 公义私恩, 如此而已。 <|endoftext|> 」这几句话倒也传诵一时。 ”韦小宝问:“他叽哩咕噜的说些什么?”洪朝 道:“「庐中穷士」就是伍子胥,当年伍子胥灭了楚国,将楚平王的尸体从坟里掘出来, 鞭尸三百,以报杀父杀兄之仇。 施琅说他决不干这种事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冷笑道:“哼,他敢么?国姓爷虽已死了,他还是怕得要命。 他败了郑家 基业,只怕国姓爷的英魂找他为难,于是去国姓爷庙里磕头求情。 这人奸猾得很,你们 <|endoftext|> 别上了他的当。 ”林洪二人齐声称是。 韦小宝道:“伍子胥的故事,我倒也在戏文里看过的, 有一出戏伍子胥过昭关, 一夜之间把头发吓得白了,是不是?”洪朝道:“是,是。 爵爷记性真好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很 久没听人说故事了,当下问起伍子胥的前后事迹。 难得这洪朝当年考过秀才,虽然没考 上,肚里却着实有些墨水,于是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了。 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,说道: <|endoftext|> “我在这荒岛上,实在无聊得紧,幸亏两位前来给我说故事解闷。 最好你们多住几天, 不忙便去。 ” 林兴珠道:“我们是台湾降将,昨天说话中可得罪了施将军。 <|endoftext|> 施将军要对付我们, 便如捏死两只蚂蚁,只须随便加一个心怀反覆、图谋不轨的罪名,立刻便可先斩后奏。 就算斩了不奏,也不会有人追问。 韦大人,请你跟施将军说说,就留了我们二人服侍你 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喜,问道:“洪大哥你以为如何?”洪朝道:“昨儿晚上卑职和林大哥 仔细商量,若不得韦大人救命,我二人势必死无葬身之地。 ”韦小宝道:“二位跟了我, 一切可得听我的。 ”林洪二人一齐躬身,说道:“韦大人不论吩咐什么,卑职唯命是从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甚喜,心想:“有了这两个好帮手,就有法子离开这鬼地方了。 ” 康熙派彭参将带兵守卫通吃岛,事先曾有严旨,决不能让韦小宝及其家人离岛一 步。 <|endoftext|> 彭参将脑筋并不甚灵,也无多大本事,但对皇上的圣旨,却是连杀他十七八次头也 不敢有丝毫违背。 康熙要他牢牢的看守,他便牢牢的看守。 韦小宝要取他性命,只是一 举手之劳,但就算将这五百零一名看守的兵将杀得干干净净,没有船只,终究不能离岛。 <|endoftext|> 林洪二人是水师宿将,弄船航海,必有本事。 当晚又宴请施琅,这次只邀林兴珠、洪朝二人作陪。 说了一会闲话,韦小宝道: “施将军,你在这里总得住上一两个月罢?”施琅道:“卑职原想多住些日子,好常常 听大人教诲。 <|endoftext|> 不过台湾初定,不能离开太久,明天就要向大人告辞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 说想多些日子跟我在一起,好常常听我教诲,不知是真话呢,还是说来讨我欢喜的?” 施琅道:“自然千真万确,是卑职打心坎里说出来的话。 当年卑职追随大人,兵驻通吃 <|endoftext|> 岛,炮轰神龙教,每日里恭聆大人教导,跟着大人一起喝酒赌钱说笑话,那样的日子, 可开心得很了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如果能再过那样的日子,你开不开心?”施琅道:“那自然开心 啊。 <|endoftext|> 日后皇上派了大人军国重任的大差事,卑职还是要讨令跟随大人的。 ”韦小宝点头 道:“那很容易,你要追随我,听我说笑话,半点儿也不难。 咱们明天就一起去台湾罢。 ” <|endoftext|> 施琅大吃一惊,站起身来,颤声道:“这。 。 。 这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这件事未奉皇上圣旨, 卑职不敢奉命。 还请。 。 <|endoftext|> 。 还请大人原谅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我又不是去台湾想干什么,只是听你们说得热闹,国姓爷在台南、 台北开疆辟土,新造了一个花花世界,我想亲眼瞧瞧。 <|endoftext|> 到了台湾,你不是就可常常听到 我的教诲么?这话是你自己亲口说的。 我不过看你为人很好,从前又跟过我,咱们是老 上司、老部下,交情非同寻常,这才勉强想个法子,来答应你的请求。 我去台湾玩玩, <|endoftext|> 一两个月就回来了,神不知鬼不觉的,只要你不说、我不说,皇上也不会知道。 ” 施琅神色尴尬,躬身道:“韦大人,这件事实在为难得很了。 大人有命,卑职本 当遵奉,只不过倘若皇上怪罪下来,实有大大的不便。 <|endoftext|> 卑职如果不奏告,那是犯了欺君 大罪,卑职是万万不敢的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请坐,请坐,施将军,你既不肯,那也是小事一椿,不用再说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施琅如释重负,连声称是,坐回席中。 韦小宝笑道:“说到欺君之罪,不瞒你说,我欺 瞒皇上的事倒也做过几椿,不过皇上宽宏大量,知道之后也不过骂上几句,没什么大不 了的。 ”施琅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 大家都说,皇上对韦大人深恩厚泽,真是异数。 君臣如此 投缘,实是旷古未有。 但像卑职这种没福分的小将外臣,那是万万不敢跟韦大人学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微笑道:“施将军嘴里说得好象十分胆小,其实我瞧啊,你的胆子倒是很 大的。 听说施将军攻下台湾后,做了一篇祭文去祭国姓爷,可是有的?” 施琅道:“回大人:『国姓爷』这三字,是说不得的了,现下的国姓是爱新觉罗。 咱们提到郑成功时,要是说得客气些,只能说是「前明赐姓」。 <|endoftext|> 因此卑职的那篇祭文中, 只说「赐姓」二字,决计不敢大胆犯忌。 ”他料知不答应带同韦小宝去台湾,这小鬼必 定鸡蛋里找骨头,硬要寻自己的岔子。 『国姓爷』三字是大家都说惯了的,可是郑成功 <|endoftext|> 得明朝赐姓为朱,他的国姓是明朝的国姓,不是清朝的国姓,韦小宝倘若抓住这三个字 大做文章,说他念念不忘姓朱是国姓,申报朝廷,这件事可大可小,说不定会酿成大祸, 因此上抢先辩白。 其实韦小宝没半点学问,这些字眼上的关节,他说什么也想不到,经施琅一辩, 反而抓到了把柄,说道:“施将军曾受明朝的爵禄,念念不忘前朝的赐姓,那也怪不得。 <|endoftext|> 倘若真是忠于我大清,应当称郑成功为『逆姓』、『匪姓』、『狗姓』才是。 ” 施琅低头不语,心中虽十二分的不以为然,但觉不宜就此事和他多所辩论,称郑 成功为『赐姓』,果然还是不免有不忘前朝之意。 韦小宝道:“施将军那篇祭文,定是做得十分好的了,念给我听听成不成?” <|endoftext|> 施琅只会带兵打仗,那里会做什么祭文,这篇祭文是他幕僚中一名师爷做的。 这 师爷颇有才情,这篇祭文做得情文并茂,辞意恳切,施琅曾听不少人赞扬,心中得意, 将其中许多句子记熟在胸,向人炫耀,当下便道:“卑职胡诌了几句,倒教韦大人见笑 了。 <|endoftext|>”于是将祭文中的几段要紧文字背了出来。 韦小宝听他背完了「独琅起卒伍,与赐姓有鱼水之欢,中间微嫌,酿成大戾。 琅 与赐姓翦为仇鬲,情犹臣主。 庐中穷士,义所不为。 <|endoftext|> 公义私恩,如此而已。 」那一段, 点头赞道:“好文章,好文章。 这篇文章,别说杀了我头也做不出来,就是人家做好了 要我背上一背,只怕也得读他十天八天。 <|endoftext|> 施将军文武全才,记性极好,佩服,佩服。 ” 施琅脸上微微一红,心道:“你明知我做不出,是别人做了,我读熟了背出来的。 这般讥刺于我,那也不必跟你多说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庐中穷士,说的是伍子胥。 当年他从楚国逃难去吴国,来到江边, 一个渔翁渡他过江,去拿饭给他吃,伍子胥怕追兵来捉拿,躲在江边的芦草丛里。 渔翁 回来,见芦中躲得有人,便叫道:『芦中人,芦中人,岂非穷士乎?』后来伍子胥带领 <|endoftext|> 吴兵,攻破楚国,将楚平王的尸首从坟墓中掘了出来,鞭尸三百,以报杀他父兄这仇。 赐姓。 。 。 郑成功曾杀我父兄妻儿,台湾人怕我破台之后,也会掘尸报仇。 <|endoftext|> 卑职这篇祭 文中说,这种事我是决计不做的,郑成功在天之灵可以放心,台湾军民也不必顾虑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施将军是在自比伍子胥。 <|endoftext|>” 施琅道:“伍子胥是大英雄、大豪杰,卑职如何敢比?只不过伍子胥全家遭难, 他孤身一人逃了出去,终于带兵回来,报了大仇。 这一节,跟卑职的遭遇也差不多罢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点头道:“但愿施将军将来的结局,和伍子胥大大不同,否则可真正不妙 了。 ” 施琅登时想到,伍子胥在吴国立了大功,后来却为吴王所杀,不由得脸色大变, 握着酒杯的一只手不由得也颤抖起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摇头道:“听说伍子胥立了大功,便骄傲起来,对吴王很不恭敬。 施将军, 你自比伍子胥,实在是非常不妥当的。 你那篇祭文,当然早已传到了北京城里,皇上也 必已见到了,要是没人跟你向皇上分说分说,我瞧,嘿嘿,唉,可惜,可惜,这一场大 <|endoftext|> 功只怕要付于流水。 。 。 ”施琅忙道:“大人明鉴:卑职说的是不做伍子胥,可不敢说 要做伍子胥,这。 <|endoftext|> 。 。 中间是完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完全不同的。 ” 韦小宝道:“你这篇祭文到处流传,施将军自比伍子胥,那是天下皆知的了。 ” 施琅站起身来,颤声道:“皇上圣明,恩德如山,有功的臣子尽得保全。 <|endoftext|> 卑职服 侍了一位好主子,比之伍子胥,运气是好得多了。 ” 韦小宝道:“话是不错的。 伍子胥到底怎样居心,我是不大明白。 <|endoftext|> 不过我看过戏 文,吴王杀他之时,伍子胥说,将我的眼睛挖出来嵌在城门上,好让我见到越兵打进京 城来,见到吴国灭亡,后来好象吴国果然是给灭了。 施将军文武全才,必定知道这故事, 是不是啊?” <|endoftext|> 施琅不由得一股凉意从背脊骨上直透下去,他起初只想到伍子胥立大功后为吴王 所杀的不祥史事,已然大为不安,还没想到伍子胥临死时的那几句话。 自己那篇祭文中 说「芦中穷士,义所不为」,虽说是不做伍子胥之事,但自比伍子胥之意,却是昭昭在 人耳目,祭文中提到伍子胥,说的只是「鞭尸报仇」,那料到韦小宝竟会拉扯到「诅咒 <|endoftext|> 亡国」这件事上去,如此大大犯忌的罪名,一给人加到自己头上,当真糟不可言。 韦小 宝这番言语,只要传进了皇帝耳里,就算皇上圣明,并不加罪,心里一定不痛快,自己 再盼加官晋爵,从此再也休想了。 要是皇帝的亲信如韦小宝之流再火上加油、挑拨一番, <|endoftext|> 说自己心存怨望,讥刺朝廷诛杀功臣,项颈上这一颗人头,可实在难保之极。 一时思如潮涌,自恨千不该、万不该,不该去祭郑成功,更不该叫师爷做这篇祭 文,以致给这精灵古怪的小鬼抓住了痛脚。 他呆呆的站着发傻,不知说什么话来分辩才 好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施将军,皇上亲政之后,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是什么?”施琅道: “是诛杀奸臣熬拜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熬拜固然是奸臣,可是他是顾命大臣,当年 攻城破敌,于我大清大大有功。 <|endoftext|> 皇上曾说:『我杀了熬拜,只怕有人说我不体恤功臣, 说什么鸟、什么弓的。 』那是什么话啊?我可说不上来了。 ”施琅道:“是鸟尽弓藏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对了,连你也这么说。 。 。 ”施琅忙道:“不,不,我不是说皇上,说的 是一句成语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是说一句成语,来形容皇上杀熬拜。 ”施琅急道:“大 人问我是一句什么成语,卑职不过回答大人的问话,可万万不敢。 。 。 <|endoftext|> 不敢讪谤皇上。 ” 韦小宝双目凝视着他,只瞧得施琅心慌意乱。 自古以来,做臣子的倘若自以为功大赏薄,皇帝必定甚是痛恨,臣子不必口出怨 言,只要「心存怨望」四字,就是杀头的罪名。 <|endoftext|> 施琅心意彷徨之际,给韦小宝诱得说出 了「鸟尽弓藏」四字,话一出口,立知不妙,可是已经收不回来了,何况除韦小宝外, 尚有林兴珠、洪朝二人在侧,要想抵赖,也无从赖起。 韦小宝道:“施将军说「鸟尽弓藏」,这句话是不是讪谤皇上,我是不懂的。 朝 <|endoftext|> 廷里有学问的大学士、尚书、翰林很多,咱们不妨请他们去评评。 不过我跟着皇上的日 子不少,好象皇上爱听人说他是鸟生鱼汤,却不爱听人说他鸟尽弓藏。 同是两只鸟,这 中间只怕大不相同,一只是好鸟,一只是恶鸟。 <|endoftext|> 是不是啊?” 施琅又惊又怒,心想一不做,二不休,你如此诬陷于我,索性将你三人尽数杀了, 也免得留下了祸根;言念及此,不由得眼中露出凶光。 韦小宝见他突然面目狰狞,心中不禁一寒,强笑道:“施将军一言既出,死马难 追。 <|endoftext|> 你眼前有两条路可走。 第一条,立即将我和林洪二人杀了,再将我众夫人和儿子都 杀了,然后兵发台湾,自立为王。 只是你所带的都是大清官兵,不见得肯跟随你一起造 反,台湾的军民也未必服你。 <|endoftext|>” 施琅心中正在盘算这件事,听得他一语道破,凶焰立敛,忙道:“卑职绝无此意, 大人不可多疑,加重卑职的罪名。 但不知大人所说的第二条路是什么,还请大人开恩指 点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听他口气软了,登时心中一宽,架起了脚摇上几摇,说道:“第二条路, 那就须得兄弟和林洪二位帮个忙才成。 刚才施将军说到皇上之时,确是说了个『鸟』字, 恭颂皇上鸟生鱼汤,那好得很啊。 <|endoftext|> 兄弟日后见到皇上,定说施将军忠字当头,念念不忘 皇恩浩荡,闲谈之中,常说伍子胥忘恩负义,吴王发兵帮他报了杀父大仇,以后差他无 论干什么,自该火里火里去,水里水里去,如何可以口出怨言,心怀不满?当年施将军 倘若做了伍子胥,不但保得吴王江山万万年,别说西施这样的美人能保住,连东施、南 施、中施,也一古脑儿都抢了来献给吴王。 <|endoftext|> 伍子胥念念不忘的只是自己,施将军念念不 忘的,却是我大清圣明天子。 好心必有好报,皇上论功行赏,施将军自然也是公侯万代 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这一番话只把施琅听得心花怒放,急忙深深一揖,说道:“若得大人在皇上跟前 如此美言,卑职永远不敢忘了大人的恩德。 ” 韦小宝起身还礼,微笑道:“这些火说来惠而不费,要是我心情好,自然也会奏 知皇上的。 <|endoftext|>” 施琅心想:“若不让你去台湾走一遭,你这小子的心情怎么好得起来?”坐回椅 中,说道:“台湾初平,人心未定。 卑职想奏明皇上,差遣一位位尊望重的大员,前去 宣示圣上的德音,安抚百姓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位大员,自然以韦大人最为适宜。 卑职立刻拜表,奏 请皇上降旨,委派大人前赴台湾宣抚。 ” 韦小宝摇头道:“你拜表上京,待得皇上旨意下来,这么一来一往,几个月的时 <|endoftext|> 候拖了下来,只怕传入皇上耳中的闲言闲语,没有一千句,也有八百句了。 这种事情, 是差不得一时三刻的。 最好施将军立刻请一位皇上亲信的大员,同去台湾侦查,方能证 明你绝无在台湾自立为王的用心。 <|endoftext|> 外边传说你链名号也定下了,叫作什么『大明台湾靖 海王』,是不是?” 施琅听到『大明台湾靖海王』七字,不由得吓了一跳,心想你在荒岛之上,听得 到什么流言,自然是你信口编出来的,但这话一传到北京,朝廷定是宁可信其有,不会 信其无,自己这可死无葬身之地了,忙道:“这是谎言,大人万万不可听信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淡淡的道:“是啊,我和你相识已久,自然是不信的。 不过施将军平台, 杀的人多,冤家一定结了不少。 你的仇人要中伤你,我看也是防不胜防,难以辩白。 <|endoftext|> 常 言说得好:朝里无人莫做官。 不知朝里大老,那一位是肯拼了身家性命,全力来维护施 将军的?” 施琅心中更是打了个突,自己在朝中并无有力之人撑腰,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北京 <|endoftext|> 投闲置散,到处钻营而无门路可走,真能给自己说得了话的,也只有眼前这位韦大人, 当下咬了咬牙,说道:“大人指点,卑职感激不尽。 既然事势紧迫,卑职斗胆请大人明 日启程,前赴台湾查明真相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但想是你来求我,不妨刁难刁难,说道:“凭着咱哥儿俩的交情, 为了替施将军辩冤,辛苦一趟也没什么。 就是我在岛上住得久了,再出海只怕会晕船。 同时我的妻子儿女天天都在身边,也不舍得跟他们分离。 ” <|endoftext|> 施琅肚里暗骂:“你不知出过多少次海了,也从来没见你晕过他妈的什么船!” 赔笑道:“大人的众位夫人、公子和小姐,自然陪同一起前往。 卑职挑最大的海船请 大人乘坐,这些日子海上并无风浪,大人尽可放心。 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既然如此, <|endoftext|> 兄弟也只好勉为其难,为施将军走一遭了。 ”施琅连声称谢。 次日韦小宝带同七位夫人,两个儿子虎头、铜锤,一个女儿双双,上了施琅的 旗舰。 彭参将待要阻拦,施琅当即下令,将他绑在一棵大树之上。 <|endoftext|> 众船启碇开行。 韦小宝望着居住数年的通吃岛,笑道:“庄家已经离岛,这里不能再叫通吃岛 了,咱们得改个名字才成。 ”施琅道:“正是。 大人请看改个什么名字最好?”韦小 <|endoftext|> 宝想了想,说道:“皇上曾派人来传旨,说周文王有姜太公钓鱼,汉光武有严子陵钓 鱼,凡是圣明天子,必有个忠臣钓鱼。 皇上派了我在这里钓鱼,咱们就叫它为『钓鱼岛』 罢。 ”施琅鼓掌称善,说道:“大人这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,一来恭颂皇上好比周 <|endoftext|> 文王、汉光武,二来显得大人既如姜太公这般文武全才,又如严子陵这般清高风雅。 对,对,咱们以后就叫它为钓鱼岛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只不过我这通吃侯要改名为钓鱼侯了,日后再升官进爵,叫作什 么钓鱼公,口采就不怎么好了。 <|endoftext|>”施琅笑道:“渔翁得利,大有所获,口采好得很啊。 ” 韦小宝点点头道:“皇上封了我做通吃伯、通吃侯,我觉得倒也好听,我的几位夫人 却不大乐意。 日后奏请皇上改为钓鱼侯,说不定大家都高兴了。 <|endoftext|>” 施琅肚里暗暗好笑,心想:“什么通吃伯、通吃侯,都是皇上跟你寻开心的,只 当你是个弄臣,全无尊重之意。 就算改为钓鱼侯,又有什么好听了?”口中却道: “自古道渔樵耕读,渔翁排名第一,读书人排在第四。 <|endoftext|> 钓鱼公、钓鱼王的封号,可比 状元翰林尊贵得多。 ” 至于这钓鱼岛是否就是后世的钓鱼台岛,可惜史籍无从稽考。 若能在岛上找到韦 <|endoftext|> 小宝的遗迹,当知在康熙初年,该岛即曾由国人长期居住,且曾派兵五百驻扎。 不一日,韦小宝乘坐施琅的旗舰,来到台湾,在安平府上岸。 沿途林兴珠和洪朝 指点当年郑成功如何进兵,如何大破红毛兵,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。 施琅既带了他来 <|endoftext|> 台湾,他言语之中也就不再讥讽了。 施琅在将军府中大张筵席,隆重款待。 饮酒之余,忽报京中有谕旨到来。 施琅忙出去接旨,回来脸色有异,说道:“韦大人,上谕要弃守台湾,这可糟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奇道:“那为什么?”施琅道:“上谕令卑职筹备弃守台湾事宜,将全台军民 尽数迁入内地,不许留下一家一口。 卑职向传旨的使臣请问,原来朝中大臣建议,台 湾孤悬海外,易成盗贼渊蔽,朝廷控制不易,若派大军驻守,又多费粮饷,因此决意 不要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沉吟半晌,问道:“施将军可知朝中诸位大老真正的用意是什么?”施琅 一惊,颤声道:“难道......难道伍子胥什么的话,已经传到了北京?”韦小宝微笑 道:“常言道:好事不出门,恶事传千里。 朝廷担心将军真要做什么『大明台湾靖海 <|endoftext|> 王』,那也是有的。 ” 施琅道:“那......那怎么半?台湾百姓数十万人,在这里安居乐业已有数十年, 一古脑儿迁去内地,叫他们如何过日子?倘若勒逼迁移,必生大变。 何况大清官兵一 <|endoftext|> 走,红毛兵跟着又来占了,咱们中国人辛辛苦苦经营的基业,拱手送给红毛鬼,怎能 叫人甘心?” 韦小宝沉吟半晌,说道:“这件事儿,我瞧也不是全无挽回的法子。 皇上是最体 恤百姓的,将军只须为百姓请命,说不定皇上就允准了。 <|endoftext|>”施琅略觉宽心,说道: “不过倘若朝廷里已有了什么风言风语,卑职这般向皇上请陈,似乎不肯离台,显 得......显得忠诚之心有点儿不大够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当儿你只有立即前赴北京, 将这番情由面奏皇上。 <|endoftext|> 你既到了北京,什么意图在台湾自立为王的谎言,自然再也没 人相信了。 ” 施琅一拍大腿,说道:“对,对!大人指教得是,卑职明天就动身。 ”突然灵机 <|endoftext|> 一动,说道:“台湾的文武官员,就请大人暂且统带。 皇上对大人是最信任不过的, 只要是大人坐镇台湾,朝中大臣谁也不敢有半句闲话。 ” 韦小宝大喜,心想在台湾过过官瘾,滋味着实不错,笑道:“你不得圣旨,擅自 <|endoftext|> 将兵马大权交了给我,皇上怪责起来,却又如何?” 施琅一听,又大为踌躇,寻思:“他是陈近南的弟子,反逆天地会的同党。 皇上 虽对他宠信,这些年来却一直将他流放在通吃岛上,不给他掌权办事。 他一得兵马大 <|endoftext|> 权,要是联同天地会造反作乱,我......我这可又是死罪了。 ”转念一想,已有了计 较:“我只须将全部水师带去,他就不敢动弹。 他如大胆妄为,竟敢造反,水师回过 头来,立时将他平了。 <|endoftext|>”当即笑道:“兵马大权如果交给别人,说不定皇上会怪责, 交给大人,那是百无禁忌的。 ” 当下酒筵草草而终。 施琅连夜传令,将台湾文武大员召来参见韦小宝,由他全权 <|endoftext|> 指挥,便宜行事;又请师爷代韦小宝写了一道奏折,说是忧心国事,特来台湾暂为坐 镇,陴朝廷无东顾之虑,请赦擅专之罪;又说台湾百姓安居已久,以臣在台亲眼所见, 似以不撤为宜。 诸事办毕,已是次日清晨,施琅便要上船。 韦小宝问道:“有一件大事,你预备 <|endoftext|> 好了没有?”施琅道:“不知是什么大事?”韦小宝笑道:“花差花差!”施琅不解, 问道:“花差花差?” 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你这次平台功劳不小,朝中诸位大臣,每一个送了多少礼啊?” 施琅一怔,道:“这是仗着天子威德,将士用命,才平了台湾,朝中大臣可没出什么 <|endoftext|> 力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老施啊,你一得意,老毛病又发作了。 你打平台湾,人人都 道你金山银山,一个儿独吞,发了大财。 朝里做官的,那一个不眼红?”施琅急道: <|endoftext|> “大人明鉴,施琅要是私自取了台湾一两银子,这次教我上北京给皇上千刀万剐,凌 迟处死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自己要做清官,可不能人人跟着你做清官啊。 你越清廉, 人家越容易说你坏话,说你在台湾收买人心,意图不轨。 <|endoftext|> 这么说来,你这次去北京, 又是两手空空,什么礼物也不带了?”施琅道:“台湾的土产,好比木雕、竹篮、草 席、皮箱,那是带了一些的。 ” 韦小宝哈哈大笑,只笑得施琅先是面红耳赤,继而恍然大悟,终于决心补过,当 <|endoftext|> 下向韦小宝深深一揖,说道:“多谢大人指点。 卑职这次险些儿又闯了大祸。 ” 韦小宝召集文武官员,说道:“施将军这次上京,是为众百姓请命,假如不成功, 大伙儿都要家破人亡。 <|endoftext|> 这请命费,难道要施将军一个人垫出来不成?各位老兄,大家 赶紧去筹措筹措、摊派摊派罢!” 施琅居官清廉,到台后不曾向民间取过金银。 此刻韦小宝接手,第一道命令便是 大征「请命费」。 <|endoftext|> 台湾百姓听到内迁的消息后,正自人心惶惶,得知施琅依了韦爵爷 之计,上京为百姓请命,求不内迁,这笔「请命费」倒是谁都出得心甘情愿。 好在台 湾民间富实,只半天功夫,已筹到三十余万两银子。 韦小宝命官库垫款六十余万,凑 <|endoftext|> 成一百万两,又指点他向何人必须多送,何人不妨少送。 施琅感激不尽,到当晚初更 时分,这才开船。 次日韦小宝升堂,向众官员道:“昨晚施将军启程赴京,这请命费算来算去,总 还是差了一百多万。 <|endoftext|> 兄弟为了全台百姓着想,只好将历年私蓄,还有七位夫人的珠宝 首饰,一古脑儿又凑了一百万两银子,交施将军带去使用打点。 唉,在台湾做官,可 真不容易,兄弟只不过暂且署理,第一天便亏空了一百万。 我这可是倾家荡产,全军 <|endoftext|> 覆没了。 ” 台湾府知府躬身说道:“大人爱护百姓,为民父母,真是万家生佛。 除了公库垫 款六十多万要还之外,韦大人这一百万两银子,自然也是要全台百姓奉还的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点头道:“你们每个人也都垫了银子,个个都弄得两袖清风什么的,这个 我也不是不知道。 你们官大的垫了成万两,官小的垫了数千两、数百两不等,大家齐 心合力,为来为去,都是为了众百姓。 <|endoftext|> 这些垫款,自然也是要地方上归还的。 咱们做 父母官的,也不能向老百姓算利息,大家吃些亏,拿回本钱,也就算了,这叫做爱民 如子。 ” <|endoftext|> 众官大喜,一齐称谢,均觉这位韦大人体贴下情,有财大家发,果然是一位好上 司。 韦小宝第一天署官,便刮了一百万两银子,此后财源滚滚,花巧多端,不必细表。 过得数日,韦小宝吩咐备下祭品,到郑成功祠堂去上祭,要瞧瞧这位名震天下的 国姓爷到底是怎么一副模样。 <|endoftext|> 来到祠中,抬头看时,只见郑成功的塑像端坐椅中,脸形椭圆,上唇、下唇及下 颚均有短短黑须,双耳甚大,但眼睛细小,眉毛弯弯,颇有慈祥之意,并无威猛豪迈 的英雄气概,韦小宝颇为失望,问从官道:“国姓爷的相貌,当真就是这样吗?”林 兴珠道:“这塑像和国姓爷本人是挺象的。 国姓爷是读书人出身,虽然是大英雄大豪 <|endoftext|> 杰,相貌却文雅得很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”见塑像两侧各有一座较小塑像, 左女右男,问道:“那两个是什么人?”林兴珠道:“女的是董太妃,男的是嗣王爷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什么嗣王爷?”林兴珠道:“就是国姓爷的公子,继任为王爷的。 ”韦 小宝点头道:“啊,就是郑经了,跟郑克爽这小子倒也有些相象。 我师父陈军师的像 呢?”林兴珠道:“陈军师没有像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这董太妃坏得很,快把她拉下来, 赶紧叫人去塑陈军师的像,放在这里陪伴国姓爷。 ” 林兴珠大喜,亲自爬入神龛,将董太妃的塑像搬了下来。 韦小宝向郑成功的神像 <|endoftext|> 跪下,磕了几个头,说道:“国姓爷,你是英雄豪杰,我向你磕头,想来你也受得起。 这老虔婆坏了你的大事,每天陪着你,你必定生气,我帮你赶走了,让我师父陈军师 来陪你。 ”想到师父惨亡,不禁流下泪来。 全台百姓对董太妃恨之入骨,而陈永华屯田办学、兴利除弊,有遗爱于民,百姓 <|endoftext|> 称他为『台湾诸葛亮』。 郑克爽当国之时,谁也不敢说董太妃一句坏话,不敢说陈永 华一句好话。 此时韦小宝下了「除董塑陈」的命令,人心大快,又听说他在国姓爷像 前磕头流泪,众百姓更是感激。 <|endoftext|> 虽然这位韦大人要钱未免厉害了些,但一来他是陈军 师的弟子,台湾军民不免推爱,二来施琅带领清兵取台,灭了大明留存在海外的一片 江山,因此上虽然「施清韦贪」,众百姓反觉这位少年韦大人和蔼可亲,宁可他镇守 台湾,最好施琅永远不要回来。 可是事与愿违,过得一个多月,施琅带了水师又回到台湾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在岸边相迎,只见施琅陪同一位身穿一品大员服色的大官从船中出来。 那 大官还在跳板之上, 便大声叫道:“韦兄弟,你好吗?这可想煞做哥哥的了。 ”原来 是索额图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喜,抢上前去。 两人在跳板上拉住了手,哈哈大笑。 索额图笑道:“兄弟,大喜,大喜。 皇上有旨,要你上北京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中一喜一忧,寻思:“我如肯去北京,早就去了。 小皇帝很是固执,他 决不会向我投降的。 我不答应打天地会,他就不会见我的面。 ” <|endoftext|> 施琅笑嘻嘻道:“皇恩浩荡,真是没得说的,皇上已答允撤销台民内迁的旨意。 ” 台湾众军民这一个多月来,日日夜夜都在担忧,生怕皇帝坚执要弃台湾,大家都 说,皇帝的口是『金口』,说过了的话,决无反悔之理。 施琅这句话一出口,岸上众 <|endoftext|> 官员听到了,忍不住大声欢呼,一齐叫了起来:“万岁,万岁,万万岁。 ” 消息不肼而走,到处是欢呼之声,跟着劈劈啪啪的大放爆竹,比之过年还热闹得 多。 索额图传下旨意,对韦小宝颇有奖勉,命他克日赴京,另有任用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谢恩毕, 两人到内堂摒众密谈。 索额图道:“兄弟,你这一次面子可实在不小,皇上怕你尚有顾虑,因此钦命我 前来促驾。 你可知皇上要派你个什么差事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皇上的神机妙算,咱 <|endoftext|> 们做奴才的可万万猜不透了。 ”索额图将嘴巴凑到他耳边,低声说道:“打罗刹鬼!” 注:据史籍所载,当时清廷决心弃台,已有成议,全仗施琅力争,大学士李蔚又 从中斡旋,这才决定设立官府,派置驻军。 在当时似是小事,于后世却有莫大影响。 <|endoftext|> 当年施琅若不力争,清廷平服郑氏后即放弃台湾,将全台军民尽数迁入内地,则荷兰 人势必重来,台湾从此不属于中国版图。 因此其时虽有不少人指施琅为汉奸,但于中 华民族而言,其力排弃台之议,保全此一大片土地于中国版图,功劳也可说极大。 施琅曾奏减台湾地租田赋,康熙从其议,颇有惠于全台百姓。 <|endoftext|> 施琅次子施世纶, 居官清廉,平民百姓和官员缙绅争执,施世纶必袒护平民,因此民间称为『施青天』, 即后世说部「施公案」的主角。 施琅第六子施世骠,为福建水师提督,康熙六十年驻 台,史称:“八月十三,怪风暴雨相逼为灾,兵民多死。 <|endoftext|> 世骠终夜露立,遂病,九月, 卒于军中,下旨悼恤,赠太子太保。 ”此人在飓风袭台时通宵在外指挥救灾,因而病 死,也可说是个爱民好官。 韦小宝一怔之下,跳起身来,大叫:“妙极!” <|endoftext|> 索额图道:“皇上说你得知之后,一定十分喜欢,果然不错。 兄弟,罗刹鬼自顺 治年间起,就占我黑龙江一带,势道十分猖獗。 先帝和皇上宽宏大量,不予计较。 那 <|endoftext|> 知罗刹鬼得寸进尺,占地越来越多。 辽东是我大清的根本所在,如何能容鬼子威逼? 现下三藩叛逆和台湾郑氏都已荡平,天下无事,皇上就决意对罗刹用兵了。 ” 韦小宝在通吃岛闲居数年,闷得便如推牌九连抓十副蹩十,这时听得这消息,开 <|endoftext|> 心得合不拢嘴来。 索额图又道:“皇上为了息事宁人,曾向罗刹国大汗下了几道谕旨,对方却始终 没有答复。 后来荷兰国使臣转告,说罗刹国虽大,却是蛮夷之邦,通国无一人懂得中 华上国文字,接到皇上的谕旨,全然莫名其妙,因此只好不答。 <|endoftext|> 可是罗刹兵东来占地, 始终不止。 皇上说道,我中华上国讲究仁义,不能对蛮夷不教而诛,总是要先令他们 知错,有个幡然悔改的机会,要是训喻之后,仍然强项不服教化,那时便只有加以诛 戮了。 <|endoftext|> 朝中大臣,精通罗刹国言语的,却只有韦兄弟一人。 ”(按:当时中俄交涉, 互相言语文字不通,确为事实。 史载俄国沙皇致书康熙,有云:“皇帝在昔所赐之书, 下国无通解者,未循其故。 <|endoftext|>”) 韦小宝心想:“原来为了我懂得罗刹鬼话,小皇帝才向我投降。 ”不禁手舞足蹈, 大为得意。 索额图笑道:“兄弟精通罗刹话,固然十分了不起,可是还有一大椿大本事,更 <|endoftext|> 是人所莫及。 听说罗刹国的摄政女王,是大汗的姊姊,这位女王乃是兄弟的老相好, 是不是啊?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罗刹女人全身都是金毛,这个苏菲亚摄政女 王相貌倒挺不错,他身上的皮肤,摸上去却粗糙得很。 ”索额图笑道:“皇上就是要 <|endoftext|> 兄弟出马,勉为其难,再去摸她几摸。 ”韦小宝笑着摇头,说道:“没胃口,没胃口。 ” 索额图道:“兄弟一摸之下,两国交好,从此免了刀兵之灾,这是安邦定国的一椿奇 功啊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笑道:“原来皇上不是派我去带兵打仗,是要我施展「十八摸神功」,哈 哈!”嘴里唱了起来:“一呀摸,二呀摸,摸到罗刹国女王的头发边。 女王的头发象 黄金,索大哥和韦小宝花差花差哉!”两人相对大笑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起罗刹国侵占黑龙江的详情,索额图细加述说。 原来在明朝万历年间,罗刹人便决意东侵。 (罗刹即俄罗斯,「清史稿。 郎坦等 传」云:“俄罗斯之为罗刹,译言缓急异耳。 <|endoftext|>”缓读为俄罗斯,急读为罗刹。 以俄语 本音读之,罗刹更为相近。 )先后在西伯利亚的托木斯克、叶尼塞斯克、雅库次克、 鄂霍次克等地筑城。 <|endoftext|> 顺治六年,罗刹人在鹿鼎山筑城,称阿尔巴青(中国则称为雅克 萨城),同时顺流东下,沿途剽掠。 顺治九年,满清宁古塔都统海色率兵二千,在黑 龙江岸将罗刹兵逐退。 后来又在松花江口交兵,满清都统明安达哩奋勇作战,大破罗 <|endoftext|> 刹军。 罗刹兵西退,在尼布楚筑城,并遣使往莫斯科乞援。 使者沿途散布流言,说黑 龙江一带金银遍地,牛马成群,居民房屋皆镶嵌黄金。 罗刹人梦想大发洋财,结队东 <|endoftext|> 来,沿途劫掠,残害百姓,哥萨克骑兵尤为残暴。 满清宁古塔都统沙尔呼达、宁古将 军巴海率兵御敌,于顺治十六年、十七年连胜数仗,打死了罗刹兵的统军大将,将哥 萨克骑兵斩杀过半。 于是罗刹人不敢再到黑龙江畔。 <|endoftext|> 到康熙初年,罗刹军民又大举东来,以雅克萨城为根据地。 康熙年纪渐长后,知 道罗刹人野心极大,严加防守,并移吉林水师到黑龙江驻防。 罗刹军也不断增兵,将 雅克萨城建筑得十分牢固,同时在通往罗刹国本部的交通要道沿途设站,决意将黑龙 <|endoftext|> 江一带广大土地席卷而有之。 那时康熙正在全力对付吴三桂,无力分兵抗御罗刹的侵 略,直到三藩削平,台湾郑氏归降,更无后顾之忧,这才专心应付。 想起韦小宝曾去 过莫斯科,不但熟悉彼邦情事,且和罗刹国掌握大权的摄政女王关系不同寻常,曾献 <|endoftext|> 计助她脱困夺权,受过她的封爵,这是手中的一着厉害棋子,如何不用?得知他到了 台湾,当即命索额图前往宣召。 韦小宝带了妻子儿女,命夫役抬了在台湾所发的「请命财」,两袖金风,上船北 行。 临行时向施琅要了原来台湾郑氏的将领何佑、林兴珠、洪朝,以及五百藤甲兵。 <|endoftext|> 施琅知他这次赴京,定得重用,自己在朝廷里正要他鼎力维持,自然没口子的答应, 对他和索额图又都送了一份重礼。 台湾百姓知道朝廷所以撤销举台内迁旨意,这位少年韦大人居功甚伟,人人感激, 万民伞、护民旗等送了无数。 韦小宝上船之际,两名耆老脱下他的靴子,高高举起, <|endoftext|> 说是留为去思。 这「脱靴」之礼,本是地方官清正,百姓爱戴,才有此仪节。 韦小宝 这「赃官」居然也享此殊荣,非但前无古人,恐怕也是后无来者了。 欢送的鞭炮大放 <|endoftext|> 特放,更不在话下。 鹿鼎记 第四十六回 完 懒虫敲得好辛苦。 。 。 . <|endoftext|> 第四十七回  云点旌旗秋出塞 风传鼓角夜临关 不一日船到塘沽,韦小宝、索额图等一行人登岸陆行,经天津而至北京。 韦小宝重入都门,当真是恍如隔世,心花怒放,飘飘欲仙,立刻便去谒见皇帝。 康熙在上书房传见。 韦小宝走到康熙跟前,跪下磕头,还没站直身子,心下猛地里悲喜交集,忍不住伏在地下放声大哭。 <|endoftext|> 康熙见韦小宝到来,心中有一大半欢喜,也有一小半恼怒,心想:“这小子无法无天,竟敢一再违旨。 这次虽派他差使,却也要好好惩戒他一番,免得这小子恃宠而骄,再也管束他不住。 ”岂知韦小宝一见面竟会大哭,康熙心肠却也软了,笑道:“他妈的,你这小子见了老子,怎么哭起来?”韦小宝哭道:“奴才只道这一生一世,再也见不着皇上了。 今日终于得见,实在是欢喜得紧。 ”康熙笑道:“起来,起来!让我瞧瞧你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爬起身来,满脸的眼泪鼻涕,嘴角边却已露着微笑。 康熙笑道:“他妈的,你这小子倒也长高了。 ”童心忽起,走下御座,说道:“咱们比比,到底是你高还是我高。 ”走过去和他贴背而立。 韦小宝眼见跟他身高相若,但皇上要比高矮,岂能高过了皇上,当即微微弯膝。 <|endoftext|> 康熙伸手在两人头上一比,自己高了约莫一寸,笑道:“咱们一般的高矮。 ”转身走开几步,笑问:“小桂子,你生了几个儿子女儿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不中用,只生了两个儿子,一个女儿。 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这件事我可比你行了。 我已有四个儿子,三个女儿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雄才大略,自然……自然这个了不起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笑道:“几年不见,你学问还是没半点长进。 生儿女的事,跟雄才大略有甚么干系?”韦小宝道:“从前周文王有一百个儿子,凡是好皇帝,儿子也必定多的。 ”康熙笑问:“你又怎么知道了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派奴才去钓鱼,咱俩个好比周文王和姜太公。 周文王的事,奴才自然要问问清楚,免得见到皇上之时,回不上话。 ”这几年来康熙忙于跟吴三桂打仗,昼夜辛劳,策划国事,身边少了韦小宝这个少年臣子说笑话解闷,有时着实无聊,此时君臣重逢,甚是开心,说了好一会闲话,问了他在通吃岛上的生涯,又问起台湾的风土民情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台湾土地肥美,气候温暖,出产很多,百姓日子过得挺快活,得知皇上准许他们在台湾住下去,个个感激皇恩浩荡,都说皇上是不折不扣的鸟生鱼汤。 ”康熙点头道:“施政以不扰民为先。 百姓既然在台湾安居乐业,强要他们迁入内地,实是大大扰民。 朝中大臣不明台湾实情,妄发议论,险些误了大事。 你和施琅力加劝谏,功劳不小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噗的一声跪倒,磕头道:“奴才多次违旨,杀十七八次头都是应该的,不论有甚么功劳,皇上都不必放在心上。 只求皇上开恩。 饶了奴才性命,准许我在你身边服侍。 ” 康熙微笑道:“你也知道杀十七八次头也是应该,就可惜你没十八颗脑袋,否则的话,我定要砍下十七颗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奴才脑袋也不要多,只要留得一颗,有张嘴巴说话吃饭,也就心满意足了。 ”康熙道:“这颗脑袋留不留,那得瞧你今后忠心不忠心,是不是还敢违旨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忠字当头,忠心耿耿,赤胆忠心,尽忠报国。 ”康熙笑道:“你这忠字的成语,心里记得倒多,还有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心里只有一个忠字,自然记得多些,还有……还有忠君爱国,忠臣不怕死,怕死不忠臣,还有忠厚老实……”康熙道:“起来罢!你如忠厚老实,天下就没一个刁顽狡猾之徒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站起身来,说道:“回皇上:我只对你一个人忠心。 对于别人,就不那么忠了,有时说不定还奸他一奸。 奴才的性子是有点小滑头的,这个皇上也明白得很。 不过我对皇上讲究‘忠心’,对朋友讲究‘义气’,忠义不能两全之时,奴才只好缩头缩脑,在通吃岛上钓鱼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你不用担心,把话儿说在前头,我可没要你去打天地会。 ”负手背后,踱了几步,缓缓的道:“你对朋友讲义气,那是美德,我也不来怪你。 圣人讲究忠恕之道,这个忠字,也不单是指事君而言,对任何人尽心竭力,那都是忠。 忠义二字,本来是一而二、二而一的。 你宁死不肯负友,不肯为了富贵荣华而出卖朋友,也算十分难得,很有古人之风。 <|endoftext|> 你既不肯负友,自然也不会负我了。 小桂子,我赦免你的罪愆,不全是为了你以前的功劳,不全是为了你我两个自幼儿十分投缘,也为了你重视义气,并非坏事。 ” 韦小宝感激涕零,哽咽道:“奴才……奴才是甚么都不懂的,只觉得别人真心待我好,实在……实在不能……不能对他们不住。 ”康熙点点头,说道:“那罗刹国的摄政女王,对你也挺不错啊。 <|endoftext|> 我派你去打她,却又怎样?” 韦小宝嗤的一声,笑了出来,说道:“她给人关了起来,险些儿性命不保,奴才教她鼓动火枪手作乱,夺到了大位,也算对得住她了。 她派兵想来夺皇上的锦绣江山,可万万容她不得。 这女人水性杨花,今天勾搭这个男人,明天勾搭那个,那是当不得真的。 就可惜罗刹国实在太远,否则奴才带一支兵去,把这女王擒了来请皇上瞧瞧,倒也有趣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‘罗刹国太远’,这五个字很是要紧,只凭着这五个字,咱们这一战可操必胜。 罗刹国虽然火器犀利,骑兵骁勇,但他们远,咱们近。 他们万里迢迢的东来,兵员、马匹、火器、弹药、粮草、被服,甚么接济都不容易。 现下我已派了户部尚书伊桑阿前赴宁古塔,构筑瑷珲、呼玛尔二城,广积粮草弹药,又设置了十个驿站,使得军需粮饷供应畅通,源源不绝。 日前又传旨蒙古,不许跟罗刹人贸易。 <|endoftext|> 再派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广遣骑兵,见到罗刹人的粮草车辆,就放火烧他妈的,见到罗刹兵的马匹,立刻就宰他妈的。 ”韦小宝大喜,说道:“皇上如此调派,当真是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,这一战已经胜了七八成。 ”康熙道:“那也不然,罗刹是大国,据南怀仁说,幅员还大过了我们中国,决计不可轻敌。 我们如打了败仗,辽东一失,国本动摇。 他们败了却无关大局,只不过向西退却而已。 <|endoftext|> 因此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。 你倘若败了,我就领兵出关亲征。 第一件事,便是砍你的脑袋。 ”说这句话时声色俱厉。 韦小宝道:“皇上望安。 <|endoftext|> 奴才项上人头若是不保,那也是给罗刹兵砍下来的,决不能让皇上来砍。 ”康熙道:“你明白这一节便好。 兵凶战危,谁也难保必胜。 我只是要你万万不可轻忽,打仗可不是油腔滑调之事。 ”韦小宝恭恭敬敬的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又道:“倘若单是行军打仗,本来也不用你去。 不过这次跟罗刹国开仗,并不是想灭了他,只是要他知难而退,不敢来侵我疆土,也就是了。 因此须得恩威并济,要他们感恩戴德,两国永远和好。 如果一味杀戮,罗刹国君主老羞成怒,倾国来攻,我们就算得胜,那也是兵祸连结,得不偿失。 能和则和,不战而屈人之兵,才算上上大吉。 <|endoftext|> 你如能说得罗刹国摄政女王下令退兵,两国讲和,才是大大的功劳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见到罗刹兵的将军之后,将皇上的圣谕向他们开导,再要他们带话去给罗刹国摄政女王。 ”康熙道:“我曾传了好几名西洋传教士来,详细询问罗刹国的历朝故实、风土地理、军政人事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对,对。 皇上这是知他又知自己,百战百胜。 ”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那些教士都说,罗刹人欺善怕恶,如一味跟他说好话,他们得寸进尺,越来越凶,须得显点颜色,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好惹。 <|endoftext|> 因此咱们一面出动大军,诸事齐备,要打就打,另一面却又显得咱们是礼义之邦,中华上国,并不随便逞强欺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理会得。 咱们有时扮红脸,拔刀子干他妈的,有时又扮白脸,笑嘻嘻的摸他几下。 就好比诸葛亮七擒孟获,要叫他输得服服帖帖,从此不敢造反。 ”康熙嘿嘿一笑,道:“这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见他笑容古怪,一转念间,已明其理,笑道:“就好比万岁爷七擒小桂子,叫奴才又感激又害怕,从此再也不敢玩甚么花样,小桂子又好比是孙悟空,总之是跳不出万岁爷这如来佛的手掌心。 ”康熙笑道:“你年纪大了几岁,可越来越谦了。 你如要跳出我的手掌心,我可还真的抓你不住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在皇上的手掌心里舒服得很,又何必跳出去?” 康熙道:“平吴三桂的事,说来你功劳也是不小,那一趟事你没能赶上。 <|endoftext|> 现下我派你统带水陆三军,出征罗刹。 雅克萨城筑于鹿鼎山,我封你为三等雇鼎公、抚远大将军。 武的由都统朋春、黑龙江将军萨布素、宁古塔将军巴海助你,文的由索额图助你。 咱们先出马步四方,水师五千,倘若不够,再要多少有多少。 一应马匹军需,都已齐备。 <|endoftext|> 瑷珲、宁古塔所积军粮,可支大军三年之用。 野战炮有三百五十门,攻城炮五十门。 这可够了吗?” 康熙说一句,韦小宝谢一句恩,待他说完,忙跪下连连磕头。 康熙道:“罗刹国在雅克萨和尼布楚的骑兵步兵不过六千。 <|endoftext|> 咱们以七八倍兵力去对付,那是雷霆万钧之势了,只盼你别堕了我堂堂中华的国威才好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一仗是奴才代着皇上去打的,咱们只消有一点小小挫折,也让罗刹国人给小看了。 皇上尽管放心。 ”康熙道:“很好。 你还有甚么需用没有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从台湾带来了五百名藤牌兵来京,他们曾跟红毛兵开过仗,善于抵御火器,奴才想一并带去进剿罗刹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喜道:“那好得很啊。 郑成功的旧部打败过荷兰红毛兵,你带了去打罗刹兵,咱们又多了三分把握。 我本来担心罗刹兵火器厉害,只怕我军将士伤亡太多。 ”韦小宝道:“藤牌能挡住鸟枪子弹,这些藤牌兵着地滚将过去,用大刀斩鬼子兵的鬼脚。 ”康熙大喜,连称:“妙得很,妙得很!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有个小妾,当年随着同去莫斯科,精通罗刹鬼话。 <|endoftext|> 想请皇上恩准,让她随军办事。 ”清朝规定,出师时军中携家带眷,乃是大罪,因此须得先行陈请。 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知道了。 你好好立功去罢!”韦小宝磕头辞出,退到门口时,康熙问道:“听说你的师父陈永华,是给郑克* 杀的,是不是?”韦小宝一怔,应道:“是。 ”康熙道:“郑克* 已归降朝廷。 <|endoftext|> 我答应过他,郑氏子孙一体保全。 你别去跟他为难。 ”韦小宝只得答应。 他此番来京,早就预拟去寻郑克* 的晦气,那知道康熙先行料到,如此吩咐下来,倘若再去动他,那便是违旨了,寻思:“难道这小子害死我师父的大仇,就此罢休不成?”低了头缓步走出,忽听得有人说道:“韦兄弟,恭喜你啊。 ”韦小宝听得声音好熟,抬起头来,只见眼前一人身高膀宽,笑吟吟的望着自己,正是御前侍卫总管多隆。 <|endoftext|>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。 那日他逃出宫去,明明在自己屋中已将多隆一剑刺死,这可不是他鬼魂索命来吗?霎时之间,只吓得全身发抖,既想转身奔逃,又想跪下哀求饶命,可是两条腿便如钉在地下一般,再也难以移动半步,下身前后俱急,只差这么一点儿便要屎尿齐流。 多隆走近身来,拉住了他手,笑道:“好兄弟,多年不见,做哥哥的想念得紧,别来想必诸事如意。 听说你在通吃岛上为皇上钓鱼,皇上时时升你的官爵,我听了也是喜欢。 ”韦小宝觉得他的手掌甚是温暖,日光照进走廊,他身旁也有影子,似乎不是鬼魂,惊怖之念稍减,喃喃应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”又怕他念着前仇,要算那笔旧帐,只是那一匕首明明对准了他心脏戳入他背心,如何会得不死,慌乱之际,哪里想得明白?多隆又道:“那日在兄弟屋里,做哥哥的中了暗算,幸蒙兄弟赶走刺客,我这条性命才得保全。 这件事一直没能亲口向你道谢,心中可常常记着。 你却又托施琅从台湾带礼物来给我,当真生受不起。 ”韦小宝见他神色诚挚,决非在说反话,心想:“他是御前侍卫总管,皇上身边的近臣。 施琅这次来送礼,自然有他的份。 <|endoftext|> 想来他向施琅问起了我,施琅便卖个顺水人情,说礼物之中有一部分是我送的,以便显得他跟我交情很深,别人冲着我的面子,不会跟他为难。 只是怎么说我赶走了刺客,这件事可弄不懂了。 ”多隆见他脸色白里泛青,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,只道他是受了康熙的斥责,安慰他道:“皇上近来脾气有时不大好,多半是为了罗刹国欺人太甚,兄弟不必担心。 待会下了班,咱们去好好的吃他一顿,叙上一叙。 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恩德天高地厚,刚才又升了我的官。 <|endoftext|> 兄弟心中感激,真不知怎样才报得了君恩。 ”多隆笑道:“恭喜,恭喜。 兄弟办事能干,能给皇上分忧,加进官爵,那是理所当然。 ”艳羡之意见于颜色。 韦小宝见他语气和神色之间,对自己又是亲热,又是羡慕,素知他是直爽汉子,不会作伪,心中惊惧之意尽去,笑道:“多大哥,请你等一等,兄弟尿急得很。 <|endoftext|> 皇上传见,吩咐叮嘱的话很多,兄弟忍尿忍到这时候,可实在忍不住了。 ”多隆哈哈大笑,知道皇上召见臣子,若不示意召见已毕,臣子决不敢告退。 做臣子的当真尿急起来,倒是一件大大的难事。 只不过也只有像韦小宝这等宠臣,皇上才会跟他说话这么久。 别的大臣三言两语,即命起去,也轮不到他尿急屎急。 <|endoftext|> 多隆和韦小宝向来亲厚,今日久别重逢,心中着实高兴,当即拉着他手,送他到茅房门口,站在门口等他解完了手出来。 那日韦小宝为了要救师父及天地会众兄弟性命,无可奈何,剑刺多隆,想起平日他对自己很是不错,内心也着实歉仄,想不到他居然没死,对自己又无丝毫见怪之意,这一泡尿就撒得加倍痛快,出得茅房来,便以言语套问当日的情景。 多隆说道:“那日我醒转来时,已在床上躺了三日四夜。 关太医说,幸亏我的心生得偏了,刺客这一刀才只刺伤了我的肺,没伤到心。 他说像我这种心生偏了的人,十万个人中也没一个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道:“惭愧,原来如此。 ”笑道:“我一向只道大哥是个直心肠的好汉,哪知大哥是个偏心人。 大哥偏心,是特别宠爱小姨太呢,还是对小儿子偏心?”多隆一愣,笑道:“兄弟不提,我倒也没想起。 我对第八房小妾加意宠爱些,想来便是偏心之故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两人笑了一阵。 韦小宝笑道:“这刺客武功很高,他来暗算大哥,兄弟事先竟也没有察觉。 ”多隆道:“是啊。 ”压低了声音道:“刚巧那时建宁公主殿下来瞧兄弟。 这种事情,咱们做奴才的是不敢多问一句的。 <|endoftext|> 我养了三个月的伤,这才痊愈。 皇上谕示,是韦兄弟奋勇救了我的性命,亲手格毙了刺客。 这中间的详细经过,兄弟也不必提了,总而言之,做哥哥的极承你的情。 ”韦小宝的脸皮之厚,在康熙年间也算得是数一数二,但听了这几句话,脸上居然也不禁为之一红,才知还是皇帝替自己隐瞒了。 一来是皇上亲口说的,多隆自然信之不疑;二来其中涉及公主的隐私,宫中人人明白,这种事越少过问越好,便有天大的疑窦,也只好深藏心底。 <|endoftext|> 若非如此,要编造一套谎话来掩饰过去,倒也须煞费苦心。 韦小宝内心有愧,觉得对这忠厚老实之人须得好好补报一番,说道:“兄弟在台湾带了些土仪,回头差人送到大哥府上。 ”多隆连连摇手,道:“不用了,不用了。 咱们自己人,何必再闹这一套?上次施琅带来了兄弟的礼物,那已经太多了。 ”韦小宝突然想起一事:“这件事倒惠而不费,皇上就算知道了,也不能怪我违旨。 <|endoftext|>”问道:“多大哥,郑克* 这小子归降之后,在北京怎么样?”多隆道:“皇上待他很不差,封了他一个一等公。 这小子甚么都不成,托了祖宗的福,居然爵位比你兄弟还高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日咱们闹着玩儿,诬赖他欠了众侍卫一万两银子,由兄弟拿出来归还。 这件事大哥还记得吗?”多隆哈哈大笑,说道:“记得,记得。 兄弟那个相好的姑娘,后来怎样了?倘若还是跟着郑克* ,咱们这就去夺她回来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这姑娘早已做了我的老婆,儿子也生下了。 ”多隆笑道:“恭喜,恭喜。 否则的话,郑克* 这小子在京师之中,管他是一等公、二等公,终究是个无权无势的空头爵爷,咱们要欺上门去,谅这小子屁也不敢多放一个。 这种投降归顺的藩王,整日里战战兢兢,生怕皇上疑心他心中不服,又要造反。 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也不用欺侮他。 <|endoftext|> 只不过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,那是天公地道的事。 别说他不过是个一等公,就算是亲王贝勒,也不能欠了债赖着不还哪。 ”多隆道:“对,对,那日他欠了兄弟一万两银子,我们御前侍卫不少人都是见证,咱们讨债去。 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这小子可不长进得很。 单是一万两银子,那是小意思。 <|endoftext|> 他后来陆陆续续又向我借了不少债,有亲笔借据在我手里。 他郑家三代在台湾做王爷,积下的金银财宝还少得了?定是都带来了北京。 郑成功和郑经是好人,料想不会搜刮百姓,可是郑克* 这小子难道还会客气么?他做一天王爷,少说也刮上一百万,两天就是二百万,三天三百万。 他一共做了几天王爷,你倒给算算这笔帐看!”多隆张口结舌,说道:“厉害,厉害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兄弟回头将借据送来给大哥,这一笔钱,兄弟自己是不要的……”多隆忙道:“这个万万不可,做哥哥的给你包讨债,保管你少不了一钱银子。 我带了手下的侍卫去登门坐讨,他便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不还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笔债是大了些,这小子当年花天酒地,花银子就像流水一般。 一下子要还清,还真不容易。 这样罢,大哥带人去讨,他要是十天八天还不出,就让他化整为零,分写借据,债主儿都写成侍卫兄弟们的名字。 <|endoftext|> 每张借据一千两一张也好,二千两一张也好。 那一个侍卫讨到了手,就是他的。 ”多隆道:“那不成!众侍卫个个是你的老部下,给老上司办一点讨债小事,还能要赏,那算甚么话?”韦小宝道:“他们都是我老部下,是好兄弟、好朋友。 这几年来,兄弟快马加鞭的加官进爵,可一直没甚么好处给大家,想想也不好意思。 这几百万两银子,众位侍卫兄弟们就分了罢。 <|endoftext|>”多隆大吃一惊,颤声道:“甚……甚么有几……几百万两银子?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本钱嘛,也没这许多,其中有些是花帐,有些是虚头,利上加利的滚上去,数目就不小了。 这一笔钱,大哥自己多分几成。 ”多隆兀自不信,喃喃的道:“几百万两?这……这未免太多了罢?”韦小宝道:“所以啊,要他分开来写借据,讨起来方便些。 ”压低了嗓子道:“这件事可别牵扯我在内。 倘若给御史们知道了,奏上一本,说兄弟交结外藩,放债图利,不大不小也是个罪名。 <|endoftext|> 但如御前侍卫们向他讨赌债,每人一千二千银子的事,那就全不相干。 大哥要是怕御前侍卫独吃,干系太大,不妨约些骁骑营的军官同去。 他们也都是我的老部下,也该分得些好处。 ”多隆连声称是,打定了主意,这笔债讨了来,至少有一大半要还给韦小宝,他虽慷慨大方,可不能让他血本无归。 韦小宝十分得意,暗想多隆带了这群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去讨债,郑克* 这下子可有得头痛了。 <|endoftext|> 虽然碍于皇上吩咐在先,不能亲自去跟郑克* 为难,以报杀师大仇,但这么一搞,少说也得败了他一半家产。 这件事郑克* 多半还是哑子吃黄莲,不敢声张,就算给人知道了,那也是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追讨赌债的私事,别人只会说郑克* 是纨绔子弟,立身不谨,来到京师,仍然赌博胡闹,谁也不会怪到他韦小宝头上。 出得宫来,康亲王杰书、李雷、明珠、索额图、勒德洪、杜立德、冯溥、图海、王熙、黄机、吴正治、宗德宜等满汉大臣都候在宫门外,纷纷上前道喜,拥着他前去铜帽儿胡同。 来到巷前,只见一座宏伟的府第耸立当地,比之先前的伯爵府更大了许多。 大门上一块朱漆的匾额,却空荡荡地并无一字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识得的字,西瓜大的还没一担,但匾上有没有字终究还分得出来,不禁一怔。 康亲王笑道:“韦兄弟,皇上对你的恩泽,真是天高地厚。 那一年你伯爵府失火焚毁,你又不在京里,皇上得知之后,便派做哥哥的给你另起一座府第。 圣旨中没吩咐花多少钱,只说一应费用,内库具领。 这是皇上赏你的,做哥哥的何必给皇上省银子?自然是从宽里花钱,兄弟,你瞧瞧,这可还合意吗?”说着捋须微笑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急忙道谢。 从大门进去,果然是美轮美奂,跟康亲王府也差不了多少,众官啧啧称赞,尽皆艳羡。 康亲王道:“这座府第起好很久,一直等着兄弟你来住。 只是不知皇上如何加恩,要封你甚么官爵,因此府上那一块匾额便空着不写。 这‘鹿鼎公府’四个字,便请咱们的李大学士大笔一挥罢。 <|endoftext|>”李雷是保和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,各大学士中资历最深,是为首辅,当下也不推辞,提笔恭楷写了“鹿鼎公府”四个大字。 从吏捧了下去,命工匠铸成金字,镶在匾上。 当晚鹿鼎公府中大张筵席,款待前来贺喜的亲贵大臣。 郑克* 、冯锡范等台湾降人也送了礼来,却没亲身道贺。 送走宾客后,韦小宝又开家宴,七位夫人把盏庆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说起要带双儿随同北征,其余六位夫人一齐不依,说他太过偏心。 韦小宝只得花言巧语,说是皇上降旨,知道双儿到过罗刹国,懂得罗刹言语,是以派她随军效力。 六位夫人只得罢了。 好在双儿为人温柔谦和,和六位夫人个个情谊甚好,大家也不妒嫉于她。 只建宁公主自忖以皇上御妹的身分,金枝玉叶,居然还及不上一个出身微贱的小丫头,心中着实气恼。 <|endoftext|> 不过七位夫人平时若有纷争,其余六人一定联盟对付公主。 建宁公主人孤势单,韦小宝又不对她回护,近年来气焰已大为收敛,轻易不敢启衅。 次日韦小宝命双儿取出郑克* 当年在通吃岛上血书的借据,请了多隆来,交给了他。 多隆大喜,说道:“既有亲笔借据,咱们石头里也要榨出他油来。 郑克* 这小子要是胆敢赖债不还,咱们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官不用在京里混了。 <|endoftext|>”此后数日之中,康熙接连宣召韦小宝进宫,给了他一张极大的地图,如何进军、如何接仗、如何围城、如何打援,一一详细指示,用朱笔在图上分别绘明。 韦小宝道:“这一仗是皇上亲自带兵打的,奴才甚么也不敢自作主张,总之是遵照皇上的吩咐办事就是。 否则的话,就算打了胜仗,皇上也不喜欢。 ” 康熙微笑点头,韦小宝这一番话深合他心意。 <|endoftext|> 他小时学了武艺,无法施展,只有与韦小宝扭打为乐,其后不断派遣韦小宝出外办事,在内心深处,都是以他为自己替身之意。 韦小宝年纪比自己小,武功智谋,学问见识,无一及得上自己,他能办得成功,自己自然更是游刃有余。 想起明朝正德皇帝自封为威武大将军镇国公,亲自领兵出征,也只是不甘寂寞、要一显身手而已。 康熙作事自不会如正德皇帝这般胡闹,却从派遣韦小宝办事之中,内心得到了满足。 当年吴三桂造反,他是身经百战的猛将,非同小可,必须以大臣宿将对付,倘若让韦小宝领兵,必定败事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仗打了数年,康熙虽不亲赴前敌,但每一场战役都询问详明,其中利弊得失,无不了若指掌,于实战之中学会了兵法。 此时和罗刹国开仗,事无巨细,均已筹划妥善,大军未出都门,便已料到此战必胜,比之当年对付吴三桂时的战战兢兢,那是不可同日而语了。 韦小宝出征在即,不敢再去招惹天地会的兄弟,心想:“皇上不叫我去灭天地会,那是他向我投降,已给足了我面子。 我如不识相,又去跟李力世、徐天川他们聚会,给皇上知道了,却来旧事重提,这是韦小宝搬了石头来砸自己的脚,做人既蠢笨无比,又太不光棍。 ” <|endoftext|> 钦天监择定了黄道吉日,大军北征。 是日康熙在太和门赐宴。 午门外具卤簿,陛下张黄幄,设御座,陈敕印,王公百官会集。 康熙升座。 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小宝率出征官朋春、萨布素、郎坦、林兴珠等,运粮官索额图等上前跪倒。 <|endoftext|> 内院大臣奉宣满蒙汉三体敕书,授大将军敕印,颁赐衣马弓刀。 出征将官分坐金水桥北,左右奏乐,陈百戏。 康熙命大将军进御前,面授方略,亲赐御酒。 大将军跪受叩饮,都统、副都统等继进,皇帝命侍卫赐饮,然后命百官遍饮众军,赐金钱布匹。 百官众军谢恩,大军开拔。 <|endoftext|> 康熙亲送出午门。 大将军及众官跪请回驾。 然后水陆大军首途北征。 众大臣眼见韦小宝身穿戎装,嬉皮笑脸,那里有半分大军统帅的威武模样?素知此人不学无术,是个市井无赖,领兵出征,多半要坏了大事,损辱国家体面,但知康熙对他宠幸,又有谁敢进谏半句?不少王公大臣满脸堆欢,心下暗叹。 正是:丞相鱼鱼工拥笏 将军跃跃俨登坛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奉皇帝之命办事,从来没此次这般风光,心中的得意,那也不用说了,知道这一次事关重大,在军中强自收敛,居然不敢开赌,途中无聊之际,也不过邀了几名大将来掷几把骰子,输了喝酒而已。 不一日,大军出山海关,北赴辽东。 这是韦小宝旧游之地,只是当年和双儿在森林中捕鹿为食,东躲西藏,狼狈不堪,那有今日出关北征的威风? 其时秋高气爽,晴空万里,大军渐行渐北,朔风日劲。 这一日离雅克萨城尚有百余里,前锋何佑至大营禀报:斥堠兵得当地百姓告知,罗刹兵四出扰民,杀人放火,奸淫捕掠,无恶不作,每过十余日便来一次,预料再过数日,又会出来劫掠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早得康熙指示机宜,吩咐大军扎营不进,命何佑统率十个百人队,在离雅克萨城三十里外分头埋伏。 如罗刹军大队到来,便深伏不出,避不交兵,遇到小队敌军,则或杀或捉,尽数歼灭,一个都不许放了回城。 何佑接令而去。 过得数日,这天上午,隐隐听得远处有火枪轰击之声,此起彼伏,良久不绝,料得先锋已在和罗刹兵交战。 到得下午,何佑派人至大营报捷,说道歼灭罗刹兵二十五人,俘掳十二个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得报大喜。 傍晚时分,前锋将所俘掳的十二名罗刹兵送到大营来。 韦小宝升帐,亲自审问。 那十二名罗刹兵听得韦小宝居然会说罗刹话,大为骇异,然而人人都十分倔强,说道中了埋伏,清兵人多,胜得毫不光采。 韦小宝大怒,叫过两名罗刹兵来,从怀中取出骰子,说道:“你们两个掷骰子!”这掷骰之戏,西洋自古便有,埃及古墓中所发掘出来的,和中国骰子即无分别,罗刹兵倒也是玩惯了的。 <|endoftext|> 两名罗刹兵相顾愕然,不知这清兵的少年将军搞甚么花样,便依言掷骰。 两粒骰子,一个掷了七点,一个掷了五点。 韦小宝指着那掷了五点的罗刹兵道:“你输了,死蛮基!”罗刹语中,“死蛮基”是“死亡”之意。 他转头吩咐亲兵:“拉出去砍了!”四名亲兵将那罗刹兵押到帐口,一刀杀死,呈上首级。 余下十一名罗杀兵一见,无不脸色大变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指着另外两名罗刹兵道:“你们两个来掷骰子。 ”那两名哪里还肯掷骰,不约而同的道:“我不掷!”韦小宝道:“好,你们不掷。 ”对亲兵道:“两个都拉出去砍了!”顷刻间又杀了两人。 韦小宝又指着两名罗刹兵道:“你们两个来掷。 ”两人知道倘若不掷,立时便死,掷一把骰子,倒还有一半逃生的机会。 <|endoftext|> 一人战战兢兢的拿起骰子,正待要掷,另一名罗刹兵伸手抢了过去,对韦小宝道:“我跟你掷!”神色极为傲慢。 韦小宝笑道:“好啊,你竟胆敢向我挑战。 你先掷。 ”那兵掷了个七点,韦小宝掷了十点,笑问:“怎么样?”那兵神色惨然,说道:“我运气不好,没甚么好话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来到我们中国,杀过多少中国人?”那兵昂然道:“记不清了,少说也有十七八个。 <|endoftext|> 你杀我好了,我反正也不吃亏。 ”韦小宝吩咐将他砍了,指着另一名罗刹兵道:“你来掷。 ”那兵拿了骰子,手臂只发抖,两粒骰子一先一后跌在桌上,竟是十一点,赢面已很大。 韦小宝想玩花样掷个十二点,那知疏于练习,手法不灵,两粒骰子的六点不是向上,却一齐向下,变成只有两点。 他一怔之下,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赢了!”那兵忙道:“我是十一点,你只两点,怎么是你赢?”韦小宝道:“这次点子小的赢,点子大的输。 <|endoftext|>”那兵不服,说道:“自然是点子大的赢,我们罗利国向来的规矩是这样的。 ”韦小宝扳起了脸,说道:“这里是中国地方,还是罗刹地方?”那兵道:“是……是中国地方。 ”韦小宝道:“既然是中国地方,自然照中国规矩。 谁叫你们到中国来的?下次我到罗刹地方的时候,再跟你掷骰子,就照罗刹规矩好了。 你死蛮基!”转头对亲兵说:“拉出去砍了!” <|endoftext|> 他又叫了一名罗刹兵出来。 那兵倒也精细,先要问个明白:“按照中国规矩,这一次是点子大的赢,还是点子小的赢?”韦小宝道:“按照中国规矩,是中国人赢。 中国人的点子大,就算大的赢;中国人点子小,就算小的赢。 ”那兵气忿忿的道:“你横蛮得很,不讲道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罗刹兵到中国来,杀人抢劫,不是我们中国人到罗刹来杀人抢劫。 <|endoftext|> 到底是罗刹人横蛮呢,还是中国人横蛮?”那兵默然。 韦小宝道:“快掷,快掷!”那兵道:“反正是我输,还掷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不掷,死蛮基!死蛮基!”他再叫一名罗刹兵出来。 那兵身材魁梧,长了满脸须子,大声道:“中国小子,你不用玩鬼花样,爽爽快快将我杀了便是。 这一次你们人多,埋伏在雪地里,突然涌将出来,赢了也不光采。 我们罗刹国大兵到来,将你们一个个都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给我们捉住,输得不服,是不是?”那兵道:“自然不服!”韦小宝道:“倘若咱们人数一样,面对面的交锋打仗,你们一定赢的,是不是?” 那兵傲然道:“这个自然。 我们罗刹人一个打得赢五个中国人,否则的话,我们也不到中国来了。 我跟你赌,你们派五个人出来跟我打。 你们赢了,就杀我的头,倘若我赢,立刻放了我。 <|endoftext|>”这人是罗刹军中著名的勇士,生具神力,眼见韦小宝帐中的将军亲兵个个比他至少要矮一个头,以一敌五,自己赢面也是甚高。 双儿一直坐在一旁,这时听得他言语傲慢,便道:“罗刹人,没用。 中国女人,也胜了你。 ”说着走过来,站在韦小宝身边。 那兵见她身材纤小,容貌美丽,忍不住笑了出来,说道:“你要跟我比武?”韦小宝吩咐亲兵割断绑住他双手的绳索,微笑道:“好双儿,叫他见识见识中国女人的厉害。 <|endoftext|>”那兵道:“中国女人,会讲罗刹话,很好,很好。 ”双儿的罗刹话比之韦小宝差得远,说起来辞不达意,不愿跟他多讲,左手挥出,向他脸上虚晃一掌。 那兵急忙仰头,伸手来格。 双儿右腿飞出,拍的一声,踢中了他小腹。 那兵吃痛,大吼一声,双拳连发。 <|endoftext|> 他是罗刹国的拳击好手,出拳迅速,沉重有力。 双儿看出厉害,闪身跃到他背后,一招“左右逢源”,啪啪两声,在他左右腰眼里各踢一脚。 那兵痛得蹲下来,叫道:“你用脚,犯规,犯规!”原来罗刹人比拳,规定不得出脚。 韦小宝笑道:“这是中国地方,打架也讲中国规矩。 ”双儿叫道:“罗刹的,我也赢。 <|endoftext|>”闪身转到那兵身前,右拳往他小腹击去。 那兵伸手挡格。 双儿这一拳乃是虚招,不等他挡到,右拳缩回,左拳已向他胸口。 那兵又伸臂来格。 双儿左一拳、右一拳,连发十二拳,拳拳皆是虚招,这在中国武术中有个名目,叫作“海市蜃楼”,意谓尽皆虚幻。 <|endoftext|> 只因每一招既不打实,又不用老,自比平常拳法快了数倍。 那兵连挡数下,都挡了个空,哈哈大笑,说道:“女孩子的玩意,不中用……”一言未毕,啪啪两声,左右双颊已连吃了两掌。 那兵大声叫喊,双臂直上直下的猛攻过来。 双儿侧身避过,右手食指倏出,已点中那兵右边太阳穴。 那兵一阵晕眩,晃了两晃。 <|endoftext|> 双儿跃身起来,手掌斩出,已中那兵后脑的“玉枕穴”,这是人身大穴,那兵虽然粗壮,却也支持不住,扑地倒下,再也爬不起来。 韦小宝大喜,携住双儿的手,在那兵脑门上踢了一脚,问道:“你服不服了?”那兵迷迷糊糊的道:“中国女人……使妖法……是女巫……”韦小宝骂道:“臭猪,甚么妖法?拉出去砍了!你们这些罗刹兵,哪一个不服的,再出来比武?”余下五名罗刹兵面面相觑,眼见这大力士都已输了,自己绝非对手,谁都不敢说话。 韦小宝道:“你们认输投降,就饶了不杀,否则就来跟我掷骰子。 大家按照中国规矩,赢得我的就活,输了的就死蛮基!”说着右手一挥,作个砍头手势。 五兵均想:“按照中国规矩,不管掷出甚么点子都是你赢。 <|endoftext|>”便有一兵躬身道:“投降!”韦小宝喜道:“很好!拿酒肉来,赏他吃。 ”亲兵去后帐端出一大碗酒、一大碗肉,松开了那兵绑缚,让他吃喝。 罗刹国气候严寒,人人好酒。 韦小宝虽不喜饮,军中所备却是极品高粱,一端出来便满帐皆香。 余下四名罗刹兵一闻到酒香,早已馋涎欲滴,待见那兵喝得眉花眼笑,更是心痒难搔,一个个说道:“投降,投降!要喝酒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吩咐将四兵松绑,令亲兵取出四份酒肉分给他们。 罗刹兵吃喝过后,犹未餍足,韦小宝吩咐各人再赏一份。 五名罗刹兵喝得醉醺醺地,手挽着手唱起歌来,唱了一会,想到死里逃生之余,居然有此大吃大喝之乐,都向韦小宝躬身道谢。 此后数日,先锋何佑不断解来虏获的罗刹兵,多则十六七名,少则一两名。 这些俘虏和最先投降的五名晤谈之后,得知若和大清将军掷骰子必死无疑,投降了却有酒肉款待,当下人人降服。 <|endoftext|> 这些罗刹兵本来都是亡命无赖,不是小偷盗贼,便是被判流刑的罪犯,十之八九是无恶不作之徒,东来冒险,谁都不存好心。 初时杀害中国平民,十分顺利,便均存了鄙视华人之意,是以虽被俘,仍然傲慢自大。 直到韦小宝斩了数兵立威,其余的才知道厉害。 这些蛮横之辈欺善怕恶,眼见对方更蛮更恶,便只有乖乖的投降了。 这时总督高里津已奉苏菲亚公主之召,回莫斯科升任高职。 <|endoftext|> 雅克萨的统兵大将名叫图尔布青(Alexi Tolbusin)。 罗刹兵小队出外劫掠,连日不知所踪。 图尔布青派人打探,始终不见回报,情知不妙,当下点起城中一半兵马,共二千余众,亲自率领,出来察看。 图尔布青一路行来,不见敌踪,见到中国人的农舍住宅,便下令烧毁,男女百姓,一概杀了。 行出二十余里,忽听得马蹄声响,一队军马冲来。 <|endoftext|> 图尔布青喝令队伍散开,只见一队清军骑兵纵马奔到,约有五百来人,纷纷放箭。 图尔布青哈哈大笑,说道:“中国蛮子只会放箭,怎敌得我们罗刹人的火枪厉害?”一声令下,众枪齐发,十余名清兵摔下马来。 清军中锣声响起,清军掉转马头,向南奔驰。 图尔布青下令追赶,这队清军骑兵所乘的都是精选良马,奔行甚速,一时追赶不上。 追出七八里,只见前面树林旁竖立一面黄龙旗,罗刹兵疾追过去,见是清军的七八座营帐。 <|endoftext|> 罗刹兵火枪轰击,营帐中逃出数十名清军,射了几箭,便骑马向南。 罗刹兵前锋冲入营帐,见清军已逃得干干净净。 图尔布青下马入帐,只见桌上摆着酒肉菜肴,兀自热气腾腾,地下抛满了金锭、银锭、锦衣、珠宝。 图尔布青大喜,说道:“这是中国蛮子的大将,匆匆忙忙逃走,连金银也不及尽数携带。 大家上马快追!捉到蛮子大将,重重有赏。 <|endoftext|> 蛮子大将身边携带的金银珠宝一定极多,大家去抢啊!”众兵将见了金银珠宝,便即你抢我夺,有的拿起桌上酒肉便吃,听得主帅下令,大声欢呼,涌出帐外,纷纷上马,循着蹄印向东南方追去,沿途只见金锭、银锭、刀枪、弓箭散在道旁。 众兵都说中国兵见到罗刹大军到来,已吓得屁滚尿流,连兵器也都抛下不要了。 又追一阵,只见道上弃着几双靴子,几顶红缨帽。 图尔布青叫道:“中国蛮子的元帅将军改装逃命,多半扮成了小兵。 可别让他们瞒过了。 <|endoftext|>”随从道:“将军料事如神,定是如此。 ”图尔布青吩咐收起靴帽,说道:“抓到了中国蛮子,不管他是小兵还是火伕,叫他们都来试戴帽子,试穿靴子,试得合式的,多半便是大将。 ”部属又一齐称赞将军聪明智慧,人所莫及。 再追出数里,又夺到清军一座营帐,只见地下除了金银兵器之外,更有许多红红绿绿的女子衣裙,颜色鲜艳,营帐边又有胭脂水粉、手帕钗环等女子饰物。 众兵将色心大动,齐叫:“快追,快追,中国蛮子带着女人。 <|endoftext|>” 如此一路追去,连夺七座营帐,隐隐听得前面呼喊惊叫之声大起。 图尔布青站上马鞍,取出千里镜望去,只见数里外一队中国兵正狼狈奔逃,旗帜散乱,队伍不整。 图尔布青大喜,叫道:“追到了!”拔出马刀,在空中连连虚劈,叫道:“冲啊!杀啊!”带领兵将,疾冲而前,沿途见二十余匹清军马匹倒毙在路。 众兵将喜叫:“蛮子的坐骑没力气逃了!”拚命催马,愈追愈远,眼见清兵从两山间的一条窄道中逃了进去。 <|endoftext|> 图尔布青追到山口,见地势险恶,微微一怔:“敌人若在此处设伏,那可不妙。 ”忽听得前面山谷中有人以罗刹话叫道:“中国蛮子,你们投降了,很好,很好!”又有人叫道:“哈哈,这次中国蛮子可败得惨啦。 ”正是本国官兵的语音,绝无差错。 图尔布青大喜,当下更无疑虑,纵马直入,后面二千余名骑兵跟进山谷。 图尔布青叫道:“前面是哪一队的?你们在哪里?”只听得山壁后十余人齐声应道:“我们在这里!中国蛮子兵投降啦!”图尔布青叫道:“好极!”刚一提马缰,猛听得背后枪声砰砰大作。 <|endoftext|> 图尔布青吃了一惊,转过身来,只见山谷口烟雾瀰漫,左右两边山壁树林中火光闪动,火枪一排排的放将下来。 众罗刹官兵齐声惊呼。 图尔布青叫道:“掉转马头,退出山谷。 ”只听得两旁山壁上数千人大声呐喊:“罗刹兵,投降,投降!”无数大石、擂木滚落,顷刻间便将山道塞住了。 罗刹官兵挤在一条窄窄的山道之中,你推我拥,人喧马嘶,乱成一团。 <|endoftext|> 清兵居高临下,弩箭火枪,不住发射。 图尔布青暗暗叫苦,知道已中了敌人诡计,眼见后路已断,只得拉转马头,叫道:“大伙儿向前冲!”只冲出数丈,忽听得砰砰巨响,炮弹轰将过来,打死了十余名士兵。 图尔布青只吓得魂飞天外,那料到清兵火器如此犀利,而在这崎岖的山道中又竟伏得有大炮。 他急跃下马,叫道:“弃了坐骑,集中火力,从来路冲出去。 ” <|endoftext|> 罗刹兵纷纷下马,从阻住山口的巨石大木上爬过去,后队便向两边山壁放枪掩护。 罗刹兵火枪的火力犀利,射程又远,倒也打死了不少清兵。 但清兵大炮不住轰来,势道猛烈。 数百名罗刹兵将刚爬出阻道的山石,突然轰隆一声巨响,地底炸了上来,数百名将兵有的弹上十余丈,有的断首折肢,血肉横飞,侥幸不死的慌忙爬回。 图尔布青见前后均无退路,束手无策。 <|endoftext|> 一名军官极是勇悍,率领了数十名敢死队从北边山壁上爬去,企图杀出一条通路。 但山壁陡削,又光溜溜地无容足之处,只爬上数丈,有数十余名士兵摔将下来,非死即伤。 山顶上清兵投掷石块,将余下数十人尽数打落。 那军官摔得脑浆迸裂,立时毙命。 这时清军大炮又不住轰来,山壁间尽是罗刹兵惨呼之声。 <|endoftext|> 眼见再过得一会,势将全军覆没,图尔布青叫道:“不打了,停火,停火!”但炮声和众兵将的呼叫将他声音淹没了。 他身旁官兵齐声大叫:“停火,停火!”余兵跟着叫唤。 清军停了炮火,有人以罗刹话叫道:“抛下火枪、刀剑,全身衣服脱光!”图尔布青大怒,叫道:“只抛武器,不脱衣服!”清军中有人叫道:“抛下火枪、刀剑,全身衣服脱光的,赫拉笑!出来喝酒。 不脱衣服的,死蛮基!”图尔布青叫道:“不脱衣服!”这句话一出口,隆隆声响,清军大炮又轰了过来。 罗刹兵中有些怕死的,当即纷纷抛下刀枪,开始脱衣。 <|endoftext|> 图尔布青举起短铳,射死了一名正在脱衣的士兵,喝道:“脱衣服的都处死刑!”但在清军猛烈的炮火轰击之下,将军的严令也只好不理了,十余名士兵全身脱得赤条条地,从阻路的山石上爬过去。 两边山上清军拍手大笑,大呼:“快脱衣服!”脱衣逃生的士兵越来越多,图尔布青短铳连发,又打死了两名,却怎阻止得住?清军大炮暂止,山壁顶上有人叫道:“要性命的,快快脱光衣服过来。 ”这时罗刹兵将哪里还有斗志,十之八九都在解扣除靴。 图尔布青长叹一声,举起短铳对准了自己太阳穴,便欲自杀。 他身旁的副官夹手将他短铳抢下,说道:“将军,不可以,老鹰留下翅膀,才可飞越高山。 <|endoftext|>”这句罗刹成语,便是中国话中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”之意。 只听得清军中有人以罗刹话叫道:“大家把图尔布青的衣服脱光了,一起出来,否则又要开炮了。 ”这句罗刹话说得字正腔圆,正是投降了的罗刹兵被胁迫而说的。 图尔布青怒不可抑,但见数名部属瞪瞧着自己,显然是不怀好意,伸手便去拔腰间佩刀。 他手指刚碰到刀柄,背后一兵扑将上来,搂住他头颈,五六名士兵一齐拥上,将他按倒在地,七手八脚,登时把他全身衣服剥得干净,抬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罗刹兵将每出去一名,便有两名清兵上来,将他两手反绑在背后,押着行出数里,来到一片空旷的平原上。 这一役,二千余名罗刹官兵,除了打死和重伤的六七百人之外,其余一千八百余名都是双手反绑,赤条条的列成了队伍,秋风吹来,不禁簌簌发抖。 清军将图尔布青押在罗刹兵队伍之前站定。 罗刹众兵将本来人人垂头丧气、心惊胆战,突然间见到这位平素威严苛酷的将军变成这般模样,都觉好笑,其中数十人见到主将光溜溜的屁股,忍不住笑了出来。 笑声越来越响,不多时千余官兵齐声大笑。 <|endoftext|> 图尔布青大怒,转过身来,大声喝道:“立——正!笑甚么?”他身上一丝不挂,兀自装出这副威严神态,更是滑稽无比。 众官兵平日虽对他极为畏惧,这时却又如何忍得住笑?大笑声中,突然炮铳砰砰砰的响了八下,号鼓齐奏,一队清兵从后山出来,打着黄旗,列于东方,跟着又有三队清兵,分打红、白、蓝三色旗号,分列南、西、北三方,将罗刹官兵围在其间。 罗刹官兵见清兵或执长枪、或执大刀、或弯弓搭箭、或平端火枪,盔甲鲜明,兵器犀利,自己身上光无寸缕,更感到敌军武器的胁迫,人人不再发笑,心中大感恐惧。 清军列队已定,后山大炮开了三炮,丝竹悠扬声中,两面大旗招展而出,左面大旗上写着“抚远大将军韦”,右面大旗上写着“大清鹿鼎公韦”,数百名砍刀手拥着一位少年将军骑马而出。 这位将军头戴红顶子,身穿黄马褂,眉花眼笑,贼忒兮兮,左手轻摇羽扇,宛若诸葛之亮,右手倒拖大刀,俨然关云之长,正乃韦公小宝是也。 <|endoftext|> 他纵马出队,“哈哈哈”,仰天大笑三声,学足了戏文中曹操的模样,只可惜旁边少了个凑趣的,没人问一句:“将军为何发笑?”其时图尔布青满腔愤怒,无可发泄,早已横了心,将生死置之度外,大声骂道:“中国小鬼,你使诡计捉住了我,不算英雄。 要杀便杀,干么这般侮辱我?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怎么侮辱你了?”图尔布青怒道:“我……我如此模样,难道……难道还不是侮辱?”韦小宝笑问:“你的裤子,是谁脱下的?”图尔布青登时语塞,自己的衣服裤子都是给部属硬剥下来的,似乎不能怪在这小鬼将军头上。 他狂怒之下,满脸胀得通红,疾冲而上,便要和韦小宝拚命。 韦小宝身边四名亲兵抢出,挺起长枪,明晃晃的枪尖对准了他身子。 图尔布青只得停步,不自禁的双手挡在自己下体之前,双方官兵眼见之下,笑声大作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你既已投降,便当归顺大清,这就到北京去向中国皇帝磕头罢!”图尔布青道:“不降,把我斩成肉酱,我也不降。 ”韦小宝提高声音,问众罗刹官兵:“你们投不投降?”众官兵都低头不语。 韦小宝指着西边的白旗,叫道:“投降的军官士兵,站到那边去!”众官兵呆立不动,有些官兵心中想降,但见无人过去,便也不敢先去。 韦小宝道:“好,你们谁都不降。 厨子出来!”亲兵队后走出十名厨子,上身赤膊,手执尖刀铁签,上前躬身听命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对图尔布青道:“你们罗刹国有一味菜‘霞舒尼克’,当年象在莫斯科吃过,滋味很是不错,现下我又想吃了!”转头对十名厨子道:“做“霞舒尼克’”!十名厨子应道:“得令!”便有二十名士兵推了十只大铁炉出来,炉中炭火烧得通红。 罗刹官兵面面相觑,不知这中国将军捣甚么鬼。 韦小宝手一挥,便有二十名亲兵过去拉了十名罗刹兵过来。 韦小宝以罗刹话喝道:“割下他们身上的肉来,烧‘霞舒尼克’!”“霞舒尼克”是以铁签穿了牛肉条,在火上烧烤,是罗刹国的第一名菜。 十名厨子走到十名罗刹兵身前,将手中闪亮的尖刀高高举起,落将下来。 <|endoftext|> 十名罗刹兵齐声惨叫。 亲兵将那十名罗刹兵拉到山坡之后,但见地下鲜血淋漓。 十名厨子左手的铁签上这时已串上一条条肉条,拿到炭炉上烧烤起来。 罗刹官兵相顾骇然,一片寂静之中,但听得炭火必剥作响,肉上脂油滴入火中,发出嗤嗤之声。 韦小宝叫道:“再拉十名罗刹兵过来,做‘霞舒尼克’”!二十名亲兵又过去拉人。 <|endoftext|> 被拉到的十名罗刹兵中,有四人叫了起来:“投降,投降!”韦小宝道:“好,投降的拉到那边。 ”亲兵将降兵拉到白旗之下,便有人送上酒肉。 亲兵又去队里另拉四名。 那四兵眼见投降的有酒肉享受,不降的身上被割下肉来,烧成“霞舒尼克”,虽没见到所割的是何部位,但见清兵的眼光老是在自己的下体瞄来瞄去,征兆不妙之至,心惊胆战之下,不由得也大呼:“投降!”先前倔强不屈的六兵这时气势也馁了,都叫:“投降。 ” <|endoftext|> 既有人带头投降,余下众兵也就不敢再逞刚勇,有的不等亲兵来拉,便走到白旗之下。 片刻之间,一千八百余名罗刹官兵都降了,只剩下图尔布青一人,直挺挺的站在当地。 韦小宝道:“你降是不降?”图尔布青道:“宁死不降!”韦小宝道:“好!我放你回雅克萨。 ”吩咐洪朝率兵五百,护送他回雅克萨城。 图尔布青只道自己如此倔强,这清军将军必定要杀,居然肯予释放,大出意料之外,说道:“你既放我,还了我衣服!”韦小宝笑道:“衣服是不能还的。 <|endoftext|>”吩咐洪朝:“你将他送到雅克萨城下,传我将令,暂停攻城,牵了这光屁股的罗刹将军绕着城墙走上三圈,再放他入城。 ”洪朝接了将令,于清军众兵将吆喝笑闹声中,带兵押着全身赤条条的图尔布青而去。 林兴珠道:“请问大帅,既捉了这罗刹将军,何必又放了他?这中间奥妙,还请大帅开导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今日咱们打了这大胜仗,你可知用的甚么计策?”林兴珠道:“那是大帅的神机妙算,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这不是我的神机妙算,是皇上安排下的巧计。 <|endoftext|> 皇上说道,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,计策很好,吩咐我学上一学。 你看过‘七擒孟获’的戏没有?就算没看过戏,总听过说书罢?诸葛亮叫魏延出战,只许败,不许胜,连败一十五阵,让孟获夺了七座营寨,引他冲进盘蛇谷,然后火烧藤甲兵。 咱们今日使的,就是诸葛亮的计策。 ”诸将尽皆钦服。 韦小宝又道:“皇上心地仁慈,说诸葛亮火烧藤甲兵太过残忍,以致折了寿算。 <|endoftext|> 罗刹兵倘若投降,就饶了他们性命。 ”副都统郎坦道:“若不是大帅使那‘霞舒尼克’之计,割了十名罗刹兵的肉来烧烤,吓得他们魂飞魄散,这些罗刹兵强悍之极,只怕也不肯投降。 这条计策,可胜过诸葛亮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十名厨子身上早藏好了十条生牛肉,只不过在十名罗刹兵大腿上割了几刀,割得他们大叫大嚷。 炭炉子里烧烤的却是上等牛肉,滋味如何,众位不妨尝尝。 <|endoftext|>”众将纵声大笑,吩咐厨子呈上十条牛肉“霞舒尼克”,割切分食,果然又香又嫩,签是美味。 众将又问:“大帅既已捉到敌酋,却又放他回去,是不是也要七擒七纵,叫他从此不敢再反?”韦小宝道:“那倒不是。 这件事我在北京时也请问过皇上。 我说皇上是鸟生鱼汤,宽大为怀,咱们要不要也学诸葛亮,捉到了罗刹元帅,放他七次?皇上说道:这就不对了。 学诸葛亮须得活学活用,不能死学死用。 <|endoftext|> 孟获是蛮子的酋长,他说不反,就永远不反了。 咱们捉到的只是罗刹元帅将军,他说不反,是不管用的。 罗刹国的沙皇和摄政女王又会另派元帅,提兵来侵犯我疆界。 ”众将点头称是。 韦小宝道:“雅克萨守兵凶悍,炮火厉害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倘若杀了罗刹元帅,城中官兵会另推统帅,更加狠打。 现下我们剥光了这罗刹元帅,牵着他绕城三周,城里的罗刹兵从此瞧他不起。 他没了威风,以后发号施令,就不大灵光了。 ” 诸将齐声称是,林兴珠问道:“是皇上吩咐,要剥光了那敌酋的衣服裤子吗?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皇上哪能这么胡闹?皇上只要我想法子长咱们自己官兵的志气,灭罗刹兵的威风。 <|endoftext|> 皇上说道:罗刹兵长得又高又大,全身是毛,好似野人一般,火器又十分犀利。 上阵交锋之时,我军见到他们的蛮样,多半心中害怕,锐气一失,打胜仗就难了。 皇上说:‘小桂子,你花样多,总之要我军上下,大家瞧不起蛮子兵。 ’我想来想去,也没甚么好法子,有一晚,忽然想到了我小时候赌钱的事。 ”诸将均想:“你小时候赌钱,怎么跟罗刹兵有关了?”韦小宝微笑道:“我小时候在扬州跟人家赌钱,赌品不好,赢了银子落袋,输了只管混赖,要打架就打,我也不怕。 <|endoftext|> 有一次却给人整得惨了,那赢家捉住了我,剥下我裤子抵数,让我光着屁股回家,大街之上人人拍手嘻笑。 从此以后,我的赌品便长进了不少。 ”诸将一齐大笑。 韦小宝笑道:“皇上说,打仗之道要灵活变化,皇上只能指示方略大计,真的干起来要我自己动脑筋。 我想当年我小小年纪,也怕人家剥裤子,这些罗刹兵岂有不怕之理?果然裤子一剥,大家都乖乖的投降了。 <|endoftext|>”诸将齐声称赞,大为佩服。 有的人心想:“这剥裤子的法子,连《孙子兵法》中也没有的。 这一条‘韦子兵法’,倒也厉害。 ”当下韦小宝命罗刹降兵穿戴清兵衣帽,派一名参将带领两千清兵,押解降兵到北京去向皇帝献俘。 营中留下二十名大嗓子降兵,以备喊话之用。 <|endoftext|> 大营中的师爷写了一道表章,说道抚远大将军韦小宝遭依皇上御授方略,旗开得胜,罗刹兵仰慕中华上国,洗心归顺,实乃我皇圣德格天,化及蛮夷云云。 当晚韦小宝大犒三军。 次晨亲率诸军,来到雅克萨城。 但见城头烟火瀰漫,城内城外双方军士喊声震天,枪炮声隆隆不绝。 攻城主将朋春入营禀报:城中炮火猛烈,我军攻城士卒伤亡不少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咱们架起大炮,轰他妈的。 ”朋春传下令去,不多时东南西北炮声齐响,一炮炮打进城去。 但罗刹人经营雅克萨已久,工事构筑十分坚固,兵将都躲在坚垒之中。 清军大炮虽多,炮火轰坍了不少房屋,然罗刹兵坚守不出,倒也奈何他们不得。 攻得数日,何佑率领一千勇士,迫近爬城,城头上火枪一排排打将下来,清兵登时给打死了三四百人。 <|endoftext|> 朋春眼见不利,鸣金收兵。 罗刹兵站在城头拍手大笑,更有数十名罗刹兵拉开裤子向城下射尿,极尽傲慢。 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大怒,亲自率军攻城。 城头上一排枪射下,萨布素中枪落马,清军登时乱了。 城门开处,数百名罗刹兵冲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林兴珠率领藤牌手滚地而前,大刀挥舞。 罗刹兵忙纵跃闪避。 这队藤牌兵是林兴珠亲手教练的,练熟了“地堂刀法”,在地下滚动而前,左手以藤牌挡住敌人的火枪铅子,右手大刀将罗刹兵的腿一条条斩将下来。 图尔布青见情势不妙,忙下令收兵。 林兴珠将萨布素救了回来。 <|endoftext|> 萨布素右额中弹,幸好未深入头脑,受伤虽重,性命无碍。 这一仗双方各有损折,还是清军死伤较多。 韦小宝带了军医,亲去萨布素帐中慰问疗伤,又重赏林兴珠。 下令退军五里安营,当晚在帐中会聚诸将,商议攻城之法。 诸将有的说藤牌兵今日立了大功,明日再诱鬼子兵出城,以藤牌兵砍其鬼脚;有的说鬼子兵折了锐气,只怕不敢出战,不如筑起长垒,四下围困,将他们活活饿死;更有人说大可挖掘地道,从地底进攻。 <|endoftext|> 地道攻城原是中国古法,这句话却提醒了韦小宝,想起雅克萨城本有地道,当年自己便曾在地道之中,抱住赤裸裸的苏菲亚公主,如今她已贵为摄政女王,执掌罗刹国军政大权,自己却在这里跟她部下的兵马打仗。 又想:“倘若这时候她在雅克萨城中亲自指挥,我从地道里钻进城去,爬上她床,一呀摸,二呀摸,摸得她全身酸软,这骚货非大叫投降不可。 ”众将眼见韦小宝沉吟不语,脸露微笑,只道他已有妙计,当即住口,静候大帅吩咐,哪料得到他此时却在想如何抚摸苏菲亚公主全身金毛的肌肤。 只见他双目似闭非闭,喃喃道:“骚得很,有劲,吃她不消。 ”众将面面相觑,又听大帅道:“他妈的,一脚把我从床上踢了下来。 <|endoftext|>”众将更摸不着头脑,只听他又道:“这罗刹骚货虽然厉害,老子总有对付她的法子。 ”朋春道:“大帅说得是。 罗刹鬼子再厉害,咱们总有对付的法子。 ”韦小宝一怔,睁开眼来,奇道:“咱们,你也来摸?”随即哈哈大笑,说道:“对啦,对!那地道太窄,只能容一个人爬进去,出口又在将军房里,料来这时候也早给堵死了。 咱们须得另外挖过。 <|endoftext|>”众将更不知所云。 韦小宝站起身来,说道:“众位将军的计策都很妙,咱们青龙、白虎、天门通吃。 明儿一早,大家分别去筑长围、挖地道,同时又放大炮,诱他们出战,派藤牌兵去斩鬼脚。 ”众将见自己所建议的计策都为大帅采纳,欣然出帐。 次晨拂晓,众将各领部属,分头办事。 <|endoftext|> 朋春督兵挑土筑围,郎坦指挥放炮,巴海挖掘地道。 洪朝率领五百士卒,向罗刹降兵学了些骂人的言语,在城下大声叫骂。 只可惜罗刹人鄙陋无文,骂人的辞句有限,众兵叫骂声虽响,含义却殊平庸,翻来覆去也不过几句“你是臭猪”、“你吃粪便”之类,那及我中华上国骂辞的多采多姿,变化无穷?韦小宝听了一会,甚感无聊。 罗刹兵昨日吃了斩脚的苦头,眼见清兵势盛,坚守不出,躲在城头土墙之后回骂。 清军大炮的炮弹射入城中,却也损伤不大。 <|endoftext|> 当时的大炮火药装于炮筒之中,点火燃放,只是将铁弹铅弹射出,直接命中固能打得人筋折骨断,但如落在地下,便不足为患。 附近百姓十多年来惨遭罗刹兵虐杀,家破人亡的不知凡几,得知皇上发兵,来打罗刹鬼子,无不大喜若狂,这时有的提了酒食来慰问官军,有的拿了锄头扁担,相助构筑土围。 讯息传将出去,连数百里外的百姓也都来助攻。 图尔布青在城头上望将下来,但见人头如蚁,纷纷挑土筑围,城外一条长围越筑越高,其势已非被困死不可,只盼西方尼布楚城中的罗刹兵前来援救,内外夹攻,才有胜望。 他哪知康熙早料到了这一着,已另遣一队骑兵向尼布楚的罗刹兵佯攻,作为牵制。 <|endoftext|> 尼布楚城的守将,每日里也在盼望图尔布青带兵来援。 罗刹兵枪炮可以及远,清兵不敢逼近攻城。 雅克萨是罗刹经营东方的基地,罗刹人野心勃勃,准拟占了黑龙江、松花江一带广大土地后,更向南侵,将整个中国都收归版图,要千千万万人尽皆臣服,成为农奴,因此雅克萨城墙坚厚,城中弹药充足,粮草堆积如山,就是困守三年五载,也不虞匮乏。 城中开凿深井,饮水无缺。 图尔布青怕城里的中国人作乱内应,将中国男人都拉到城墙上杀了,将尸首抛下城来。 <|endoftext|> 城外中国军民见了,无不愤恨叫骂。 这时地道已渐渐掘到城边。 韦小宝心想鹿鼎山是皇帝的龙脉所在,要是掘断龙脉,害死了康熙,可大大不妥,下令地道不可掘进城中,只须在地墙下埋藏炸药,炸毁城墙,大军便可冲入。 这一日城中几口井忽然水涸,图尔布青善于用兵,得报后凝神一想,料知敌军在挖掘地道,以致地下水源从地道中流了出去,当下测定了方位,在清兵地道上施放炸药,轰的一声大响,将挖掘地道的清兵炸死了百余人,地道也即堵死。 雅克萨城一时攻打不下,天气却一天冷似一天。 <|endoftext|> 这极北苦寒之地,一至秋深,便已冷得非同小可,到得冬季,更是滴水成冰,稍一防护欠周,鼻子耳朵往往便冻得掉了下来,至于指头僵落,手脚冻腐,尤为常事。 下得数天大雪,助攻的众百姓已然抵受不住,纷向官兵告别,说道明年初夏开冻,再来助攻,又劝官军南退,以免冻僵在冰天雪地之中。 萨布素、巴海等军官久驻北地,均知入冬之后局面十分凶险,倘若晚间遇上寒潮侵袭,一夜之间官兵冻死一半也非奇事。 罗刹兵住在房屋之中,墙垣挡得住寒气,清军却宿于野外营帐,纵然生火,也无济于事。 于是向韦小宝建议暂行南退避寒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皇上派我出征,连一个城池也攻不下,却要退兵,未免太过脓包,犹疑得数天,始终拿不定主意。 部将来报,有数十名伤卒受不住寒冷而冻死了。 韦小宝正自气沮,忽有圣旨到来。 康熙上谕说道:“抚远大将军韦小宝出师得利,殊堪嘉尚。 今已遣罗刹降将奉领大清敕书,前赴莫斯科宣谕罗刹君主,嘱其罢兵退师,两国永远和好,比来天时严寒,兵将劳苦,露宿冰雪,朕心恻然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可率师南退,驻瑷珲、呼玛尔二城休卒养士,来春罗刹兵如仍顽抗,不服王化,再行进军,一举荡平。 兹赐抚远大将军暨所属将军、都统、副都统以下官兵衣被、金银、酒食有差。 诸统兵将军须遵体朕意,爱护士卒,不贪速功。 王师北征,原为护民,而兵亦民也。 钦此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和诸将接旨谢恩。 诸将都说万岁爷爱惜将士,皇恩浩荡,只是想到这一撤围,不免前功尽弃,又都感可惜。 传旨的钦差到各营去宣旨颁赏,士卒欢声雷动。 次日韦小宝下令萨布素率兵先退,又令巴海与林兴珠率军断后,罗刹兵如敢出城来追,便杀他个落花流水。 罗刹兵见清兵撤退,城中欢呼之声大作,千余名罗刹兵又站在城头,向下射尿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大怒,下令众军一齐向着城头小便。 清军万尿齐发,倒也壮观。 城上城下,轰笑声叫骂声响成一片。 只是罗刹兵居高临下,尿水能射到城下,清军却射不上去,这一场尿仗却是输了。 城下遍地是尿,寒风一吹,顷刻间结成一层黄澄澄的尿冰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这口气咽不下去,指着城头大骂。 前来宣旨的钦差劝道:“罗刹兵野兽一般,大帅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不行,输得太失面子!”吩咐取水龙来。 那水龙是救火之具,军中防备失火,行军扎营,必定携带。 亲兵拉了十余架水龙到来,韦小宝吩咐拖上土垒,其时江水结冰,无水可用,于是下令火伕在大锅中烧融冰雪,将热水倒入水龙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拉开裤子,在热水中撒了一泡尿,喝令亲兵:“向城头射去!”众亲兵见主帅想出了这条妙计,俱都雀跃,一齐奋勇,扳动水龙上的杠杆,一放一压,水管中的热水便笔直向城头射去。 众亲兵大叫:“韦大帅赐罗刹鬼子喝尿!”热水冲到,罗刹兵纷纷叫骂闪避。 诸将有的暗叫:“胡闹。 ”有的要讨好大帅,在旁大声叱喝助威。 只是天时实在太冷,水龙中的热水过不多时便结成了冰,又得再加热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兴高采烈,自夸自赞:“诸葛亮火烧盘蛇谷,韦小宝尿射鹿鼎山。 那是一般的威风!”副都统郎坦在旁赞道:“大帅这一泡尿,大大折了罗刹鬼子的锐气。 ”韦小宝突然一怔,双目瞪视,呆呆的出神,“哇”的一声大叫,跳了起来,哈哈大笑,叫道:“妙极,妙极!”韦小宝吩咐击鼓升帐,聚集众将,问道:“咱们营里共有多少水龙?”掌管军需的参将禀道:“启禀大帅:共有一十八架。 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太少,太少!怎么不多带一些?”那参将道:“是!”心想:“军营失火,并非常有,一十八架水龙也已够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要一千架水龙应用,即刻差人去附近城镇征补,几时可以齐备?” <|endoftext|> 当地是极北边陲,地广人稀,最近的城镇也在数百里外,每处城镇寥寥数百户人家,居民贫穷困乏,未必就有水龙,要征集一千架水龙,那是决计无法办到。 那参将脸有难色,说道:“启禀大帅:一千架水龙,在关外恐怕找不到,得进关去,到北京、天津赶运过来。 ”韦小宝怒道:“放屁!去北京、天津调运水龙,那得多少时候?打仗的事,半天也耽搁不起!”那参将喏喏连声,脸色大变,心想:“这一下我的脑袋可要搬家了。 ”那钦差坐在一旁,忍不住劝道:“大帅,你的贵尿已经射上了罗刹人城头。 这个……这个贵精不贵多,咱们这一仗已经赢了。 <|endoftext|> 以兄弟浅见,似乎可以穷寇……穷寇莫射了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不成!没一千架水龙,办不了这件大事。 ”那钦差心想:“你这大帅忒也胡闹,这射尿斗气之事,偶一为之,开开玩笑,那也无伤大雅,岂能大张旗鼓的来干?少年皇帝爱用少年将军,他们君臣投缘,旁人也不敢多嘴。 但如闹得太过不成体统,未免贻笑天下。 ”欲待再劝,却听韦小宝道:“众位将军,哪一位能想出妙计,即刻调到一两千架水龙,那是莫大的功劳。 <|endoftext|>”朋春道:“请问大帅,要这一千架水龙,是用来……用来射尿上城吗?”韦小宝笑道:“咱们有了一千架水龙,如用来射尿上城,又怎有这许多人来拉尿?一百万兵也不够啊。 ”朋春道:“正是。 属下愚蠢得紧,要请大帅指点。 ”韦小宝道:“刚才我见本帅的贵尿射上城头,立即便结成了冰。 倘若咱们用一两千架水龙,连日连夜的将热水射进城去,那便如何?” <|endoftext|> 众将一怔之下,脑筋较灵的数人先欢呼了起来,跟着旁人也都明白了,大帐之中,欢声如雷。 众将齐叫:“妙计,妙计!水漫雅克萨,冰冻鹿鼎山!” 过得片刻,欢声渐止,有人便道:“就算要到北京、天津去调,那一千架水龙也要连夜赶运过来。 ”当时便有数名副将、佐领自告奋勇,讨令去征集水龙。 洪朝职位低微,排班站在最后,这时躬身说道:“启禀主帅:末将有个浅见,请主帅定夺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罢!”洪朝道:“末将是福建人,家乡地方很穷,造不起水龙,乡村中失了火,大家便用竹筒水枪救火。 那竹筒水枪,是用一根毛竹打通了,末端开一个铜钱大的小孔,另一端用一条木头活塞插在竹筒之中。 救火之时,将水枪的小孔浸在水里,活塞后拉,竹筒里便吸满了水,再用力推动活塞,水枪里的水就射出去了。 ”韦小宝嗯了一声,凝思这水枪之法。 何佑道:“启禀主帅,这水枪可大可小。 <|endoftext|> 卑职小时候跟同伴玩耍,用水枪射人,倒也有趣。 就可惜这一带没大毛竹,要做大水枪,这等大竹筒也得过了长江才有。 ” 韦小宝问洪朝:“你有甚么法子?”洪朝道:“末将心想,这一带大毛竹是没有的,大松树、大杉树却多得很。 咱们将大树砍了下来,把中间剜空了,就可做成大水枪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要剜空大松树的心子,可不大容易罢?” 一名姓班的副将是山西木匠出身,说道:“启禀主帅:这事倒不难办。 先将大木材锯成两个半爿,每一爿中间挖成半圆的形状,打磨光滑,然后将两个半爿合了起来,木材中间就是一个空心的圆洞了。 两个半爿拼凑之时,若要考究,就用笋头,如果是粗功夫,那么用大铁钉钉起来也成了。 ”韦小宝大喜,叫道:“妙极!做这么一枝大水枪,要多少时候?”班副将道:“小将自己动手,一天可以造得一枝,再赶夜工,可以造得两枝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太慢,太慢。 你到各营去挑选帮手,一起来干,你做师父,即刻便教徒弟。 这是粗活,既不是新娘子的红漆马桶,也不是财主家的楠木棺材。 水枪外的树皮也不用剥去,只要能射水入城,那就行了。 众将官,马上动手,伐木造水枪去者!” <|endoftext|> 众将得令,分带所属士兵,即时出发,去林中秧伐木材。 同时分遣快马,去向百姓征借斧凿锯刨等木工用具。 关外遍地都是松杉,额尔古纳河一带处处森林,百年以上的参天乔木也是不计其数。 清军大军出动,不到半天便伐了数千株大木材。 军中士兵本来做过木匠的有一百多人,班副将调集在一起,再找了四五百名手艺灵巧的士兵相助,连夜开工,赶造水枪。 <|endoftext|> 班副将将先造一枝示范,那水枪径长二尺,枪筒有一丈来长,活塞末端装了一条横木,六名士兵分站左右,握住横木一齐拉推。 从水枪口倒入热水后,班副将一声令下,六名士兵出力推动活塞,热水从水枪中激射而出,直射到二百余步之外。 韦小宝看了试演,连声喝采,说道:“这不是水枪,是水炮,咱们给取个好听的名字,叫作……叫作白龙水炮。 ”取出金银,犒赏班副将和造炮官兵,吩咐连日连夜赶造。 图尔布青见清军退而复回,站在城领眺望,见清军营中,堆积了无数木材,心想:“中国蛮子砍伐木材,要生火取暖,如此看来,那是要围城不去了。 <|endoftext|> 哼,再过得半个月,大风雪刮来,可有得你们受的了,火烧得再旺,也挡不了这地狱里出来的阴风寒气。 ”他下得城来,命亲兵烧旺了室中炉火,斟上罗刹烈酒,叫两名掳掠而来的中国少女服侍饮酒。 朋春、何佑等分遣骑兵,将数百里方圆内百姓的铁镬铁锅都调入大营,掘地为灶,木柴堆、冰雪堆如一座座小山相似,一尊尊造好的白龙水炮上都盖了树枝,以免给罗刹士兵发觉。 过得几日,班副将禀报三千尊白龙水炮已然造就。 次日是黄道吉日,韦小宝卯时升帐,击鼓聚将,下令将水炮抬上长垒,炮口对准城中。 <|endoftext|> 军中号角齐鸣,号炮砰砰砰的连发九下。 各营将士一齐动手,将冰雪铲入铁镬铁锅,烧将起来。 图尔布青正在热被窝中沉沉大睡,忽听得城外炮声大作,急忙跳起,匆匆穿上衣服,披上貂裘,到城头察看。 其时风雪正大,天色昏暗,朦胧中见到清军长垒上摆满了一棵棵大树,正疑惑间,猛听得清军齐声呐喊,有如山崩地裂一般,数千株大树中突然射出水来,四面八方的喷射入城。 图尔布青大惊,只叫得一声:“啊哟!”一股热水当胸射到。 <|endoftext|> 总算天时实在太冷,热水射到时已不甚烫,却冲得他立足不牢,一个踉跄,倒在城头,身旁亲兵急忙扶起。 但听得四下里都是喊声,头顶水声哗哗直响,一条条白龙般的水柱飞入城中。 霎时之间,雅克萨城上罩了一团茫茫大雾,却是水汽遇冷凝结而成。 图尔布青心中乱成一团,叫道:“中国蛮子又使妖法!”大树中竟会喷出水来,自然是妖法无疑。 他惶急之下,大叫:“大家放枪,别让中国蛮子冲上城来。 <|endoftext|>” 自从那日他被清军剥光衣裤、牵着绕城三匝之后,威信大失,发出来的号令,部属已不如先前之凛遵不误。 只是清军围城甚急,罗刹兵将俱恐城破后无一幸免,这才勉力守御,这时忽见巨变陡起,数千股水柱射入城来,众兵将四散奔逃,哪里还有人理睬于他?幸喜清军只是射水,倒不乘机攻城。 罗刹兵乱了一阵,惊魂稍定,但见地下积水成冰,头顶一条条水柱兀自如注如灌,泼将下来。 雅克萨城内中国男子早已被杀得清光,只剩一些年轻女子,作为营妓,供其淫乐。 <|endoftext|> 城中除了罗刹兵将外,尚有莫斯科派来的文职官员,传教的教士,随军做买卖的商人,想到东方来大发洋财的无赖亡命、小偷大盗。 顷刻之间,人人身上淋得落汤鸡相似,初时水尚温热,不多时湿衣渐冷,又过一会,湿衣开始结冰。 众人大骇,纷纷脱下衣裤皮靴,各人均知湿衣一经结冰,黏连肌肤,那时手指僵硬,再也无法解脱,就算有人相助,往往将皮肤连着衣裤鞋袜一齐撕下,实是危险不过。 地下积水渐高,慢慢凝固,变成稀粥一般,罗刹人赤脚踏在其中,冰冷彻骨,忍不住双脚乱跳,大叫:“冻死啦,冻死啦。 ”众人纷纷抢到高处,有些人索性爬上了屋顶。 <|endoftext|> 人丛中有人叫了起来:“投降,投降!再不投降,大伙儿都冻死啦。 ”图尔布青身披貂裘,左手撑伞,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回巡视,听得有人大叫“投降”,大声怒喝:“谁在这里扰乱军心?奸细!拉出来枪毙!” 众人见他貂裘可以防水,身上温暖,在这里呼喝叱骂,旁人却都冻得死去活来,人人心中不忿,当下便有人拾起冰块雪团,向他投去。 图尔布青举起短铳,轰隆一声,向人丛中射去,登时打死了两人。 余人向他乱掷冰块雪团,更有人扑了上去,将他拉下马来。 <|endoftext|> 卫兵舞刀砍杀,却哪里止得住?正大乱间,一小队骑兵奔到,罗刹乱民才一哄而散。 图尔布青从地下爬起,恰好头顶两股水柱淋下,登时将他全身泼湿。 他双脚乱跳,大声咒骂,只得命卫兵相助脱衣除靴。 清军望见城中罗刹兵狼狈的情状,土垒上欢声雷动,南腔北调,大唱俚歌,其中自也少不了韦小宝那“一呀摸,二呀摸”的“十八摸”。 朋春等军官忙碌指挥。 <|endoftext|> 班副将所带的木匠队加紧修理坏炮。 烧水队加柴烧火,将冰雪铲入锅中,运水队将热水一桶桶的自炮口倒入。 炮筒中水一倒满,“一、二、三,放!”六名炮手奋力向前推动活塞,一股水箭从炮口冲出,射入城中。 清军水炮中射出热水时笔直成柱,有的到了城头上空便散作水珠,如大雨般纷纷洒下,有的射得较低,却凝聚不散,对准了人身直冲。 水炮精粗不一,有的力道甚大,可以及远,有的却射程甚近,更有许多射得几次便炮筒散裂,反而烫伤了不少清军“炮手”。 <|endoftext|> 三千尊水炮射了一个多时辰,已坏了六七百尊。 同时烧煮冰雪而成热水,不及水炮发射之快,“弹药”到后来已然接济不上。 又射得大半个时辰,坏炮愈多,热水更缺,只剩下八九百尊水炮还在发射,威力大减。 韦小宝正感沮丧,忽见城门大开,数百名罗刹兵涌了出来,大叫:“投降,投降!” 萨布素其时头上枪伤已好了大半,当即率领一千骑兵上前,喝道:“降人坐在地下!”罗刹人面面相觑,不明其意。 <|endoftext|> 一名清军把总往地下一坐,叫道:“坐下,坐下!”便在此时,城门又闭,城头上几排枪射了下来,将罗刹降人射死了数十人。 其余罗刹降人四散奔逃。 清军水炮瞄准城上放枪的罗刹兵将,水柱激射过去,罗刹兵纷纷摔下城头。 这时候城内积水二尺有余,都已结成了冰,若要将全城灌满了水,冻成一座大冰城,至少也得十天半月。 但罗刹兵无衣无履,又生不了火,人人冻得簌簌发抖,脸色发青。 <|endoftext|> 有的数兵搂抱在一起,互借体温取暖。 图尔布青兀自在大声叱喝,督促众兵将守城。 众兵都转过了头,不加理睬。 图尔布青大怒,伸掌去打一名军官。 那军官转身避开,图尔布青追将过去,忽然脚下在冰上一滑,摔倒在地。 <|endoftext|> 旁边一名士兵伸手一推,将他推入地下一个积水的窟窿之中。 图尔布青出力挣扎,但手足麻木,爬不上来,大叫:“救我,救我!”众兵将人人脸现鄙夷之色,聚在那水窟旁围观。 过不多时,窟中积水凝结成冰,将图尔布青活活的冻结在内,他上身在冰窟之外,兀自喘气不已,胸膛以下却陷在冰内,便似活埋了一般。 这时人人心意相同,打开城门,大叫:“投降!”蜂涌而出。 韦小宝狂喜之下,手舞足蹈,胡言乱语,所发的号令早已全然莫名其妙。 <|endoftext|> 好在清军带兵将领均是久经战阵的宿将,口中大叫:“得令!”却自行去办理受降、入城、缴械、清理诸般手续,一切井井有条,却和韦大帅所发的号令全不相干。 先前射水入城,唯恐不多,此刻要将城中积冰烧融,化水流出城外,却也难以办到,只好顺其自然。 郎坦督率众兵,先将总督府清理妥善,请韦小宝、索额图和钦差住入,然后再去将火药库,枪械库、金银库等要地一一封存,派兵看守。 其时清朝国势方强,军中纪律森严。 大官如韦小宝、索额图等不免乘机大发横财,军官士兵却是一物不敢妄取。 <|endoftext|> 城内城外杀牛宰羊,大举庆祝。 索额图等自是谀词潮涌,说韦大帅用兵如神,古时孙吴复生,也所不及。 那钦差道:“兄弟这次出京,皇上一再嘱咐,要韦大帅不可杀伤太多。 今日韦大帅攻克坚城,固是奇功,更加难得的是,居然刀枪剑戟、弓箭火器,一概不用,我军竟没一兵一卒阵亡。 一日之内摧大敌,克名城,而不损一名将士,古往今来,唯韦大帅一人而已。 <|endoftext|> 这不但空前,也一定是绝后了。 ” 韦小宝得意洋洋,大吹牛皮:“要打破雅克萨城,本来也非难事。 难在皇恩浩荡,体惜将士,不能伤亡太大。 因此上兄弟要等到今天,才使这条计策,好让钦差大臣亲眼见到。 <|endoftext|> 咱们给皇上办事,打场胜仗,那也罢了,人人都会的,不算希奇。 总是要仰尊皇上圣意,打胜仗而不死人,这就难一些了。 ”众将均觉他虽然自吹自擂,但要打一个大胜仗而已方不死一人,也确是天大的难事,当下人人点头。 索额图道:“这是皇上的洪福,韦大帅的奇才。 ”韦小宝道:“今日自上到下,人人都有很大功劳。 <|endoftext|> 若不是钦差大人和索大人亲临前敌,奋勇督战,咱们也不能胜得这么容易。 ”钦差和索额图大喜,感激无比,适才对阵之时,他两个文官躲得远远的,唯恐受了火器矢石之伤,那有半点“亲临前敌,奋勇督战”之事?但韦小宝既这么说,在报捷的折子之中,自也有自己的一份大功了。 满清军功之赏,最是丰厚,远非其他功劳之可比。 常言道:“花花轿子人人抬”。 韦小宝深通做官之道,奉送钦差这一份大功,自己惠而不费,一无所损。 <|endoftext|> 钦差这一回到北京,在皇帝面前一定会替自己大加吹嘘,将五分功劳说成了十分,自己在军中便有甚么逾规越份之事,钦差和索额图也必尽力包瞒,守口如瓶。 众人吃喝了一会,萨布素的部下得罗刹兵举报,将图尔布青从冰窟中挖了出来,抬到阶下。 这时图尔布青早已冻毙,全身发青。 韦小宝叹道:“这人的名字取得不好,倘若不叫图尔布青,叫作图尔布财,那就不会发青,只会发财了。 ”命人取棺木将他收殓。 <|endoftext|> 待得降兵人数、城中财物器械等大致查点就绪,韦小宝与索额图、钦差三人联名上奏,遣飞骑驰往北京,向皇帝报捷。 第四十八回  都护玉门关不设 将军铜柱界重标 当晚韦小宝和双儿在总督府的卧房中就寝,炉火生得甚旺,狐被貂褥,一室皆春。 这是他的旧游之地,掀开床边大木箱的盖子一看,箱中放的却是军服和枪械。 双儿微笑道:“相公盼望箱子里又钻出个罗刹公主来,是不是?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是中国公主,比罗刹公主好得多。 <|endoftext|>”双儿笑道:“可惜你的中国公主在北京,不在这里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双儿,咱们今日算不算‘大功告成’?”双儿嫣然一笑,双颊晕红。 她虽和韦小宝做夫妻已久,听得丈夫调笑,却仍有羞涩之意。 韦小宝搂住了她腰,两人并坐床沿。 韦小宝道:“你拼凑地图,花了不少心血,咱们终于拿到了鹿鼎山,皇上封我为鹿鼎公,这座城池,多半是让我管了。 <|endoftext|> 这山底下藏得有无数金珠宝贝,咱们慢慢掘了出来,我韦小宝可得改名,叫做‘韦多宝’。 ”双儿道:“相公已有了许多金子银子,几辈子也使不完啦,珠宝再多,也是无用。 我瞧还是做韦小宝的好。 ”韦小宝在她脸上轻轻一吻,说道:“对,对!这些日来,我一直拿不定主意,要是掘宝罢,只怕挖断了满洲龙脉,害死了皇帝。 皇上向来待我不错,害死了他,未免对不住他。 <|endoftext|> 不掘宝罢,又觉得可惜。 这么着,咱们暂且不掘这宝藏,等到皇上御驾升天,咱们又穷得要饿饭了,那时候再掘不迟。 ”刚说到这里,忽听得木箱中轻轻喀的一响。 两人使个眼色,注视木箱,过了好一会,却更无动静。 韦小宝双掌轻轻拍了三下,双儿过去开了房门,守在门外的四名亲兵躬身听令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指着木箱,低声道:“里面有人!”四名亲兵吃了一惊,抢到箱边,揭开箱盖,却见箱中盛满了衣物。 韦小宝打个手势,亲兵搬开衣物,揭开箱底,露出一个大洞,便在此时,砰的一声巨响,洞中放了一枪出来。 一名亲兵“啊”的一声,肩头中弹,向后便倒。 双儿忙将韦小宝一拉,扯到了自己身后。 韦小宝指指炭炉,作个倾倒的手势。 <|endoftext|> 一名亲兵过去端起炭炉,便往洞中倒了下去。 只听得洞中有人以罗刹话大叫:“别倒火,投降!”跟着咳嗽不止。 韦小宝以罗刹话叫道:“先把火枪抛上来,再爬出来。 ”洞中抛出一杆短铳,跟着一名罗刹兵探头出来。 一名亲兵抓住他头发一拉,另一名亲兵伸刀架在他颈中,那兵胡子着了火,兀自未熄,只痛得哇哇大叫,狼狈异常的爬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下面还有人没有?”洞内有人叫道:“还有一个!投降!投降!”韦小宝喝道:“抛枪上来!”洞口白光一闪,抛上来一柄马刀,跟着一团火烧了出来,原来这名罗刹兵烧着了头发。 在门外守卫的亲兵听得大帅房中有警,又奔进数人。 七八名亲兵揪住了两名罗刹兵,扑灭了两人头发胡子上的火焰,反绑了缚住。 韦小宝突然指着一名罗刹兵叫道:“咦,你是王八死鸡。 ”那兵脸露喜色,道:“是,是,中国小孩大人,我是华伯斯基。 <|endoftext|>”另一名罗刹兵也叫了起来:“中国小孩大人,我……我是齐洛诺夫。 ”韦小宝向他凝视半晌,见他胡子烧得七零八落,脸上也熨得又红又肿,但终于认了出来,笑道:“对啦!你是猪猡懦夫!”齐洛诺夫大喜,叫道:“对,对!中国小孩大人,我是你的老朋友。 ”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都是苏菲亚公主的卫士。 当年在雅克萨城和韦小宝同去莫斯科。 两人在猎宫随同火枪手造反,着实立了些功劳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公主掌执国政后,酬庸从龙之士,将身边卫士都升了队长。 其中四人东来想立功劫掠。 当兵败城破之时,一人战死,一人冻死。 余下这两人悄悄躲入地道,想出城逃走,哪知城外地道出口早已堵死,两人进退不得,终于形迹败露。 当年韦小宝分别叫他们为“王八死鸡”和“猪猡懦夫”。 <|endoftext|> 两人哪知其意,只道中国小孩发音不正,便即答应。 听公主叫他为“中国小孩”,初时也跟着一般称呼,待得韦小宝立功,公主封了他爵位,众卫士便称之为“中国小孩大人”。 韦小宝问明来历,命亲兵松绑,带出去取酒食款待。 众亲兵生怕地道中尚有奸细,钻进去搜索了一番,查知房中此外更无地道复壁,这才退出。 亲兵队长心下惶恐,连声告罪,心想真是侥天之幸,倘若这两名罗刹兵半夜里从地道中钻将出来,刺死了韦大帅,自己非满门抄斩不可。 <|endoftext|> 次日韦小宝叫来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,问起苏菲亚公主的近况。 二人说公主殿下总理朝政,罗刹全国的王公大臣、将军主教,谁也不敢违抗。 两位沙皇年纪幼小,一切也都听姊姊的。 齐洛诺夫道:“公主殿下很想念中国小孩大人,吩咐我们来打听你的消息,要我们见到你后,请你再去莫斯科玩玩,公主重重有赏。 ”华伯斯基道:“公主殿下不知道是中国小孩大人带兵来打仗,否则的话,大家是亲爱的甜心,是好朋友,这仗也不用打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胡说八道,骗人!”两人赌咒发誓,说道千真万确,决计不假。 韦小宝寻思:“皇上本是要我设法跟罗刹国讲和,不妨便叫这两个家伙去跟苏菲亚公主说说。 ”说道:“我要写一封信,你们送去给公主,不过我不会写罗刹蚯蚓字,你们代我写罢。 ”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面面相觑,均有难色,他二人只会骑马放枪,说到提笔写字,却也是一窍不通。 齐洛诺夫道:“中国小孩大人要写情书,我们两个是干不来的。 <|endoftext|> 我们……我们去找个教士来写。 ”韦小宝答应了,命亲兵带二人去罗刹降人中找寻。 过不多时,两人带来一名大胡子教士到来。 其时罗刹军人大都不识字,随军教士除了祈祷上帝、激励士气之外,还有一门重要职司,便是替兵将代写家书。 那教士穿了清兵装束,衣服太小,紧紧绷在身上,显得十分可笑。 <|endoftext|> 他吓得战战兢兢,随着两名队长参见韦小宝,说道:“上帝赐福中国大将军,大爵爷,愿中国大将军一家平安。 ” 韦小宝要他坐下,说道:“你给我写封信,给你们的苏菲亚公主。 ”那教士连声答应。 亲兵早已在桌上摆好了文房四宝。 <|endoftext|> 那教士手执毛笔,铺开宣纸,弯弯曲曲的写起罗刹字来,但觉那毛笔柔软无比,笔划忽粗忽细,说不出的别扭,却不敢有半句话评论中国笔墨,只怕惹了这位中国将军生气。 韦小宝道:“你这么写:自从分别之后,常常想念公主,只盼娶了公主做老婆……”那教士吓了一跳,手一颤,毛笔在纸上涂了一团墨迹。 齐洛诺夫道:“这位中国小孩大人,是苏菲亚公主殿下的甜心。 公主殿下很爱他的,常说中国情人胜过罗刹情人一百倍。 ”他要讨好韦小宝,不免张大其词。 <|endoftext|> 那教士诺诺连声,道:“是,是,胜过一百倍,一百倍。 ”他心神不定,文思窒滞,却又不敢执笔沉吟,只得将平日用惯的陈腔滥调都写了上去,尽是罗刹士兵写给故乡妻子、情人的肉麻辞句,甚么“亲亲好甜心”、“我昨晚又梦见了你”、“吻你一万次”之类,不一而足。 韦小宝见他笔走如飞,大为满意,说道:“你们罗刹兵来占我中国地方,杀了许多中国百姓。 中国大皇帝十分生气,派我带兵前来,把你们的兵将都捉住了。 我要将他们割成一条一条,都烧成霞舒尼克……”那教士大吃了一惊,“啊”的一声,说道:“我的上帝!”韦小宝续道:“不过瞧在你公主的面上,暂时不割不烧。 <|endoftext|> 如果你答应以后罗刹兵再也不来犯我中国疆界,中国和罗刹国就永远是好朋友。 要是你不听话,我派兵来杀光你们的罗刹男人,你就再也没有罗刹男人陪着睡觉了。 你要男人陪着睡觉,天下只有中国人了。 ”那教士心中大不以为然,暗道:“天下除了罗刹男人,并非只有中国男人,这句话也太没有道理。 ”又觉这种无礼的言语决不能对公主说,决意改写几句又恭谨又亲密的话,料想这中国将军也不识得。 <|endoftext|> 但他为人谨细,深怕给瞧出了破绽,将这几行文字都写成了拉丁文,写毕之后,不由得脸露微笑。 韦小宝又道:“现下我差王八死鸡和猪猡懦夫送这封信给你,又送给你礼物。 你愿意做我情人,还是做我敌人,你自己决定罢。 ”那教士又将最后这句话改得极尽恭敬,写道:“中国小臣思慕殿下厚恩,谨献贡物,以表忠忱。 小臣有生之年,皆殿下不二之臣也。 <|endoftext|> 企盼两国和好,俾罗刹被俘军民重归故国,实出殿下无量恩德。 ”最后这句话却是出于他的私心,料想两国倘若和议不成,自己和其余的罗刹降人势必客死异乡,永远不得归国。 韦小宝待他写完,道:“完了。 你念一遍给我听听。 ”那教士双手捧起信笺诵读,念到自己改写之处,却仍照韦小宝的原义读出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会讲的罗刹话本就颇为有限,听来似乎大致不错,哪料得他竟敢任意窜改?便点点头,道:“很好!”取出”抚远大将军韦之印”的黄金印信,在信笺上盖了朱印。 这封情书不像情书、公文不似公文的东西就搞成了。 韦小宝命那教士下去领赏,吩咐大营的师爷将信封入封套,在封套上用中国文字写上苏菲亚公主的名字。 那师爷磨得浓墨,蘸得饱笔,第一行写道:“大清国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奉书”,第二行写道:“鄂罗斯国摄政女王苏飞霞固伦长公主殿下”。 “罗刹”两字,于佛经意为“魔鬼”,以之称呼“俄国”,颇含轻侮,文书之中便称之为“鄂罗斯”。 <|endoftext|> 那师爷又觉“苏菲亚”三字不甚雅驯,这个“菲”字令人想起“芳草菲菲”,似乎讥讽她全身是毛,于是写作了“苏飞霞”,既合“落霞与孤鹜齐飞”之典,又有“飞霞扑面”之美;“固伦长公主”是清朝公主最尊贵的封号,皇帝的姊妹是长公主,皇帝的女儿是公主,此女贵为摄政,又是两位并肩沙皇的姊姊,自然是头等公主了。 待听得韦小宝笑道:“这个罗刹公主跟我是有一手的,几年不见,不知她怎样了?”那师爷在封套上又写上两行字:“夫和戎狄,国之福也。 如乐之和,无所不谐,请与子乐之。 ”心想这是《左传》中的话,只可惜罗刹乃戎狄之邦,未必能懂得中华上国的经传,其中双关之意,更不必解,俏眉眼做给瞎子看,难免有“明珠暗投”之叹了。 其实不但“鄂罗斯国固伦长公主苏飞霞”决计不懂这几个中国字的含义,连“大清国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韦”,除了识得自己的名字和两个“人”字之外,也是只字不识,见那师爷在封套正反面都写了字,说道:“够了,够了。 <|endoftext|> 你的字写得很好,胜过罗刹大胡子。 ” 他吩咐师爷备就一批贵重礼物,好在都是从雅克萨城中俘获而得,不用花他分文本钱。 再将华伯斯基、齐洛诺夫两名队长传来,叫他两人从罗刹降兵挑选一百人作为卫队,立即前往莫斯科送信。 两名队长大喜过望,不住鞠躬称谢,又拿起韦小宝的手,在他手背上连连亲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的手背被二人的胡子擦得酸痒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 雅克萨城小,容不下大军驻扎,当下韦小宝和钦差及索额图商议了,派郎坦、林兴珠二人率兵二千,在城中防守,大军南旋,协驻瑗珲、呼玛尔二城候旨。 韦小宝临行之际,郑重叮咛郎坦、林兴珠二人,决不可在雅克萨城开凿水井,挖掘地道。 大军南行。 韦小宝、索额图、朋春等驻在瑗珲,萨布素另率一军,驻在呼玛尔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命罗刹降兵改穿清军装束,派人教授华语,命他们将“我皇万岁万万岁”、“圣天子万寿无疆”、“中国皇帝德被四海、皇恩浩荡”等句子背得烂熟,然后派兵押向北京,要他们在京师大街上一路高呼,朝见康熙时更须大声呐喊,说道越是喊得有劲,皇上赏赐越厚。 匆匆数月,冬尽春来。 韦小宝在瑗珲虽住得舒服,却记挂着阿珂、苏荃等几个妻子和虎头等儿女,曾连遣亲兵,送物回家。 六位夫人也各有衣物用品送来,大家知他不识字,家书却两免了,只是命亲兵带个口信,说家中大小平安,盼望大帅早日凯旋归来。 过得二十多天,康熙颁来诏书,对出征将士大加嘉奖,韦小宝升为二等鹿鼎公,其余将士各有升赏。 <|endoftext|> 传旨的钦差将一只用火漆印封住的木盒交给韦小宝,乃是皇上御赐。 韦小宝磕头谢恩,打开木盒,不禁一呆。 盒里是一只黄金饭碗。 碗中刻着“公忠体国”四字,依稀便是当年施琅送给他的,只是花纹字迹俱有破损,却又重行修补完整。 韦小宝记得当年这只金饭碗放在铜帽儿胡同伯爵府中,那晚仓惶逃走,并未携出,一凝思间,已明其理。 <|endoftext|> 定是那晚炮轰伯爵府后,前锋营军士将府中残损的剩物开具清单,呈交给皇帝。 这只金饭碗已打烂了一次,这一次可得好好捧住,别再打烂了。 韦小宝心想:“小皇帝对我倒讲义气,咱们有来有往,我也不掘他的龙脉。 ”当晚大宴钦差,诸将相陪,宴后开赌。 再过月余,康熙又有上谕到来,这一次却是大加申斥,说韦小宝行事胡闹,要罗刹降兵大呼“万寿无疆”,实在无聊之至。 <|endoftext|> 上谕中说:“为人君守牧者,当上体天心,爱护黎民。 罗刹虽蛮夷化外之邦,其小民亦人也,既已降服归顺,不应复侮弄屈辱之。 汝为大臣,须谏君以仁明爱民之道。 朕若有惠于众,虽不寿亦为明君,若骄妄残虐,则万寿无疆,徒苦天下而已。 大臣谄谀邪佞,致君于不德,其罪最大,切宜为诫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这次马屁拍在马脚上,碰了一鼻子灰,好在脸皮甚厚,也不以为意,对着传旨的钦差大骂自己该死,心想:“天下哪有人不爱戴高帽的?定是这些罗刹兵中国话说得不好,把皇上听得胡里胡涂,惹得他生气。 ”将教授罗刹兵华语的几名师爷叫来,痛骂一顿。 骂完之后,拉开桌子便和他们赌钱,掷得几把骰子,早将康熙的训诫抛到九霄云外。 这日京中又有上谕颁来,钦命韦小宝和索额图为议和大臣,与罗刹国议订和约,又派来镶黄旗汉军都统一等公佟国纲、护军统领马喇、尚书阿尔尼、左都御史马齐四人相助。 佟国纲宣读上谕已毕,又取出一通公文宣读,却是罗刹国两位沙皇给康熙的国书,这时已由在北京的荷兰国传教士译成了汉文。 <|endoftext|> 国书中说道: “谨奉上抚远华夏、洋溢寰宇、率贤臣共图治理、分任疆土、满清兼统、声名远播、大圣皇帝曰:向者父阿列克席米汗罗为汗,曾使尼果来等赉书至天朝通好,以不谙中国典礼,语言举止,陋鄙无文,望宽宥之。 至颂扬皇帝,舛谬失礼,亦因地处荒远,典礼素昧所致,幸无见罪。 皇帝在昔所赐之书,下国无通解者,未循其故。 及尼果来等归问之,但述天朝大臣以不还逋逃人根特木尔等、并骚扰边境为词。 <|endoftext|> 近闻皇帝兴师,辱临境上,有失通好之意。 如果下国边民构衅作乱,天朝遣使明示,自当严治其罪,何烦动辄干戈?今奉诏旨,始悉端委,遂令下国所发将士,到时切勿交兵。 恭请明察我国作乱之人,发回正法,除嗣遣使臣议定边界外,先令末起、佛儿魏牛高、宜番、法俄罗瓦等星驰赉书以行。 乞撤雅克萨之围,仍详悉作书,晓谕下国。 则诸事皆寝,永远辑眺矣。 <|endoftext|> 上国大臣韦小宝阁下,昔年曾见知于我皇姊摄政女王苏菲亚殿下,远临我京师莫斯科,拨乱反正,有大功于下国,此上国之惠也,下国君臣,不敢有忘。 谨奉重礼,献于大圣 皇帝陛下,以次重礼奉于韦小宝大臣阁下,以示下国诚信修睦之衷。 ”(按:此通俄罗斯国国书录自史籍,正确无误,惟最后一段关于韦小宝者,恐系小说家言,或未可尽信云。 )佟国纲读了国书后,师爷将书中意思向韦小宝及众将详细解释。 这是军中通例,文书来往,文字有时颇为艰深,带兵将官不识字者固多,就算读过几年书的,所识也颇有限,军中来文去件关涉军机大事,如有误解,干系重大,因此满洲军制有师爷解释文书的规定。 <|endoftext|> 佟国纲笑道:“这位罗刹国摄政女王,对韦大帅颇念旧情,送来的礼物着实不少。 皇上吩咐兄弟一并带了来,交韦大帅收纳。 ”韦小宝拱手道:“多谢,多谢。 ”又道:“罗刹人不懂礼节,不说自己的礼物很轻,却自吹自擂,说礼物很重,送给皇上的是重礼,送给我的是甚么次重礼,也不怕人笑话。 ”佟国纲道:“是。 <|endoftext|> 韦大帅献到京城去的罗刹降人,皇上亲加审讯,发现小兵之中,混有一个罗刹大官……”韦小宝“啊”的一声,叫道:“有这等事?”佟国纲道:“这人十分狡猾,混在小兵之中,丝毫不动声色。 那日皇上逐批审讯降人,一名荷兰传教士做通译,审到后来,皇上对那传教士说了几句拉丁话。 罗刹降人中有一名小兵,忽然脸露诧异神色。 皇上问他是不是懂得拉丁话,那个小兵不住摇头。 皇上便用拉丁话说道:‘将这个小兵拉出去砍头。 <|endoftext|> ’那小兵脸色大变,跪下求饶,供认懂得拉丁话。 ” 韦小宝问道:“拉丁话是什么话?他们罗刹人拉壮丁挑军粮之时说的话,皇上怎么会说?”佟国纲道:“皇上聪明智慧,无所不晓。 罗刹人拉壮丁时说的话,那也会说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为什么罗刹人平时说的话,皇上不懂,拉壮丁时说的话,却又会说?”佟国纲无法回答,笑道:“这中间的理由,咱们可都不懂了。 <|endoftext|> 下次大帅朝见皇上之时,自己磕头请问罢。 ”韦小宝点点头,问道:“那个罗刹人后来怎样?”佟国纲道:“皇上细细审问,那人终于无法隐瞒,一点点吐露了出来。 原来这人名叫亚尔青斯基,是尼布楚、雅克萨两城的都总督。 ”众人一听,好不自禁的“啊”的一声。 韦小宝道:“这家伙的官可不小哪。 <|endoftext|>”佟国纲道:“可不是吗?罗刹国派在东方的官儿,以他为最大,雅克萨城破之日,定是他改穿了小兵的服色,以致给他瞒过了。 ”韦小宝摇头笑道:“攻破雅克萨城那天,罗刹的将军、小兵、大官、小官,个个脱得精光,瞧来瞧去,每一个都是这么一回事,实在没甚么分别。 不见得官做得大了,那话儿也大些。 兄弟的……这个大官认他不出,倒也不是我们的错处。 ”众将哈哈大笑,向佟国纲解说当日攻破雅克萨城的情景。 <|endoftext|> 佟国纲笑道:“原来如此,这也难怪。 皇上说道:韦小宝擒获罗刹国尼布楚、雅克萨二城都总管,功劳不小,不过他以为此人只是寻常小兵,办事也太胡涂了,将功折罪,此事无赏无罚。 ”韦小宝站起身来,恭恭敬敬的道:“皇上恩典,奴才感激之至。 ”佟国纲道:“皇上审问这亚尔青斯基,接连问了六天,罗刹国的军政大事,疆域物产,甚么都盘问备细。 皇上当真是天纵英明,又从这亚尔青斯基身上,发见了一个秘密。 <|endoftext|> 依韦大帅说,这人被擒之时,身上一丝不挂,哪知他竟有法子暗藏秘密文件。 ”韦小宝骂道:“他奶奶的,这阿二掀死鸡实在鬼计多端,下次见到了他,非要他的好看不可。 这秘密文件,又藏在甚么地方?难道藏在屁……屁……” 佟国纲道:“罗刹降人朝见皇上之前,自然全身都给御前侍卫仔细搜过,头发、胡子都要摸过,裤子和靴子更要脱下来瞧过明白。 番邦之人心怀叵测,倘若身怀利器,那还了得?这个亚尔青斯基当然也曾细细搜过,身上更无别物。 <|endoftext|> 可是皇上洞察入微,见他右肩上凸起了一块,又时时斜眼去瞧,便问他手臂上是甚么东西。 亚尔青斯基拉起袖子,手臂上绑了厚厚的绷带,说是在雅克萨城受的伤。 皇上叫他走上前来,用力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。 亚尔青斯基‘哎唷’一声叫,声音中却不显得如何疼痛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有趣,有趣!这罗刹鬼受伤是假的。 <|endoftext|>”佟国纲道:“可不是吗?皇上当即吩咐侍卫,将他手臂上的绷带解下。 亚尔青斯基面如土色,只吓得全身发抖。 韦大帅你猜绷带之中,藏着些甚么?”韦小宝道:“你刚才说秘密文件,难道就是这调调儿吗?”佟国纲拍手笑道:“正是。 难怪皇上时时赞你聪明,果然一猜便着。 那亚尔青斯基绷带中所藏的,赫然是一份文件,是罗刹国沙皇给他的密谕。 <|endoftext|> 皇上叫荷兰传教士译了出来,抄得有副本在此。 ”从封套中取出一份公文,大声读了出来:“汝应向中国皇帝说知:领有全部大俄罗斯、小俄罗斯、白俄罗斯独裁大君主皇帝及大王兼多国之俄皇陛下,皇威远届,已有多国君王归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统治之下。 彼中国皇帝亦应求得领有全部大俄罗斯、小俄罗斯、白俄罗斯独裁大君主皇帝陛下恩惠,归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统治之下。 大皇帝陛下必将爱护中国皇帝于其皇恩浩荡之中,并保护之,使免于敌人之侵害,彼中国皇帝可独得归依大君主陛下,处于俄皇陛下最高统治之下,永久不渝,并向大君主纳入贡赋,大君主皇帝陛下所属人等,应准在中国及两境内自由营商,为此彼中国皇帝应准将大皇帝陛下之使臣放行无阻,并向大皇帝陛下致书答复。 ”(按:此为真实文件,当年康熙逮捕俄国使臣,将其监禁半月后递解回国,没收此文件,存于宫中档案。 <|endoftext|> 原件摄影见“故宫俄文史料”) 佟国纲读一句,韦小宝骂一声:“放屁!”待他读完,韦小宝已骂了几十句“放屁”。 佟国纲道:“皇上圣谕:罗刹人野心勃勃,无礼已极。 下这道密谕的罗刹皇帝,是现今两位沙皇的父亲,已经死了。 那时他还不知道我们中国人的厉害。 <|endoftext|> 现下罗刹人吃了苦头,想来已不敢像从前那么放肆了。 不过跟他们议和之时,还得软硬兼施,不能轻忽。 ”韦小宝道:“正是。 皇上吩咐了的,咱们狠狠的打他们几个嘴巴,踢他们几脚,又在他们肩上拍拍,背上摸摸。 ”佟国纲道:“那个甚么摄政女王就狡猾得很,她假装不知道雅克萨已经给我们攻下,说已下令罗刹兵不可跟我们交锋。 <|endoftext|> 可是国书之中却又露出了马脚,请皇上将抓住的罗刹人发回给他们正法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哪有这么便宜的事?她送给我几张貂皮,几块宝石的次重礼,就想我们放了她的官兵。 ”佟国纲道:“皇上吩咐:罗刹人既然求和,跟他们议和也是不妨,不过咱们须得带了大军过去,跟他们订个城下之盟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甚么叫作城下之盟?”佟国纲道:“两国交兵,咱们大军围了番邦的城池,番邦求和,在他城下订立和约,那就叫作城下之盟。 这番邦虽然不算投降,总也是认输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如此。 其实咱们出兵去把尼布楚拿了下来,也不是什么难事。 ”佟国纲道:“皇上圣谕:再打几个胜仗,本来也是挺有把握的。 不过罗刹是当世大国,属下统辖的小国很多。 他们在东方如果败得一塌胡涂,威风大失,属下各小国就要不服。 <|endoftext|> 这样一来,罗刹非点起大军来报仇不可,那就兵连祸结,不知打到何年何月方了。 皇上盘问了那亚尔青斯基,得知罗刹国的西方另有一个大国,叫做瑞典,和罗刹国之间的大战有一触即发之势。 罗刹倘若东西两边同时打仗,很是头痛。 咱们乘此机会跟他订立和约,必定可以大占便宜,至少可以保得北疆一百年太平。 ”韦小宝大胜之余,颇想一鼓作气,连尼布楚也攻了下来,听得皇上答允罗刹求和,很觉没瘾,但这是皇上的决策,他要搞甚么甚么之中,甚么千里之外,自也难以违旨,转念又想:“你是皇上的舅舅,也是我老婆的舅舅,排起来算是我的长辈。 <|endoftext|> 你是一等公,我只是刚升的二等公。 这次跟罗刹人议和,皇上却派你来做我副手,皇上给我的面子可也不小了。 ”佟国纲的父亲佟图赖,是康熙之母孝康皇后的父亲,乃是汉人,因此康熙的血统是半满半汉。 佟图赖此时已死,佟国纲袭封为一等公。 佟图赖早年在关外便归附满清,属镶黄旗,军功甚著,名气很大,韦小宝却觉得他的名字太也差劲,图赖,图赖,说明赌输了想赖,堂堂国丈,算甚么玩意儿?当晚张宴接风之后,众大臣在韦大帅倡议之下,赌了几手。 <|endoftext|> 佟国纲果然输了,但六百两银票推了出去,漫不在乎,毫无图赖之意。 韦小宝见他输得爽快,并无父风,不禁颇为诧异,回到房中,上床睡下,这才恍然大悟:“他名叫佟骨光,话明要在骨牌上输清光的。 此人赌品极好,可以跟他交个朋友。 ”次日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,大家说既要和对方订城下之盟,不妨就此将大军开去,以逸待劳。 韦小宝点头称是,传下将令,瑗珲和呼玛尔城两军齐发,到尼布楚城下会师。 <|endoftext|> 其时已是夏季,天暖雪溶,军行甚便。 这日行至海拉尔河畔,前锋来报,有罗刹兵一小队,带兵队长求见大帅。 韦小宝传见队长,原来是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。 韦小宝喜道:“很好,很好!原来是王八死鸡和猪猡懦夫。 ”两人躬身行礼,呈上苏菲亚公主的复书。 <|endoftext|> 那名罗刹传教士这时仍留在清军大营,以备需用。 康熙为了议和签订文书,又遣来一名荷兰传教士相助。 韦小宝传两名教士入帐,吩咐他们传译公主的复信。 那罗刹教士那日窜改韦小宝的情书原意,这时心中大为惴惴,惟恐在公主回信中露出了马脚,忙取过信来看了一遍,这才放心。 那荷兰传教士当下将罗刹文字译成华语。 <|endoftext|> 信中说道:分别以来,时时思念,盼和约签成之后,韦小宝赴莫斯科一行,以叙故人之情。 韦小宝得两国君主宠爱,须当从中说明种种误会,消除隔阂,树立两国万世和好之基。 信中又说:中华和罗刹分居东西,为并世大国,联手结盟,即可宰制天下,任何国家均不能抗。 若和议不成,长期战争,不免两败俱伤。 因此盼望韦小宝促成此事,于中华固为建立大功,罗刹国亦必另有重酬。 <|endoftext|> 又请韦小宝向中国皇帝进言,放还被俘的罗刹国将士,俾得和其家人甜心相聚云云。 荷兰教士传译已毕,韦小宝见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连使眼色,知道另有别情,于是命两名传教士退出,问道:“你们还有甚么话说?”华伯斯基道:“公主殿下要我们对中国小孩大人说,公主殿下很想念你,罗刹男人不好,中国小孩大人天下第一,一定要请你去莫斯科。 ”韦小宝哼了一下,心道:“这是罗刹迷汤,可万万信不得。 ” 齐洛诺夫道:“公主殿下另外有几件事,要请中国小孩大人办理。 <|endoftext|> 这是公主殿下送给你的。 ”说着从项颈中取下一条铜链,链条下系着一只革囊。 华伯斯基也是如此。 想是二人长途跋涉,怕有失落,因此用铜链系在颈中。 两只革囊的囊口都用铜锁锁住。 <|endoftext|> 华伯斯基又从腰带解下一枚钥匙,去开了齐洛诺夫的铜锁。 齐洛诺夫也用自己的钥匙,去开了华伯斯基所携革囊的铜锁。 两人恭恭敬敬的将革囊放在韦小宝面前桌上。 韦小宝倒转革囊,玎珰声响,倾出数十颗宝石来,彩色缤纷,灿烂辉煌,都是极大的红宝石、蓝宝石、黄宝石。 另一只革囊中盛的则是钻石和翡翠。 <|endoftext|> 登时满帐宝光,耀眼生花。 韦小宝生平珠宝见过无数,但这许许多多大颗宝石聚在一起,却也是从所未见,笑道:“公主送给我这样的重礼,可当真生受不起。 ”(按:据《燕京学报》廿五期刘选民著《中俄早期贸易考》,俄国派大使费要多罗·果罗文和中国谈判分疆修好、通商事务。 果罗文东来途中,又接获朝廷秘密训令,郑重指示:如能获得中国通商之利,雅克萨城不妨让与中国,并在不损俄皇威严范围内,可秘密予中国代表以相当礼物贿赂。 )华伯斯基道:“公主殿下说,如果中国小孩大人办成大事,还有更贵重的礼物送给你:又有大俄罗斯、小俄罗斯、白俄罗斯、哥萨克、鞑靼、瑞典、波斯、波兰、日耳曼、丹麦十国美女,每国一名,个个年轻貌美,都是处女,决非寡妇,一齐送给中国小孩大人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哈哈大笑,说道:“我七个老婆已经应付不了,再有十个美女。 中国小孩大人立刻就一命呜呼了。 ”华伯斯基连称: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 这十个美貌的处女,公主殿下已经备好,我们亲眼见过,个个像玫瑰花一样的相貌,牛奶一样的皮肤,夜莺一样的声音。 ”韦小宝怦然心动,问道:“公主殿下要我办甚么事?”齐洛诺夫道:“第一件,两国和好,公平划定疆界,从此不再交兵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想:“小皇帝正要如此,这一件办得到。 ”说道:“你们罗刹国西边,有一个瑞……瑞甚么国的,派来了使者,要和我们一起出兵,东西夹攻罗刹,把你们的国家平分了。 那时候甚么大俄罗斯、小俄罗斯、不大不小中俄罗斯、黑俄罗斯、白俄罗斯、五颜六色花俄罗斯,各种美女要多少,有多少,也不用你们公主殿下送了。 何况每样只送一名,太也寒蠢小气!”两名罗刹队长一听,都大吃一惊。 其时瑞典国王查理十一世在位,也是个英明有为的少年君主,整军经武,颇有意东征罗刹,日来大队兵马源源向东开拔。 <|endoftext|> 莫斯科朝廷中文武大臣正以此为忧,不料瑞典竟会想要和中国联盟。 罗刹虽强,但如腹背受敌,那就大势去矣。 韦小宝见了两人脸色,知道自己虚晃一招,已然生效,便道:“可是我和公主殿下是甜心好朋友,怎能答应瑞甚么国的蛮子?现下我们中国皇帝还没拿定主意,如果罗刹国确然诚心求好,我可以赶瑞甚么国的使者回国。 ” 两名队长大喜,连称:“罗刹国十分诚意,半点不假。 <|endoftext|> 请中国小孩大人快快把瑞典国的使者赶出去,最好是一刀砍了他的头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使者的头是砍不得的。 何况他已送了我许多宝石、十几个美女,这一刀也砍不下去啊,是不是?”两位队长连声称是,心想:“原来瑞典国加意迁就,先送货,后收钱,这一手可比我们漂亮了。 ”又想:“幸亏中国小孩大人是我们公主的甜心,否则的话,这件事当真大大的糟糕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公主殿下还要我办甚么事?”华伯斯基微笑道:“公主殿下真正想要中国小孩大人办的事,是要请你去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公主寝室里去办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嘿的一声,心道:“这是罗刹迷汤,简称罗刹汤,可喝不可信。 ”笑道:“原来你们罗刹男人都不中用。 ”齐洛诺夫道:“也不是罗刹男人不中用,不过公主殿下特别想念中国小孩大人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又是一碗罗刹汤。 ”说道:“既是这样,公主没别的事了?”华伯斯基道:“公主殿下要请中国皇帝陛下准许,两国商人可以来往两国国境,自由通商。 <|endoftext|>”齐洛诺夫道:“两国商人来往密了,公主就时时可以写信送礼给大人。 ”韦小宝心道:“他妈的,又是一碗。 ”说道:“这么说来,两国通商,公主是为私不为公?”齐洛诺夫道:“是,是,完全是为了中国小孩大人。 ”韦小宝道:“现下我不是小孩子了,你们不可再叫甚么中国小孩大人。 ”两人一齐深深鞠躬,说道:“是,是!中国大人阁下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微微一笑,道:“好了,你们下去休息。 我们要去尼布楚,你们随着同去便是。 ” 两人都是一惊,相互瞧了一眼,心想:“中国大军到尼布楚去干什么?难道是去攻城吗?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放心。 我答应了公主,两国和好,不再打仗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”两人又一齐鞠躬,说道:“多谢中国小……不……大人阁下。 ” 华伯斯基又道:“公主听说中国的桥梁造得很好,不论多宽的大江大河,都可以用大石头造桥,下面不用石柱桥墩。 公主心爱中国大人阁下,也爱上了中国的东西,因此请大人派几名造桥的工匠技师去莫斯科,造几座中国的神奇石桥。 公主殿下天天见到中国石桥,在桥上走来走去散步,就好像天天见到大人阁下一般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心想:“罗刹汤一碗一碗的灌来,再喝下去我可要呕了。 公主特别看中了我们中国的石桥,那是甚么缘故?其中必有古怪,每不能上这个罗刹狐狸精的当。 ”说道:“公主想念我,石桥是不用造了,工程太大。 我送她几条中国丝棉被、几个中国枕头便是,让她抱住了睡觉,就好像每天晚上有中国大人阁下陪着她。 ” <|endoftext|> 两名罗刹队长对望了一眼,脸上均有尴尬之色。 齐洛诺夫道:“这个……好像……”华伯斯基脑筋较灵,说道:“大人阁下的主意极高,中国丝棉被、中国枕头就由我们带去,公主抱不到中国大人阁下,抱一抱中国丝棉被、中国枕头也是好的。 不过丝棉被、枕头过得几年就破烂了,不及石桥牢固,因此建造石桥的技师,还是请大人派去。 ” 韦小宝听他二人口气,罗刹朝廷对造桥技师需求殷切,料想必有阴谋诡计。 <|endoftext|> 他不知中国造桥技师当时甲于天下,外国人来到中国,一见到建构宏伟的石桥,必定啧啧称异,赞赏不止,何以拱桥能横越江面,其下不需支柱,更觉神奇莫测。 罗刹人盼望学到这门造桥方法,倒是出于艳羡中国科学技术之心,并无其他阴谋。 (按:康熙十五年,俄国派斯巴塔雷N.G.Spatnary为钦差,率同宝石专家、药材专家来北京,提出多项要求,其中一条为:“中国准许俄国借用筑桥技师。 ”该钦差因不肯向康熙磕头,被清廷驱逐回国。 )韦小宝心想:“你们越想要的东西,老子越是不能给你。 <|endoftext|>”说道:“知道了,下去罢!”两名队长不敢再说,行礼退出。 不一日,罗刹钦差大臣费要多罗,在尼布楚城得报清军大至,忙差人送信,请清军在原地驻扎,他立即过来相会。 (按:罗刹国议和钦差的姓名是费要多罗·果罗文Fedor A.Golovin,当时不知西人名先姓后之习,故中国史书称之为费要多罗。 )韦小宝道:“不用客气了,还是我们来拜客罢!”清军浩浩荡荡开抵尼布楚城下。 萨布素、朋春、马喇分统人马,绕到尼布楚城北、城南、城西把守住了要道,既截住了尼布楚罗刹军的退路,又阻住西来援军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亲统中军屯驻城东。 中军流星炮射上天空,四面号炮齐响。 尼布楚城中罗刹大臣、军官、士卒望见清军云集围城,军容壮盛,无不气为之夺。 费要多罗当即备了礼物,派人送别清军军中,并致书中国钦差大臣,说道两国皇帝已决定罢兵议和,此次会晤专为签订和约,双方军队不宜相距过近,以免引起冲突,有失两国交好之意。 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。 <|endoftext|> 众人都说中华上国不宜横蛮,须当先礼后兵。 韦小宝于是下令退兵数里,驻在什耳喀河以东;又令尼布楚城北、西、南三面的清军退入山中候令。 费要多罗见清军后撤,略为宽心,又再写了一通文书,提出四点相会的条件:一、会见之所设于尼布楚城与什耳喀河之间的中央:二、会见之日,两国钦差各带随员四十人;三、两国各出兵五百,俄军列于城下,清军列于河边;四、两国使节之护卫亲兵各以二百六十人为限,除刀剑外,不准携带火器。 他所以提这四个条件,因清军势大,俄军人少,倘若双方不限人数,俄军必处下风。 但罗刹兵火器厉害,如双方兵员相等,俄兵即占优势,料想对方不允,因此先行提出,规定卫兵只可携带刀剑。 <|endoftext|> 文书中又建议次日相会。 韦小宝和众大臣商议后,认为可行,当即接纳,连夜派兵搭起篷帐,作为会所。 次日清晨,韦小宝、索额图、佟国纲等钦差带同随员,率了二百六十名藤牌手,来到会所。 只见尼布楚城城门开处,二百余骑哥萨克兵手执长刀,拥簇着一群罗刹官员驰来。 这队骑兵人高马大,威风凛凛,清军的藤牌手都是步兵,相形之下,声势大为不如。 <|endoftext|> 佟国纲骂道:“他奶奶的,罗刹鬼狡猾得很,第一步咱们便上了当。 说好大家只带二百六十名卫兵,就只忘了说骑兵步兵。 他们便多了二百六十匹马。 ”索额图道:“这件事提醒了咱们跟罗刹鬼打交道,可得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,只疏忽得半分,便着了道儿。 ” <|endoftext|> 说话之间,罗刹兵驰到近前。 佟国纲道:“咱们遵照皇上嘱咐,事事要顾全中华上国是礼仪之邦,大家下马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大家下马。 ”众人一齐下马,拱手肃立。 罗刹钦差费要多罗见状,一声令下,众官员也俱下马,鞠躬行礼。 <|endoftext|> 双方走近。 费要多罗说道:“俄罗斯国钦差费要多罗,奉沙皇之命,敬祝大清国皇帝圣躬安康。 ”韦小宝学着他的说话,也道:“大清国钦差韦小宝,奉大皇帝之命,敬祝罗刹国沙皇圣躬安康。 ”再加上一句:“又祝摄政女王苏菲亚公主殿下美丽快乐。 ”费要多罗微微一笑,心想:“大清皇帝祝我们公主美丽快乐,这句颂词倒也希奇古怪,不过公主倘若听到了,想必喜欢。 <|endoftext|>”两人互致颂词,介绍副使。 双方译员译出。 韦小宝见罗刹官员肃立恭听,倒也礼貌周到,但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昂然骑在马背,手持长刀,列成队形,一副居高临下的神情,隐隐有威胁之势,越看越有气,说道:“你们的卫兵太也无礼,见了中国大人阁下,怎不下马?”他说罗刹话文法颠倒,词句错落,但在恼怒之下,不及等译官译述,罗刹话冲口而出。 费要多罗道:“敝国的规矩,骑兵在部队之中,就是见到了沙皇陛下,也不用下马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是中国地方,到了中国,就得行中国规矩。 ”费要多罗摇头道:“对不起,阁下错了。 这是俄罗斯沙皇的领地,不是中国的地方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明明是中国地方,是你们强行占去的。 ”费要多罗道:“对不起,中国钦差大臣阁下误会了。 <|endoftext|> 这是俄国沙皇的领地。 尼布楚城是俄罗斯人筑的。 ”两国此次会议,原是划界争地,当地属中属俄,便是关键的所在。 两个钦差大臣刚一见面,还没入帐开始谈判,就起了争执。 韦小宝道:“你们罗刹人在中国地方筑了一座城池,这地方就算是你们的了,天下哪有这个道理?”费要多罗道:“这是俄国地方,俄罗斯人在这里筑城,中国人不在这里筑城,这就证明这是俄国地方。 <|endoftext|> 中国钦差大臣阁下说这是中国地方,不知有甚么证据?”尼布楚一带向来无所管束,中俄两国疆界也迄未划分,到底属中属俄,本来谁也没有证据。 韦小宝听他问到这句话,不禁为之语塞,待要强辩,苦于说罗刹话辞不达意,寻常应答已感艰难,要巧言舌辩,如何能够?心中一怒,说道:“这是中国地方,证据多得很。 ”跟着便以扬州话骂道:“辣块妈妈,我入你鬼子十七八代老祖宗。 ”这一句话出口,扬州的骂人粗话便流水价滔滔不绝,将费要多罗的高祖母、曾祖母、以至祖母、母亲、姊妹、外婆、姨妈、姑母,人人骂了个狗血淋头。 罗刹国费家女性,无一幸免。 <|endoftext|> 中俄双方官员见中国钦差大臣发怒,无不骇然。 只是他说话犹似一长串爆竹一般,别说费要多罗莫名其妙,连中国官员和双方译员也是茫然不解。 韦小宝这些骂人说的话,全是扬州市井间最粗俗低贱的俗话,扬州的绅士淑女就未必能懂得二三成,索额图、佟国纲等或为旗人,或为久居北方的武官,却如何理会得?韦小宝大骂一通之后,心意大畅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 费要多罗虽然不懂他言语,但揣摩神色语气,料想必是发怒,忽见他又纵声大笑,更加摸不着头脑,问道:“请问贵使长篇大论,是何指教?贵使言辞深奥,敝人学识浅陋,难以通解,请你逐句慢慢的再说一遍,以便领教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刚才说,你太也不讲道理。 <|endoftext|> 我要你的祖母来做甜心,做老婆。 ”费要多罗微笑道:“我祖母是莫斯科城出名的美人儿,她是彼得洛夫斯基伯爵的女儿。 原来中国大人阁下也听到过我祖母的艳名,敝人实在不胜荣幸之至。 只可惜我祖母已死了三十八年啦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么我要你母亲做我的甜心,做我老婆。 <|endoftext|>”费要多罗眉花眼笑,更是喜欢,说道:“我的妈妈出于名门望族,皮肤又白又嫩,她会做法国诗。 莫斯科城里有不少王公将军很崇拜她。 我们俄国有一位大诗人,写过几十首诗赞扬我的妈妈。 她今年虽然已六十三岁了,相貌还是和三十几岁的少年妇人一样。 中国大人阁下将来去莫斯科,敝人一定介绍你和我妈妈相识,要结婚恐怕不成,做甜心吗,只要我妈妈答应,那是可以的。 <|endoftext|>”原来洋人风俗、如有人赞其母亲、妻子貌美,非但不以为忤,反而深感荣幸,比称赞他自己还要高兴。 韦小宝却道此人怕了自己,居然肯将母亲奉献,有意拜自己为干爹,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,笑道:“很好,很好。 以后如来莫斯科,定是你府上常客。 ”拉着他手,走入帐中。 双方副使随员跟着都进了营帐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等一行坐在东首,费要多罗等一行坐在西首。 费要多罗说道:“敝国摄政女王公主殿下吩咐,这次划界谈和,我们有极大诚意,双方必须公平,谁也不能欺了对方。 因此敝国提出,两国以黑龙江为界,江南属于中国,江北属于俄罗斯。 划定疆界之后,俄罗斯兵再也不能渡江而南,中国兵也不能渡到江北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雅克萨城是在江南还是江北?”费要多罗道:“是在江北。 <|endoftext|> 该城是我们俄罗斯人所筑,可见黑龙江江北之地,都是属于俄国的。 ”韦小宝一听,怒气又生,问道:“雅克萨城内有座小山,你可知叫甚么名字?”费要多罗回头问了随员,答道:“叫高助略山。 ”韦小宝懂得罗刹语中“高助略”即为“鹿”,说道:“我们中国话叫做鹿鼎山。 你可知我封的是甚么爵位?”费要多罗道:“阁下是鹿鼎公,用我们罗刹话说,就是高助略山公爵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样一来,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了。 <|endoftext|> 明知我是鹿鼎公,却要把我的鹿鼎山占了去,岂不是要我做不成公爵么?”费要多罗忙道:“不,不,决无此意。 ”韦小宝问道:“你是甚么爵位?”费要多罗道:“敝人是洛莫诺沙伐侯爵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,那么洛莫诺沙伐是属于中国的地方。 ”费要多罗吃了一惊,随即微笑道:“敝人的封邑洛莫诺沙伐尚在莫斯科之西,怎能是中国的地方?”韦小宝道:“你说你的封邑叫作老猫拉屎法……”费要多罗道:“洛莫诺沙伐。 ”韦小宝不理他,继续说道:“从我们的京城北京,到老猫拉屎法一共有几里路?要走几天?”费要多罗道:“从洛莫诺沙伐到莫斯科,一共五百多里路,五天的路程。 <|endoftext|> 从莫斯科到北京,总得走三个月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样说来,从北京到老猫拉屎法,得走三个月零五天,路程是远得很了。 ”费要多罗道:“很远,很远!”韦小宝道:“这样的路程,老猫拉屎法当然不会是属于中国的了。 ”费要多罗微笑道:“公爵说得再对没有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举起酒杯,道:“请喝酒。 ”罗刹人嗜酒如命,酒杯放在费要多罗面前已久,酒香阵阵冲鼻,主人没举杯,他不敢便饮,这时见韦小宝举杯,心中大喜,忙一饮而尽。 清方随员又给他斟上酒,从食盒中取出菜肴,均是北京名厨的烹饪,罗刹国其时开化未久,要到日后彼得大帝长大,与其姊苏菲亚公主夺权而胜,将苏菲亚幽禁于尼庵之中,然后大举输入西欧文化,当韦小宝之时,罗刹国一切器物制度、文明教化,俱与中国相去甚远,至于烹红之精,迄至今日,俄国仍和中国相差十万八千里,当年在尼布楚城外,费要多罗初尝中华美食,自然是目瞪口呆,几乎连自己的舌头也吞下肚去了。 韦小宝陪着他尝遍每碟菜肴,解释何谓鱼翅,何谓燕窝,如何令鸭掌成席上之珍,如何化鸡肝为盘中之宝,只听得费要多罗欢喜赞叹,欣羡无已。 韦小宝随口问道:“贵使这一次是哪一天离开莫斯科的?”费要多罗道:“敝人于四月十二日奉了公主殿下的谕示,从莫斯科出发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很好。 来,再干一杯。 我们这位佟公爷,酒量很好,你们两位对饮几杯。 ”当下佟国纲向费要多罗敬酒,对饮三杯。 韦小宝道:“贵使是本月到尼布楚的罢?”费要多罗道:“敝人是上个月十五到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喂,从四月十二行到七月十五,路上走了三个多月。 ”费要多罗道:“是,走了三个多月。 幸好天时已暖,道上倒也并不难走。 ”韦小宝大拇指一翘,赞道:“很好!贵使这一番说了真话,终于承认尼布楚不是罗刹国的了。 ”费要多罗喝了十几杯酒,已微有醉意,愕然道:“我……我几时承认了?”韦小宝笑道:“从北京到老猫拉屎法,得走三个多月,路程很远,因此老猫拉屎法不是中国的地方。 <|endoftext|> 从莫斯科到尼布楚,你也走了三个多月,路程可也不近,尼布楚自然不是罗刹国的了。 ” 费要多罗睁大了眼睛,一时无辞可对,呆了半晌,才道:“我们俄罗斯地方大得很,那是不同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大清国地方也可不小哪。 ”费要多罗强笑道:“贵使爱开玩笑,这……这两件事,是……是不能一概而论的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贵使定要说尼布楚是罗刹国地方,那么咱们交换一下。 我到莫斯科去,请公主封你为尼布楚伯爵,封我为老猫拉屎法公爵。 这老猫拉屎法城就算是中国地方了。 ”费要多罗满脸胀得通红,急道:“这……这怎么可以?”不禁大为担忧,心想公主是他情人,倘若给他在枕头边灌了大量中国迷汤,竟尔答应交换,那就糟糕透顶了。 <|endoftext|> 又想:“我那洛莫诺沙伐是祖传的封邑,物产丰富,如果给公主改封到了尼布楚,这里气候寒冷,人丁稀少,可要了我的老命啦。 何况我现下是侯爵,改封为尼布楚伯爵,岂不是降级?”韦小宝见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,笑道:“你想连我的封地雅克萨也占了去,叫我做不成鹿鼎公。 我有甚么法子?只好去做老猫拉屎法公爵了。 虽然你这封邑的名字太难听,甚么老猫拉屎、小狗拉屎的,可也只得将就将就了。 ”费要多罗寻思:“你中国想占我的洛莫诺沙伐,那是决无可能。 <|endoftext|> 不过你韦小宝已受过我俄罗斯帝国的封爵,倘若来谋我的封邑,倒也麻烦。 我们也不是真的要雅克萨,这雅克萨已经给你们打下来了,再要你们退出来,自然不肯。 ”于是脸露笑容,说道:“既然雅克萨城是贵使的封邑,我们就退让一步,两国仍以黑龙江为界,不过雅克萨城和城周十里之地,属于中国。 这完全是看在贵使份上,最大的让步了。 ”韦小宝心想:“你们打败了仗,还这么神气活现。 <|endoftext|> 倘若这一战是你们罗刹人胜的,只怕连北京城也要划给你们了。 ”说道:“咱们打过一仗,不知是你们胜了,还是我们胜了?”费要多罗皱起眉头道:“小小接仗,也不能说谁胜谁败。 我们公主殿下早有严令,为了顾全跟贵国和好,不许开仗,因此贵国军队进攻之时,敝国将士都没有还手。 否则的话,局面就大大不同了。 ”韦小宝一听大怒,说道:“原来罗刹兵枪炮齐放,不算还手?”费要多罗道:“他们不过是守御本国土地,不算还手。 <|endoftext|> 罗刹人真的打起仗来,不会只守不攻的。 两国要是大战,罗刹火枪手和哥萨克骑兵就会进攻北京城了。 ” 韦小宝怒极,心道:“你奶奶的,你这黄毛鬼说大话吓人。 我要是给你吓倒了,我跟你姓,做你儿子,我不叫韦小宝,叫作‘小宝费要多罗’。 <|endoftext|>”他到过莫斯科,知道罗刹人习惯是名前姓后,但费要多罗是名非姓,他却又不知,说道:“那很好,大大的好!侯爵大人,你可知道我心中最盼望的是甚么事?”费要多罗道:“这倒不知道,请你指教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现下是公爵,心中只盼望加官进爵,封为郡王、亲王。 ”费要多罗心想:“加官进爵,哪一个不想?”微笑道:“公爵大人精明能干,深得贵国皇帝宠信,只要再立得几件功劳,加封为郡王、亲王,那是确定无疑的。 敝人诚心诚意,恭祝你早日成功。 ”韦小宝低声道:“这件事可得你帮忙才成,否则就怕办不成。 <|endoftext|>”费要多罗一愣,说道:“敝人当得效劳,只不知如何帮法?”韦小宝俯嘴到他耳边,轻轻说道:“我们大清国的规矩,只有打了大胜仗,立下军功,才能封王。 现下我国太平无事,反叛都已扑灭,再等二三十年,恐怕也没仗打。 我想封王,那就为难得很了。 这次划界议和,你甚么都不要让步,最好派兵向我们挑战,将我们这里的大臣杀死一个两个。 咱们两国就大战一场。 <|endoftext|> 你派火枪手、哥萨克骑兵去进攻北京。 我们和瑞典国联盟,派兵来打莫斯科。 只杀得沙尘滚滚,血流成河,那时候我就可以封王了。 拜托,拜托,千万请你帮这个大忙。 说话悄声些,别让别人听见了。 <|endoftext|>” 费要多罗越听越惊,心想这少年胆大妄为,为了想封王,不惜挑起两国战火,还要和瑞典国联盟,这一仗打了起来,将来谁胜谁负虽然不知,但此时彼众我寡,双方军力悬殊,这眼前亏是吃定了的;心下好生后悔,实不该虚声恫吓,说甚么火枪队和哥萨克骑兵攻打北京城,这少年信以为真,非但不惧,反而欢天喜地,这一下当真是弄巧成拙了,但如露出怯意,不免又给他看得小了,一时不由得徬徨失措。 韦小宝又道:“莫斯科离这里太远了,大清兵开去攻打,实在没有把握,说不定吃个败仗,皇上反要怪我……”费要多罗一听有了转机,脸现喜色,忙道:“是,是。 奉劝阁下还是别冒险的好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只是想立功封王,又不想灭了罗刹国。 <|endoftext|> 贵国地方很大,我也决计没本事灭得了。 ”费要多罗又连声称是。 韦小宝低声道:“这样罢,你发兵去打北京,我就发兵打尼布楚,咱们哥俩各打各的。 打下了北京,是你的功劳;打下了尼布楚,是我的功劳。 你瞧这计策妙是不妙?”费要多罗暗暗叫苦,自己手边只二千多人马,要反攻雅克萨也无能为力,却说甚么去攻打北京城,心想再不认错,说不定这少年要弄假成真,只得苦笑道:“请公爵大人不必介意。 <|endoftext|> 刚才我说火枪手和哥萨克骑兵攻打北京城,那是当不得真的,是我说错了,全部收回。 ” 韦小宝奇道:“话已说出了口,怎么收回?”费要多罗道:“敝人向公爵大人讨个情,请你忘了这句话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么说来,你们罗刹兵是不去攻打北京的了?”费要多罗道:“不会,决计不会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们也不想强占我的雅克萨城了?”费要多罗摇头道:“不会,不会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这尼布楚城,你们也决计不敢要了?” 费要多罗一怔,说道:“这尼布楚城,是我们沙皇的领地,请公爵大人原谅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苏州人说‘漫天讨价,着地还钱。 ’我向他要尼布楚,是要不到手的。 <|endoftext|> 且向他要尼布楚以西的地方,瞧他怎么说?”说道:“咱们这次议和,一定要公平交易,童叟无欺,谁也不能吃亏,是不是?”费要多罗点头道:“正是。 两国诚意划界,树立永久和平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好得很。 这边界倘若划得太近莫斯科,是你们罗刹人吃了亏,划得太近了北京,是我们中国人吃了亏。 最好的法子,是划在中间,二一添作五。 <|endoftext|>”费要多罗问道:“甚么叫二一添作五?”韦小宝道:“从莫斯科到北京,大约是三个月路程,是不是?”费要多罗道:“是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三个月分为两份,是多少时候?”费要多罗不解其意,随口答道:“是一个半月。 ”韦小宝道:“对了。 咱们也不用多谈了,大家各回本国京城。 然后你从莫斯科出发东行,我从北京出发西行。 <|endoftext|> 大家各走一个半月,自然就碰头了,是不是?”费要多罗道:“是。 不知大人这么干是甚么用意?”韦小宝道:“这是最公平的划界法子啊。 我们碰头的地方,就是两国的边界。 那地方离莫斯科是一个半月路程,离北京也是一个半月路程。 你们没占便宜,我们也没占便宣。 <|endoftext|> 但我们这一场胜仗,就算白打了。 算起来还是你们占了便宜,是不是?”费要多罗满脸胀得通红,说道:“这……这……这……”站起身来。 韦小宝笑道:“你也觉得这法子非常公平,是不是?”费要多罗连忙摇手,道:“不,不!绝对不可以。 如此划界,岂不是将俄罗斯帝国的一半国土划给了你?”韦小宝道:“不会是一半啊。 你们在莫斯科以西,还有很多国土,那些土地就不用跟中国二一添作五。 <|endoftext|> 又何必这样客气?” 费要多罗只气得直吹胡子,隔了好一会,才道:“公爵大人,你如诚心议和,该当提些通情达理的主张出来。 这样……这样的法子,要将我国领土分了一半去,那……那太也欺人太甚。 ”说着气呼呼的往下一坐。 腾的一声,只震得椅子格格直响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低声道:“其实议和划界,没甚么好玩,咱们还是先打一仗,你说好不好?” 费要多罗不住喘气,忍不住便要拍案而起,大喝一声:“打仗便打仗!”但想到这一仗打下去,后果实在太过严重,己方又全无胜望,只得强行忍住,默不作声。 韦小宝突然伸手在桌上一拍,笑道:“有了,有了,我另外还有个公平法子。 ”伸手入怀,取出两粒骰子,吹一口气,掷在桌上,说道:“你不想打仗,又不愿二一添作五,咱们来掷骰子,从北京到莫斯科,算是一万里路程,咱们分成十份,每份一千里。 我跟你掷骰子赌十场,每一场的赌注是一千里国土。 <|endoftext|> 如果你运气好,赢足十场,那么一直到北京城下的土地,都算罗刹国的。 ”费要多罗哼了一声,道:“要是我输足十场呢?”韦小宝笑道:“那你自己说好了。 ”费要多罗道:“难道莫斯科以东的万里江山,就通统都是中国的了?”韦小宝道:“我猜你运气也不会这样差,十场之中连一场也赢不了。 你只消赢得一场,就保住了一千里土地,两场二千里,赢得六场,就有便宜了。 ”费要多罗怒道:“有甚么便宜?莫斯科以东六千里,本来就是俄国地方。 <|endoftext|> 七千里、八千里,也都是俄国的地方。 ”韦小宝与费要多罗二人不住口的交涉,作翻译的荷兰教士在旁不断低声译成中国话。 佟国纲、索额图等听在耳里,初时觉得费要多罗横蛮无理,竟然要以黑龙江为界,直逼中国辽东,那是满洲龙兴之地,如何可受夷狄之逼?心中都感恼怒;后来听得韦小宝说渴欲打仗立功,以求裂土封王,俄使便显得色厉内荏,不敢接口:再听得韦小宝东拉西扯,什么交换封邑、二一添作五、又是甚么掷骰子划界,每注一千里土地,明知是胡说八道,对方是决计不会答应,但费要多罗的气焰却已大挫,均想:“罗刹人横蛮,确是名不虚传,要是跟他们一本正经的谈判,非处下风不可。 皇上派韦公爵来主持和议,果真大有知人之明。 这番邦鬼子是野蛮人,也只有韦公爵这等不学无术的市井流氓,才能跟他针锋相对,以蛮制蛮。 <|endoftext|>”佟国纲、索额图等大臣面子上对韦小宝虽都十分恭敬客气,心底里却着实瞧他不起,均觉他不过是皇上宠幸的一个小丑弄臣,平日言谈行事,往往出丑露乖,却偏偏又恬不知耻,自鸣得意,此番与外国使臣折冲樽俎,料想难免贻笑外邦,失了国家体面。 哪知皇上量材器使,竟然大收其用,若不派这个惫懒人物来办这桩差使,满朝文武大臣之中,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。 众大臣越听越佩服,更觉皇上英明睿智,非众臣所及。 索额图听到这里,突然插口道:“莫斯科本来是我们中国的地方。 ” <|endoftext|> 荷兰教士将这句话传译了。 费要多罗大吃一惊,心想:“这少年胡言乱语,也还罢了。 怎地你这老头儿也这样不要脸的瞎说?竟说我国京城莫斯科是你们中国地方?”索额图又道:“按照贵使的说法,只要是罗刹人暂时占据过的土地,就算是罗刹国的土地了,是不是?”费要多罗道:“本来就是这样嘛!贵使却说莫斯科是中国地方,嘿嘿,那……那太笑话奇谈了。 ”索额图道:“罗刹国的人民有大俄罗斯、小俄罗斯、白俄罗斯,又有哥萨克、鞑靼等等,那都是罗刹人。 ”费要多罗道:“一点不错,我国土地广大,治下人民众多。 <|endoftext|>”索额图道:“我国百姓的种类也很多啊,有满洲人、蒙古人、汉人、苗人、回人、藏人等等。 ”费要多罗道:“正是。 俄国是大国,中国也是大国。 咱们这两国,是当世最大的大国。 ”索额图道:“贵使这次带来的卫兵,好像都是哥萨克骑兵。 <|endoftext|>”费要多罗微微一笑,说道:“哥萨克骑兵英勇无敌,是天下最厉害的勇士。 ”索额图道:“哥萨克骑兵比俄罗斯人是厉害得多了?”费要多罗道:“话不能这么说。 哥萨克是罗刹百姓,俄罗斯也是罗刹百姓,毫无分别。 好比满洲人是中国人,蒙古人、汉人也是中国人,毫无分别。 ”索额图点头道:“那就是了。 <|endoftext|> 因此莫斯科是我们中国人的地方。 ”韦小宝听他二人谈到这里,仍不明白索额图的用意,他明知莫斯科离此有万里之遥,决非中国地方,但听索额图说得像煞有其事,而费要多罗额头青筋凸起,脸色一时铁青,一时通红,显是心中发怒如狂,便插口道:“莫斯科是中国地方,那是半点也不错的。 中国皇帝宽宏大量,给你们刘备借荆州,一借之后就永世不还。 ” 费要多罗自然不知刘备借荆州是甚么意思,只觉得这些中国蛮子不讲理性,说话完全不像文明人,冷笑道:“我从前听说中国历史悠久,中国人很有学问,哪知道……嘿嘿,就是专爱不凭证据的瞎说。 <|endoftext|>” 索额图道:“贵使是罗刹国大臣,就算没甚么学问,但罗刹国的历史总是知道的?”费要多罗道:“我国的历史都有书为证,清清楚楚的写了下来,决不是凭人随口乱说的。 ”索额图道:“那很好,中国从前有一位皇帝,叫做成吉思汗……”费要多罗听到“成吉思汗”四个字,不由得“哎唷”一声,叫了出来,心中暗叫:“糟糕,糟糕!怎么我胡里胡涂,竟把这件大事忘了。 ”索额图继续道:“这位成吉思汗,我们中国叫做元太祖,因为他是我们中国创建元朝的太祖。 他是蒙古人。 <|endoftext|> 贵使刚才说过,满洲人、蒙古人、汉人都是中国人,毫无分别。 那时候蒙古骑兵西征,曾和罗刹兵打过好几次大仗。 贵国历史有书为证,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写了下来,决不是凭人随口乱说。 这几场大仗,不知是我们中国人赢了,还是贵国罗刹人赢了?”费要多罗默然不语,过了良久,才道:“是蒙古人赢了。 ”索额图道:“蒙古人是中国人!”费要多罗瞪目半晌,缓缓点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不知从前居然有这样的事,一听之下,登时精神大振,说道:“中国人和罗刹人打仗,罗刹人是必输无疑的。 你们的本事确是差了些,下次再打,我们只用一只手好了。 否则的话,双方相差太远,打起来没甚么味儿。 ”费要多罗怒目而视,心想:“若不是公主殿下颁了严令,这次只许和、不许战,凭你说这些侮辱我们罗刹人的话,我便要跟你决斗。 ”韦小宝笑嘻嘻的问索额图道:“索大哥,成吉思汗是怎样打败罗刹兵的?”索额图道:“当年成吉思汗派了两个万人队西征,一共只有二万人马,便杀得罗刹联军十余万人大败亏输。 <|endoftext|> 成吉思汗的孙子拔都,也是一位大英雄,率领军队将罗刹兵打得落花流水,占领了莫斯科,一直打到波兰、匈牙利,渡过多瑙河。 此后几百年中,罗刹的王公贵族都要听我们中国人的话。 那时我们中国的蒙古英雄,住在黄金镶嵌的篷帐里。 莫斯科大公爵时时来向中国人磕头。 中国人说要打屁股就打屁股,要打耳光就打耳光,罗刹人还笑嘻嘻的大叫打得好,否则的话,他就当不成公爵。 <|endoftext|>”(按:蒙古大将拔都于公元1238年攻陷莫斯科及基辅,蒙古人于1240年至1480年的240年间,统治俄罗斯广大土地,建立“金帐汗国”。 《大英百科全书》于“俄罗斯”条中有如下记载:“莫斯科的王子公爵,必须去伏尔加河口萨莱城朝见黄金帐中的蒙古可汗,接受封号。 他们通常要忍受诸般屈辱。 朝拜已毕而回到莫斯科后,便能向鞑靼人收税,欺压邻近的诸侯小邦。 ”)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得眉飞色舞,击桌大赞:“乖乖龙的东!原来莫斯科果然是属于中国的。 ” 费要多罗脸上一阵青、一阵白,索额图所述确是史实,绝无虚假,只是罗刹向来不认蒙古人是中国人。 此时蒙古属于中国,由此推论,说莫斯科曾属于中国人,也非无稽之谈。 韦小宝道:“侯爵阁下,我看划界的事,我们也不必谈了,请你回去问问公主,甚么时候将莫斯科还给中国。 <|endoftext|> 我也要赶回北京,采购牛皮和黄金,以便精制一顶黄金篷帐,然后拆平克里姆林宫,竖立金帐,请苏菲亚公主来睡觉。 哈哈,哈哈!”费要多罗听到这里,再也忍耐不住,霍地站起,冲出帐外,只听得他怒叫如雷,大声吆喝,传呼命令,跟着马蹄声响,两百多匹马一齐冲将过来。 韦小宝大吃一惊,叫道:“啊哟,这毛子要打仗,咱们逃命要紧。 ”佟国纲久经战阵,很沉得住气,喝道:“韦公爷别慌,要打便打,谁还怕了他不成?” 只听得帐外哥萨克骑兵齐声大呼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吓得全身发抖,一低头,便钻入了桌子底下。 佟国纲和索额图面面相觑,心下也不禁惊慌。 帐门掀开,一将大踏步进来,正是带领藤牌兵的林兴珠,朗声说道:“启禀大帅……”却不见大帅到了何处。 韦小宝在桌子底下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在这里,大伙儿快……快逃命罢。 ”林兴珠蹲下身来,对着桌子底下的韦大帅说道:“启禀大帅:罗刹兵声势汹汹,咱们不能示弱,要干就干他妈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听他说得刚勇,心神一定,当即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,适才起事仓卒,以致躲入桌底,其实他倒也不是一味胆怯,一拍胸口,说道:“对,要干就干他奶奶的,老子身先士卒,勇往……勇往不……不前。 不对!勇往值钱(他想勇往才值钱,不勇往就不值钱)。 ”拉住林兴珠的手,走向帐外。 一出帐外,只见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高举长刀,骑了骏马,围着帐篷耀武扬威,一圈圈的不停疾驰。 费要多罗一声令下,众骑兵远远奔了开去,在二百余丈之外,列成了队伍,二十六骑一行,十行骑兵排得整整齐齐,突然间高声呼叫,向着韦小宝急冲过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我的妈啊!”便要钻进营帐,转念一想:“罗刹鬼如要杀我,躲入营帐还是给他们揪了出来,这个脸可丢不得。 ”当下全身发抖,脸如土色,居然挺立不动。 林兴珠喝道:“藤牌手保卫大帅!过来!”二百六十名藤牌手齐声应道:“是。 ”快步奔来,站在韦小宝等众大臣之前。 韦小宝从靴筒中拔出匕首,心想:“倘若罗刹鬼真要动蛮,大家便拚斗一场,义气可不能不顾。 <|endoftext|>”抢过去站在索额图面前,叫道:“索大哥别怕,我护住你。 ” 索额图是文官,早已吓得魂不附体,说道:“全……全仗兄弟了。 ”只见十排哥萨克骑兵急冲过来,冲到离清兵五丈外,当先的队长长刀虚劈,一声吆喝,众骑兵挺身勒马,二百六十匹马同时间停住了脚步站定。 那队长又一声吆喝,众骑兵从中分为两队,一百三十骑折而向北,一百三十骑折而向南,奔出数十丈,兜了个圈子,又回到离帐篷二百余丈处站定,队形丝毫不乱。 <|endoftext|> 二百六十骑人马便如是一人一骑,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。 费要多罗哈哈大笑,高声叫道“公爵大人,你瞧我们的罗刹兵怎样?”韦小宝这时才知他不过是炫武示威,心中大怒,叫道:“那是马戏班耍猴子的玩意儿,打起仗来,半点用处也没有的。 ”费要多罗怒道:“咱们再来!”心想:“这一次直冲到你跟前,瞧你逃不逃走。 ”叫道:“把中国兵的帽子都削下来。 ”哥萨克骑兵队长叫出号令,二百六十名骑兵又疾驰过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叫道:“砍马脚!”林兴珠叫道:“得令!砍马脚!别伤人!”但听得蹄声如雷,二百六十匹马渐奔渐近,哥萨克骑兵的长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,眼见奔到身前三十丈、二十丈、十丈……仍未停步,又奔近了四五丈,林兴珠叫道:“滚堂刀,上前!”二百六十名藤牌手一跃而前,在地下滚了过去。 这二百六十人都是林兴珠亲手教练出来的地堂刀好手,身法刀法皆尽娴熟,翻滚而前,藤牌护身,却不露出半点刀光。 哥萨克骑兵突见清兵滚着地来,都是大为诧异。 雅克萨城守军曾吃过藤牌手的苦头,但那些守军死的死,俘的俘,早已全军覆没。 这队哥萨克骑兵新从莫斯科护送费要多罗东来,从未见过藤牌兵的打法,均想你们在地下打滚,太也愚蠢,给马踏死了可怪不得人。 <|endoftext|> 顷刻之间,第一列骑兵已和藤牌兵碰在一起,猛然间众马齐嘶,纷纷摔倒。 藤牌兵利刃挥出,一刀便斩下一两条马脚,藤牌护身,毫不停留的斩将过去。 罗刹兵人喊马嘶声中,藤牌兵已滚过十行骑兵,斩下一百七八十条马脚,在哥萨克骑兵阵后列成了队伍。 林兴珠率领藤牌兵快步奔回,又排在韦小宝之前。 二百六十人中只十余人被马踹伤压伤,伤势均轻,伤者强忍痛楚,仍然站在队中。 <|endoftext|> 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大半摔下马来,有的给坐骑压住,躺在地下呻吟呼号,只有数十人纵骑远远逃开,大部份站在地上,手足无措。 这些骑兵一生长于马背,只有骑在马上,才剽悍骁勇,双足一着地,便如是游鱼出水,无所凭借了。 韦小宝叫道:“分兵一半,围住罗刹大官。 ”林兴珠喝出号令,便有一百名藤牌手将费要多罗等十余名官员围住,一百柄大刀组成了一个刀圈,刀锋向着圈内,只须一声令下,这一百柄大刀挤将进去,费要多罗等还不成为罗刹肉饼子?哥萨克骑兵的正副队长见状,飞步奔来,大叫:“不可伤人,不可伤人!”韦小宝转头对穿着亲兵装束的双儿道:“过去点了他们的穴道。 ”双儿道:“好!”纵身而出,欺到哥萨克骑兵队长身后,伸指点了他后腰穴道,跟着又点了副队长的穴道。 <|endoftext|> 一名小队长伸手入怀,拔出一枝短枪,叫道:“不许动!”双儿抓住身畔一名罗刹兵,挡在身前,推着他走前几步。 那小队长便不敢开枪,又叫:“不许动!”双儿抓起那罗刹兵向他掷去。 那小队长一惊,闪身相避,双儿已纵身过去,点了他胸口和腰间的穴道,夹手抢过他手中短枪,朝天砰的一声,放了一枪。 韦小宝大声道:“好啊,双方说好不得携带火器,你们罗刹鬼子太也不讲信用。 ”走前几步,对费要多罗道:“喂,你叫手下人抛下刀枪,一起下马,排好了队,身上携带火器的都缴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费要多罗眼见无可抗拒,便传出令去。 哥萨克骑兵只得抛下刀剑,下马列队。 韦小宝吩咐一百六十名藤牌手四下围住,搜检罗刹兵。 二百六十人身上,倒抄出了二百八十余枝短枪。 有的一人带了两枝。 <|endoftext|> 尼布楚城下罗刹兵望见情势有变,慢慢过来。 东边清军也拔队而上。 两邻相距数百步,列阵对峙。 罗刹兵望见主帅被围,只有暗暗叫苦,不敢再动。 韦小宝问费要多罗道:“侯爵大人,你带了这许多火器来干甚么啊?”费要多罗垂下了头,说道:“对不起得很,我的卫兵不听命令,暗带火器,回去我重重责罚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叫道:“藤牌手,解开自己衣服,给他们瞧瞧,有没有携带火器?”二百六十名藤牌手抛下藤牌,以左手解衣,右手仍高举大刀,以防对方异动。 各人解开衣衫,袒露胸膛,跳跃数下,果然没一人携带火器。 费要多罗心中有愧,垂头不语。 韦小宝以罗刹话大声道:“罗刹人做事不要脸,把他们的衣服裤子都脱下来,瞧瞧他们还带了火器没有?”费要多罗大惊,忙道:“公爵大人,请你开恩。 你……你如剥了我的裤子,我……我只好自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这裤子是非剥不可的。 ”费要多罗道:“请你饶恕一次,别的事情,一切都依你吩咐。 ”韦小宝道:“刚才你的骑兵冲将过来,吓得我钻到了桌子底下,大失公爵大人的体面。 这件事怎么办?”费要多罗心想:“是你自己胆小,我有什么法子?”但身旁清兵刀光闪闪,只好道:“敝人愿意赔偿损失。 ”韦小宝心中一乐,暗道:“罗刹竹杠送上门来了。 <|endoftext|>”一时想不出要他赔偿甚么,传下命令:“把罗刹大官小兵的裤带都割断了。 ”藤牌手大叫:“得令!”举起利刃插进罗刹人腰间,刃口向外,一拉之下,裤带立断。 自费要多罗以下,众罗刹人无不吓得魂飞天外,双手紧紧拉住裤腰,惟恐跌落,韦小宝哈哈大笑,传令:“押着罗刹人,得胜回营!”这时罗刹官兵人人担心的只是裤子掉下,毫不抗拒,随着清兵列队向东。 佟国纲笑道:“韦大帅妙计,当真令人钦佩。 割断裤带,等于在顷刻之间,将二百六十名罗刹官兵尽数双手反绑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罗刹男人最怕脱裤子,罗刹女人反而不怕,那不是怪得很么?”佟国纲等人都色迷迷的笑了起来。 一行人和大军会合,清军中推出四百余门大炮,除下炮衣,炮口对准了罗刹军。 其时罗刹国虽然火器犀利,但在东方,却不及康熙这次有备而战,以倾国所有大炮的半数调到了尼布楚前线,是以不论兵力火力,都是清军胜过了数倍。 罗刹军突然见到这许多大炮,都是面面相觑,大有惧色。 统军将官急忙传令回城,紧闭城门。 <|endoftext|> 清军却也并不攻城。 这时哥萨克骑兵的队长、副队长、和一名小队长被双儿点了穴道,兀自动弹不得。 三人犹如泥塑木雕一般,站在空地之上。 罗刹众兵将回入尼布楚城时十分匆忙,未曾留意,这时在城头望见,均感诧异,却都不敢出城相救。 过了半个时辰,见这三人仍然呆立不动,便有一队哥萨克骑兵出城来救,只行得十余丈,清军大炮便轰了数发。 <|endoftext|> 守城将军忙命号兵吹起退军号,将这队骑兵召了回去,生怕清兵大至,连出城的救兵也失陷了。 城上城下,两军遥遥望见三人定住不动,姿势怪异。 清兵鼓噪大笑,罗刹兵尽皆骇然。 韦小宝将费要多罗等一行请入中军帐内,分宾主坐下。 韦小宝只笑嘻嘻的不语。 <|endoftext|> 费要多罗怒道:“公爵大人,你不用跟我玩把戏,要杀就杀好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跟你是朋友,为甚么杀你?咱们还是来谈划界的条款罢。 ”他想此刻对方议界大臣已落入自己掌握之中,不论自己提出甚么条件,对方都难以拒却。 不料费要多罗是军人出身,性子十分倔强,昂然道:“我是你的俘虏,不是对等议界的使节。 我处在你的威胁之下,甚么条款都不能谈。 <|endoftext|> 就算谈好了,签了字,那也没有效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为甚么没有效?”费要多罗道:“一切条款都是你定的,还谈甚么?你不能逼我跟你谈判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为甚么不能逼你谈判?”费要多罗道:“我决不屈服。 你挥刀杀了我,开枪打死我,尽管动手好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如果我叫人剥了你的裤子呢?”费要多罗大怒,霍地站起,喝道:“你……”只说得一个“你”字,裤子突然溜下,急忙伸手抓住。 <|endoftext|> 他的裤带已被割断,坐在椅上,不必用手抓住,盛怒中站将起来,却忘了此事,幸好及时抢救,才没出丑。 帐中清方大官侍从,无不大笑。 费要多罗气得脸色雪白,双手抓住裤带,神情甚是狼狈,待要说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,苦于双手不能挥舞以助声势,要如何慷慨激昂,也势必有限,重重呸的一声,坐了下来,说道:“我是罗刹国沙皇陛下的钦使,你不能侮辱我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侮辱你。 咱们还是好好来谈分划国界罢。 <|endoftext|>”费要多罗从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,包在自己嘴上,绕到脑后打了个结,意思是说决计不谈。 韦小宝吩咐亲兵送上美酒佳肴,摆在桌上,在酒杯中斟了酒,笑道:“请,请,不用客气。 ”费要多罗闻到酒菜香味,忍耐不住,解开手帕,举杯便饮。 韦小宝笑道:“侯爵又用嘴巴了?”费要多罗喝酒吃菜,却不答话,表示嘴巴只用于吃喝,不作别用。 韦小宝不住劝酒,心想把他灌醉了,或许便能叫他屈服,那知费要多罗喝得十几杯酒,吃了几块牛肉,将手帕抹了抹嘴巴,又将自己的嘴绑上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此情形,倒也好笑,命亲兵引他到后帐休息,严加看守,自和索额图、佟国纲等人商议对策。 佟国纲道:“这人如此倔强,坚决不肯在咱们军中谈和,但如就此放了他回去,却又于心不甘。 ”索额图道:“关得他十天八日,每天在他面前宰杀罗刹鬼子,瞧他是否还倔强得出?”佟国纲道:“倘若将他逼死了,这件事不免弄僵。 咱们以武力俘虏对方的议和划界大臣,皇上说不定会降罪。 ”索额图道:“佟公爷说得对,跟他一味硬来,也不是办法。 <|endoftext|>”众大臣商议良久,苦无善策。 今日将费要多罗擒来,虽是一场胜仗,但决非皇上谋和的本意,可说已违背了朝廷大计,一个处理不善,便成为违旨的重罪。 说到后来,众大臣均劝韦小宝还是将费要多罗释放。 韦小宝道:“好!咱们且扣留他一晚,明天早晨放他便是。 ”回入寝帐,踱来踱去的筹思,忽然想起:“先前学诸葛亮火烧盘蛇谷,在雅克萨打了个大胜仗,老子再来学一学周瑜群英会戏蒋干。 <|endoftext|>”仔细盘算了一会,已有计较。 回到中军帐,请了传译的荷兰教士来,和他密密计议一番;又要他教了二十几句罗刹话,念得正确无误;再传四名将领和亲兵队长来,吩咐如此如此。 众人领命而去。 费要多罗睡在后帐,心中思潮起伏,一时惊惧,一时悔恨,却如何睡得着?翻来覆去的挨到半夜,只听得帐口鼻息如雷,三名看守的亲兵竟然都睡着了。 费要多罗心想:“倘若不答应中国蛮子的条款,决计难以脱身。 <|endoftext|> 明天惹得那小鬼生起气来,将我杀了,岂非冤枉?天幸这三名卫兵都睡着了,何不冒险逃走?”蹑手蹑足的从床上起来,解下斜背的皮带缚在腰间,以免裤子脱落,轻轻走到帐口,只见三名亲兵靠在篷帐的柱子上,睡得甚熟。 他伸手去一名亲兵腰间,想拔他佩刀,那亲兵突然打个喷嚏。 费要多罗大吃一惊,急忙缩手。 过了好一会,不见有何动静,又想去取另一名亲兵的佩刀。 那亲兵忽然伸个懒腰,说了几句梦话。 <|endoftext|> 费要多罗不敢多耽,悄悄走出帐外,幸喜三名亲兵均不知觉。 他走到帐外,缩身阴影之中,见外面卫兵手提灯笼,执刀巡逻,北、东、南三边皆有巡兵,只西边黑沉沉地似乎无人。 于是一步步挨将过去,每见有巡兵走近,便缩身帐篷之后,好在一路向西,都是太平无事。 刚走到一座大帐之后,突然间西边有一队巡逻兵过来,费要多罗忙在篷帐后一躲,却听得帐中有人说话,说的竟是罗刹话。 只听得那人说道:“公爵大人决意要去攻打莫斯科,也不是不可以,只不过路途遥远,十分危险。 <|endoftext|>”费要多罗大惊,当即伏下身子,揭开篷帐的帐脚,往内望去,一望之下,一颗心怦怦乱跳。 帐内灯火照耀如同白昼,韦小宝全身披挂,穿着戎装,居中而坐,两旁站立着十余员大将,帐下数十名亲兵手执大刀。 韦小宝桌旁站着那作译员的荷兰教士,正在跟他说话。 只听韦小宝说罗刹话:“咱们跟费要多罗在这里喝酒,谈话,假的,不是真的话,谈了一个月、两个月,谈来谈去,都是假的话,大军偷偷向西。 罗刹公主时时接到费要多罗,笨蛋,报告,说正在跟咱们谈话,她不怕,天天和甜心跳舞,睡觉。 <|endoftext|> 中国大军突然间到了莫斯科城下,进攻,奇怪的进攻,将两个沙皇,苏菲亚公主,抓了起来。 罗刹人哭了,跪倒,投降!”那荷兰教士道:“行军打仗的事,我是不懂的。 不过一面跟罗刹人讲和,一面却出兵偷袭他们的京城,那不是不讲信用吗?上帝的道理,教训我们不可欺诈,不可说谎。 ”韦小宝道:“哈哈,是罗刹人先骗人。 大家说好了,双方卫兵携带火器,不可以,他们身上都藏了枪,短的,他们骗人,我们也骗人。 <|endoftext|> 他咬我,一口,我咬他,两口。 大大的!”那教士嘿的一声,隔了一会,说道:“我劝公爵大人还是不要打仗的好。 两国开战,死的都是上帝子民……”韦小宝摇手道:“别多说了。 我们只信菩萨,不信上帝。 那个费要多罗如果公平谈判,让中国多占一些土地,本来是可以议和的。 <|endoftext|> 可是他一里土地也不让。 等我们打下了莫斯科,罗刹男人上天堂,女人,做中国人老婆的。 ” 费要多罗越听越心惊,暗道:“我的上帝,中国蛮子真是无法无天,胆大妄为。 ”只听韦小宝又道:“今天我派了一个亲兵,在三名哥萨克骑兵队长的身上,用手指戳了几下,这三名队长,不会动,你见了么?”那教士道:“我瞧见的。 <|endoftext|> 这是甚么魔术,真是奇怪之极。 ”韦小宝道:“中国魔术,成吉思汗,传下来的。 成吉思汗用这法子,打得罗刹人跪地投降,我们再用这法子去打他们,罗刹国,又死了!” 费要多罗心想:“当年蒙古人只二万人马,一直打到波兰、匈牙利,天下无人挡得住,看来定有魔术。 东方人古怪得紧,他们又来使这法术,那……那就如何是好?” <|endoftext|> 只听那教士道:“罗刹人如果远远开枪,你们的魔术就没用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是啊,因此,我们得假装要在这里谈判,军队就去打莫斯科,像小贼一样,偷进城去。 我到过莫斯科的,城里鞑靼人很多。 咱们的军队化装为鞑靼牧人,混进城去,罗刹守军一定不会发觉。 ” <|endoftext|> 费要多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,心想:“这中国小鬼这条毒计,实在厉害得很。 中国兵乔装改扮为鞑靼牧人,混进我们京城,施展起魔术来,那怎么抵挡得住?”他不知双儿的点穴术是一门高深的武功,必须内功练到上乘境界,方能使用,清军官兵数万,会点穴功夫的只她一人而已。 费要多罗却以为这魔术只须一经传授,人人会使,这么手指一碰,对方就动弹不得,数万中国兵以此法去偷袭莫斯科,罗刹只怕要亡国灭种了。 只听那教士道:“公爵大人如果要派遣二万中国兵混入莫斯科,用成吉思汗传下来的魔术制住罗刹军,那么要俘虏两位沙皇和摄政女王,的确是可以成功的。 不过……不过这件事必须十分机密,大军西行之时,不能让罗刹人知觉了。 <|endoftext|> 公爵大人,今日的罗刹国已十分强大,和当年跟成吉思汗打仗时的罗刹人,是大不相同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到过莫斯科,罗刹国的情形都清清楚楚,我们明天一早,放了费要多罗回去,然后跟他谈判,都是假的,他不肯答应的。 咱们在这里多谈得一日,中国大军就近了莫斯科一日路程。 ”那教士道:“是,是。 大人一切还是要小心,这件事是很危险的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知道了。 你不能够说出去,不能让费要多罗起了疑心的。 ”那教士答应了下去。 韦小宝喝道:“传王八死鸡、猪猡懦夫。 ”亲兵出帐,带了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进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对二人道:“明天,我派两队人去莫斯科,礼物很多很多,送给苏菲亚公主。 路上盗贼多的,多派官兵保护。 ”华伯斯基道:“从这里到莫斯科,只有些小股的鞑靼强盗,也不算很凶,公爵大人放心好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你不知道。 鞑靼强盗,八九千人一队,有的二十个一千人,三十个一千人。 <|endoftext|>”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对望了一眼,均有不信之色。 韦小宝道:“我这两队人,分南北两路去莫斯科,王八死鸡领北路的,猪猡懦夫领南路的。 两条路,怎样的?”华伯斯基道:“从北路走,这里向西到赤塔,经乌斯乌德,绕过贝加尔大湖的南端,向西经托木斯克、鄂木斯克等城而到莫斯科。 ”齐洛诺夫道:“南路起初的走法是一样的,过了贝加尔湖分道,向西南经过哈萨克人居住的地方,一路向西,经奥斯克、乌拉尔斯克等地到莫斯科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点头道:“不错,是这样走的。 我的礼物,信,由中国使者交给公主,你们两个带路。 带得好,有赏,多的。 带得不好,领兵中国将军,砍下你们的头。 下去罢!”两名罗刹队长退出后,韦小宝拿起金批令箭,发施号令,一个个中国大将躬身接令。 <|endoftext|> 费要多罗不知他们说些什么,但见所有接令的中国大将都是神情慷慨激昂,拍胸握拳,指天誓日,显是向主帅保证,说甚么也要大功告成,有的伸掌在自己颈中一斩,有的拔出匕首在自己胸口虚刺,口中不住说:“莫斯科,莫斯科”,料想是说倘若攻不下莫斯科,宁可自杀。 韦小宝叽哩咕噜说了一番话,四名亲兵从桌上拿起一张大地图来,刚好对着费要多罗。 只见韦小宝的手指从尼布楚城一路向西移动,沿着一条红色粗线,直指到一个红色圆圈。 费要多罗虽不识得图上的中国文字,但一看方位,便知是莫斯科。 韦小宝说了一番话,手指又沿着另一条线而到莫斯科。 <|endoftext|> 费要多罗心想:“这些中国蛮子当真可恶,原来他们处心积虑,早就已预备攻打莫斯科了。 ”韦小宝又说了一番话,接连说到“费要多罗”的名字,众将一听到,便都大笑。 费要多罗心想道:“你们一定在笑我是傻瓜,骗得我谈判划界,拖延时日,暗中却去偷袭莫斯科。 哼,我才不上这当呢。 ”慢慢站起身来,心想:“上帝保�玻�让我发现了中国蛮子这个大诡计,可见我俄罗斯帝国得上帝眷顾,定然国运昌隆。 <|endoftext|> 反正他明天就会放我,今晚不用冒险逃跑了。 ”但见西边巡逻兵来去不绝,东边却黑沉沉地无人,悄悄回去,幸喜清兵并未发觉。 来到自己帐外,只见看守的三名卫兵兀自熟睡,于是进帐就寝。 次晨费要多罗吃过丰盛早餐,随着亲兵来到中军帐。 韦小宝笑问:“侯爵大人昨晚睡得好吗?”费要多罗哼了一声,道:“你的卫兵保卫周到,我自然睡得很好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今日你不再生气了罢?咱们来谈谈划界的条款如何?”费要多罗不答,从身边摸出手帕,又绑上了嘴巴。 韦小宝大怒,喝道:“你这样倔强,我立刻将你杀了。 ”费要多罗毫不畏惧,心想:“你预定今日要放我的,这样装腔作势,谁来怕你?”韦小宝大发一阵脾气,见他始终不屈服,无可奈何,只得说道:“好!你这样勇敢,我佩服你了。 放你回去罢。 <|endoftext|> 你回去请好好休息。 十天之后,咱们再另商地点,谈判划界。 ”费要多罗心想:“你拚命拖延,这时候只怕偷袭莫斯科的军队已出发了。 我决计不会上你这当。 ”说道:“你放我回去,很是多谢。 <|endoftext|> 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,我建议今天下午就可开始谈判,不必等到十天之后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件事不用忙,大家休息休息,慢慢谈判好啦。 ”费要多罗道:“两国君主都盼谈判早日成功,还是先签了划界条约,再休息不迟。 ”韦小宝道:“我们皇上倒也不急,那么咱们五天之后再谈罢。 ”费要多罗摇头道:“不必耽搁了,就是今天谈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再隔三天?”费要多罗道:“不,今天!”韦小宝道:“明天?”费要多罗道:“今天!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说道:“你这样坚决,我只好让步。 不过我警告你,待会谈到划分国界之时,我是决计不会随便让步的。 咱们一尺一尺、一寸一寸的来讨价还价。 ”费要多罗心道:“划分国界要一尺一寸的细谈,等到谈妥,你们早打进莫斯科去了。 你道我真是大傻瓜吗?”当即站起,说道:“那么敝人告辞了,多谢公爵大人的酒饭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送到帐口,派遣一队藤牌兵护送他回尼布楚城,那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却不释放。 费要多罗出得帐来,只见昨天竖立军营的地方都已空荡荡地,大队清军已拔营离去。 他暗暗心惊:“中国蛮子说干便干,委实厉害。 ”一行人来到昨日会谈的帐前,只见那三名哥萨克队长呆呆站在当地,所摆的姿势仍和昨天一模一样,丝毫动弹不得。 清军中跃出一名瘦小的军官,来到三名队长身前,口中大声念咒,大叫:“成吉思汗,成吉思汗!”过去在三人身上拍拿几下。 <|endoftext|> 三名队长便慢慢能动了,只是站立了半天一晚,实是疲累已极,双足麻木,一齐坐倒在地。 六名藤牌兵上前扶起,走出数十丈后,三名队长方能自己行走。 费要多罗更是骇异:“成吉思汗传下的魔术,果然厉害无比,难怪当年他纵横天下,无人能敌。 幸好现下已发明了火器,可以不让敌人近身。 否则的话,中国异教徒又要统治全世界,我们信上帝的正教徒,都要变成奴隶了。 <|endoftext|>”清军藤牌手直护送费要多罗到尼布楚城东门之前,这才回去。 费要多罗询问三名哥萨克队长中了魔术的情形。 三名队长都道:当时只觉后心和腰间一麻,便即全身不能动弹。 费要多罗道:“你们身上带着十字架没有?”三名队长解开衣襟,露出挂在颈中的十字架来,其中一人还多挂了一个耶稣圣像。 费要多罗皱起眉头,心道:“成吉思汗的魔法当真厉害,连耶稣基督的十字架也辟不了邪。 <|endoftext|>”当即写下了三道奏章,派遣十五名骑兵分作三路,向莫斯科告急:中国军队已出发前来偷袭,行将化装为鞑靼牧人,混入京城,务须严加防备。 中午时分,三路信差先后回城,说道西去的道路均已被中国兵截断,一见罗刹骑兵,远远便射箭过来,实是难以通过。 费要多罗心中愁急,寻思:“只有尽快和中国蛮子议定划界条约,那么他们便会撤回兵马。 ” 未牌时分,费要多罗带了十余名随员,前去两国会议的帐篷。 <|endoftext|> 这次他全然不带哥萨克骑兵,以表决无他意,何况就算带了卫队,招架不了中国兵的“成吉思汗魔术”,也是无用。 费要多罗学识渊博,办事干练,本来绝非易于受欺之人,但罗刹人心中对成吉思汗的畏惧根深蒂固,双儿的点穴之术又十分精妙,他亲见之下,不由得不信。 他先到篷帐。 不久韦小宝、索额图、佟国纲等清方大官也即到达。 韦小宝见对方不带卫队,于是命护卫的藤牌手也退了回去。 <|endoftext|> 双方说了几句客套,全然不提昨日之事,便即谈判划界。 费要多罗但求谈判速成,事事让步,与昨日态度迥不相同。 韦小宝心中暗笑,知道昨晚“周瑜群英会戏蒋干”的计策已然成功,他于划界之事一窍不通,当下便由索额图经由教士传译,和对方商议条款。 只见索额图和费要多罗两人将一张大地图铺在桌下,索额图的手指不断向北指去,费要多罗皱起眉头,手指一寸一寸的向北退让。 这手指每在地图上向北让一寸,那便是百余里的上地归属了中国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了一会,心感不耐,便坐到另一张桌旁,命侍从取出食盒,架起二郎腿,慢慢咀嚼糕饼点心,鼻中低哼“十八摸”小调。 费要多罗决心退让,索额图怕事中有变,也不为已甚。 但条约文字谨严,双方教士一一译成拉丁文,反复商议,也费时甚久。 到第四日傍晚,《尼布楚条约》条文六条全部商妥。 韦小宝得索额图和佟国纲解说,知道条约内容于中国甚为有利,割归中国的土地极为广大,远比康熙谕示者为多。 <|endoftext|> 条约共为四份,中国文一份,罗刹文一份,拉丁文二份,订明双方文字中如有意义不符者,以拉丁文为准。 当下随从磨得墨浓、醮得笔饱,恭请中国首席钦差大人签字。 韦小宝自己名字的三个字是识得的,只不过有时把“章”字看成了“韦”字,“卖”字当作是“宝”字,三个字联在一起就不大弄错了,但说到书写,“小”字勉强还可对付,余下一头一尾两字,那无论如何是写不来的。 他生平难得脸红,这时竟然脸上微有朱砂之色,不是含怒。 亦非酒意,却是有了三分羞惭。 <|endoftext|> 索额图是他知己,便道:“这等合同文字,只须签个花押便可。 韦大人胡乱写个‘小’字,就算是签字了。 ”韦小宝大喜,心想写这个“小”字,我是拿手好戏,当下拿起笔来,左边一个圆团,右边一个圆团,然后中间一条杠子笔直的竖将下来。 索额图微笑道:“行了,写得好极。 ”韦小宝侧头欣赏这个“小”字,突然仰头大笑。 <|endoftext|> 索额图奇道:“韦大帅甚么好笑?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瞧这个字,一只雀儿两个蛋,可不是那话儿吗?”清方众大臣忍不住都哈哈大笑,连众随从和亲兵也都笑出声来。 费要多罗瞪目而视,不知众人为何发笑。 当下韦小宝在四份条约上都画了字,在罗刹文那份条约上,中间那一直画得加倍巨大,然后费要多罗、索额图、俄方副使等都签署了。 中俄之间的第一份条约就此签署完成。 这是中国和外国所订的第一份条约。 <|endoftext|> 由于康熙筹划周详,全力以赴,而所遣人员又十分得力,是以尼布楚条约划界,中国大占便宜。 约中规定北方以外兴安岭为界,现今苏联之阿穆尔省及滨海省全部土地尽属中国,东方及东南方至海而止。 双方议界之时,该地区原无归属,中国所占之地亦非属于罗刹,但罗刹已在当地筑城殖民,签约后被迫撤退,实为中国军事及外交上之胜利。 约中划归中国之上地总面绩达二百万方公里,较之今日中国东北各省大一倍有余。 此约之立,使中国东北边境获致一百五十余年之安宁,而罗刹东侵受阻,侵略野心得以稍戢。 <|endoftext|> 自康熙、雍正、乾隆诸朝而后,满清与外国订约,无不丧权失地,康熙和韦小宝当年大振国威之雄风,不可复得见于后世。 (按:条约上韦小宝之签字怪不可辨,后世史家只识得索额图和费要多罗、而考古学家如郭沫若之流仅识甲骨文字,不识尼布楚条约上所签之“小”字,致令韦小宝大名湮没。 后世史籍皆称签尼布楚条约者为索额图及费要多罗。 古往今来,知世上曾有韦小宝其人者,惟“鹿鼎记”之读者而已。 本书记叙尼布楚条约之签订及内容,除涉及韦小宝者系补充史书之遗漏之外,其余皆根据历史记载。 <|endoftext|> )依据当时习惯,双方同时鸣炮,向天立誓,信守不渝。 清方大炮四百余门,在尼布楚城东南西北四方同时响起,大地震动。 俄方大炮只二十余门,炮声廖廖,强弱之势,相差实不可以道里计。 费要多罗暗叫侥幸,倘若议和不成,开起仗来,俄国非一败涂地不可。 当下两国使臣互赠礼物。 <|endoftext|> 费要多罗赠给韦小宝等人的是时表、千里镜、银器、貂皮、刀剑等物。 韦小宝赠给对方使节的是马匹、鞍辔、金杯、丝绸衣衫、绢帛等物,此外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各赠纹银二十两,以赔偿被清兵割断的裤带。 当晚大张筵席,庆贺约成。 费要多罗兀自担忧,不知前去偷袭莫斯科的清兵是否即行召回。 不断以言语试探,韦小宝只是装作不懂。 <|endoftext|> 过得两日,费要多罗得报,有大队清兵自西方开来。 他登上城头,以千里镜眺望,果见一队队清兵向西而来,渡过尼布楚河以东扎营。 费要多罗大喜,知道西侵的清兵已然召回。 他哪知大队清兵只在尼布楚之西二百里外驻扎候命,一听得炮声,便即拔队缓缓而归。 又地数日,石匠已将界碑雕凿完竣。 <|endoftext|> 碑上共有满、汉、蒙、拉丁及罗刹五体文字。 界碑分立于格尔必齐河东岸,额尔古纳河南岸、以及极东北之威伊克阿林大山各处。 碑文中书明两国以格尔必齐河为界,“循此河上流不毛之地,有名大兴安以至于海,凡山南一带流入黑龙江之溪河,尽属中国;山北一带之溪河,尽属俄罗斯”;又书明:“将流入黑龙江之额尔古纳河为界,河之南岸,属于中国;河之北岸,属于俄罗斯。 其南岸之眉勒尔客河口,所有俄罗斯房舍,迁徒北岸”;又书明:“雅克萨所居俄罗斯人民及诸物,尽行撤往察罕汗之地”;又书明:“凡猪户人等,断不许越界,如有相聚持械捕猎,杀人抢掠者,即行捕拿正法,不以小故阻坏大事,中俄两国和好,毋起争端。 ”两国钦差派遣部属,勘察地形无误后。 <|endoftext|> 树立界碑。 此界碑所处之地,本应为中俄两国万年不易之分界,然一百数十年后,俄国乘中国国势衰弱,竟逐步蚕食侵占,置当年分界于不顾,吞并中国大片膏腴之地。 后人读史至此,喟然叹曰:“安得康熙、韦小宝于地下,逐彼狼子野心之罗刹人而复我故土哉?”树立界碑已毕,两国钦差行礼作别,分别首途回京复命。 韦小宝召来华伯斯基与齐洛诺夫,命二人呈奉礼物给苏菲亚公主,其中既有锦被,又有绣枕。 北国荒鄙之地,这些物事无处购置,均是双儿之物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公主如当真想念我,就抱抱丝棉被和枕头罢。 ”华伯斯基道:“公主殿下对大人阁下的情意天长地久,棉被枕头容易残破,还是请大人派几名筑桥技师,去莫斯科造座石桥,那就永远不会坏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我早已想到此节,你们不必罗苏。 ”命亲兵抬出一只大木箱,长八尺,宽四尺,宛似一口大棺材一般,八名亲兵用大杠抬之而行,显得甚是沉重。 箱外铁条重重缠绕,贴了封条,以火漆固封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这件礼物非同小可,你们好生将护,不可损坏。 公主见到之后,必定欢喜,这天长地久的情意,和中国石桥完全一般牢固。 ” 两名罗刹队长不敢多问,领了木箱而去。 这口大木箱重逾千斤,自尼布楚万里迢迢的运到莫斯科,一路之上,着实劳顿。 <|endoftext|> 苏菲亚公主收到后打开箱子,竟是一座韦小宝的裸体石像,笑容可掬,栩栩如生。 原来韦小宝召来雕凿界碑的石匠,凿成此像,又请荷兰教士写了“我永远爱你”几个罗刹文字,雕在石像胸口。 苏菲亚公主一见之下,啼笑皆非,想起这中国小孩古怪精灵,却也非罗刹男子之可及,不由得情意绵绵,神驰万里。 这石像便藏于克里姆林宫中,后来彼得大帝发动政变,将苏菲亚公主驱逐出宫,连带将此石像击碎。 唯有部份残躯为兵士携带出外,罗刹民间无知妇女向之膜拜求子,抚摸石像下体,据称大有灵验云。 <|endoftext|> 注:“都护”是汉朝统治西域诸国的军政总督,“玉门关”是汉时通西域的要道,“玉门关不设”意谓疆域扩大,原来的关门已不成为边防要地。 “铜柱界重标”指东汉马援征服交趾(安南)后,开拓疆土,立铜柱重行标界,意谓另定有利于中国的国界。 第四十九回  好官气色车裘壮 独客心情故旧疑 韦小宝凯旋回京。 大军来到北京城外,朝廷大臣齐在城门口迎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率同佟国纲、索额图、马喇、阿尔尼、马齐、朋春、萨布素、郎坦、巴海、林兴珠等朝见康熙。 皇帝温言奖勉,下诏韦小宝进爵为一等鹿鼎公,佟国纲、索额图等大臣以及军官士卒各有升赏。 此后数日,康熙接连召见韦小宝,询问攻克雅克萨、划界订约的经过详情。 韦小宝据实奏告,居然并不如何夸张吹牛。 康熙甚是欢喜,赞他大有长进,对他七名夫人和两个儿子都加颁赏。 <|endoftext|> 这日康熙赐宴抚远大将军、鹿鼎公韦小宝暨此役有功诸臣。 康熙在席上题了两首诗,陪宴的翰林学士尽皆恭和,庆功纪盛。 宴罢,韦小宝捧了御赐珍物,得意洋洋的出得宫来,从官前呼后拥,打道回府,忽听得大街旁有人大呼:“韦小宝,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!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更听得声音颇为熟悉,侧头瞧去,只见一条大汉从屋檐下窜到街心,指着他破口大骂:“韦小宝,你这千刀万剐的小贼,好好的汉人,却去投降满清,做鞑子的走狗奴才。 你害死了自己师父,杀害好兄弟,今日鞑子皇帝封了你做公做侯,你荣华富贵,神气活现。 你奶奶的,老子白刀子进,红刀子出,在你小贼身上戳你妈的十七廿八刀,瞧你还做不做得成乌龟公、甲鱼公?”这大汉上身赤膊,胸口黑毵毵地生满了长毛,浓眉大眼,神情凶狠,正是当年携带韦小宝来京的茅十八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呆之际,早有数十名亲兵围了上去。 茅十八从绑腿中拔出短刀,待要抵抗,众亲兵一齐出手,有的伸刀架在他颈中,有的夺下他手中短刀,横拖倒曳的拉过,绑了起来。 茅十八兀自骂不绝口:“韦小宝,你这婊子生的小贼,当年老子带你到北京,真是错尽错绝,我对不起陈近南陈总舵主,对不起天地会的众家英雄好汉。 老子今日就是不想活了,要让天下众人都知道,你韦小宝是卖友求荣、忘恩负义的狗贼,你只想升官发财,做鞑子皇帝的走狗……”众亲兵打他嘴巴,他始终骂不绝口。 韦小宝急忙喝止亲兵,不得动粗。 <|endoftext|> 一名亲兵取出手帕,塞入茅十八嘴里。 茅十八犹自呜呜之声不绝,想必仍在痛骂。 韦小宝吩咐亲兵:“将这人带到府里,好生看守,别难为了他,酒食款待,等一会我亲自审问。 ” 韦小宝回府后,在书房中设了酒席,请茅十八相见,生怕他动粗,要苏荃和双儿二人假扮亲随,在旁侍候。 <|endoftext|> 亲兵押着茅十八进来,韦小宝命除去茅十八身上铐镣,令亲兵退出。 韦小宝含笑迎上,说道:“茅大哥,多日不见,你好啊。 ”茅十八怒道:“我有甚么好不好的?自从识得你这个贼之后,本来好端端地,也变得不好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茅大哥且请宽坐,让兄弟敬你三杯酒,先消消气。 兄弟甚么地方得罪了茅大哥,你喝了酒之后,再骂不迟。 <|endoftext|>”茅十八大踏步上前,喝道:“我先打死你这小贼再喝酒。 ”伸出碗大拳头,呼的一声,迎面向韦小宝击去。 苏荃抢将上去,伸左手抓住了茅十八的手腕,轻轻一扭,右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。 茅十八登时半身酸麻,不由自主的坐入椅中。 他又惊又怒,使劲跳起,骂道:“小贼……”苏荃站在他背后,双手拿住他两肩的“肩贞穴”,又轻轻向下一按,茅十八抗拒不得,只得重行坐下。 <|endoftext|> 他身形魁梧,少说也有苏荃两个那么大,但为她高深武功所制,缚手缚脚,只有乖乖的坐着,更是恼怒,大声道:“老子今日当街骂你这小汉奸,原是拚着没想再活了,只是要普天下世人知道你卖师卖友的卑鄙无耻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茅大哥,我跟皇上办事。 是去打罗刹鬼子,又不是去杀汉人,这可说不上是汉奸啊。 ”茅十八道:“那……那你为甚么杀死你师父陈近南?”韦小宝急道:“我怎会害我师父?我师父明明是给郑克* 那小子杀死的。 ”茅十八怒斥:“你这时候还在抵赖?鞑子皇帝他妈的圣旨之中,说得再也清楚不过了。 ”韦小宝惊道:“皇上的圣旨之中,怎……怎会说我害死师父?”心中一片迷惘,转头向苏荃瞧去。 <|endoftext|> 苏荃道:“皇上前几天升你为一等鹿鼎公,颁下的诰命中叙述你的功劳,也不知道诰命是谁写的,其中说你‘举荐良将,荡平吴逆,收台湾于版图;提师出征,攻克进城,扬国威于域外’,那都是对的。 可是又有两句话说:‘擒斩天地会逆首陈近南、风际中等,遂令海内跳梁,一蹶不振;匪党乱众,革面洗心’,那便不对了。 ” 韦小宝皱眉道:“什么洗面割心的,到底说些甚么?”苏荃道:“诰命里说你抓住陈近南、风际中等人杀了,吓得天地会的人再也不敢造反。 ”韦小宝跳起身来,大叫:“哪……哪有这事?这不是冤枉人吗?”苏荃缓缓摇头,道:“风际中做奸细,确是咱们杀的,圣旨里的话没错,就只多了‘陈近南’三字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急道:“陈近南是我恩师,我……我怎么会害他老人家?皇上……皇上这道圣旨……唉……你见了圣旨,怎不跟我说?”苏荃道:“咱们商量过的,圣旨里多了‘陈近南’三字,你如知道了,一定大大的不高兴。 ”韦小宝知道所谓“咱们商量过的”,便是七个夫人一齐商量过了,转头向双儿瞧去,双儿点了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茅大哥,我师父的的确确不是我害的。 那风际中是天地会的叛徒,他……他暗中向皇帝通风报信……”茅十八冷笑道:“那么你倒是好人了?” 韦小宝颓然坐倒,说道:“我跟皇上分说去,请他改了……改了……改了……”他说三个“改了”,却知道康熙决不致因圣旨中多了‘陈近南’三字,会特地另发上谕修改,心想:“不知那个狗贼多嘴,去跟皇上说我害死师父。 <|endoftext|> 在皇上看来,这是我的忠心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我韦小宝还算是人吗?”他心中焦急,突然间哇的一声,哭了出来,叫道:“茅大哥,荃姊姊,好……好双儿,我没害死我师父!” 三人见韦小宝忽然大哭,都吃了一惊。 苏荃忙走过去搂住他肩头,柔声道:“那郑克* 在通吃岛上害死你师父,咱们都是亲眼见到的。 ”说着取出手帕,给他抹去了眼泪。 茅十八这时才看了出来,这个武功高强的“亲兵”原来竟是女子,不禁大为惊诧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想起一事,说道:“茅大哥,郑克* 那小子也在北京,咱们跟他当面对质去,谅他也不敢抵赖。 对,对!咱们立刻就去……”正说到这里,忽听得门外亲兵大声说道:“圣旨到。 御前侍卫多总管奉敕宣告。 ”韦小宝站起身来,迎到门口,只见多隆已笑吟吟的走来。 韦小宝向北跪下磕头,恭请圣安。 <|endoftext|> 多隆待他拜毕,说道:“皇上吩咐,要提那在街上骂人的反贼亲自审问。 ”韦小宝心头一凛,说道:“那……那个人么?兄弟抓了起来,已详细审过,原来是个疯子,这人满口玉皇大帝、太上老君的胡说八道。 兄弟问不出甚么,狠狠打了他一顿,已将他放了。 皇上怎地会知道这事?其实全不打紧的……”茅十八听到这里,再也忍不住,猛力在桌上一拍,只震得碗盏都跳了起来,乒乒乓乓,在地下摔得粉碎,大声骂道:“他妈的韦小宝,谁是疯子了?今日在大街上骂鞑子皇帝的就是老子!老子千刀万剐也不怕,难道还怕见他妈的鞑子皇帝?”韦小宝暗暗叫苦,只盼骗过了康熙和多隆,随即放了茅十八,那知他全然不明自己的一番回护之意,如此公然辱骂皇上,茅十八当真便有十八颗脑袋,也保不住了。 多隆叹了口气,对韦小宝道:“兄弟,你对江湖上的朋友挺有义气,我也是很钦佩的。 <|endoftext|> 这件事你已出了力,算得是仁至义尽。 咱们走罢。 ”茅十八大踏步走到门口,突然回头,一口唾沫,疾向韦小宝脸上吐去,韦小宝正想着心事,不及闪避,拍的一声,正中他双目之间。 几名亲兵拔出腰刀,便向茅十八奔去。 韦小宝摆摆手,黯然道:“算了,别难为他。 <|endoftext|>”多隆带来的部属取出手铐,将茅十八扣上了。 韦小宝寻思:“皇上亲审茅大哥,问不到三句,定要将他推出去斩了。 我须立刻去见皇上,无论如何,总得想法子救人。 ”向多隆道:“我要去求见皇上,禀明内情,可别让这粗鲁汉子冲撞了皇上。 ”一行人来到皇宫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听说皇帝在上书房,便即求见。 康熙召了进去。 韦小宝磕过了头,站起身来。 康熙道:“今日在大街上骂了你、又骂我的那人,是你的好朋友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皇上明见万里,甚么事情用不着猜第二遍。 ”康熙道:“他是天地会的?”韦小宝道:“他没正式入会,不过会里的人他倒识得不少。 <|endoftext|> 他很佩服我的师父。 皇上圣旨中说我杀了师父,他听到后气不过,因此痛骂我一场。 至于对皇上,他是万万不敢有半分不敬的。 ”康熙微笑道:“你跟天地会已一刀两断,从今而后,不再来往了,是不是?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这次去打罗刹鬼子,奴才就没带天地会的人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问道:“以后你天地会的旧朋友再找上你来,那你怎么办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决计不见,免得大家不便。 ”康熙点了点头,道:“因此我在那道诰命之中,亲笔加上陈近南、风际中两个的名字,好让你日后免了不少麻烦。 小桂子,一个人不能老是脚踏两头船。 你如对我忠心,一心一意的为朝廷办事,天地会的浑水便不能再��了。 你倘若决心做天地会的香主,那便得一心一意的反我才是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吓了一跳,跪下磕头,说道:“奴才是决计不会造反的。 奴才小时候做事胡里胡涂,不懂道理,现在深明大义,洗面割心,那是完完全全不同了。 ”康熙点头笑道:“那很好啊。 今天骂街的那个疯子,明天你亲自监斩,将他杀了罢。 ”韦小宝磕头道:“皇上明鉴,奴才来到北京,能够见到皇上金面,都全靠了这人。 <|endoftext|> 奴才对他还没报过恩,大胆求求皇上饶了这人,宁可……宁可奴才这番打罗刹鬼子的功劳,皇上尽数革了,奴才再退回去做鹿鼎侯好了。 ”康熙脸一板,道:“朝廷的封爵,你当是儿戏吗?赏你做一等鹿鼎公,是我的恩典,你拿了爵禄封诰来跟我做买卖,讨价还价,好大的胆子!” 韦小宝连连磕头,说道:“奴才是漫天讨价,皇上可以着地还钱,退到鹿鼎候不行,那么退回去做通吃伯、通吃子也是可以的。 ”康熙本想吓他一吓,好让他知道些朝廷的规矩,那知这人生来是市井小人,虽然做到一等公、大将军,无赖脾气却丝毫不改,不由得又好气,又好笑,喝道:“他妈的,你站起来!”韦小宝磕了个头,站起身来。 康熙仍是板起了脸,说道:“你奶奶的,老子跟你着地还钱。 <|endoftext|> 你求我饶了这叛逆,那就得拿你的脑袋,来换他的脑袋。 ”韦小宝愁眉苦脸,说道:“皇上的还价太凶了些,请您升一升。 ”康熙道:“好,我就让一步。 你割了卵蛋,真的进宫来做太监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请皇上再升一升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“不升了。 你不去杀了此人,就是对我不忠。 一个人忠心就忠心,不忠就不忠。 那也有价钱好讲的?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对皇上是忠,对朋友是义,对母亲是孝,对妻子是爱……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你这家伙居然忠孝节义,事事俱全。 好,佩服,佩服。 <|endoftext|> 明天这时候,拿一个脑袋来见罢,不是那叛逆的脑袋,便是你自己的脑袋。 ” 韦小宝无奈,只得磕头退出。 康熙见他走到门口,说道:“小桂子,你又想逃走了吗?”韦小宝道:“这一次是不敢了。 奴才回家去,垫高了枕头,躺下来好好想想,最好是既能让皇上欢喜,又顾得了朋友义气,而奴才自己这颗脑袋,仍是生得牢牢的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微笑道:“很好。 我跟建宁公主多日不见,很想念她,已吩咐接来宫里。 ”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你其余的六个夫人,三个儿女,也随同公主一起进宫来朝见太后。 太后说你功劳不小,要好好赏你的夫人和儿女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多谢太后和皇上的恩典,奴才实在是粉身难报。 <|endoftext|>”退得两步,忍不住道:“皇上。 奴才以前说过,你是如来佛,我是孙悟空,奴才说甚么也跳不出你的手掌心。 ”康熙微笑道:“你神通广大,那也不用客气了。 ”韦小宝出得书房门,不由得唉声叹气,心道:“皇上把我七个老婆、三个儿女都扣了起来,就算我有胆子逃走,可也舍不得哪。 ”走到长廊,多隆迎将上来,笑道:“韦兄弟,太后召见你的夫人、公子、小姐,赏赐定是不少。 <|endoftext|> 恭喜你啊。 ”韦小宝拱手道:“托福,托福。 ”多隆微笑道:“兄弟这回带兵出征之前,吩咐我给你讨债,讨到现在,也有七八成了。 二百六十几万两银子的银票,回头我送到府上来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大哥本领不小,居然榨到了这么多。 ”随即恨恨的道:“郑克* 这小子害死我师父,直到今天,还是叫我头痛之极。 他奶奶的,那疯子今日在街上骂人,还不是郑克* 种下的祸根。 ”越想越恨,说道:“大哥,请你多带人手,咱们这就讨债去。 ”多隆听到又要去郑府讨债,那是第一等的赏心乐事,今日有抚远大将、一等鹿鼎公韦公爷带队,干起来更加肆无忌惮,当即连声答应,吩咐御前侍卫副总管在宫里值班,率了一百名侍卫,簇拥着韦小宝向郑府而去。 <|endoftext|> 那郑克* 封的虽然也是公爵,然而和韦小宝这公爵相比,可就天差地远了,一个是归降的叛逆藩王,一个是皇帝驾前的大红人、大功臣。 同是公爵府,大小、派头却也大不相同,大门匾额上那“海澄公府”四字乃是黑字,不如韦小宝“鹿鼎公府”那四字是金字。 韦小宝一见之下,便有几分喜欢,说道:“这小子门口的招牌,可不及我的金字招牌了。 ”众侍卫来海澄公府讨债,三日两头来得惯了的,也不等门公通报,径自闯进府去。 韦小宝在大厅上居中一坐,多隆坐在一旁。 <|endoftext|> 郑克* 听得抚远大将军韦小宝到来,那是他当世第一克星,不由得便慌了手脚,却又不敢不见,只得换上公服,战战兢兢的出迎,上前拱手见礼,叫了声:“韦大人!”韦小宝也不站起,大刺刺的坐着,拾头向天,鼻中哼了一声,向多隆道:“多大哥,郑克* 这小子可忒也无礼了。 咱们来了这老半天,他不理不睬,可不是瞧不起人吗?”多隆道:“是啊!杀人偿命,欠债还钱。 老是做一辈子缩头乌龟,终究是躲不过去的。 ”郑克* 怒极,只是在人檐下过,那得不低头,眼前二人,一个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,一个是御前侍卫总管,自己无权无势,身当嫌疑之地,虽说爵位尊荣,其实处境比之一个寻常百姓还要不如,只得强忍怒气,轻轻咳嗽一声,说道:“韦大人,多总管,您两位好!” 韦小宝慢慢低下头来,只见眼前站着个弓腰曲背的老头儿,头发花白,容色憔悴不堪,仔细再看,这人年纪倒也不怎么老,只是愁眉苦脸,眼角边都是皱纹,颏下留了短须,也已花白,再凝神一看,却不是郑克* 是谁?数年不见,竟然老了二三十岁一般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先是大奇,随即明白,他这几年来苦受折磨,以致陡然衰老,不禁起了怜悯之意,但跟着想起当年他在通吃岛上手刃陈近南的狠毒,怒气立时便涌将上来,冷笑道:“你是谁?”郑克* 道:“在下郑克* ,韦大人怎地不认识了?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郑克* ?郑克* 不是在台湾做延平王吗?怎么会到了北京?你是个冒牌货色。 ”郑克* 道:“在下归顺大清,蒙皇上恩典,赏了爵禄。 ”韦小宝道:“哦,原来如此。 你当年在台湾大吹牛皮,说要打到北京,拿住了皇上,要怎样怎样长,怎样怎样短,这些话还算不算数?” 郑克* 背上冷汗直流,心想:“他要加我罪名,胡乱捏造些言语。 <|endoftext|> 皇上总是听他的,决不会听我的。 ”自从多隆率领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军士不断前来滋扰,郑克* 当真度日如年,从台湾带来的大笔家产,十之八九已给他们勒索了去,为了凑集二百多万两银子的巨款,早将珠宝首饰变卖殆尽。 他心中已不知几千百遍的懊悔,当日实不该投降。 施琅攻来之时,如率兵奋力死战,未必便败,就算不胜,在阵上拚命而死,也对得起祖父、父亲的在天之灵,不致投降之后,却来受这无穷的困苦羞辱。 此刻听了韦小宝这几句话,更是懊丧欲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,这位郑王爷,当年可威风得很哪。 兄弟最近听得人说,有人要迎接郑王爷回台湾去,重登王位。 郑王爷,来跟你接头的人,不知怎么说?兄弟想查个明白,好向皇上回报。 ”郑克* 颤声道:“韦大人,请你高抬贵手。 您说的事,完……完全没有……”韦小宝道:“咦,这倒奇了。 <|endoftext|> 多大哥,昨儿咱们不是抓到了一个叛徒吗?他破口大骂皇上,又骂兄弟。 这人说是郑王爷的旧部下,说他在北京受人欺侮,要为他报仇,要杀尽满清鞑子甚么的。 ”郑克* 听到这里,再也支持不住,双膝一曲,跪倒在地,颤声道:“韦大人饶命!小人过去罪该万死,得罪您老人家。 您大人大量,放我一条生路,老天爷保�材愎�侯万代。 ”韦小宝冷笑道:“当日你杀我师父的时候,可没想到今日罢?”突然间后堂快步走出一人,身材瘦长,神情剽悍,却是“一剑无血”冯锡范。 <|endoftext|> 他抢到郑克* 身旁,一伸手便拉起了他,转头向韦小宝道:“当年杀陈近南,全是我的主意,跟郑公爷无关。 你要为你师父报仇,尽管冲着我来好了。 ”韦小宝对冯锡范向来十分忌惮,见到他狠霸霸的模样,不由得全身在椅中一缩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想打人吗?”多隆跳起身家,叫道:“来人哪!”便有十多名侍卫一起拥上,团团围住。 韦小宝见己方人多势众,这才放心,大声道:“这人在京师之地,胆敢行凶,拿下了。 ”四名侍卫同时伸手,抓住了冯锡范的手臂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也不抗拒,朗声道:“我们归降朝廷,皇上封郑公爷为海澄公,封我为忠诚伯。 皇上金口说道,过去的事一笔勾销,决不计较。 韦大人,你想假公济私,冤枉好人,咱们只好到皇上跟前去分剖明白。 ” 韦小宝冷笑道:“你是好人,嘿嘿,原来‘一剑无血’冯大人是大大的好人,这倒是今日第一天听见!”冯锡范道:“我们到了北京之后,安份守己,从来不见外人,更加不敢犯了半条王法。 <|endoftext|> 这些侍卫大人不断的前来伸手要钱,我们倾家荡产的应付,那都没有甚么。 韦大人,你要乱加我们罪名,皇上明见万里,只怕也由不得你。 ”这人有胆有识,远非郑克* 可比,这番话侃侃而言,韦小宝一时倒也难以辩驳,心想他二人虽是台湾降人,却已得朝廷封爵,欺侮欺侮固然不难,当真要扳倒他们,皇上只消问得几句,立时便显了原形。 皇上料到自己是为师父报仇,非怪罪不可。 他心中已自软了,嘴上却兀自极硬,说道:“我们昨天抓到一个叛逆,他亲口供认要迎郑王爷回台湾,难道会是假的?”冯锡范道:“这种人随口妄扳,怎作得数?请韦大人提了这人来,咱们上刑部对质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你要对质?那好得很,妙得很,刮刮叫得很,别别跳得很。 ”转头问郑克* 道:“郑王爷,你欠我的钱,到底几时还清哪?”冯锡范听得韦小宝顾左右而言他,鉴貌辨色,猜想他怕给皇帝知晓,心想这件事已弄到了这步田地,索性放大了胆子,闹到皇帝跟前。 皇帝年纪虽轻,却十分英明,是非曲直,定能分辨。 若不乘此作个了断,今后受累无穷。 <|endoftext|> 实在是给这姓韦的小子逼得让无可让了,狗急跳墙,人急悬梁,你逼得我要上吊,大伙儿就拚上一拚。 他心念已决,说道:“韦大人,多总管,咱们告御状去。 ” 韦小宝吓了一跳,心想要是告到皇帝跟前,自己吃不了要兜着走,可是这当儿决不能示弱,说道:“很好!把这姓郑的一并带了走!把他们两个先在天牢里收押起来,让他们好好享享福,过得一年半载,咱们慢慢的再奏明皇上。 ”多隆心下踌躇,郑克* 是敕封的公爵,跟他讨债要钱,那是不妨,真要逮人,却非奉到上谕不可,低声道:“韦大人,咱们先去奏知皇上,再来提人。 <|endoftext|>” 郑克* 心中一宽,忙道:“是啊,我又没犯罪,怎能拿我?”见风使帆原是韦小宝的拿手好戏,当即说道:“是不是犯罪,现在还不知道。 你欠我的钱可没还清,那怎么办?你是还钱呢,还是跟了我走?” 郑克* 听得可免于逮捕,一叠连声的道:“我还钱,我还钱!”忙走进内堂,捧了一叠银票出来,两名家丁捧着托盘,装着金银首饰。 郑克* 道:“韦大人,卑职翻箱倒笼,张罗了三四万两银子,实在再也拿不出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再也拿不出了?我不信,兄弟陪你进去找找。 ”郑克* 道:“这个……这个……那可不大方便。 ” 冯锡范大声道:“我们又没犯了王法,韦大人要抄我们的家,是奉了圣旨呢,还是有刑部大堂的文书?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不是抄家。 郑王爷说再也拿不出了,我瞧他还拿出得很。 <|endoftext|> 只怕他金银珠宝,还有大批刀枪武器、甚么龙椅龙袍,收藏在地窖秘室之中,一时找不到,大伙儿就给他帮忙找找。 ”郑克* 忙道:“刀枪武器、龙椅龙袍甚么的,我……我怎敢私藏?再说,卑职只是……只是公爵,‘王爷’的称呼,是万万不敢当的。 ”韦小宝对多隆道:“多大哥,请你点一点,一共是多少钱。 ”多隆和两名侍卫点数银票,说道:“银票一共是三万四千三百两银子,还有些挺不值钱的首饰,不知怎生作价。 ”韦小宝伸手在首饰堆里翻了几下,拿起一枚金凤钗,失惊道:“啊哟,多大哥,这是违禁的物事啊,皇上是龙,正宫娘娘是凤,怎……怎么郑王爷的王妃,也戴起金凤钗来?”冯锡范更是恼怒,大声道:“韦大人,你要鸡蛋里找骨头,姓冯的今日就跟你拚了。 <|endoftext|> 普天下的金银首饰铺子,哪一家没金凤钗?北京城里官宦之家的女眷,哪一个不戴金凤钗?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冯大人看遍了北京城里官宦之家的女眷,嗯,你说哪一家的太太小姐最为美貌?啧啧啧,厉害,厉害,看了这么多人家的女眷,眼福不浅。 康亲王的王妃,兵部尚书明珠大人的小姐,你都见过了吗?”冯锡范气得话也说不出来,心里也真有些害怕,知道这少年和当朝权贵个个交好,倘若将这番话加油添酱的宣扬出去,自己非倒大霉不可。 郑克*连连打躬作揖,说道:“韦大人,一切请你担待,卑职向你求个情。 ”韦小宝见几句话将冯锡范吓得不敢作声,顺风旗已经扯足,便哈哈一笑,说道:“多大哥,兄弟的面子,比起你来可差得远了,多大哥来讨债,讨到了二百多万两银子,兄弟亲自出马,却不过这么一点儿。 ”郑克* 道:“实在是卑职家里没有了,决不敢……决不敢赖债不还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咱们走罢!过得十天半月,等郑王爷从台湾运到了金银,再来讨帐便是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,走出厅去。 冯锡范听得韦小宝言语之中,句句诬陷郑克* 图谋不轨,仍在和台湾的旧部勾结,这是灭族的大罪,若不辩明,一世受其挟制,难以做人,朗声道:“我们奉公守法,不敢行错踏差了半步。 今日韦大人、多总管在这里的说话,我们须得一五一十的奏明皇上。 否则的话,天地虽大,我们可没立足之地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笑道:“要立足之地么?有的,有的。 郑王爷、冯将军回去台湾,不是有一块大大的立足地么?你们两位要商议立足的大事,我们不打扰了。 ”携了多隆之手,扬长出门。 韦小宝回到府中,当即开出酒筵,请众侍卫喝酒。 多隆命手下侍卫取过四只箱子,打了开来,都是金银珠宝以及一叠叠的银票,笑道:“讨了几个月债,郑克* 这小子的家产,一大半在这里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兄弟,你点收罢。 ” 韦小宝取了一叠银票,约有十几万两,说道:“这狗贼害死了我师父,偏生皇上封了他爵位,这仇是报不得了。 多谢大哥和众位兄弟治得他好惨,代兄弟出了这一口恶气。 我师父没家眷,兄弟拿这笔钱,叫人去台湾起一座大大的祠堂,供奉我师父。 <|endoftext|> 余下的便请大哥和众位兄弟分了罢。 ”多隆连连摇手,说道:“使不得,使不得。 这是郑克* 欠兄弟的钱。 你只消差上几名清兵,每日里上门讨债,也不怕他不还。 我们给你办一件小小差使,大家是自己人,怎能要了你的?”韦小宝笑道:“不瞒大哥说,兄弟的家产已多得使不完,好朋友有钱大家使,又分甚么彼此?” <|endoftext|> 多隆说什么也不肯收,两人争得面红耳赤,最后众侍卫终于收发一百万两银子的“讨债费”,另外三十万两,去交给骁骑营的兄弟们分派,余下的多隆亲自捧了,送入韦府内堂。 众侍卫连着在宫里值班的,大家一分,每人有几千两银子。 人人兴高采烈,酒醉饭饱之余,便在公爵府花厅上推牌九、掷骰子的大赌起来。 既是至好兄弟,韦小宝掷骰也就不作弊了。 赌到二更时分,韦小宝向多隆道:“多大哥,兄弟还要烦劳你做一件事。 <|endoftext|>”多隆手气正旺,心情大佳,笑道:“好,不管甚么事,只要你吩咐。 ”但随即想起一事,说道:“就只一件不成!那个骂街的疯子,皇上吩咐了要我严加看管,明天一早由你监斩。 倘使我徇私释放,皇上就要砍我的头了。 ” 韦小宝想托他做的,便正是这件事,哪知他话说在前头,先行挡回,心想:“皇上神机妙算,甚么都料到了。 <|endoftext|> 连一百万两银子都买不到茅大哥的一条命。 ”心中恼恨,便又想去郑克* 家讨债,但一想到郑克* 那副衰颓的模* ,觉得尽去欺侮这可怜虫也没甚么英雄,一转念间,说道:“那疯子是皇上亲自吩咐了的,我便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放他。 今日咱们去讨债,那郑克* 倒也罢了,他手下那个冯锡范,妈巴羔子的好不厉害,咱们可都给他欺了。 兄弟想起来,这口气当真咽不下。 ”几名侍卫在旁听了,都随声附和,说道:“咱们今日见着,人人心里有气。 <|endoftext|> 韦大人不用烦恼,大伙儿这就找上门去。 他一个打了败仗的降兵,竟胆敢在北京城里逞强,这般无法无天的,咱们还用混吗?”众侍卫越说越怒,都说立时去拆了冯锡范的伯爵府。 韦小宝道:“咱们去干这龟儿子,可不能明着来,给言官知道了,奏上一本,御前侍卫的名声也不大好。 ”多隆忙道:“是,是,兄弟顾虑得很对。 ”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也不用亲自出马,便请张大哥和赵大哥两位带了人去。 <|endoftext|>”向张康年和赵齐贤道:“你们冒充是前锋营泰都统的手下,有紧急公事,请冯锡范那龟儿子商议。 他就算心中起疑,却也不敢不来。 走到半路,便给他上了脚镣手铐,眼上蒙了黑布,嘴里塞了烂布,在东城西城乱兜圈子,最后才兜到这里来。 大伙儿狠狠揍他一顿,剥光他衣衫,送去放在泰都统姨太太的床上。 ”众侍卫哄堂大笑,连称妙计。 <|endoftext|> 御前侍卫和前锋营的官兵向来不和,碰上了常常打架。 前锋营的统领本是阿赤济,那日给韦小宝用计关入了大牢,后来虽放了出来,康熙怪他无用,办事不力,已经革职,现下的都统姓泰。 多隆和泰都统明争暗斗,已闹了好久,只是谁也奈何不了谁。 多隆更是心花怒放,说道:“老泰这家伙怕老婆,娶了妾侍不敢接回家去。 他新娶的第八房姨太太住在甜水井胡同,老泰晚上不去住宿。 <|endoftext|> 咱们把冯锡范剥得赤条条的,放在他新姨太太的床上,老泰非气个半死不可。 他就算疑心是咱们搞的鬼,大伙儿只要不泄漏风声,他也无可奈何。 ”当下众侍卫除去了身上的侍卫标记,嘻嘻哈哈的出门而去。 韦小宝和多隆在厅上饮酒等候。 韦小宝手下的亲兵不断打探了消息来报:众侍卫已到了“忠诚伯府”门前,自称是前锋营的,打门求见;冯锡范出来迎接,要请众人入内喝茶;张康年说奉泰都统之命,有台湾的紧急军情,请他即刻去会商;冯锡范已上了轿,众侍卫拥着去了西城;众侍卫已将冯锡范上了铐镣,将他随带的从人也都抓了起来;一行人去了北城,九门提督的巡夜喝问,赵齐贤大声回答是前锋营的,冯锡范在轿里一定听得清清楚楚;众人向着这边府里来了……过得一炷香时分,众侍卫押着冯锡范进来。 <|endoftext|> 张康年大声道:“启禀泰都统:犯官冯锡范带到。 ”韦小宝右手捏紧拳头,作个狠打的姿势。 众侍卫叫道:“犯官冯锡范勾结叛逆,图谋不轨。 泰都统有令,重重拷打。 ”当即拳打脚踢,往他身上招呼。 <|endoftext|> 冯锡范武功极高,为人又十分机警,当众侍卫冒充前锋营官兵前来相请之时,他便瞧出路道不对,若要逃走,众侍卫人数虽多,却也决计擒拿不住。 但他投降后得封伯爵,心想对方纵使有意陷害,皇帝英明,总可分辩,要是自己脱身而走,不免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,从此尊荣爵禄,尽付流水,是以一直不加抗拒。 只因贪图富贵,以致身为当世武功高手,竟给众侍卫打得死去活来。 眼见他鼻孔流血,内伤甚重,韦小宝甚感痛快,杀师父之仇总算报了一小半,再打下去只怕便打死了,当即摇手制止,命亲兵剥光他衣衫,用一条毛毡裹住。 这时冯锡范已自奄奄一息,人事不知。 <|endoftext|> 多隆笑道:“这就到老泰的八姨太家去罢。 ”赵齐贤笑道:“最好把老泰的八姨太也剥光了,将两人捆在一起。 ”。 众侍卫大乐,轰然叫好。 多隆要瞧泰都统的八姨太给剥光了衣衫的模样,笑道:“这次我来带队。 <|endoftext|>” 一行人抬了冯锡范正要出发,忽然两名亲兵快步进来,向韦小宝禀报:“启禀大人:甜水井泰都统的外宅,这会儿闹得天翻地覆,正在打大架。 ” 众人都吃了一惊,均想:“怎么泄漏了风声?泰都统有了防备,这件事可要糟糕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道:“甚么人打大架?”一名亲兵道:“小人等一共八人,奉了大人将令,在甜水井胡同前后打探,忽然见到一队娘子军,总有三四十人……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甚么娘子军?”那亲兵道:“回大人:这一大队人都是大脚女人,有的拿了赶面棍儿,有的拿了洗衣棒,还有拿着门闩扁担,冲进泰都统的外宅,乒乒乓乓的乱打,把一个花不溜秋的小娘子拉了出来,用皮鞭狠狠的抽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可奇了!再探。 ”两名亲兵答应了出门。 第二路探子跟着来报:“回大人:泰都统骑了快马,已赶到甜水井胡同。 他衣服也没穿好,左脚有靴子,右脚却是赤脚。 <|endoftext|> 原来率领娘子军攻打甜水井胡同的,便是泰都统夫人。 ”众人一听之下,哄堂大笑,才知是泰都统夫人喝醋,去抄打他的外宅。 那亲兵说到这里,也忍不住笑,又道:“那位太太抓住了泰都统,劈脸就是劈劈拍拍两个耳括子,跟着又是一脚,好不厉害。 泰都统打躬作揖,连说:‘太太息怒!’”多隆手舞足蹈,说道:“这一下可有得老泰受的了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大哥,你快带领人马,赶去劝架。 <|endoftext|> 这一下老泰给你揪住了小辫子,保管他前锋营从今而后,再也不敢跟咱们御前侍卫作对。 ”多隆给他一言提醒,大喜之下,伸手在自己额头用力一凿,笑道:“我这胡涂蛋!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抓住。 兄弟们,大伙儿去瞧热闹啊。 ”率领众侍卫,向甜水井胡同急奔而去。 韦小宝瞧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,寻思:“这家伙怎生处置才是?放了他之后,他必定要去禀告皇上。 <|endoftext|> 就算拿不到我把柄,皇上也必猜到是我作的手脚。 ”背负双手,在厅上踱来踱去,又想:“天一亮,就得去杀茅大哥,可有甚么法子救他性命?‘大名府’劫法场是不行的,法场,法场……”突然之间,想起了一出戏来:“‘法场换子’!对了,薛刚闯了祸,满门抄斩,有个徐甚么的白胡子老头儿,把自己的亲生儿子,在法场换了一个薛甚么的娃娃出来……”他看过的戏文着实不少,剧中人的名字不大说得上来,故事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。 一想到“法场换子”,跟着又想起了另外一出戏来:“‘搜孤救孤’!这故事也差不多,有个叫做程婴的黑胡子,把自己的儿子去调换了主子的儿子,让儿子去杀头,救了小主人的性命。 乖乖不得了,幸亏茅大哥的年纪跟我儿子不一样,否则的话,要我将虎头、铜锤送上法场杀头,换了茅大哥出来,虽说朋友义气为重,这种事情我可是万万不干的。 很好,很好!”向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重重踢了一脚,说道:“你运气不坏,韦大人这就收了你做干儿子。 <|endoftext|> 韦大人的亲儿子舍不得换,干儿子就马马虎虎。 ”当即叫了亲兵队长进来,密密嘱咐一番,赏了他一千两银子,另外又有一千两银子,命他去分给办事的其余亲兵。 那队长躬身道谢,说道:“大人放心,一切自会办得妥妥帖帖,决不有误。 ”韦小宝安排已毕,回进内堂。 七个夫人和儿女都给太后召进皇宫去了,屋里冷冷清清,和衣在床上躺了一会,不久天便亮了。 <|endoftext|> 辰牌时分,宫里传出旨来:“江洋大盗茅十八大逆不道,辱骂大臣,着即斩首,命抚远大将军、一等鹿鼎公韦小宝监斩。 ”韦小宝接了上谕,在府门外点齐了亲兵,只见多隆率领了数十名御前侍卫,押着茅十八而来。 茅十八目青鼻肿,满脸是血,显是受了苦刑。 他一见韦小宝便破口大骂:“韦小宝,你这不要脸的小汉奸,今日你做老子的监斩官,老子死得一点不冤。 谁叫我当日瞎了眼睛,从扬州的婊子窝里,把你这小汉奸带到北京来?”众亲兵大声吆喝,茅十八却越骂越凶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不去理他,问多隆道:“老泰怎样了?”多隆笑道:“昨晚我赶到时,老泰已给他夫人抓得满脸都是血痕。 他一见到我,这份狼狈样儿可有得瞧的了。 我做好做歹,劝住了他夫人,又把他八姨太接到我家里,让两个小妾陪她。 老泰千恩万谢,感激得了不得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问:“这位八姨太相貌怎样?”多隆大拇指一翘,说道:“嘿嘿,了不起!”韦小宝笑道:“你可不能见色起意,乘火打劫!”多隆哈哈大笑,道:“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,你大哥那能这么不长进?老泰虽是我对头,这种事情你大哥是决计不干的。 ”当下两人押着茅十八,往菜市口法场而去。 多隆骑马,韦小宝则乘了一辆大马车。 茅十八坐在开顶的牛车之中,双手反绑,颈中插了一块木牌,写道:“立斩钦犯茅十八一名”。 牛车自骡马市大街向西,众百姓纷纷聚观。 <|endoftext|> 茅十八沿途又叫又唱,大喊:“老子十八年后,又是一条好汉,所以名叫茅十八,早就知道是要杀头的。 ”街边百姓大声喝采,赞他:“有种,是硬汉子。 ”来到骡马市大街和宣武门大街交叉十字路口的菜市口法场,韦小宝的亲兵早已连夜搭灯了席棚,棚前棚后,守卫得极是严密。 多隆奉了康熙的嘱咐,生怕天地会要劫法场,已知会九门提督,派了两千名官兵在法场四周把守。 茅十八凛然站在法场中心,大叫:“咱们都是大汉百姓,花花江山却给鞑子占了,总有一日,要把鞑子杀得干干净净!”韦小宝下车进棚,马车停在棚边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升座,请多隆坐在一旁,多隆皱眉道:“这犯人尽说大逆不道的言语,在这里煽动人心,咱们尽快把他斩了罢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。 ”喝道:“带犯人!”四名亲兵将茅十八推进棚来,要按他跪倒,茅十八说甚么也不背跪。 韦小宝道:“不用跪了。 ”转头向多隆道:“大哥,验明正身,没错罢?”多隆道:“没错!”韦小宝道:“验明正身,立斩钦犯茅十八一名。 <|endoftext|>”提起朱笔,在木牌上画了个大圈,摔了出去。 一名亲兵拾起木牌,将茅十八拉了出去。 韦小宝道:“多大哥,我给你瞧一样好玩的物事。 ”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叠手帕来,递到多隆面前,手帕上绣的是一幅春宫图,图中男女面目俊美,姿态生动。 多隆一见之下,目光登时给吸住了,翻过一块手帕,下面一块帕子上绣的又是另外一幅春宫,姿势甚是奇特。 <|endoftext|> 多隆笑道:“这模样倒古怪得紧。 ”一连翻下去,每块帕子上所绣的人物姿态愈出愈奇,有一男两女者,有二男三女者。 多隆只看得血脉贲张,笑道:“兄弟,这宝贝儿是哪里来的?你给哥哥也买上一套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这是兄弟孝敬大哥的。 ”多隆如获至宝,眉花眼笑的连声多谢,将一叠手帕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。 <|endoftext|> 便在这时,外面砰砰砰连放三炮,亲兵队长进来禀告:“时辰已到,请大人监斩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好!”站起身来,拉着多隆的手,走到棚外。 只见茅十八垂头丧气的跪在法场之中,便如昏迷了一般。 鼓手擂起鼓来,鼓声一停,披红挂彩的刽子手举起手臂,靠在下臂的鬼头刀向前一推,登时将犯人的脑袋切下,左足飞出,踢开脑袋。 犯人身子向前一倒,脖子中鲜血狂喷。 <|endoftext|> 多隆道:“差事办成了,咱们别过了罢。 我要去见皇上复旨。 ”韦小宝哽咽道:“多大哥,这人跟我挺有交情,实在是皇上的严旨,救他不得,唉!”说着以袖拭泪,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。 多隆叹道:“兄弟很够义气。 你好好收殓了他,给他安葬,那也是很对得起死者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应了一声,哭泣不止。 韦小宝以衣袖拭泪,其实是将袖中备下的生姜揉擦双眼,辣得眼睛通红,流泪不止,心中暗暗好笑,庆幸计策成功。 多隆又安慰了几句,送他上了车,这才上马而去。 众亲兵簇拥着马车,径回公爵府。 另有几名亲兵以草席卷起犯人尸首,放入早就备在一旁的棺材,盖上棺盖钉实。 <|endoftext|> 观斩的众百姓纷纷议论,都说茅十八临死之前还敢破口大骂,当真是英雄好汉,也有怕事的便出言诃责,说这钦犯大逆不道,决不可赞他,以免惹祸上身。 韦小宝来到府门前下车,那辆马车径自向南,出了北京城,一直往南,向扬州而去。 韦小宝进宫复旨。 康熙即行召见。 他已得多隆回报,知道韦小宝监斩茅十八时曾流泪不止,这时见他双目红肿,心下微感歉仄,又想他忠心为主,很是难得,温言慰抚了几句,说道:“小桂子,你抓来的那些罗刹兵,大多数求我释放回国,我都已放了,却有二百多名愿意留居中国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北京比莫斯科热闹好玩,跟随皇上办事,又比跟随那两个不中用的罗刹小沙皇,风光多了。 ”康熙微笑道:“我将这批罗刹兵编为两个‘俄罗斯佐领’。 这两队兵,就拨归你统带罢。 你可得好好管束,不许他们在京里生事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大喜,跪下谢恩。 出得宫来,两队罗刹兵已在太和门外金水桥边侍候。 罗刹兵穿了新制的清兵服色,光鲜合身,倒也神气。 韦小宝吩咐:每人赏银二十两,给假三天。 罗刹兵大叫“乌拉”不已。 <|endoftext|> 终康熙之世,这两队罗刹兵一直在清军中服役,忠心不贰,外国使臣前来北京,见到中国皇帝役使罗刹官兵,无不心中敬畏。 直到众罗刹兵逐渐老死,“俄罗斯佐领”的编制方始裁撤。 (按:关于被俘罗刹兵编入清军详情,具见俞正燮《癸巳类稿》卷九“俄罗斯佐领考”。 萧一山《清代通史》云:“俘献京师,玄烨赦之,编为佐领,是为俄罗斯族兵,其苗裔今有存者云。 ”则俄罗斯兵有和中国女子通婚而生育子女者。 <|endoftext|> )韦小宝回到府中,公主和其余六位夫人、三名子女都已从宫中出来,人人得了太后不少赏赐,公主却愀然不乐。 韦小宝一问,原来太后对七个夫人一视同仁,公主虽是她亲生女儿,却无半句亲热的言语。 韦小宝自然明白其中缘故,暗想:“太后没对你特别不好,已是瞧在你老公份上了。 ”说道:“太后是很识大体的,只怕对你特别好了,六个妹妹吃醋。 ”公主怒道:“她是我亲娘,对我好些,难道她们也会吃醋?”韦小宝搂住她,笑道:“我对你特别好些,瞧她们吃不吃醋?”众夫人叽叽喳喳,笑成一团。 <|endoftext|> 公主是直性子人,大家一闹,也就释然了。 此后十多天中,王公大臣一个个设宴和韦小宝庆功道贺,听戏赌钱,更无虚夕。 这一日多隆来访,说起冯锡范失踪了十多天,他家人已告上了顺天府。 多隆低声问道:“兄弟,那晚咱们痛打了他一顿,后来怎样了?”韦小宝道:“后来就送他回家了,这家伙到哪里去啦?”多隆道:“不是你杀了他?”韦小宝道:“倘若是我叫人杀了他,你一定也在旁瞧着。 多大哥,你有没瞧见?”多隆忙道:“没有,没有。 <|endoftext|> 咱们只狠狠打了他一顿,哪里杀他了?”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兄弟自从奉旨带兵后,虽已交卸了副总管的差使,但只要是御前侍卫们干的事,不论有甚么干系,兄弟仍然跟大哥一起担当。 ” 多隆微笑道:“乱子是不会有的。 冯家咬定那晚是前锋营老泰派人来接他去的,后来就没回家。 <|endoftext|> 顺天府亲自去拜访老泰,问起那晚的事。 老泰好不尴尬,支支吾吾的不愿多说,后来老羞成怒,大发脾气,顺天府也不敢查了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,拍拍韦小宝的肩头,笑道:“兄弟,你是福将。 哪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凑巧,老泰的夫人迟不迟、早不早,偏偏会在这一晚心血来潮,率领娘子军去攻打甜水井胡同。 这一来,甚么事情都教老泰给担当了去。 <|endoftext|>”他心中料定,冯锡范定是暗中给韦小宝杀了,这件事自己虽然了担了些干系,但嫁祸于前锋营泰都统,却是大合己意。 他哪里知道,泰都统夫人不迟不早于那时出师,并非凑巧,而是韦小宝算准时刻,派人向她通风报信的。 他自然更加不会知道,韦小宝派了清兵,在监斩的席棚中搭了复壁,将冯锡范藏于其内。 待验明茅十八正身,牵出席棚之时,韦小宝拿出春宫手帕来,引开了多隆的目光,手下亲兵立即将茅十八和冯锡范二人掉了包。 其时冯锡范昏迷不醒,满脸是血,衣着打扮和茅十八一模一样,在法场中低头而跪,立即斩首,冯茅二人面貌身材虽然有异,却谁也没有发觉,刽子手所杀的,其实是冯锡范的头。 <|endoftext|> 亲兵将茅十八抱入紧靠席棚的韦大人座车,塞住了他嘴巴,马不停蹄的送往扬州,过了黄河才跟他说明真相,又送了他三千两银子。 茅十八死里逃生,锐气大挫,又觉韦小宝拚了性命救他,并非不讲义气之人,自也不会再声张出来了。 韦小宝连日酬酢,也有些腻了,记挂着天地会的兄弟,心想皇帝的手段越来越厉害,自己在公爵府享福,青木堂的众兄弟可别让皇帝给一网打尽了,须得商量个计较才是。 于是扮作个富家公子模样,要双儿扮作了亲随,两人来到天桥,在人丛中混了半个时辰,便见徐天川背着药箱,坐在一家小菜馆中喝茶。 韦小宝当即走进茶馆,在徐天川的座头上坐了下来,低声叫道:“徐大哥!”徐天川霍地站起,怒容满脸,大踏步走了出去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愕,跟了出去,见徐天川尽往僻静处走去,当下和双儿远远跟随在后。 徐天川穿过三条胡同,经过两条小街,来到一条小巷子前,巷口两株大银杏树。 他走进巷子,到第五家屋子的大门上打了几下。 板门开处,樊纲迎了出来。 他一见到韦小宝,一怔之际,也是怒容满脸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走上前去,笑道:“樊大哥,你好!”樊纲哼了一声,并不答话。 徐天川板起了脸,问道:“韦大人,你是带了兵马来捉我们吗?” 韦小宝忙道:“徐三哥怎……怎么开这个玩笑?”樊纲快步走到小巷外一张,回进屋来,关上了门。 韦小宝和双儿跟着二人穿过院子,来到大厅,只见李力世、祁清彪、玄贞道人、高彦超、钱老本等一干人都聚在厅上。 众人一见韦小宝,都“啊”的一声,站起身来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拱手道:“众位哥哥,大家都好。 ”玄贞道人怒道:“我们还没给你害死,总算还不错!”刷的一声,拔出了腰间佩剑。 韦小宝退了一步,颤声道:“你……你们为甚么对我……对我这样?我又没做……做甚么对不起你们的事?”玄贞道人大声怒道:“总舵主给你害死了,风二哥也给你害死了,前几天你又杀了茅十八!我……我们恨不得抽你的筋,剥你的皮。 ”韦小宝大急,忙道:“没……没有的事,那都是假的。 ”玄贞抢上一步,左手抓住了他衣襟,厉声道:“我们正想不出法子来杀你,你……你这小汉奸今日上门送死,真是总舵主在天有灵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见情势不对,回过头来,便想施展“神行百变”功夫,溜之大吉,却见徐天川和樊纲二人手执兵刃站在身后,只得说道:“大家自己兄弟,何必……何必这样性急?”玄贞道:“谁跟你这小汉奸称兄道弟?你这小鬼花言巧语,没甚么好听的。 先剖了你的狼心狗肺出来,祭了总舵主和风二哥再说。 ”左臂一缩,将他拉近身去。 韦小宝大叫:“冤枉,冤枉哪!”双儿眼见危急,从怀里取出罗刹短铳,向着屋顶砰的一声,放了一枪,屋中登时烟雾瀰漫,随即抓住韦小宝后心,用力一扯。 <|endoftext|> 玄贞当年吃过西洋火器的大苦头,父兄都死于火器之下,一听到枪声,心头大震,韦小宝便给双儿夺了过去。 双儿跃向屋角,挡在韦小宝身前,以短铳铳口对着众人,喝道:“你们讲不讲理?”玄贞红了双眼,叫道:“大伙儿上,跟他们拚了!”提剑便欲抢上。 钱老本伸手拉住,说道:“道长,且慢!”向双儿道:“你有甚么道理,说来听听。 ” 双儿道:“好!”于是将韦小宝如何为了相救陈近南及众家好汉而出亡、如何给神龙教掳向通吃岛、陈近南如何为郑克* 和冯锡范二人所杀、风际中如何阴谋败露而给自己轰毙、康熙如何一再命令韦小宝剿灭天地会而他决不奉命、最近又如何法场换人搭救茅十八等情,一一说了。 <|endoftext|> 她并非伶牙俐齿之人,说得殊不动听,但群豪和她相处日久,素知她诚信不欺,又见她随口说出来,没丝毫踌躇,种种情由决非顷刻之间捏造得出,韦小宝为了救护众人而弃官,伯爵府为大炮轰平,众人原是亲历,再细想风际中的行事,果然一切若合符节,不由得都信了。 玄贞道:“既是这样,鞑子皇帝的圣……圣……他妈的圣旨之中,怎么又说是韦香主害死了总舵主?”他改口称为“韦香主”,足见心中已自信了九分。 双儿摇头道:“这个我就不懂了。 ”祁清彪道:“这是鞑子皇帝的阴谋,要韦香主跟本会一刀两断,从今而后,死心塌地做鞑子的大官。 ”徐天川道:“祁兄弟的话不错。 <|endoftext|>”还刀入鞘,双膝一曲,便向韦小宝跪下,说道:“我们一批胡涂虫鲁莽得紧,得罪了韦香主,罪该万死,甘领责罚。 ”其余群豪跟着一起跪下。 玄贞连打自己耳光,骂道:“该死,该死!” 韦小宝和双儿急忙跪下还礼。 韦小宝惊魂方定,说道:“众位哥哥请起,常言道不知者不罪。 <|endoftext|> 一时误会有甚么打紧?”群豪站起身来,又一再道歉。 韦小宝这时可得意了,手舞足蹈,述说往事。 他的叙述自然精采生动,事事惊险百出,但在群豪听来,却远不如双儿所说的可信。 群豪交头接耳的低声商议了一会,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,总舵主不幸为奸人所害。 天地会群龙无首,十堂兄弟一直在商议推举总舵主的事。 <|endoftext|> 咱们青木堂兄弟想推你为总舵主。 只是怕其余九堂的兄弟们不服,又或是心有疑忌,大伙儿想请你去立一件大功。 ”韦小宝连连摇手,说道:“总舵主我是决计做不来的。 ”但好奇心起,问道:“却不知要我立甚么大功?”李力世道:“三藩之乱已定,台湾又给鞑子占了,北方罗刹人也已给韦香主打退,咱们反清复明的大业,可越来越难了。 ”韦小宝叹了口气,道:“是啊。 <|endoftext|>”心中却道:“既然很难,大家就偷偷懒,不干反清复明了罢。 ”李力世道:“鞑子皇帝年纪虽轻,却是十分精明能干,又会收罗人心。 天下百姓对前朝已渐渐淡忘。 再这般拖得几年,只怕鞑子的江山就坐稳了。 ”韦小宝又叹了口气,道:“是啊。 <|endoftext|>”心道:“小玄子坐稳江山,也没甚么不好啊。 ”李力世道:“韦香主很得皇帝宠信,大伙儿想请你定个计策,带着众兄弟混进宫去,刺死鞑子皇帝。 ” 韦小宝大惊,颤声道:“这……这件事可办不到。 ”樊纲道:“请问韦香主,不知道中间有什么困难?”韦小宝道:“皇宫里的侍卫多得很,又有骁骑营、前锋营、护军营、火器营、健锐营、虎枪营等等保驾,乖乖不得了。 <|endoftext|> 单是侍卫,就有御前侍卫、干清门侍卫、三旗侍卫。 当日神拳无敌归辛树老爷子这等英雄了得,尚且失手毙命,何况是我?要行刺皇上,那可是难上加难。 ”群豪听他一口拒绝,已是不悦,又听他口称“皇上”,奴气十足,更是人人脸有怒色。 樊纲向众兄弟瞧了一眼,对韦小宝道:“韦香主,行刺鞑子皇帝当然极难,然而由你主持大局,却也不是绝无成功的指望。 我们兄弟进得宫去,那是没一人想活着出来的了,却无论如何要保得韦香主平安。 <|endoftext|> 你曾为本会立了不少大功,本会十数万兄弟之中,实在没一人及得上你。 天地会和鞑子不共戴天。 今后反清复明的重担子,全仗韦香主挑起。 ”韦小宝摇头道:“这件事我是决计不干的。 皇上要我灭了天地会,我不肯干,那是讲义气。 <|endoftext|> 你们要我去刺杀皇帝,我也不干,那也是讲义气。 ” 玄贞怒道:“你是汉人,却去跟鞑子皇帝讲义气,那不是……不是汉……”他本想骂出“汉奸”两字来,终于强行忍住。 樊纲道:“这件事十分重大。 韦香主难以即刻答应,那也是情理之常。 <|endoftext|> 请你仔细想想,再吩咐大伙儿罢。 ”韦小宝忙道:“好,好。 我去仔细想想,我去仔细想想。 ”徐天川见他毫无诚意,说道:“只盼韦香主不可忘了故总舵主的遗志,不可忘了亡国的惨祸,凡我汉人,决不能做鞑子的奴才。 ”韦小宝道:“对,对。 <|endoftext|> 那是不能忘的。 ”群豪知他言不由衷,均各默然。 韦小宝瞧瞧这个,望望那个,笑道:“众位哥哥怎么不说话了?”群豪仍是均不作声。 韦小宝甚感没趣,犹似芒刺在背,说道:“那么今天咱们暂且分手,待我回去仔细想想,再跟众位大哥商量。 ”说着站起身来。 <|endoftext|> 群豪送到巷口,恭恭敬敬的行礼而别。 第五十回 鹗立云端原矫矫 鸿飞天外又冥冥 韦小宝回到府中,坐在厢房里发闷。 到得午后,宫里宣出旨来,皇上 <|endoftext|> 传见。 韦小宝来到上书房叩见。 康熙问道:“冯锡范忽然失了踪,到底是怎 么一回事?”韦小宝吃了一惊,心想:“怎么问起我来了?”说道: “回皇上:冯锡范失踪的那天晚上,奴才一直跟多总管和御前侍卫们 <|endoftext|> 在一起玩儿,后来听说前锋营泰都统把冯锡范找了去,不知怎的,这 冯锡范就没了影子。 这些台湾降人鬼鬼祟祟的,行事古怪的很,别要 暗中在图谋不轨,奴才去仔细查查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好,这冯锡范的下落,就责成你去查问清楚, (克寸)日回报。 我答应过台湾人,维护他们周全。 这人忽然不明不 白的失了踪,倘若没个交代,可教我失信于天下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额头汗 珠渗出,心想:“皇上这话好重,难道他知道是我杀了冯锡范?”只 得应道:“是,是。 ” 康熙又问:“今儿早上你去银杏胡同,可好玩吗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一怔,道:“银杏胡同?”随即想起,天地会群豪落脚的巷子 口头,有两棵大银杏树,看来这条巷子就叫银杏胡同,皇帝连胡同的 名字都也知道了,还有什么可隐瞒的?这一下更是全身冷汗,双腿酸 软,当即跪倒,磕头道:“皇上明见万里。 总而言之,奴才对你是一 <|endoftext|> 片忠心。 ” 康熙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这些反贼逼你来害我,你说什么也不肯答 应,你跟我很讲义气,可是……可是小桂子,你一生一世,就始终这 样脚踏两只船吗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连连磕头,说道:“皇上明鉴:那天地会的总舵主,奴才是决 计不干的。 皇上放一百二十个心。 ” 康熙又叹了一口气,抬起头来,出神半晌,缓缓的道:“我做中国皇 <|endoftext|> 帝,虽然说不上什么尧舜禹汤,可是爱惜百姓,励精图治,明朝的皇 帝中有那一个比我更加好的?现下三藩已平,台湾已取,罗刹又不敢 来犯边界,从此天下太平,百姓安居乐业。 天地会的反贼定要规复朱 明,难道百姓们在姓朱的皇帝治下,日子会过得比今日好些吗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心想:“这个我就不知道了。 ”说道:“奴才听打凤阳花鼓的 人唱歌儿,说什么‘自从出了朱皇帝,十年倒有九年荒。 大户人家卖 田地,小户人家卖儿郎。 <|endoftext|> ’现下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,皇上鸟生鱼汤, 朱皇帝跟您差了十万八千里,拍马也追不上。 ” 康熙微微一笑,道:“你起来罢。 ”站起身来,在书房里走来走去, <|endoftext|> 说道:“父皇是满洲人,我亲生母后孝康皇后是汉军旗人,我有一半 是汉人。 我对天下百姓一视同仁,决没丝毫亏待了汉人,为什么他们 这样恨我,非杀了我不可?” 韦小宝道:“这些反贼大逆不道,胡涂得紧,皇上不用把他们放在心 <|endoftext|> 上。 ” 康熙摇了摇头,脸上忽有凄凉寂寞之意,过了好一会,说道:“满洲 人有好有坏,汉人也有好有坏。 世上的坏人多得很,杀是杀不尽的, <|endoftext|> 要感化他们走上正途,我也没这么大本事。 唉,做皇帝嘛,那也难得 很。 ”向韦小宝凝视半晌,道:“你去罢!” 韦小宝磕头辞出,只觉全身凉飕飕地,原来刚才吓得全身是汗,内衣 <|endoftext|> 裤都浸湿了,出得宫门,才吁出一口长气,寻思:“天地会的兄弟中 又混进了奸细。 杀了一个风际中,另外又出了一个。 否则的话,他们 要我来行刺皇上,他又怎会知道?可不知是谁做了奸细?”回到府中, <|endoftext|> 坐下细细思索,寻不到半点端倪。 又想:“皇上责成我查明冯锡范的下落,瞧皇上的神气,是怀疑我做 了手脚,只不过不大拿得准。 这件事又怎生搪塞过去?刚才双儿在银 杏胡同说到我法场换子,相救茅大哥,幸好我事先没跟她说是用冯锡 <|endoftext|> 范换的,否则这老实丫头必定顺口说了出来,那奸细去禀报了皇上, 我这一等鹿鼎公如不降十七廿八级,我可真不姓韦了。 ” 东想西想,甚感烦恼。 又觉以前进宫,和康熙说说笑笑,两个儿都是 <|endoftext|> 开心得很,现下大家年纪大了,皇上的威严日甚,自己许多胡说八道 的话,吓得再说不出口,这个抚远大将军、一等鹿鼎公的大官,做来 也没什么趣味,倒不如小时候在丽春院做小厮逍遥快活。 心道:“天地会众弟兄逼我行刺皇上,皇上逼我去剿灭天地会。 皇上 <|endoftext|> 说道:‘小桂子,你一生一世,就脚踩两只船么?’他奶奶的,老子 不干了!什么船都不踩了!”心中一出现“老子不干了”这五个字, 突然之间,感到说不出的轻松自在,从怀里摸出骰子,向桌上掷过了 出去,嘴里喝道:“要是不干的好,掷一个满堂红!”四粒骰子滚 将出去,三粒红色朝天,第四粒却是六点,黑得不能再黑。 <|endoftext|> 他掷骰之 时,本已做了手脚,仍是没成。 他骂了一句:“他妈的!”拿起骰子 掷,直到第八把上,这才掷成四粒全红,欣然说道:“原来老天要我 给皇上干七件大事,这才不干。 <|endoftext|>” 心想:“七件大事早已干过了。 杀鳌拜是第一件,救老皇爷是第二件, 五台山挡在皇上身前相救驾是第三件,救太后是第四件,第五件大事 是联络蒙古、西藏,第六件破神龙教,第七捉吴应熊,第八件举荐张 <|endoftext|> 勇、赵良栋他们破吴三桂,第九件攻克雅克萨……太多了,太多了, 小事不算,大事刚好七件,不多不少。 ”这时也懒得去计算那七件才 算大事,总而言之:“老子不干了!” “一不做官,二不造反,那么老子去干什么?”想来想去,还是上回 <|endoftext|> 去扬州最开心。 一想到回扬州,不由得心花怒放,大叫一声:“来人哪!”吩咐亲兵 取来酒菜,自斟自饮,盘算该当如何,方无后患,要康熙既不会派人 来抓,天地会又不会硬逼自己一同造反。 要公主陪着自己去扬州花天 <|endoftext|> 酒地,她一定不干,不过要去扬州开妓院,只怕苏荃、阿珂、方怡、 沐剑屏、曾柔她们也不答应。 “好,咱们走一步,算一步,老子几百 万两银子的家产,不开家妓院也饿不死我,只是没这么好玩罢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当晚府中家宴,七位夫人见他笑眯眯的兴致极高,谈笑风生,一反近 日来愁眉不展的情状,都要问:“什么事这样开心?”韦小宝微笑道: “天机不可泄露。 ”公主问:“皇帝哥哥升了你的官吗?”曾柔问: “赌钱大赢了?”双儿问:“天地会的事没麻烦了吗?”阿珂道: <|endoftext|> “呸,这家伙定是又看中了谁家的姑娘,想娶来做第八房夫人。 ”韦 小宝只是摇头。 众夫人问得紧了,韦小宝说道:“我本来不想说的你们一定要问,只 好说了出来。 <|endoftext|>”七位夫人停箸倾听。 韦小宝正色道:“我做了大官, 封了公爵,一字不识,实在太也不成样子。 打从明儿起,我要读书做 文章,考状元做翰林了。 <|endoftext|>” 七位夫人面面相觑,跟着哄堂大笑。 大家知道这位夫君杀人放火、偷 抢拐骗,什么事都干,天下唯一有一件事是决计不干的,那就是读书 识字。 <|endoftext|> 次日一早,顺天府来拜,说道奉到上官谕示,得悉皇上委派韦公爷查 究忠诚伯冯锡范失踪一事,特地前来侍候,听取进止。 韦小宝皱起眉头,问道:“你顺天府衙门捕快公差很多,这些天来查 到了什么线索?” 那知府道:“回公爷:冯锡范失踪,事情十分蹊跷,卑职连日督率捕 <|endoftext|> 快,明查暗访,没得到丝毫线索,实在着急得不得了。 今日得知皇上 特旨,钦命韦公爷主持,卑职可比连升三级还要高兴。 韦公爷是本朝 第一位英明能干大臣,上马管军,下马管民,不论多么棘手的大事一 <|endoftext|> 到公爷手里,立刻迎刃而解。 卑职得能侍候公爷办这件案子,那真是 祖宗积德。 卑职衙门里人人额手称庆,都说这下子可好了,我们大树 底下好遮荫。 <|endoftext|> 韦公爷出马,连罗刹鬼子也给打得落荒而逃,还怕查不 到冯伯爷的下落么?”韦小宝听这知府谀词潮涌,说得十分好听,其 实却是将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肩头,心想:“那冯锡范的尸首不知藏在 那里,今晚可得用化尸粉化了,别让把柄落在人家手里。 只要没证据, <|endoftext|> 谁也赖不到我头上。 其实这尸首早该化了,这几天太忙,没想到这件 事。 但皇上面前又怎生交代?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使,我小桂子不是吹 牛,可从来没有一件不能交差的。 <|endoftext|>” 那知府又道:“忠诚伯夫人天天派人到卑职衙门来,坐在衙门里不走, 等着要人。 卑职当真难以应付。 昨天冯府又来报案,说伯爷的一名小 <|endoftext|> 妾叫什么香兰的,跟着一名马夫逃走了,卷去了不少金银首饰。 倘若 忠诚伯再不现身,只怕家里的妾侍婢仆,要走得一个也不剩了。 ” 韦小宝哼了一声,道:“这冯锡范不知躲在那里风流快活,你多派人 <|endoftext|> 手,到各处窑子里查查。 他吃喝嫖赌的不回家,小老婆跟人逃走了, 也算活该。 ”那知府道:“是,是。 按理说,冯伯爷倘若在花街柳巷 <|endoftext|> 玩耍,这许多日子下来,也该回去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也难说得很。 冯锡范这家伙是个老色鬼,可不像老兄这么正人君子,逛窑子只逛一 天半晚。 ”那知府忙陪笑道:“卑职不敢,卑职不敢。 <|endoftext|>” 正在这时,忠诚伯冯夫人差了他兄弟送了八色礼物来,说要向韦公爷 磕头,多谢韦公爷出力查案。 韦小宝吩咐挡驾小见,礼物也不收。 亲兵回报:“回大人:冯家的来人好生无礼,临去时不住冷笑,说什 <|endoftext|> 么有冤报冤,有仇报仇;又说皇上已知道了这件事,终究会水落石出, 旁人别想只手遮天,瞒过了圣明天子。 回大人:这人胆敢到咱们门前 撒野,小的当时就想给他几个耳括子。 ”当日法场换人,这名亲兵也 <|endoftext|> 曾参与其事,听得冯府来人说话厉害,似乎已猜到了内情,不由得心 中发毛。 韦小宝做贼心虚,不由得脸色微变,心想:“这般闹下去,只怕西洋 镜非拆穿不可。 你奶奶,冯锡范自己出给老子杀了,难道老子还怕你 <|endoftext|> 一个死鬼的老婆?” 突然间想到了一个主意,登时笑容满面,向那知府道:“贵府不忙走,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。 ”回入内堂,叫来亲兵队长,吩咐如此如此。 那 <|endoftext|> 队长应命而去。 韦小宝回到大厅,说道:“皇上差我干这件事,咱们做奴才的,自当 尽心竭力,报答圣主。 咱们这就到冯家大院去踏勘踏勘。 ”那知府一 <|endoftext|> 愕,心想:“忠诚伯失踪,他家里有什么好踏勘的?”口中连声答应。 韦小宝道:“这椿案子十分棘手,咱们把冯家的大小人等一个仔细盘 问,说不定会有些眉目。 ”那知府道:“是,公爷所见极是。 卑职愚 <|endoftext|> 蠢的紧,始终见不及此。 ” 其实以他小小一个知府,又怎敢去忠诚伯府详加查问?同时顺天府衙 门中自上至下,人人都知冯锡范是抚远大将军韦公爷的死对头,此人 失踪,十之八九是韦公爷派人害死了。 <|endoftext|> 韦公爷是当朝第一大红人,兵 权印把子,那一个胆边生毛,敢去老虎头上拍苍蝇?办理这件案子, 谁也不会认真,只盼能拖延日子,最后不了不之。 这时那知府心想: “韦公爷害死了冯伯爵,还要去为难他的家人。 <|endoftext|> 那冯夫人也真太不识 相,派人上门来胡说八道,也难怪韦公爷生气。 ” 韦小宝会同顺天府知府,坐了八人大轿,来到忠诚伯府,只见数百名 亲兵早已四下团团围住。 <|endoftext|> 进入府中,亲兵队长上前禀道:“回大人: 冯家家人男女一共七十九口,都在西厅侍候大人问话。 ”韦小宝点点 心。 那队长又道:“回大人:公堂设在东厅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来到东厅,见审堂的公案已经摆好,于是居中坐下,要知府在 下首坐着相陪。 亲兵带了一个年轻女子过来,约莫二十三四年纪,生得姿首不恶,袅 袅娜娜的在公堂前跪下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问道:“你是谁?”那女子道:“贱 妾是伯爵大人的第五房小妾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请起,请起,你向跪 下可不敢当。 ”那女子迟疑不敢起身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站起身来,笑道:“你 不起来我可要向你下跪了。 ”那女子嫣然一笑,站了起来。 韦小宝这 才坐下。 <|endoftext|> 那知府心想:“韦公爷对冯家的人倒不凶恶,只不过色迷迷的太不庄 重。 ” 韦小宝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那女子道:“我叫菊芳。 ”韦小宝 <|endoftext|> 鼻子嗅了几下,笑道:“好名字!怪不得你一进来,这里就是一股菊 花香。 ”菊芳又是一笑,娇声道:“公爷取笑了。 ”韦小宝摇头摆脑 的向她瞧了半晌,问道:“听说贵府逃走了一个姨娘?”菊芳道: <|endoftext|> “是啊。 她叫兰香。 哼,这贱人好不要脸。 ”韦小宝道:“老公忽然 不见了,跟了第二个男人,嗯,倒也情有可原,未可……未可……” <|endoftext|> 转头问知府道:“未可什么非哪?”那知府道:“回公爷:是未可厚 非。 ” 韦小宝哈哈一笑,道:“对了,未可厚非。 菊芳姐姐,你怎么又不逃 <|endoftext|> 啊?”知府听了,登时皱起眉头,心想:“这可越来越不成话了,怎 么把‘姐姐’二字都叫了出来?” 菊芳低下头去,却向韦小宝抛了个媚眼。 韦小宝大乐,宛然是逛窑子的风光,笑问:“你会不会唱‘十……’” 话到口边,总算缩得快,转头吩咐亲兵:“赏这位菊芳姑娘二十两银 <|endoftext|> 子。 ”几名亲兵齐声答应,叫道:“大人有赏。 谢赏!”菊芳盈盈万 福,媚声道:“多谢大爷!”原来她本是堂子妓女出身,人家一赏钱, 她习惯成自然,把“公爷”叫成了“大爷”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逐一叫了冯家的家人来盘问,都是女的,年轻貌美的胡调一番, 老丑的则骂上一顿,说她们没好好侍候伯爵,以至他出门去风流快活, 不肯回家。 问得小半个时辰,亲兵队长走进屋来,往韦小宝身后一站。 韦小宝又 <|endoftext|> 胡乱问了两个人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咱们各处瞧瞧。 ”带着知府、 顺天府的文案、捕快头目、亲兵,一间间厅堂、房间查将过去。 查到第三进西偏房里,众亲兵照例翻箱倒笼的搜查。 一名亲兵突然 <|endoftext|> “啊”的一声,从箱子底下摸准出一柄刀子来,刀上有不少干了的血 渍。 他一膝半跪,双手举刀,说道:“回大人:查到凶器一把。 ” 韦小宝嗯了一声,道:“再查。 <|endoftext|>”对知府道:“老兄你瞧瞧,刀上是 不是血渍?”知府过刀来,凑近嗅了嗅,果然隐隐有血腥气,说道: “回公爷:好像是血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刀的刀头有个洞,那是什么 刀啊?”顺天府的一名文案仔细看了一会,道:“回公爷:这是切草 <|endoftext|> 料的铡刀,是马厩里用的。 ”韦小宝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。 ” 亲兵队长吩咐下属,去挑一担水来,泼在地下。 韦小宝问道:“这干 <|endoftext|> 什么?”那队长道:“回大人:倘若那儿掘动过,泥土不实便会很快 渗水进去。 ”话犹未了,床底下的水迅速渗入土中。 众亲兵齐声欢呼, 抬开床来,拿了鹤嘴锄和铁铲掘土,片刻之间,掘了一具尸首出来。 <|endoftext|> 那具尸首并无脑袋,已然腐臭,显是死去多日,身上穿的是伯爵公服, 那知府一见,便叫了起来:“这……这是冯爵爷!” 韦小宝问道:“是冯锡范么?你怎么认得?”那知府道:“是,是。 须得找到了脑袋,方能定案。 ”转身问身边的捕快头目:“这是什么 <|endoftext|> 人住的屋子?” 那头目道:“小人立刻去问。 ”去西厅叫了一名冯家人来一问,原来 这房间本是逃走的兰香所在。 那捕快头目道:“启禀公爷,启禀府台 <|endoftext|> 大人:凶刀是马厩里用的铡刀,拐带兰香卷逃的是本府的马夫邢四, 待小人去马厩查查。 ” 众人到马厩中去一搜,果然在马槽之下的土中掘出了一个人头。 请了 <|endoftext|> 冯夫人来认尸,确是冯锡范无疑。 当下仵作验定:冯锡范为人刀伤、 身首异处而死。 这时冯府家人都要从西厅中放了出来,府中哭声震天,人人痛骂邢四 和兰香狠心害主。 <|endoftext|> 消息传了出去,不到大半日,北京城里到处已说得 沸沸扬扬。 那知府又是惭愧,又是感激心想若不是韦爵爷迅速破案,只怕自己的 前程大大有碍,没口的称谢之余,一面行下海公文,捉拿“戗主逃亡” 的邢四和兰香,一面申报上司。 <|endoftext|> 只有那捕快头儿心中犯疑,见尸身断处切得整齐,似是快刀所断,不 像是用切草料的铡刀切的,又见藏尸和藏头处的泥土甚为新鲜,显是 刚才翻动过的,不是已埋了十多天的模样。 但韦公爷给他破了一个大 案,上头的犒赏丰厚,冯府又给了他不少银子,要他尽快结案,别让 <|endoftext|> 冯府亲人到衙门里出丑露乖,他便有天大的疑心,又怎敢吐露半句? 只是自个儿寻思:“在冯府查案之时,韦公爷的亲兵把守各处,谁也 不许走动,他们要移尸栽证,那是容易之极。 别说要在地下埋一具尸 首,就是埋上百儿八十的,那也不是难事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拿了顺天府知府的公文去见康熙,禀报破案的详情。 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小桂子,你破案的本事不小,人家都称赞你 是包龙图转世哪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是托了皇上的洪福,奴才碰巧破 <|endoftext|> 获而已。 ”康熙哼了一声,向他瞪了一眼,冷冷的道:“移花接木的 事,跟我的洪福可拉不上干系。 ” 韦小宝吓了一跳,心想:“皇上怎么又知道了?”一转念间,立即明 <|endoftext|> 白:“我的亲兵队里,皇上当然也派下了密探。 ”正不知如何回答才 是,康熙叹了口气,说道:“这样了结,那也很好,也免了外面的物 议。 只不过你这般大胆妄为,我可真拿你没法子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心中一宽,知道皇帝又饶过自己这一遭,当即跪下连连磕头。 康熙道:“方今四海升平,兵革不兴,你这抚远大将军的衔头,可以 去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”知道这是皇帝惩罚自己的胡闹,又道:“奴 才这一等鹿鼎公,也可以降一降级。 ”康熙道:“好,就降为二等公 罢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“奴才胡闹得紧,心中不安,请皇上降为三等的好 了。 ” 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“他妈的,你居然会心中不安,日头从西方出 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听得“他妈的”三字一出口,知道皇帝怒气已消,站起身来, 说道:“奴才良心虽然不多,有总是还有些的。 ” 康熙点点头,说道:“就是瞧在你还有点良心的份上,否则的话,我 <|endoftext|> 早已砍下你的脑袋,去埋在你夫人阿珂、双儿的床底下了。 ”韦小宝 急道:“这个万万不可。 ”康熙问道:“有什么不可?”韦小宝道: “阿珂和双儿,那是决计不会跟了马夫逃走的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笑道:“不跟马夫逃走,便跟……”说到这里,便即住口,心想 再说下去,未免轻薄无聊,何况韦小宝虽然无法无天,终究对自己忠 心,君臣之间说笑可以,却不能出言侮辱。 一时难以转口,便不去理 <|endoftext|> 他,低头翻阅案头的奏章。 韦小宝垂手站在旁侍候,只见康熙眉头微蹙,深有忧色,心想:“皇 上也时时不快活。 皇帝虽然威风厉害,当真做上了,也不见得有什么 好玩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翻阅了一会奏章,抬起头来,叹了一口长气。 韦小宝道:“皇上 有什么事情,差奴才去办罢。 奴才将功赎罪,报主龙恩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道: “这一件事,就不能差你了。 施琅上奏,说道台湾台风为灾,平地水 深四尺,百姓房屋损坏,家破人亡,灾情很重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他说话时泪光莹然,心想咱们从小就是好朋友,不能不帮他 一个忙,说道:“奴才倒有个法子。 ”康熙道:“什么法子?”韦小 宝道:“不瞒皇上说,奴才在台湾做官的时候,发了一笔小财,最近 又向一个台湾财主讨了一批旧债。 <|endoftext|> 奴才双手捧着皇上恩赐的破后翻新 金饭碗,这一辈子是不会讨饭的了,钱多了也没用,不如献出来,请 皇上抚恤台湾的灾民罢。 ” 康熙微微一笑,说道:“受灾人数很多,你这点小财,也管不了什么 <|endoftext|> 用。 我即刻下旨,宫里裁减宫女太监,减衣减膳,让内务府筹划筹划, 省他四五十万两银子去救济灾民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奴才该万死,真正乖乖不得了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问道:“什么?” 韦小宝道:“奴才做官贪污,在台湾贪了一百万两银子。 最近这笔债, 是向郑克(土爽)讨还的,又有一百万两……”康熙吃了一惊,说道: “有这么多?”韦小宝轻轻打了自己一个嘴巴,骂道:“小桂子该死!” <|endoftext|> 康熙却笑了起来,说道:“你要钱的本事可高明得很哪,我一点儿也 不知道。 ” 韦小宝又道:“小桂子该死!”脸上却有得色,心道:“做官的人伸 手拿到钱,怎能让你做皇帝的知道?你在我手下之人之中派了探子, <|endoftext|> 只能查到我敢不敢造反。 你妹夫右手收钱,左手入袋,连你大妹子也 不知道,你这大舅子就万万查不到了。 ”他嘴里自称“奴才”,心中 却自居“妹夫”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沉吟半晌,道:“你这番忠君爱民之心,倒也难得。 这样罢,你 捐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出来,我再省五十万两,咱们君臣凑乎凑乎,弄 个二百万两。 台湾灾民约有一万几千户,每家分得一百多两,那也丰 <|endoftext|> 裕得很了。 ” 韦小宝一时冲动,慷慨捐输,心中正感肉痛,已在后悔,听得康熙给 他省了五十万两,登时大喜,忙道:“是,是。 皇上爱民如子,老天 <|endoftext|> 爷保佑皇上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。 ” 康熙为了台湾灾重,这半天来一直心中难受,这时凭空得了这一大笔 钱,甚为是高兴,微微笑道:“也保佑你升官发财,多福多寿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多谢万岁爷金口。 奴才升官发财,多福多寿,全凭皇 上恩赐。 再说,奴才这两笔钱,本来都是台湾人的,士还给了台湾的 老百姓,也不过是完璧归……归台而已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哈哈大笑,说道: “完璧归赵的成语,他妈的给你改成了完璧归台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 是完璧归赵,奴才一时想不起这个‘赵’字来了。 赵钱孙李,周吴郑 <|endoftext|> 王。 百家姓上姓赵的排名第一,难怪他们这么发达,原来完璧什么的, 都归了他赵家的。 ” 康熙更是好笑,心想此人“不学有术”,也教不了他许多,笑道: <|endoftext|> “很是,很是。 有句成语,叫做‘韦编三绝’,说你韦家的人读书用 功,学问很好。 你们姓韦的,可也了不起得很哪。 ”韦小宝道:“奴 <|endoftext|> 才的学问可差劲得很了,对不起老祖宗。 ”(按:“韦编三绝”中的 “韦”字,是指穿连竹简的皮条,康熙故意歪解,拿来韦小宝开玩笑。 ) 康熙道:“这次去台湾赈灾的事……”本想顺理成章,就派了他去, <|endoftext|> 转念一想:“此人捐了这大笔银子出来,不过跟我讲义气,未必真有 什么爱民之心,只怕一出宫门,立刻就后悔了。 他到台湾,散了二百 万两银子赈灾,多半要收回本钱,以免损失,说不定还要加一加二, 作为利息。 <|endoftext|>”他是韦小宝的知己,当即改口道:“……很容易办,不 用你亲自去。 小桂子,你的一等鹿鼎公,也不用降级了。 咱们外甥点 灯笼,照舅罢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跪下谢恩,磕过了头,站起身来,说道:“奴才捐这点银子, 不过是完璧归……归赵钱孙李,皇上就当是功劳。 皇上减膳减衣,那 才是真正省出来的,才叫不容易呢。 <|endoftext|>” 康熙摇头道:“不对。 我宫里的一切使用,每一两银子都是来自老百 姓。 百姓供养我锦衣玉食。 <|endoftext|> 我君临万民,就当尽心竭力,为百姓办事。 你食君之禄,当忠君之事。 我食民之禄,就当忠民之事。 古书上说: ‘四海困穷,则天禄永终。 <|endoftext|> ’如果百姓穷困,那就是皇帝不好,上天 震怒,我这皇帝也就做不成了。 ”韦小宝道:“那是决计不会的,万 万不会的。 ”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你做大臣,出于我的恩典。 我做皇帝,出于上天的恩典。 你办事不忠,我砍你的脑袋。 我做不好皇帝,上天也会另外换一个人 来做。 <|endoftext|> ‘尚书’有云:‘皇天后土,改厥元子。 ’‘元子’就是皇帝, 皇帝不好,上天会撵了他的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你叫做小玄子, <|endoftext|> 原来玄子就是皇帝。 ”康熙道:“这个‘玄’字跟那个‘元’字不同。 ” 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”心想:“圆子汤团,都差不多。 <|endoftext|>”反正他 什么‘元’字‘玄’字都不识,也不用费神分辨了。 康熙从桌上拿来起一本书来,说道:“浙江巡抚进呈了一本书,叫做 ‘明夷待访录’,是一个浙江人黄黎洲新近做的。 浙江巡抚奏称书中 <|endoftext|> 有很多大逆不道的言语,要严加查办。 我刚才一看了这书,却觉得很 有道理,已批示浙江巡抚不必多事。 ”说着翻开书来,说道:“他书 中说,为君乃以‘一人奉天下’,非为‘天下奉一人’这意思说得很 <|endoftext|> 好。 他又说:‘天子所是未必是,天子所非未必非。 ’这也很对。 人 孰无过?天子也是人,那有一做了皇帝,就‘什么都是对、永远不会 <|endoftext|> 错’之理?”康熙说了一会,见韦小宝虽然连声称是,脸上却尽是迷 惘之色,不由得哑然失笑,心想:“我跟这小流氓说大道理,他那里 理会得?再说下去,只怕他要呵欠连连了。 ”于是左手一挥,道: “你去罢。 <|endoftext|>”右手仍拿着那本书,口中诵读:“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 出于我手,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,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,亦无不可。 使天下人不敢自私,不敢苟同。 以我之大私,这天下之大公。 始而惭 <|endoftext|> 焉,久而安焉,视天下为莫大产业,传之子孙,受享无穷。 ” 韦小宝听得莫名其妙,但皇帝正在读书,又连连赞好,岂可不侍候捧 场?见康熙放下书来,便问:“皇上,不知这书里说的是什么?有什 么好?” <|endoftext|> 康熙道:“叫天下的人不可自私,不可自利,只有他皇帝一人可以自 私自利,而他皇帝的大私,却居然说是天下的大公。 这做皇帝的起初 心中也觉不对,有些儿惭愧,到得后来,习惯成自然,竟以为自己很 对,旁人都错了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这人说的是坏皇帝,像皇上这样鸟生鱼汤,他说的就不 对了。 ”康熙道:“嘿嘿!做皇帝的,人人都自以为是鸟生鱼汤,那 一个是自认桀纣昏君的?何况每个昏君身边,一定有许多歌功颂德的 <|endoftext|> 无耻大臣,把昏君都捧成了鸟生鱼汤。 ”韦小宝笑道:“幸亏皇上是 货真价实、划一不二的鸟生鱼汤,否则的话,奴才可成了无耻大臣啦。 ” 康熙左足在地下一顿,笑道:“你有耻的很,滚你的蛋罢!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皇上,奴才向你求个恩典,请皇上准奴才的假,回扬州 去瞧瞧我娘。 ” 康熙微笑道:“你有这番孝心,那是应该的。 再说,‘富贵不归乡, <|endoftext|> 如锦衣夜行。 ’原该回去风光风光才是。 你早去早回,把娘接到北京 来住罢。 我吩咐人写旨,给你娘一品太夫人的诰封。 <|endoftext|> 你死了的老子叫 什么名字,去呈报了吏部,一并追赠官职。 这件事上次你回扬州,就 该办了,刚好碰到吴三桂造反,耽搁了下来。 ”他想韦小宝多半不知 <|endoftext|> 他父亲的名字如何写法,这时也不必查问。 康熙虽然英明,这件事却 还是只知其一、不知其二,韦小宝固然不知父亲的名字如何写法,其 实连父亲是谁也不知道。 韦小宝谢了恩,出得宫门,回去府中取了一百五十万两银票,到户部 <|endoftext|> 银库缴纳;去兵部缴了“抚远大将军”兵符印信;又请苏荃替自己父 亲取了个名字,连祖宗三代,一并由小老婆取名,缮写清楚,交了给 吏部专管封赠、袭荫、土司职事的“验封司”郎中。 诸事办妥,收拾起行。 韦小宝在朝中人缘既好,又是圣眷方隆,王公 <|endoftext|> 大臣送行宴会,自有种种热闹。 他临行时才想起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捐 得肉痛,又派亲兵去向郑克(土爽)讨了一万多两个银子的‘旧欠’, 这才出京。 从旱路到了通州,转车换船,自运河向南,经天津、临清、渡黄河、 <|endoftext|> 经济宁。 这一日将到淮阴,官船泊在泗阳集过夜。 韦小宝在舟中和七个夫人用过晚膳后坐着闲谈。 苏荃说道:“小宝, 明儿咱们就到淮阴了。 <|endoftext|> 古时候有一个人,爵封淮阴侯……”韦小宝道: “嗯,他的官没我大。 ”苏荃微笑道:“那倒不然。 他封过王,封的 是齐王。 <|endoftext|> 后来皇帝怕他造反,削了他的王爵,改为淮阴侯。 这人姓韩 名信,大大的有名。 ”韦小宝一拍大腿,道:“那我知道了‘萧何月 下追韩信’、‘十面埋伏,霸王别姬’,那些戏文里都是有的。 <|endoftext|>”苏 荃道:“正是。 这人本事很大,功劳也很大,连楚霸王那样的英雄, 都败在他手里。 只可惜下场不好,给皇帝和皇后杀了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叹道: “可惜!可惜!皇帝为什么杀他?他要造反吗?”苏荃摇头道:“没 有,他没造反。 皇帝忌他本事了得,生怕他造反。 ”韦小宝道:“幸 <|endoftext|> 亏我本事有限得紧,皇上什么都强过我的,因此不会忌我。 我只有一 件事强过皇上,除此之外,什么都是万万不及。 ” 阿珂问道:“你那一件事强过皇帝了?”韦小宝道:“我有七个如花 <|endoftext|> 似玉的夫人,天下再也找不出第八个这样美貌的女子来。 皇上洪福齐 天,我韦小宝是艳福齐天。 咱君二人各齐各的,各有所齐。 ”他厚了 <|endoftext|> 脸皮胡吹,七个夫人笑声不绝。 方怡笑道:“皇帝是洪福齐天,你是艳福大圣。 ”韦小宝道:“对, 我是水帘洞里的美猴王,率领一批猴婆子、猴子孙孙,过那逍遥自在 的日子。 <|endoftext|>” 正说笑间,舱外家人朗声说道:“启禀公爷,有客人求见。 ”丫环拿 进四张拜帖。 苏荃接过来看了,轻声道:“客人是顾炎武、查继佐、 <|endoftext|> 黄黎洲、吕留良四位。 ”韦小宝道:“顾先生他们,那是非见不可的。 ” 吩咐家人在大船船舱中奉茶,当即换了衣衫,过去相见。 顾、查、黄三人当年在扬州为吴之荣所捕,险些性命不保,幸得韦小 <|endoftext|> 宝相救。 那吕留良却是初会,他身后跟着两个二十来的年轻人,是吕 留良的儿子吕葆中、吕毅中。 行礼相见后,分宾主坐上,吕葆中、吕 毅中站在父亲的背后。 <|endoftext|> 顾炎武低声道:“韦香主,我们几个这次前来拜访,有一件大事相商。 泗阳集上耳目众多,言谈不便。 可否请你吩咐将座舟驶出数里,泊于 偏僻无人之处,然后再谈?” 顾炎武当年在河间府杀龟大会之中,曾被推为各路英雄的总军师,在 <|endoftext|> 江湖上声誉甚隆,韦小宝对他一向佩服,当即答应,回去向苏荃等人 说了。 苏荃道:“防人之心不可无。 我们的座船跟着一起去,有什么事情, 也好有个接应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想到要跟着顾炎武等到“僻静无人之处”,心下有些惴惴,有 七个夫人随后保驾,就稳妥多了,连声叫好,吩咐船夫将两艘船向南 驶去,说是要在运河中风景清雅的所在饮酒赏月,韦公爷雅兴来时, 说不定要做几首好诗,其余从舟仍泊在泗阳集等候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回到大船中陪客。 两舟南航七八里,眼见两岸平野空阔,皓月 在天,四望无人,韦小宝吩咐下锚停泊,叫大船上的舟子和侍从都到 后舟中去,以免碍了韦公爷和六位才子的诗兴。 待舟中更无旁人,顾炎武等这才再申谢当年相救的大德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谦逊 一番,跟着说起吴六奇和陈近南先后遭害的经过,众人相对唏嘘不已。 顾炎武道:“江湖上流言纷纷,都说韦香主贪图富贵,戗师求荣。 黄 兄、查兄、和兄弟几人,却知决计不确。 <|endoftext|> 想我们三人和韦香主素不相 识,韦香主竟肯干冒奇险,杀了吴之荣那厮,救得我们性命,以这般 义薄云天的性情,怎能去杀害恩师?” 查继佐道:“我们听江湖上朋友说起此事的时候,总是竭力为韦香主 分辩。 <|endoftext|> 他们却说,鞑子皇帝圣旨中都要这样说,难道还有假的?可是 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,种种作为也不能跟外人明言。 自来英雄豪杰, 均须任劳任怨。 以周公大圣大贤,尚有管蔡之流言,何况旁人?韦香 <|endoftext|> 主也不必放在心上。 ”韦小宝听不懂他说什么周公管蔡,只有唯唯诺 诺。 吕留良道:“韦香主苦心孤诣,谋干大事,原也不必在这时求天下人 谅解。 <|endoftext|> 只要最后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出来,大家自会明白先前是错 怪了你。 ” 韦小宝心想:“我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做出来?啊哟,不好, 他们又是来劝我行刺皇上,怎么跟他们来个推三阻四、推五阻六才好? <|endoftext|> 我得先把门给闩上了。 ”说道:“兄弟本事是没有的,学问更加没有 了,做出事来,总是两面不讨好。 兄弟灰心的很,这次是告老还乡, 以后是什么事都不干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吕毅中见他年纪比自己还小着几岁,居然说什么“告老还乡”,忍不 住嗤的一声笑出来。 顾炎武等也都觉得好笑,相顾莞尔。 黄黎洲微笑道:“韦香主英雄年少,前程不可限量。 <|endoftext|> 无知之徒的一时 误会,那也不必计较。 ”韦小宝道:“这个较是要计一计的,黄先生, 你做了一部好书,叫做明……明什么花花绿绿的?”黄黎洲大为奇怪: “这人目不识丁,怎会知道我这部书?”说道:“是‘明夷待访录’。 <|endoftext|>” 韦小宝道:“是了,是了。 你这部书中,有很多是骂明朝皇帝的,是 不是?” 黄黎洲等都吃了一惊,均想:“连这人都要知道了,只怕又是一场大 <|endoftext|> 大的文字狱。 ” 顾炎武道:“也不是骂皇帝。 黄兄这部著作见解精辟,说明为君之道, 该当如何?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是啊。 皇上这些日子中天天读黄先生的这部书,不住赞 你做得好,括括叫,说不定要请你去做状元,做宰相。 ”黄黎洲道: “韦香主取笑了,那有此事?”韦小宝于是将康熙如何大赞“明夷待 <|endoftext|> 访录”一事说了,众人这才放心。 黄黎洲道:“原来鞑子皇帝倒也能 分辨是非。 ” 韦小宝乘机说道:“是啊。 <|endoftext|> 小皇帝说,他虽然不是鸟生鱼汤,但跟明 朝那些皇帝比较,也不见得差劲了。 说不定还好些。 他做皇帝,天下 百姓的日子,就过得比明朝的时候好。 <|endoftext|> 兄弟没学问,没见识,也不知 道他的这些话对不对。 ” 顾查黄吕四人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想起了明朝各朝的皇帝,自开国 的明太祖直至末代的崇祯,若不是残忍暴虐,便是昏庸糊涂,有那一 <|endoftext|> 个及得上康熙?他四人是当代大儒,熟知史事,不愿抹煞了良心说话, 不由得都默默点头。 韦小宝道:“所以啊。 皇帝是好的,天地会众兄弟也是好的。 皇帝要 <|endoftext|> 我去灭了天地会,我决计不干。 天地会众兄弟要我去行刺皇帝,我也 决计不干。 结果两边都怪我,兄弟左思=右想,决定要告老还乡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顾炎武道:“韦香主,我们这次来,不是要你行刺皇帝。 ”韦小宝喜 道:“那好得很,只是不是行刺皇帝,别的事情兄弟义不容辞。 不知 四位老先生、两位小先生有什么吩咐?” <|endoftext|> 顾炎武推开船窗,向外眺望,但见四下里一片寂静,回过头来,说道: “我们来劝韦香主自己做皇帝!” 乒乓一声,韦小宝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下,摔得粉碎,他大吃一惊,说 道:“这……这不是开玩笑吗?” 查继佐道:“决不是开玩笑。 <|endoftext|> 我们几人计议了几个月,都觉大明气数 已尽,天下百姓已不归心于前明。 实在是前明的历朝皇帝把百姓杀得 太苦,人人思之痛恨。 可是鞑子占了我们汉家江山,要天下汉人雉头 <|endoftext|> 结辫,改服夷狄衣冠,这口气总是咽不下去。 韦香主手绾兵符,又得 鞑子皇帝信任,只要高举义旗,自立为帝,天下百姓一定望风景从。 ” 韦小宝兀自惊魂不定,连连摇手,道:“我……我没这个福分,也做 <|endoftext|> 不来皇帝。 ” 顾炎武道:“韦香主为人仗义,福泽更是深厚之极。 环顾天下,若不 你来做皇帝,汉人之中更没有第二人有这个福气了。 <|endoftext|>” 吕留良道:“我们汉人比满人多出百倍,一百人打他一个,那有不胜 之理?当日吴三桂起事,只因他是断送大明江山的大汉奸,天下汉人 个个对他切齿痛恨,这才不能成功。 韦香主天与人归,最近平了罗刹, <|endoftext|> 为中国立下不世奇功,声望之隆,如日中天。 只要韦香主一点头,我 们便去联络江湖好汉,共图大事。 ” 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,他做梦也想不到竟有人来劝他做皇帝,呆了半 <|endoftext|> 晌,才道:“我是小流氓出身,拿手的本事只是骂人赌钱,做了将军 大官,别人心里已然不服,那里还能做皇帝?这真命天子,是要天大 福气的。 我的八字不对,算命先生算过了,我要是做皇帝,那就活不 了三天。 <|endoftext|>” 吕毅中听他胡说八道,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。 查继佐道:“韦香主的八字是什么?我们去找一个高明的算命先生推 算推算。 ”他知道韦小宝无甚知识,要晓以大义,他只讲小义,不讲 <|endoftext|> 大义;要晓以大势,他也只明小势,不明大势。 但如买通一个算命先 生,说他是真命天子,命中注定要坐龙庭,说不定他反而相信了。 那知韦小宝道:“我的生辰八字,只有我娘知道,到了扬州,我这就 去问去。 <|endoftext|>” 众人知他言不由衷,只是推托。 吕留良道:“凡英雄豪杰多不拘细行。 汉高祖豁达大度,韦香主更加 随便得多。 <|endoftext|>”他心中是说:“你是小流氓出身,那也不要紧。 汉高祖 是大流氓出身,他骂人赌钱,比你还要胡闹,可是终于成了汉朝的开 国之王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只是摇手,说道:“大家是好朋友,我跟你们说老实话。 ”一 面说,一面摸摸自己的脑袋,又道:“我这吃饭家伙,还想留下来吃 他妈的几十年饭。 这家伙上面还生了一对眼睛,要用来看戏看美女, <|endoftext|> 生了一对耳朵,要用来听说书、听曲子。 我如想做皇帝,这家伙多半 保不住,这一给砍下来,什么都是一塌糊涂了,再说,做皇帝也没什 么开心。 台湾打一阵大风,他要发愁;云南有人造反,他又伤脑筋。 <|endoftext|> 做皇帝的差使又辛苦又不好玩,我是万万不干的。 ” 顾炎武等面面相觑,心想这话本也不错,他既胸无大志,又不肯为国 为民挺身而出,如何说得他动。 实是一件难事。 <|endoftext|> 过了半晌,顾炎武道:“这件大事,一时之间倒也不易拿定主意……” 正说到这里,忽听得蹄声隐隐,有数十骑马沿着西巡河岸自北而来, 夜深人静,听来加倍清晰。 黄黎洲道:“深夜之中,怎么有大队人马?”吕留良道:“是巡夜的 官兵?”查继佐摇头道:“不会。 <|endoftext|> 官兵巡夜都是慢吞吞的,那会如此 快马奔驰。 莫非是江湖的豪客?” 说话之间,只听得东边岸上也有数十骑马奔来。 运河河面不宽。 <|endoftext|> 苏荃 和双儿跃上船头。 苏荃道:“相公,来人只怕不怀好意,大伙儿都坐 在一起罢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道:“好!顾先生他们都是老先生,看来不像是好色之徒。 大 家都进来罢,给他们看看也不要紧的。 ” 顾炎武等心下都道:“胡说八道!”均觉不便和韦小宝的内眷相见, <|endoftext|> 都走到了后梢。 公主、阿珂等七个人抱了儿女,入了前舱。 只听得东西两边河堤上响起嘘溜溜的竹哨之声,此应彼和。 韦小宝喜 道:“是天地会的哨子。 <|endoftext|>”两岸数十匹马驰到官船之侧,西岸有人长 声叫道:“韦小宝出来!” 韦小宝低声骂道:“他妈的,这般没上没下的,韦香主也不叫一声。 ” 正要走向船头,苏荃一把拉住,道:“且慢,待我问问清楚。 <|endoftext|>”走到 舱口,问道:那一路英雄好汉要找韦相公?”向两岸望去,见马上乘 客都是青布包头,手执兵刃。 西岸为首一人道:“我们是天地会的。 ”苏荃低声道:“天地会见面 <|endoftext|> 的切口怎么说?”韦小宝走到舱口,朗声说道:“五人分开一首诗, 身上洪英无人知。 ” 马上那人说道:“这是天地会的旧诗。 自从韦小宝叛会降敌,害师求 <|endoftext|> 荣,会里的切口尽数改了。 韦小宝惊道:“你是谁?怎地说这等话?” 那人道:“你便是韦小宝么?”韦小宝料想抵赖不得,便道:“我是 韦小宝。 ”那人道:“便跟你说了也不打紧。 <|endoftext|> 我是天地会宏化堂座下, 姓舒。 ”韦小宝道:“原来是舒大哥,这中间实有许多误会。 贵堂李 堂主是在附近吗?”那姓舒的恨恨的道:“你罪恶滔天,李香主给你 <|endoftext|> 活活气死了。 ” 西岸众人大声叫道:“韦小宝叛会降敌,害师求荣,舒大哥不必跟他 多说。 今日咱们把他碎尸万段,替陈总舵主和李香主报仇。 <|endoftext|>”东岸众 人一听,跟着也大声呼喊。 突然间呼的一声,有人掷了一块飞蝗石过来。 韦小宝急忙缩入船舱, 暗暗叫苦,心想:“原来宏化堂的李堂主死了,这些兄弟不分青红皂 <|endoftext|> 白的动蛮,那便如何是好?”只听得船篷上噼噼啪啪之声大作,两边 暗器不住打到。 总算官船停在运河中心,相距两岸均远,有些暗器又 打入了河中,就是打到了船篷上的,力道也已甚弱。 韦小宝道:“这是‘草船借箭’,我……我是鲁肃,只有吓得发抖的 <|endoftext|> 份儿。 有那一个诸葛……诸葛亮,快……快想个计策。 ” 顾炎武等人和船夫都在船梢,见暗器纷纷射到,都躲入了船舱。 突然 <|endoftext|> 间火光闪动,几枝火箭射上了船篷,船篷登时着火焚烧。 韦小宝叫道:“啊哟,乖乖不得了,火烧韦小宝。 ” 苏荃大声叫道:“顾炎武先生便在这里,你们不得无礼。 ”她想顾炎 <|endoftext|> 武先生在江湖上声望甚隆,料想天地会人众不敢得罪了他。 可是两岸 人声嘈杂,她的叫声都给淹没了。 韦小宝道:“众位娘子,咱们一起来叫‘顾炎武先生在这里!’一、 二、三!” <|endoftext|> 七个夫人跟着韦小宝齐声大叫:“顾炎武先生在这里!” 叫到第三遍,岸上人声慢慢静了下来,暗器也即停发。 那姓舒的纵声 问道:“顾炎武先生在船上吗?” 顾炎武站到船头,拱手道:“兄弟顾炎武在此。 <|endoftext|>” 那姓舒的“啊哟”一声,忙发令道:“会水的弟兄快跳下河去,拖船 近岸。 ”只听得扑通、扑通之声不绝,十余名会众跳入运河,将官船 又推又拉的移到西岸。 <|endoftext|> 这时船夫上火势已烧得甚旺。 双儿拉着韦小宝 抢先跳到岸上去,余人纷纷上岸。 天地会会众手执兵刃,四下围住。 那姓舒的向顾炎武抱拳躬身,说道:“在下天地会宏化堂舒化龙,拜 <|endoftext|> 见顾先生。 “顾炎武拱手还礼。 会中一名老者躬身道:“当年河间府 杀龟大会,天下英雄推举顾先生为总军师,在下曾见过顾先生一面。 众兄弟可鲁莽了。 <|endoftext|> 还请恕罪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你们做事本来也太鲁莽。 ”那老者厉声道:“我是跟 顾先生说,谁跟你这小子说话?”一伸手,便往韦小宝胸口抓去。 <|endoftext|> 苏 荃左手一格,反手擒拿,已扭住了他手腕,借势一推,那老者站立不 定,向外直摔出去。 两名天地会的会众急忙抢上前扶住。 顾炎武叫道:“大家有话好说,别动武,别动武!” <|endoftext|> 这时官船舱内也已着火,火光照得岸上众人面目都要清清楚楚。 苏荃 心想自己和双儿武功高强,要护丈夫突围当非难事,天地会会众要对 付的只是韦小宝一人,只须他能脱身,这些江湖汉子不会去为难妇女 孩子,当下和双儿分别站韦小宝的左右,看定了三匹马,一待说僵, <|endoftext|> 立时便动手抢马。 顾炎武拉住舒化龙的手,说声“舒大哥,请借一步说话。 ”两人走了 数丈。 舒化龙听顾炎武说了几句话,便大声招呼了六七人过去,看样 <|endoftext|> 子这一批人的首领,那被苏荃摔跌的老者也在其内,余下四十余人仍 是将韦小宝等团团围着。 韦小宝道:“我船里值钱的东西着实不少,你们一把火烧了,嘿嘿, 宏化堂赔起上来,可要破大财啦。 ”众人有的举刀威吓,有的出言咒 <|endoftext|> 骂。 韦小宝也不理会,料想顾炎武必能向舒化龙等说明真相。 果然舒化龙等宏化堂的首领听顾炎武解释后,才知其中原委甚多,韦小 宝在朝廷做大官,虽仍不为众人谅解,但总舵主陈近南既不是他所杀, 心中的愤恨也都消了。 <|endoftext|> 众人一起过来。 舒化龙抱拳道:“韦香主,刚才之事,我们是误会了 你,若不是顾先生开导,大伙儿险些得罪。 ” 韦小宝笑道:“当真要得罪我,那也不容易罢。 <|endoftext|>”说着斜身一闪,施 展“神行百变”功夫,左一冲,右一穿,两三个起落已在宏化堂众人 包围圈外五六丈之遥,一跃上了一匹马的马背。 舒化龙等等都吃了一惊,谁也想不到他轻身功夫竟然如此神妙莫测, 这人武功这般高强,难怪他小小年纪,便做了天地会青木堂的堂主, <|endoftext|> 自来明师出高徒,总舵主的嫡传弟子,果然非同小可。 宏化堂那老者 武功甚强,众兄弟素来佩服,却被苏荃一扭一推,全无招余地,险些 摔了个跟头,看来其余六个少妇个个都是高手,己方人数虽多,当真 动手,只怕还要闹个灰头土脸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我这可要失陪了!”一提马缰,纵马便奔,但见他向 西奔出十余丈,倏地跃下马来,冲向西北,左穿右插,不知如何,竟 又回了人圈,笑吟吟的站在当地,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进来的。 天地会会众相顾骇然。 舒化龙抱拳道:“韦香主武功了得,佩服,佩 <|endoftext|> 服。 ” 韦小宝抱拳笑道:“献丑,献丑。 ” 舒化龙道:“顾先生适才言道,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,要干一件 <|endoftext|> 惊天动地的大事,为天下汉人扬眉吐气。 韦香主当真举事的时候,我 们宏化堂的兄弟虽然没什么本事,但只要韦香主有什么差遣,赴汤蹈 火,在所不辞。 ”韦小宝道:“是,是。 <|endoftext|>” 舒化龙见他神色间淡淡的,突然右手伸出食指,噗的一声,插入了自 己的左眼,登时鲜血长流,众人齐声惊呼。 韦小宝、顾炎武等都惊问:“舒大哥,你……你这是干什么?” 舒化龙昂首道:“兄弟冒犯了韦香主,犯了本会‘不敬长上’的戒条, <|endoftext|> 本该戳瞎了这对招子,惩戒我有眼无珠。 可是兄弟要留下另一只眼睛, 来瞧瞧韦香主到底怎样干涉;这番惊天动地的大事。 ” 那老者森然道:“倘若顾先生和大伙儿都要受了骗,韦香主只说不做, <|endoftext|> 始终贪图富贵,做他的大官,那便怎样?”舒化龙道:“那韦香主也 只好挖出自己的眼珠子,来赔给我就是。 ”左手一挥,众人纷纷退开, 上马而去。 那老者回头叫道:“韦香主,你回家去问你娘,你老子是汉人还是满 <|endoftext|> 人。 为人不可忘了自己的祖宗。 ”竹哨声响起,东岸群豪也纵马向南。 片刻之间,两岸人马退得干干净净,河中那艘官船兀自燃烧未熄。 顾炎武叹道:“这些兄弟们,对韦香主还有见疑之意。 <|endoftext|> 他们是草莽豪 杰,说话行事不免粗野,可是一番忠义之心,却也令人起敬。 韦香主, 我们要说的话,都已说完了,只盼你别忘了是大汉的子孙。 咱们就此 <|endoftext|> 别过,后会有期。 ”说着拱了拱手,和黄、查、吕诸人作别而去。 韦小宝惘然站在河岸,秋风吹来,颇有凉意,官船上火势渐小,偶然 发出些爆裂之声,火头旺了一阵,又小了下去。 他喃喃自语:“怎么 <|endoftext|> 办?怎么办?” 苏荃道:“好在还有一艘船,咱们先泗阳集,慢慢儿的从长计议。 ” 韦小宝道:“那老头儿叫我回家问问我娘,我老子是汉人还是满人, 嘿嘿,这话倒也不错。 <|endoftext|>” 苏荃劝道:“这种粗人的胡言,何必放在心上?咱们上船罢。 ” 韦小宝站着不动,心中一片混乱,低下头来见到地下几滴血迹,是舒 化龙自坏左眼时流下来的,突然大叫:“老子不干了,老子不干了!” <|endoftext|> 七个夫人都吓了一跳韦双双在母亲怀中本已睡熟,给他这么大声呼叫, 一惊而醒,哭了起来。 韦小宝大声道:“皇帝逼我去打天地会,天地会逼我去打皇帝。 老子 脚踏两头船,两面不讨好。 <|endoftext|> 一边要砍我的脑筋,一边要挖我眼珠子。 一个人有几颗脑筋,几双眼睛?你来砍,我来挖,老子自己还有得剩 么?不干了,老子说什么也不干了!” 苏荃见他自己神情失常,软语劝道:“在朝里做官,整日价提心吊胆, 没什么好玩。 <|endoftext|> 天地会的香主也没什么好当的。 你决心不干,那是再好 不过。 ” 韦小宝喜道:“你们也都要劝我不干了?”苏荃、方怡、阿珂、曾柔、 <|endoftext|> 沐剑屏、双儿六人一齐点头,只有建宁公主道:“你还只做到公爵, 怎么就想不做官了?总得封了王,做了首辅大学士,出将入相,那才 好告老啊。 再说,你这时要辞官,皇帝哥哥也一定不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怒道:“我一不做官,就不受皇帝管。 他不过是我大舅子,他 妈的,谁再罗里罗嗦,我连这大舅子也不要了。 ” 不要皇帝做大舅子,就是不要公主做老婆,公主吓得那敢再说。 <|endoftext|> 韦小宝见七个夫人更无异言,登时兴高采烈,说道:“宏化堂烧了我 的座船,当真烧得好、烧得妙、烧得刮刮叫。 咱们悄悄躲了起来,地 方官申报朝廷,定是说我给匪人烧死了,我这大舅子从此就再也不会 来找我。 <|endoftext|>”苏荃等一起鼓掌,只有公主默然不语。 当下八人商议定当。 韦小宝、公主、双儿三人改了装束,前赴淮阴客 店等候。 苏荃率领同方怡、阿珂、沐剑屏、曾柔四人,回去泗阳集余 <|endoftext|> 船中携取金银细软、各项要物,然后散布谣言,说道韦公爷的官船黑 夜中遇到股匪袭击,船毁人亡。 但那几名船夫见到韦小宝没死,大是 后患,依苏荃说,就此杀人灭口,弃尸河边,那就更加像了几分。 沐 <|endoftext|> 剑屏心中不忍,坚持不可杀害无辜。 苏荃道:“好,剑屏妹子良心好,老天爷保佑你多生几个胖儿子。 小 宝,我提剑杀你,你逃到树林之中,大声呼叫,假装给我杀了。 ” <|endoftext|> 韦小宝笑道:“你这泼婆娘,想谋杀亲夫么?”高声大叫:“杀人哪, 杀人哪!”拔足飞奔,兜了几个圈子,逃向树林。 苏荃提剑赶入林中。 只听得韦小宝大叫:“救命,救命!救……”叫了这个‘救’字,倏 然更无声息。 <|endoftext|> 沐剑屏明知是假,但听韦小宝叫得凄厉,不禁心中怦怦 乱跳,低声问道:“双儿妹子,是……是假的,是不是?” 双儿道:“别怕,自……自然是假的。 ”可是她自己也情不自禁的害 怕。 <|endoftext|> 只见苏荃从林中提剑出来,叫道:“把众船夫都杀了。 ” 众船夫一直蹲在岸边,见到天地会放火烧船、苏荃行凶杀了韦公爷, 早已在簌簌发抖,见到苏荃提剑来杀,当即四散没命价奔逃,顷刻间 走得无影无踪。 <|endoftext|> 双儿挂念韦小宝,飞步奔入林中,只见躺在地下,一动也不动。 双儿 这一下吓得魂不附体,心想怎么真的将他杀死了,扑将过去,叫道: “相公,相公!”只见韦小宝身子僵直,心中更慌,忙伸手去扶。 韦 <|endoftext|> 小宝突然张开双臂,一把将她紧紧搂住,叫道:“大功告成,亲个嘴 儿!” 夫妻八人依计而行,取了财物,改装到了扬州,接了母亲后,一家人 同去云南,自此隐姓埋名,在大理城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。 韦小宝闲居无聊之际,想起雅克萨城鹿鼎山下尚有巨大宝藏未曾发掘, <|endoftext|> 自觉富甲天下,心满意足,只是念着康熙的交情,才不忍去断他龙脉。 康熙熟知韦小宝的性格本事,料想他决不致轻易为匪人所害,何况又 寻不见尸首,此后不断派人明查暗访,迄无结果。 后世史家记述康熙六次下江南,主旨在视察黄河河工。 但为什么他以 <|endoftext|> 前从来不到江南,韦小宝一失踪,当年就下江南?巡视河工,何须直 到杭州?何以每次均在扬州停留甚久?又何以每次均派大批御前侍卫 前往扬州各处妓院、赌场、茶馆、酒店查问韦小宝其人?查问不得要 领,何以郁郁不乐?后人考证,“红楼梦”作者曹雪芹之祖父曹寅, 原为御前侍卫,曾为韦小宝的部属,后被康熙派为苏州织造,命其长 <|endoftext|> 驻江南繁华之地,就近寻访韦小宝云。 那日韦小宝到了扬州,带了夫人儿女,去丽春院见娘。 母子相见,自 是不胜之喜。 韦春芳见七个媳妇个个如花似玉,心想:“小宝这小贼 <|endoftext|> 挑女人的眼力倒不错,他来开院子,一定发大财。 ” 韦小宝将母亲拉入房中,问道:“我的老子倒底是谁?”韦春芳瞪眼 道:“我怎么知道?”韦小宝皱眉道:“你肚子里有我之前,接过什 么客人?”韦春芳道:“那时你娘我标致得很,每天有好几个客人, <|endoftext|> 我怎么记得这许多?” 韦小宝道:“这些客人都是汉人罢?”韦春芳道:“汉人自然有,满 洲官也有,还有蒙古的武官呢。 ” 韦小宝道:“外国鬼子没有罢?”韦春芳怒道:“你当你妈是烂婊子 <|endoftext|> 吗?连外国鬼子也接?辣块妈妈,罗刹鬼、红毛鬼子到丽春院来,老 娘用大扫帚拍了出去。 ”韦小宝这才放心,道:“那很好!”韦春芳 抬起了头,回忆往事,道:“那时候有个回子,常来找我,他相貌很 俊,我心里常说,我家小宝的鼻子得好,有点儿像他。 <|endoftext|>”韦小宝道: “汉满蒙回都有,有没有西藏人?” 韦春芳大是得意,道:“怎么没有?那个西藏喇嘛,上床前一定要念 经,一面念经,眼珠子就骨溜溜的瞧着我。 你一双眼睛贼忒嘻嘻的, <|endoftext|> 真像那个喇嘛!” (鹿鼎记全书完) 后记 《鹿鼎记》于一九六九年十月廿四日开始在《明报》连载,到一九七二年九月廿三日刊完。 一共连载了两年另十一个月。 <|endoftext|> 我撰写连载的习惯向来是每天写一续,次日刊出,所以这部小说也是连续写了两年另十一个月。 如果没有特殊意外(生命中永远有特殊的意外),这是我最后的一部武侠小说。 然而《鹿鼎记》已经不太像武侠小说,毋宁说是历史小说。 这部小说在报上刊载时,不断有读者写信来问:“《鹿鼎记》是不是别人代写的?”因为他们发觉,这与我过去的作品有很大不同。 其实这当然完全是我自己写的。 <|endoftext|> 很感谢读者们对我的宠爱和纵容,当他们不喜欢我某一部作品或某一个段落时,就断定:“这是别人代写的。 ”将好评保留给我自己,将不满推给某一位心目中的“代笔人”。 《鹿鼎记》和我以前的武侠小说完全不同,那是故意的。 一个作者不应当总是重复自己的风格与形式,要尽可能的尝试一些新的创造。 有些读者不满《鹿鼎记》,为了主角韦小宝的品德,与一般的价值观念太过违反。 <|endoftext|> 武侠小说的读者习惯于将自己代入书中的英雄,然而韦小宝是不能代入的。 在这方面,剥夺了某些读者的若干乐趣,我感到抱歉。 但小说的主角不一定是“好人”。 小说的主要任务之一是创造人物;好人、坏人、有缺点的好人、有优点的坏人等等,都可以写。 在康熙时代的中国,有韦小宝那样的人物并不是不可能的事。 <|endoftext|> 作者写一个人物,用意并不一定是肯定这样的典型。 哈姆莱特优柔寡断,罗亭能说不能行,《红字》中的牧师与人通奸,安娜卡列尼娜背叛丈夫,作者只是描写有那样的人物,并不是鼓励读者模仿他们的行为。 《水浒》的读者最好不要像李逵那样,赌输了就抢钱,也不要像宋江那样,将不断勒索的情妇一刀杀了。 林黛玉显然不是现代妇女读者模仿的对象。 韦小宝与之发生性关系的女性,并没有贾宝玉那么多,至少,韦小宝不像贾宝玉那样搞同性恋,既有秦钟,又有蒋玉函。 <|endoftext|> 鲁迅写阿Q,并不是鼓吹精神胜利。 小说中的人物如果十分完美,未免是不真实的。 小说反映社会,现实社会中并没有绝对完美的人。 小说并不是道德教科书。 不过读我小说的人有很多是少年少女,那么应当向这些天真的小朋友们提醒一句:韦小宝重视义气,那是好的品德,至于其余的各种行为,千万不要照学。 <|endoftext|> 我写的武侠小说长篇共十二部,短篇三部。 曾用书名首字的十四个字作了一副对联:“飞雪连天射白鹿,笑书神侠倚碧鸳”。 最后一个不重要的短篇《越女剑》没有包括在内。 最早的《书剑恩仇录》开始写于一九五五年,最后的《越女剑》作于一九七○年一月。 十五部长短小说写了十五年。 <|endoftext|> 修订的工作开始于一九七○年三号,到一九八○年年中结束,一些是十年。 当然,这中间还做了其他许多事,主要是办《明报》和写《明报》的社评。 遇到初会的读者时,最经常碰到的一个问题是:“你最喜欢自己哪一部小说?”这个问题很难答复,所以常常不答。 单就“自己喜欢”而论,我比较喜欢感情较强烈的几部:《神雕侠侣》、《倚天屠龙记》、《飞狐外传》、《笑傲江湖》。 又常有人问:“你以为自己哪一部小说最好?”这是问技巧与价值。 <|endoftext|> 我相信自己在写作过程中有所进步:长篇比中篇短篇好些,后期的比前期的好些。 不过许多读者并不同意。 我很喜欢他们的不同意。 附 录 康熙朝的机密奏折 <|endoftext|> 《鹿鼎记》的故事中说到,康熙在韦小宝的部属中派有密探,所以知道了韦小宝的许多秘密行动。 小说的故事有点夸张。 清初政治相当清明,取消了明朝东厂、西厂、内厂、锦衣卫等特务制度,皇帝并没有私人特务。 一直到清亡,始终没有特务系统。 雍正的“血滴子”只是小说家言,并非事实。 <|endoftext|> 但康熙对于臣子的动静,地方上的民情,还是十分关心的,这是统治者所必须知道的情报。 从康熙朝开始,清廷建立了“密折奏事”的制度。 原来的制度是朝廷有一个“通政使”机关,凡是京官奏本,地方官的本章、题本,都先交到通政司,经审阅后再行转呈。 康熙觉得这方式会导致壅塞,泄露机密,所以命令特别亲信的臣子专折奏闻。 专折不经通政司,直接呈给皇帝,密折的封面上并不写明奏事者的姓名,只写“南书房谨封”字样。 <|endoftext|> 奏事者亲自送到御书房,面交太监,等皇帝批复之后,又亲自到御书房领回。 后来这奏折制度的范围扩大。 并不限亲信臣子才可密奏,一般地方督府、京中大员都可用折子向皇帝直接奏事。 到了雍正朝,更规定科道等官(中级官员)每天一人以密折轮流奏事,事无大小,都可照实奏告,即使没有什么事可说,也须说明为什么没有事可说。 这种方式扩大了皇帝的权力,同时使得各级官员不敢欺骗隐瞒。 <|endoftext|> 从康熙朝的奏折中看来,奏折的内容主要是各地粮价、雨水、收成、民间舆论、官员的清贪。 可见康熙最关心的是百姓的经济生活,以及治民的官员是否贪污。 当然,各地的造反叛乱,他也是十分注意的。 康熙在奏折上用朱笔批示,大多数是写“知道了”三字,有时也有详细指示。 从批示之中,可以见到康熙英明而谨慎,同时对待臣下和百姓都很宽仁。 <|endoftext|> 王鸿绪的奏折 王鸿绪比康熙大九岁,江苏华亭人,康熙十二年进士,做过翰林院编修、工部尚书、户部尚书等大官,是康熙十分亲信的臣子。 他呈给康熙的奏折上,只写“密奏。 臣王鸿绪谨奏”字样,不写官衔,所有公式套语完全不用。 他在京城做官,所密奏的大都是北京官员的情况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派遣亲信探听消息,起初所派的都是大臣,人数极为有限,并一再叮嘱不可让人知道。 他在给王鸿绪的亲笔上谕中说:“京中地可闻之事,卿密书奏折,与请安封内奏闻,不可令人知道。 倘有泻(泄)漏,甚有关系,小心,小心。 ”“前岁南巡,有许多不肖之人骗苏州女子。 朕到家里方知。 <|endoftext|> 今年又恐有如此行者。 尔细细打听,凡有这等事,亲手蜜蜜(密密)写来奏闻。 此事再不可令人知道。 有人知道,尔即不便矣。 ”(苏州女子以美丽出名,大概有人乘着康熙南巡的机会,想选美进献,或假借名义,欺骗苏州女子的家属。 <|endoftext|> )“已(以)后若有事,奏帖照南巡报例。 在宫中耳目众,不免人知,不必奏。 ”“有所闻见,照先密折奏闻。 ” 王鸿绪受到皇帝委托,保证绝对不敢泄漏。 <|endoftext|> 他在密折中说:“臣一介竖儒,历蒙圣恩简擢,毫无尺寸报效,愧悚无地。 兹于十三日卯刻入直内廷,恭接御批并封内密谕,其时蔡查二臣未曾到。 臣虔开默诵,不胜感激惶悚之至。 伏念臣至愚昧,何足此数,乃仰荷天恩,破格密加委任,惟有竭尽犬马,力矢忠诚,以仰报圣恩于万一。 至蒙恩谕谆诲,虑臣稍露风声,关系甚大,臣益感而欲泣,永永时刻凛遵,三缄其口,虽亲如父子兄弟,亦决不相告,自当慎之又慎,以仰副天心委任之至意也。 <|endoftext|> 自后京中可闻之事,臣随时于恭请圣安帖内缮写小折,密达御览。 缘系特奉密旨事宜,理合奏复。 谨奉。 ”(康熙批:是。 )王鸿绪所密奏的,大都是关于钱粮、马政、铸钱、盐政等等财政经济事务。 <|endoftext|> 他对财经事务特别感兴趣,所以后来长期做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。 本来这些财经事务可以由正式奏本奏告皇帝,但密折中所奏的大都是弊端,侵犯到既得者的利益,似乎密奏较为妥善。 除财经弊端外,王鸿绪的密奏性质十分广泛。 有几个密折与“陈汝弼案”有关。 这案子起因于陈汝弼纳贿三千两银子,后来发展为大案,由“议政大臣、九卿詹事科道等赴刑部衙门会审”。 <|endoftext|> 王鸿绪参与会审,将审案经过详细密奏康熙,其中说到满官汉官之间的争辩:“……定陈汝弼‘情真立斩’,满大人皆已依允。 李振裕与臣说:定罪未有口供,大人们应斟酌,且陈汝弼昨日所首字纸及书札是什么东西。 臣又云:不是隐藏得的。 满大人因令司官取来,念与众大人听……满大人说,没有关系,不必入在口供内。 汉大人说:‘假装身死’四字该去,昨日原是昏晕去了。 <|endoftext|> 因删四字。 屠粹忠说:藏匿案卷及犯赃,得无‘立斩’之条。 议政大人说:改了罢。 舒辂因改‘立绞’。 科道说:仍照三法司监候绞罢。 <|endoftext|> 满班大人未有应者。 又陈汝弼令家人递亲笔口供,满大人不收。 李录予说:以前三法司不曾取陈汝弼亲笔口供,今日伊家人来递,又不收,如何使得呢?……今本内所定口供,寥寥数语,乃舒辂所做也……从来问官改供及捏供,拟罪处分,条例甚重……满大人皆怕惹怨,有话不肯发出。 议政大臣亦唯听舒辂作主裁定而已……”康熙批语:“此奏帖甚好,深得大臣体,朕已明白了。 ”奏帖的主要内容,是说“满大人”有冤枉犯人的情况。 <|endoftext|> “汉大人”则力为开脱。 这案子后来如何结案不明,相信康熙会有较宽大的裁定。 值得注意的是,满洲官员传统上虽较有权势,但康熙并未偏袒满官。 同时又可看到,当时处人死刑十分郑重,不能由有权势的大臣一言而决。 王鸿绪的密奏中偶然也有若干无关紧要的小事,今日读来,颇有兴味:有一个奏折是长篇奏告马政的,最后一段却说:“……李秀、殷德布二人,不知何人传信与他,说皇上在外说他是大光棍,李秀、殷德布甚是惊慌等语。 <|endoftext|> 此后臣所陈密折,伏乞皇上仍于密封套上,御批一‘封’字,以防人偷看泄漏之弊……”(康熙批:知道了。 ) 有一个长篇密折奏告主考官、副主考是否有弊,最后一段说:“又宋荦幼子宋筠系举人,于十一月廿一日到京会试,向人言:其父向年有晕病,隔久方一发,惟今年武场中晕一次,及到扬州,复发一次,比以前紧些,然幸而晕醒,仍可办事,今奏新恩,将来交印之后即可来京等语……”(康熙批:知道了。 )宋荦本为江宁巡抚,新升吏部尚书,办事能干,康熙关心他的健康。 有一个密折奏告一个官员有罪充军,解差向他讨赏,每人要银子十两,那官员不给,反加辱骂。 <|endoftext|> 一天晚上,那官员忽被人绑缚,所有银两尽被取去。 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,王鸿绪一样的密折奏闻。 李煦的奏折 李煦是康熙的亲信,任苏州织造达三十年之久。 李煦的妹夫曹寅任江宁织造二十余年,曹寅就是《红楼梦》作者曹雪芹的祖父。 <|endoftext|> 李煦、曹寅,以及杭州织造孙文成三人,都不断向康熙呈递密折,奏报江南地方上的情形。 其中极大部分是关于雨水、收成、米价、疫病、民情、官吏的名声等等。 当时没有报纸,康熙主要从这些奏折中得知各地实情。 康熙三十二年夏,淮徐及江南地区天旱,六月中降雨,李煦奏报收成及米价。 康熙批:“五月间闻得淮徐以南时* 舛候,夏泽愆期,民心慌慌,两浙尤甚。 <|endoftext|> 朕夙夜焦思,寝食不安,但有南来者,必问详细,闻尔所奏,少解宵旰之劳。 秋收之后,还写奏帖奏来。 ”四十七年正月十九日,李煦有这样一个奏折:“恭请万岁万安。 窃臣于去年十二月初七日,风闻太仓盗案,一面遣人细访,一面即缮折,并同无节竹子,差家人王可成赍捧进呈。 今正月十七日,王可成回扬,据称:‘无节竹子同奏折俱已进了,折子不曾发出。 <|endoftext|> 臣煦闻言惊惧。 伏思凡有折子,皆蒙御批发下,即有未奉批示,而原折必蒙赐发。 今称不曾发出,臣心甚为惊疑。 再四严刑拷讯,方云:‘折子藏在袋内,黑夜赶路,拴缚不紧,连袋遗失德州路上,无处寻觅。 又因竹子紧要,不敢迟误,小的到京,朦胧将竹子送收,混说没有折子,这是实情。 <|endoftext|> ’等语。 臣煦随将王可成严行锁拷,候旨发落。 但臣用人不当,以致遗误,惊恐惶惧,罪实无辞,求万岁即赐处分。 兹谨将原折再缮写补奏,伏乞圣鉴。 臣煦临奏不胜战栗待罪之至。 <|endoftext|>”康熙朱批:“凡尔所奏,不过密折奏闻之事,比不得地方官。 今将尔家人一并宽免了罢。 外人听见,亦不甚好。 ”值得注意的,还不在康熙的宽大,而是他的基本心态:皇帝认为派人暗访密奏,是一件不光采、不名誉的事;不是堂堂正正的办事,就非光明正大的作风,无论如何不能让旁人知道。 康熙批复密折,从来不假别人之手,一度右手有病,不能书写,勉强用左手批复。 <|endoftext|> 但在政治黑暗的时代,统治者派遣探子私访密奏,却众所公认是理所当然。 这种对“特务工作”的价值观念,是政治清明或腐败的一种明显分野。 康熙四十八年七月初六,李煦在请安折子之中,又附奏江南提督张云翼病故的讯息。 向皇帝请安,是“恭祝万岁爷万福金安”,该当大吉大利才是,死亡的消息必须另折奏报,决不可混在一起,否则有咒诅皇帝死亡的含义。 李煦这个奏折犯了基本的忌讳,十分胡涂。 <|endoftext|> 奏折中说:“恭请万岁万安。 窃提督江南全省军务臣张云翼,于康熙四十八年六月十八日,病患腰痈,医治不痊,于七月初三日巳时身故,年五十八岁,理合奏闻。 苏州六月晴雨册进呈,伏乞圣鉴。 ”康熙见了这大不吉利的奏折,自然很不高兴,但申斥的语气中还是带了几分幽默。 朱批:“请安折子,不该与此事一起混写,甚属不敬。 <|endoftext|> 尔之识几个臭字,不知哪去了?”李煦见到御批,自然吓得魂飞魄散,急忙上奏谢罪,痛自忏悔。 康熙批:“知道了。 ” 康熙五十一年七月,江宁织造曹寅(曹雪芹的祖父)奉命到扬州办理刻印《佩文韵府》事宜,染上疟疾,病势甚重。 李煦前往探病,曹寅请他上奏,向康熙讨药。 <|endoftext|> 康熙得奏之后,立即朱批:“尔奏得好,今欲赐治疟疾的药,恐迟延,所以赚驿马星夜赶去。 但疟疾若未转泄痢,还无妨。 若转了病,此药用不得。 南方庸医,每每用补济(剂),而伤人者不计其数,须要小心。 曹寅元肯吃人参,今得此病,亦是人参中来的。 <|endoftext|> 金鸡拿(即奎宁,原文用满文)专治疟疾。 用二钱,末。 酒调服。 若轻了些,再吃一服,必要住的。 住后或一钱,或八分。 <|endoftext|> 连吃二服,可以出根。 若不是疟疾,此药用不得,须要认真。 万嘱,万嘱,万嘱,万嘱!”康熙连写四次“万嘱”,又差驿马赶急将药送去扬州,限九日赶到,可见对曹寅十分爱护关心。 奎宁原是治疟疾的对症药物,但曹寅可能有其他并发症,终于不治逝世。 康熙甚为悼惜,命李煦妥为照顾曹寅的遗属。 <|endoftext|> 李煦的奏折之中,有一大部分是关于实验新种稻米的。 康熙很重视稻米品质,经过多方试种,培育出一种优良品种,发交各地官绅试种。 李煦详细奏报试种的情况,某官种几亩,亩产几石几斗;某商人种几亩,每亩产几石几斗等等。 如康熙五十八年六月二十四日奏:“窃奴才所种御稻一百亩,于六月十五日收割,每亩约得稻子四石二斗三升,谨砻新米一斗进呈。 而所种原田,赶紧收拾,乃六月二十三日以前,又种完第二次秧苗。 <|endoftext|> 至于苏州乡绅所种御稻,亦皆收割。 其所收细数,另开细数,恭呈御览。 ”可见李煦还负有“种御稻实验田”的任务。 康熙将“御稻”种子普遍发交各地官绅商人试种,每人试种的田亩多数是两亩至三亩。 李煦种到一百亩,是最大的实验农场。 <|endoftext|> 所产的米当时叫做“御苑胭脂米”,色红味香,煮粥最美。 《红楼梦》写庄头乌进孝进给贾府的,就是这种米。 康熙在南巡之时,见到民舟中满载猪毛、鸡毛,问起用途,得知是用作稻田肥料,其后即下旨试验,效果甚好。 比之后世不经实验而大搞卫星田,不注意品种肥料而只虚报瞒骗,康熙的种稻实践是科学化得多了。 李林盛的奏折 <|endoftext|> 康熙颇有幽默感,虽然在严肃的公文批语之中,往往也流露出来。 康熙四十年十月二十四日,陕甘提督李林盛上了一道奏本。 这人的正式官衔是:“提督陕西甘肃等处地方总兵官右都督加一级降二级戴罪图功。 ”奏折中说: “皇上著问:‘提督好,提督身上好么?各官好么?又在先的提督地方上事宜、雨水情形俱不时启奏,今你到任来,为何不具本启奏?今后可将地方上事宜不时启奏于 皇上知道。 <|endoftext|> 又 皇上赐你鹿舌、鹿尾、干肉等捌样,你可查收’等因。 臣随恭设香案,率同将弁各官,望阙谢恩,领受讫。 除臣恭奉 纶音,颁赐食品,见在另疏奏谢 天恩外,所有奉宣地方事宜,雨水情形,令臣宣奏之上论,臣谨遵旨具复。 伏念臣以庸愚,幸生圣世,遭遇尧舜之主,身经太平之年,毫无报称,夙夜兢惕……”此人不明白康熙的性格,奏折中以大量套语歌功颂德,关于地方事宜和雨水情形,也是报喜不报忧。 此人大概是汉军旗的武官,所用的师爷也不明规矩,在奏折上盖了一颗官印。 <|endoftext|> 康熙朱批:“知道了。 已后折字写清字,不必用印。 ”“清字”即满洲文,康熙的意思是,这种奏折是秘密奏报,并非正式公文,要李林盛自己书写,不会写汉字则写清字好了。 李林盛收到御批后,又上奏折: “……仰惟我 皇上承天御极,神武英文,虽圣躬日理万机,犹无时不以民生为念。 <|endoftext|> 曩因河东岁歉,上勤 圣怀,既沛赈恤之殊恩,复颁免赋之旷典,诚功高万世,德迈百王,薄海内外,靡不共戴尧天也……再臣应宜遵旨,以清字具折请奏,但臣虽稍识清字,因年衰目昏,不能书写,又兼清字之文理不通,如令人代缮,臣既不谙其中深义,诚恐词句失宜,并恳 皇恩,容臣嗣后凡陈奏事宜,仍准以汉字具奏,庶民舛错之愆尤也。 ”康熙批示:“知道了。 此汉文亦未必尔自能作也。 ”他明知这员武将肚子里墨水有限,这封奏折必是叫人代写的,于是小小的讽刺了他一下,以后也不盼望他能自写奏折、密报地方讯息了。 李林盛这封奏折虽是师爷所写,其实还是有不通顺处。 <|endoftext|> 例如“但臣虽稍识清字,因年衰目昏,不能书写,又兼清字之文理不通”,其实应当是“又兼不通清字之文理”。 原折中那一句话,变成了指摘满洲文“文理不通”。 好在康熙宽供大量,不予追究,如果变成了细密深刻的雍正皇帝,或许会下旨斥责,罚他“再降一级,戴罪图功”。